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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58 梁羽生(现代)
魔’,能去心魔,就是自己救活了自己,得到‘重生’了。联中说的要‘一棒把千古孽魔打
死救活’,这正是佛祖在灵山会上所发的宏愿,乃是普渡方往今来一切众生的意思。”
  刘抗笑道:“缪兄,咱们别参禅了,可得分手啦!”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到了山
下。
  快活张道:“云女侠,你有什么话,要我告诉孟大哥吗?”
  云紫萝道:“我恐怕不能到小金川去看他了。不过另外有个好消息你可以告诉他,扶桑
派的掌门林女侠,不日就会到小金川和他见面的。”
  快活张不识云紫萝的苦心,听了这话,不觉倒是颇有感触,想道:“元超曾为你痛苦多
年,你却连见他一面也不肯。不过,话说回来,她和缪大侠也未尝不是一对佳偶,人事变
迁,这是谁也难以预料的。”他不便和云紫萝再说什么,当下便即按照原来计划,六个人分
为两拨,分道扬镳!
  从昆明到大理,一千多里路程,全是山地高原,十分难走。缪长风、云紫萝、武端、武
庄四人,走了三天,还是在丛山峻岭之中,好在他们都是一身武功,并不觉得辛苦。
  云南的花木之多,冠于全国。气候又特别好,这时刚是腊尽春来的时候,在北方还只有
梅花,在云南则已是杂花生树了。一路上鸟语花香,山奇水丽,四人结伴同行,丝毫不感寂
寞。
  有一种树叫做“大青树”,当地人叫“风水树”,沿途皆可见到。这是在北方见不到的
一种乔木,树叶极为茂盛,葱笼耸立,浓荫蔽地,四季常青,树根像龙爪,牢固地盘结在地
上,就似青春和生命的象征,任谁见了,都会欢喜赞叹,云紫萝特别喜欢这种“大青树”。
  这天进入大理州界,到了一个极其险峻的山坡,名叫“红崖坡”,武端说道:“怪不得
云南人说天子庙坡最高,红崖坡最险,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山坡的险陇曲折,似乎犹胜于
泰山的十八盘呢。”缪长风道:“你们走得累了,暂且在这棵大青树下歇一歇吧。”
  云紫萝道:“听说大理的风景比昆明还美,是真是吗?”缪长风道:“各有各的好处,
不过在我而言,我是更多喜欢大理。”武端说道:“大理的风景好在什么地方?”缪长风笑
道:“反正还有两天,咱们就可以赴到大理了,到了你自然知道。”武庄笑道:“缪师叔游
遍天下名山大川,他都欣赏大理的风景,那当然是好的了。嗯,怪不得这段路程,如此艰险
了。”
  缪长风怔了一怔,笑道,“大理的风景和这段路程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说法?”
  武庄一本正经他说道:“凡事都是先有艰难,后有安乐。经过了这段险阻的路程,才能
欣赏到大理的美景,那不正是天公有意的安排吗?”缪长风笑道:“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
哲理。”
  云紫萝看着大青树,若有所思,武庄说道:“云姑姑,你又在想些什么?”
  云紫萝霍然一省,说道:“我在想这棵大青树。”武庄笑道:“大青树有什么好想
的?”
  云紫萝道:“我想大青树耸立高原之上,默默无言的荫蔽来往旅人,就像一个朴实无华
人格高尚的君子,令人感到可以依靠。”心里想道:“孟元超是这样的人,缪长风也是这样
的人。我幸能与他们都成知己,今生也不算虚度了。”
  缪长风笑道:“你笑我爱发议论,你的感触也不少呢。”云紫萝听他这样说好像是窥破
了自己的心事,面上一红,说道:“对,咱们还是别高谈阔论了,有人来了。”
  只见两个公差模样的人,快马从大青树驰过,其中一个公差,歪着眼睛朝武庄瞧,突然
唰的一鞭,几乎打着她的身子。武庄大怒,跳起来就要抓着鞭梢,将他拍下马来。那匹坐骑
已经飞快的跑过去了。云紫萝将她拉回,说道:“武姑娘,别和这狗腿子一般见识,这种人
咱们不值得和他计较。”
  那公差不知是否听见她们说话,跑过去后,哈哈笑道:“好标致的姑娘,好大的脾
气!”
  武庄说道:“他们这两匹坐骑很是不错,要是抢了过来,倒可以代步呢。”
  缪长风笑道:“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你抢他们的坐骑,他们可就惨了,还是算了吧,咱
们走咱们的。”
  一行四众。继续登程,刚走得片刻,忽听得前面传来凄厉的叫声:“救命,救命,救命
啊!”叫声中还夹杂着似有重物滚下山坡的声音。
  云紫萝吃了一惊,说道:“好像是那两个公差的声音。”
  缪长风道:“不错,听这情形,他们是失足坠马,滚下山坡去。”云紫萝道:“他们的
骑术不坏,怎的会坠马的?这事只怕内有蹊跷。”
  武庄笑道:“管他什么蹊跷不蹊跷,这两个狗腿仗势欺人,活该有这报应!”
  武端说道:“山这么高,他们滚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缪长风忽道:“待我下去看看。”
  武庄说道:“叔叔去做什么!”
  缪长风道:“去救他们!”
  武庄怔了一怔,说道:“去救他们?”
  缪长风一面飞跑,一面说道:“他们虽然可恶,罪不致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
屠。”
  云紫萝道:“你们的缪叔叔就是这个脾气,他既是嫉恶如仇,又是心地慈悲。只要对方
不是大奸大恶,他就不忍置之死地。”武庄摇了摇头,说道:“要我救这样的人,我可不
肯。”
  武端说道:“那两匹坐骑不知怎么样了?”
  武庄说道:“对,那两个公差纵然不死,也是不能骑马前往的了。要是找得到那两匹坐
骑,咱们倒不妨……”武端忽地打断她的说恬,“咦,我好像听得远处似有马匹嘶鸣之
声。”
  他们登高一看,只见山下两团黑影,凤驰电掣般向前疾跑,隐隐看得出是两人两骑,但
骑在马背上的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可就看不清楚了。
  武庄叹口气道:“咱们可落空啦。原来这两个公差不是自行失足坠马,而是碰上了‘剪
径’(拦路打劫之意)的强人,给强人把他们的坐骑抢走了。”
  武端说道:“真相如何,缪叔叔回来就会知道。”
  过了大约半住香的时刻,缪长风一个人走了回来。云紫萝道:“那两个公差呢?”
  缪长风道:“一个断了肋骨,一个跛了双腿。我已给了他们金创药,死是不会死的,但
要他们走上来可就难了。好在附近有家猎户,我叫他们向那家人家求救,大概躺上个十天半
月,也没事了。”
  云紫萝道:“他们是不是碰上强盗?”
  缪长风道:“听他们所说的情形,他们的坐骑似乎是被劫走了。但是否强盗,可就不得
而知。”
  云紫萝道:“对,这两个人是给衙门跑腿的,劫他们的人就未必是普通的强盗了。不
过,为何说是‘似乎’呢?”
  缪长风道:“那两个公差根本没有见袭击他们的人,当他们的坐骑跑过一个险要的山隘
之时,只听得卜卜两声,坐骑突然飞起一丈多高,这就把他们摔下马背来了。所以他们只能
用‘似乎’二字。当然我一听他们的这个情形,就知有人埋伏路旁,用石头打他们的坐
骑。”
  云紫萝道:“那人把公差打落了马,还能够追上去抢了他们的坐骑,本领可也不小。但
不知那两个公差是干什么的?”
  缪长风道:“不对,我正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原来这两个公差是给西门灼跑去大理送
信的。”
  武庄道:“啊,西门灼还没有死?”
  缪长风道:“那日西门灼跳下滇池,侥幸逃了性命,不过伤得也是很重,如今正在巡抚
的衙门治伤,短期内是不能回京的了。”
  那封信是西门灼写给大理定边将军府一位姓韩的将军的。那两个公差是巡抚的亲随,奉
了巡抚之命,替他送信。”
  武端说道:“哦,那个什么定边将军是姓韩的。”缪长风道:“不错。怎回事?”武端
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程大叔的仇人也是姓韩。”
  武庄笑道:“没这么巧的,那个陷害程大叔的韩知府是个文官,想来不会是同一个
人。”
  云紫萝道:“那封信你拿到没有。”
  缪长风道:“公差的公文袋挂在马鞍,坐骑跑了,公文袋也不见啦。”
  云紫萝笑道:“你给那两个公差敷上金创药,他们神色如何?”
  缪长风笑道:“当然是尴尬极了。我乘机教训他们一顿,他们倒也似乎知道惭愧,发誓
以后不敢再调戏妇女,也不欺侮百姓了。”
  武庄道:“缪叔叔,你真是好心。”
  缪长风道:“他们虽给衙门跑腿,但与西门灼可不相同。咱们固然应该分清敌友,但在
敌人之中,也有主次之别,还是应该分别对待的。”
  武庄笑道:“这道理我懂,但要我做,恐怕还是不能。”
  这场风波过后,一行四众,继续前行。一路无事,第三天的中午时分,终于到了大理。
  还未入城,远远的便望见一座黑蓝色的高山耸立面前,山巅白雪皑皑。开始只见山峰,
渐渐看到山脚,看到山脚的时候,在山的东面,也看到了被阳光照得耀眼的湖水。缪长风
道:“下去便是下关,经过下关,就到大理了。这座山和这个湖便是大理有名的苍山和洱海
了。云南是个在群山屏障之下的大陆省份,看不到海,所以云南人习惯了把较大的湖都叫做
海。”
  到了下关,苍山、洱海的面目豁然显露。“下关”坐落在苍山和洱海的旁边,依傍着苍
山十九峰南端最未一峰的斜阳峰,面临洱海的一端。从洱海流泻出来的湖水,就绕过这座小
城,流入漾滇河,到了下关,大风陡起,洱海一望无际的湖水,掀起奔腾的波涛,浪花卷着
烟,随风飞舞,煞是奇观。
  缪长风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这是大理著名的‘风花雪月’四景。
下关的凤很奇怪,你们若是怕风,可以到民家暂避,风从屋顶掠过,你就是打开窗子,它也
不会吹进屋中的。”
  过了下关,望洱海又是一番景色,但见海光似镜,点点归帆,沙鸥回翅,锦鳞游泳。湖
水清澄,当真是游鱼可数。湖岸遍植的垂杨,细嫩的枝条飘水面。景物如诗似画。他们连日
奔波,对着这大自然的美景,不觉心旷神怡。
  武庄赞叹道:“大理风景,果然名不虚传。用不着赏遍风花雪月四景,我已经爱上它
了。”
  缪长风道:“要是在月明之夜,在洱海泛舟,那更美呢。有一首诗是写洱海月夜之美
的,我念给你听:枭雁唼蝶菱荇光,翡翠摇曳兰苕香。古寺双林带烟郭,平湖十里通春航。
远梦似曾经此地,游子恍疑归故乡,洱海泛舟看明月,浮萍梗泛悲苍茫!”
  云紫萝道:“好一个游子恍疑归故乡,到了这里也好像回到太湖的旁边了。可惜咱们都
是有事在身,要想洱海泛舟,只能在大事完了之后了。”
  缪长风道:“对,时候不早,咱们还是赶快进入大理,找一间客店暂时安歇下来吧。”
  不料在他们刚刚住进客店,还没半个时辰,又有一件出乎他们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缪长风正在房中和武端说话,客店掌柜忽地进来,向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他说道:
“缪大爷,武公子,小的有眼不识贵人,请你们两位多多包涵。”
  缪长风好生诧异,心里想道:“我还没有把姓名告诉他,怎的他就知道了?”当下笑
道:“老板,你是和我们开玩笑吧?”
  掌柜惶然说道:“小人怎敢有这胆子?”
  缪长风道:“你不是开玩笑那就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是什么贵
人。”
  掌柜暗笑道:“你们是小王爷的朋友,焉能不是贵人?”
  缪长风越发诧异,说道:“什么小王爷?”
  掌柜也似乎有点诧异,说道:“大理只有一位小王爷,当然就是段府的小王爷了。”
  武端说道:“段府的小王爷?我们可不认识他呀。”
  掌柜半信半疑,说道:“这位小王爷如今已经驾临小店,说是要迎接你们几位,到他的
府上住呢。你瞧,这是他的名帖。”
  缪长风接过名帖一看,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后学段剑青拜上”七个字。
  掌柜说道:“小王爷真是十分有礼,他要我给他先递名帖呢。”原来他是想迳自带引那
小王爷进来的,但小王爷却坚持以礼求见。这在他看来,当然是件稀奇的事了。
  武端笑道:“那我们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我可是不敢高攀呢。”
  掌柜的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讷讷说道:“武公子,你,你的意
思是、不想、不想见这位小王爷么?”
  武端正要说道:“不错,我和他素不相识,不见就是不见。你喜欢奉承什么‘小王爷’
你去奉承吧!”但话未出口,缪长风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抢在他的前头说道:“小王爷给我
们这样大的面子,他亲自登门造访,我们岂有拒而不见之理?掌柜的,这就麻烦你请他进来
吧。”
  掌柜走出房间之后,武瑞悄悄问道:“缪叔叔,你知道这个什么小王爷?”
  缪长风道:“素不相识。不过他可能是我一个朋友的家人。”
  武端诧道:“缪叔叔,你怎会和什么王爷的苗裔交上朋友的?”
  缪长风笑道:“段家并不是清廷所封的王。远在宋代的时候,段氏在大理立国,如果我
猜得不错的话,这位‘小王爷’的祖先就是大理国的国王了。
  “大理国后来被蒙古人所灭,不过,到了明代,明成祖国为段氏在大理颇有势力,为了
宠络段家,又给他家重建王府,让段家的嫡系子孙世袭王位,但这‘王位’只是虑衔没有实
权的。到了满清人关,段家的王位也就被削除了。”
  武端说道:“那么,他们早已不是什么王爷啦。”
  缪长风道:“不错,但因他们段家在大理称王,先后有数百年之久,是以地方上的人习
惯了还是把段家的家长叫做王爷的。这只是表示大理某些人对段家的尊敬,并非真的玉
爷。”武端说道:“原来如此。”
  缪长风刚刚给武端解释清楚,那位“小王爷”段剑青带了一个老家人,在掌柜陪伴之
下,已是走进他们的房间来了。他们进来之后,掌柜便即告退。
  缪长风施礼道:“小王爷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段剑青忙道:“缪大侠,你别这样称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晚辈呢。段仇世乃是家叔,
我知道你和家叔是好朋友,所以不辞冒昧,前来拜访。”
  缪长风心里想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原来这‘小王爷’就是段仇世的侄儿。但听说
段仇世当年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和家里闹翻,他的性情极为怪癖,闹翻之后,就没有再通音讯
了,难道如今又已重归于好了么?”心有疑团,便即说道:“不错,我和令叔相识的时日虽
然无多,却是一见如故。但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请教。”段剑青道:“缪大侠请说了。”缪
长风笑道:“我不叫你做小王爷,你也别称我什么大侠。我想问的是:我们今日方到大理,
怎的你就知道了?”
  段剑青道:“正是家叔告诉我的。”
  缪长风又惊又喜,说道:“令叔已经回到了家么?”
  那个跟随段剑青一起来的老家人忽地叹口气道:“他肯回来,那倒好了。”
  段剑青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昨日我一早起来,发现书桌上有家叔留下的一封信,信
上说你们几位在十六那天已经到了昆明,计算行程,这两天就会来到大理,吩咐我务必尽地
主之谊,请你们到里间驻足。他怕我错过,信上还列明你们的年岁相貌。除了你们两位之
外,还有一位云女侠和一位武姑娘,对吗?”
  缪长风道:“不错,她们就在邻房。你坐一会,我去请她们过来。”
  缪长风过去和云紫萝说了,云紫萝猜疑不定,说道:“咱们在北芒山和段仇世分手之
时,他不是说要赶往西双颁纳,去找滇南四虎,为他师兄报仇的吗?他若是要回大理,早已
和咱们同行了。”
  缪长风道:“但那封信说得却是一点不差,倘若不是段仇世写的,谅他的侄儿也不会知
道。”
  云紫萝道:“照信上所说,我们在昆明的时候,段仇世应该也在昆明,何以他不和我们
相见?”
  缪长风道:“段仇世行径怪僻,或许他是另有原因,暂时不愿和我们相见,亦未可
料。”
  云紫萝道:“你认不认得段仇世的笔迹?”
  缪长风道:“我和他虽然很谈得来,但每次都是匆匆分手,从没见过他写的字。”跟着
笑道,“即使我认得他的笔迹,也不方便叫这位小王爷,把他叔父的信拿给我们看呀。那不
是摆明,我们不相信他的话吗?这位‘小王爷’倒是彬彬有礼的。”
  云紫萝道:“那么,这位‘小王爷’现在请咱们到他家里去住,咱们是去呢还是不
去。”
  缪长风道:“我看无妨。一来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到了大理,但我们的秘密,他知道了多
少,我们却是不知,我们倘是怕他泄漏我们的行踪,在不在他的家里住,他也会泄漏的,倒
不如住在他的家里,更能防范。二来我们在大理人地生疏,其实住在客店里也不怎么保险,
在段家倒是可以‘托庇’。段剑青这个人,我看倒像是个少年老成,相当可靠的人。”
  云紫萝笑道:“你阅历比我深,看人大概不会看错,既然如此,咱们就接受他的邀
请。”
  当下云紫萝和武庄两人便跟缪长风过去和段剑青相见,段剑青听说她们愿意做他的客
人,十分高兴,说道:“家叔信上特别提到,说缪大侠和云女侠都是他的好朋友的。武公子
和武姑娘他虽然还没见过,但两位的令尊武定方大侠也是慕名已久的了,只恨没有机会在武
大侠生前见面。”
  云紫萝道:“令叔回到家里,你见着他没有?”
  段剑青道:“他只是留下这封信,倒底他是亲自回家,还是叫人暗中送来,我都不知道
呢。家叔的脾气有点古怪,自从十多年前离家之后,就从没有回来过。这次我猜若不是因为
你们几位大驾来到,他还不会回家留下这封信呢。家叔现在何处,小侄委实不知。请云女侠
原谅。”
  缪长风笑道:“他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了。好吧,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段剑青把掌柜唤来,赏了他一锭银子,说道:“我接这几位朋友到我家里去住,你莫胡
乱说出去。倘若有人问起,你才可以‘告诉他’是远道来此探望我的亲戚。同时,是什么人
来查问我的,你要告诉我。”掌柜的收下银子,千恩万谢,说道:“小王爷吩咐,小人会牢
记的了。”云紫萝见他办事细心,心里想道:“这‘小王爷’倒是颇通世故。”
  大理是座幽静山城,此时将近黄昏时分,路上行人稀少。段剑青是经常带领家人出城玩
的,是以虽然碰上几个晚归的樵子和赶市归来的乡下人,也只把缪、武等人,当作是他们的
随从、眷属,并没特别注意他们。
  途中经过三塔寺,段剑青告诉他们,三塔寺相传是唐代大将尉迟敬德所建,有一样奇妙
之处,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塔影落在十五里外的一个水潭中称为“三塔倒影”。
  武庄听得悠然神往,说道:“可惜今天晚了,几时你带我去看看这个奇景。”
  段剑青笑道:“大理的风景多着呢,武姑娘高兴,我每天都可以陪你去玩一个地方。但
你要看大理最奇的奇景,却必须住到四月十六。”
  武庄诧道:“为什么一定要住到这一天?”
  段剑青道:“我们这里有个蝴蝶泉,岸边有棵树,似榆树而非榆树,也不知是什么树,
每年四月初开花,花状如蝶,花开之后,就有许多蝴蝶飞来了,尤其在四月十六那天,千千
万万蝴蝶齐集,在树上结成一串一串,下垂直到水面。这个奇景,在寻常的日子是看不到
的。”
  武庄笑道:“现在才是正月,我们恐怕是住不到四月十六了。”
  过了三塔寺,没多远又看见山上一座较低的塔,那老家人道:“这座塔叫蛇骨塔,我们
的王府,就在蛇骨塔后面。”武庄问道:“为什么叫蛇骨塔?”
  段剑青微笑不语,那老家人道:“这塔有个故事,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洱海有条大蟒,
时常兴风作浪,淹没农田,为害人畜,后来有个勇士名叫段赤城的,带了七把钢刀,跳进洱
海,故意让蟒蛇吞人腹中,在里面将蟒蛇刺死,他自己也闷死在这蟒蛇肚里。老百姓为了永
世纪念这杀蟒的英雄,将蟒蛇骨头烧为灰烬,修盖了这一座蛇骨塔。相传这位段赤城便是段
家的始祖,大理百姓感他恩德,是以修建蛇骨塔之后,发誓拥立他的儿孙世代为王。”
  武庄说道:“怪不得你们的王府建在塔旁,想来也是纪念先人之意?”
  段剑青道:“大理在宋代以前完全属于白族,现在也还是白族的人占多数出家也是白
族。段赤城杀蟒蛇的事载于白族竹书,大概不是虚妄的传说。不过他钻到蟒蛇腹中,那就神
乎其说了。我家祖先受族人拥戴为‘王’。最初的所谓‘王”也不过一族的酋长而已。建立
大理国,自立为王,那是后来的事。大理国的开国之君段思平已不知是段赤城的第几代子孙
了!”
  武庄说道:“大理的百姓对待你家总算是很不错了,直到如今,他们还是把段家的人当
作他们心目中的‘王”,可见一个人做了一点好事,老百姓就不会忘记他,不仅自身成为英
雄,且还顾及子孙呢。”
  段剑青苦笑道:“正因如此,我倒是觉得愧对大理的百姓了。大理在清廷统治之下,百
姓过得很苦,最近听说还要抽丁打仗呢。清廷的苛政虽没加在我的头上,但我毫无办法替百
姓解除痛苦,他们越尊敬我,我就越觉得惭愧。”
  武庄听了他这番说话,不觉对他起了好感,心想:“这个小王爷,果然是有点与众不
同。”
  段剑青继续说道:“大理的风景你们是看过一些了,有一首歌是赞美大理的风光的,我
把歌词念给你们听:‘雪月风花歌大理,苍山洱海风光美。三塔斜阳波影里,山河丽,黎民
但愿征尘息。’我没有别的希望,就是希望大理永远没有干戈。唉,但可惜这只能想罢
了。”
  缪长风道:“黎民但愿征尘息,不错,老百姓谁不这样想望呢!但那些要打仗的人,可
不肯依从老百姓的愿望,这就只能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去制止干戈了。”他因为和段剑青
只是初次见面,说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不敢表露他们和小金川义军的关系。段剑青点了点
头,说道:“缪大侠,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以前可没想到这层。”
  这晚段剑青在园中设宴,给他们接风。那老家人大概在段府的地位很高,段剑青把他当
作长辈看待,是以他也和段剑青一同陪客。
  段家虽然早已削爵为民,但“王府”经过几百年的经营,端的是水木清华,高丽幽雅,
兼而有之。宴会之所,在花园的中央一个小湖旁边,周围白石栏杆,有四道大理石的长桥交
叉穿过,景色美极。湖边有块大石兀立,状著巨狮,上面刻有一副对联。
  四座长桥上悬挂有数十盏宫灯,巨石上的对联写的擘窠大字,因此虽然是在晚间,也看
得清清楚楚。缪长风朗声读到这副对联。
  依然明媚山川,一石千秋撑半壁;
  似此婆婆风月,四桥两岸落双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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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六十二回 苍山血战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六十二回 苍山血战   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李白
  缪长风赞道:“这副对联既切合当前的景致,又切合你们段家的身份,确是佳作,不知
是推写的?”要知段家世代在大理为王,联中的“一石千秋撑半壁”,自是借大石来比喻段
家了。
  段剑青道:“说起这副对联,也有一个故事。”
  武庄笑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你快说来听听。”
  段剑青道:“我家故老相传,据说这副对联是明代一位侠士写的。”
  缪长风道:“如此说来,这位侠士也真算得是文武全材了,不知是哪一位?”
  段剑青道:“这位侠士名叫铁镜心,大约是明代正统年间的人。”(按正统是明英宗的
年号,自公元一四三六至一四四九年。)
  缪长风熟悉武林掌故,说道:“不错,历史上是有这个人,也是当时江南的一派武学名
家。”
  段剑青继续说道:“有一天,我们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铁镜心,另一位的名气比
铁镜心更大。”
  武庄问道:“那又是谁?”
  段剑青道:“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张丹枫。”
  缪长风道:“可是创立天山派的一代宗师张丹枫吗?”天山派创于明代,至今未衰,是
以张丹枫这个名字,武端兄妹等人都曾听过。
  段剑青道:“不错,就是这位鼎鼎大名的大宗师了。”
  缪长风道:“武林历代相传,据说张丹枫的文材武功是更在铁镜心之上的,当时你家没
有请张丹枫题联吗?”
  段剑青道:“我也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家里,只有铁镜心留的这副对联。不过据说对联
虽是铁镜心所作,但却是张丹枫以指代笔,用指头替铁镜心在这块大石上‘写’出来的。他
写之后,还有评语,他说上联语气豪雄,可惜下联稍嫌软弱,不能匹敌!”
  缪长风仔细咀嚼,击节赞道:“不错,张丹枫的评语确有见地,我刚才却看不出来。”
  段剑青如有所思,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忽地叹了口气。武庄天真烂漫,笑问他道:“好
端端的,你为何叹起气来?”
  段剑青道:“说起这个故事,我不由得想起家叔来了。”
  武庄诧道:“这件事发生在数首年前,却和令叔有何关系?”
  段剑青道:“张丹枫和铁镜心这两位当代的武学名家来过我们家里,我们段家的子弟,
颇受影响,那就是学武之风,在我们家里开始兴起来了。后来我们段家还和张、铁两位大侠
攀上一点亲戚关系。”
  武庄道:“是什么亲戚关系?”
  段剑青道:“张丹枫有一个记名弟子是昆明黔国公的沐小公子,名唤沐磷,沐磷后来娶
了我们段家的一个女儿,而铁镜心则是沐磷的姐夫。”(按:张丹枫和段沐两家的关系,详
见拙著《散花女侠》。)
  缪长风道:“明朝开国功臣沐英受封黔国公,开府昆明,世袭罔替。你说的黔国公,想
必就是他这一家了?”
  段剑青道:“不错,明朝一代,沐家是云南最有权势的一家,当然,到了清兵入关之
后,沐家也早已没落,变作平民了。”
  武庄笑道:“那么以当时的情形而论,你们两家联姻,可也正是门当户对啊。”
  段剑青道:“但想不到这门亲事,在数百年后,却影响了家叔。”
  “我们段家和沐家成了亲戚,学武之风极盛。沐磷送了他师父张丹枫的一本武学著作给
我们段家,这本著作可说只是武学的入门,教的并非如何克敌制胜,而是以强身健体为主
的。不过,其中的道理,据说也相当奥妙!”
  缪长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大凡教人如何扎好根基的武功,往往包含有上乘的武
学道理。”
  段剑青继续说道:“学武的风气在我们段家曾盛行一时,但后来不知是哪一代的祖先定
下规矩,说是学武容易闯祸,不适宜王府子弟,又禁止后人学武了。但我这位仇世叔叔,却
是生性爱武,不知怎的给他发现了家中这本藏书,一读就着了迷了。这事我家这位老家人知
道得最详细,由他说吧。”
  那老家人说道:“他的叔叔本名段苍平,仇世这个名字,是他后来自己起的。唉,苍平
这孩子自小就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段剑青微笑替那老家人解释:“我的叔叔是吃他妻子的奶长大的,叔叔自幼父母双亡,
他们夫妻疼爱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老家人继续说道:“苍平少爷瞒着王爷偷偷练武,有一天不知怎的,给王爷发现,没
收了那本书,将他责骂了一顿,少爷表面听从,过后却常常往外面跑,有时晚上也不回来,
叫我替他遮瞒。他说他在外面已经找到一位名师,师父知道他的身份,起初本来不想收他作
徒弟,但因见他实在是学武的好材料,这才和他相约,叫他暂时瞒着家人,传他武艺。
  “不过日子久了,总是瞒不住的,王爷虽不知道他在外面拜了师父,却已发觉他时常不
在家中。王爷屡次劝他不听,很是伤心,有一次曾经对我叹气道:‘苍平这孩子野性难驯,
我是他的哥哥,可又不便管束太严,有机会你替我劝劝他吧。’唉,王爷劝他都不听,我又
怎能劝得他听?”
  段剑青从旁解释道:“仇世叔叔是长房的儿子,我爹是二房,但我爹的年纪却大得多。
所以爷爷和长房伯父相继过世之后,族长就要我爹暂时掌管这个王府。其实这是我们殷家自
己关起门来称王,缪大侠你别见笑。”
  那老家人接着说道:“有一天合当有事,苍平带了一个野人回来,说是他的师兄。他这
个师兄可是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湖狲的。他说他的师兄想要看看‘王府’是怎么样的,所
以他就带他一同回家,叫我帮着他一同遮瞒。
  “不料正当少爷和他的师兄在书房浏览的时候,王爷忽地走来,我想通风报讯,也来不
及。
  “王爷这一怒非同小可,登时把他师兄赶跑,他那师兄脾气也是极之不好,竟和王爷对
骂,说:‘我是他的师兄,我给你弟弟面子,才到你们这里,你当我是稀罕你是什么王爷,
来巴结你的吧?”乒乒乓乓,临走的时候,把书房的一对花瓶顺手一扫,碎成片片。他怎知
这对花瓶正是王爷宝贝的名瓷!”
  缪长风心里暗笑:“卜天雕的脾气哪容得别人当他是个野人,只打两个花瓶,已经算是
好的了。”
  武庄笑道:“这么一来,王爷只怕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那老家人道:“是呀,这件事一发生,可当真是火上加油了。”
  武庄问道:“何以说是火上加油?难道还有另外一桩也是令得王爷恼怒的事情?”
  那老家人道:“正是。这桩事我刚才没有工夫说,现在可必须补说了。
  “这一年,苍平少爷刚好是十八岁,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几天,他忽然和王爷说,他
要娶点苍山一家猎户家的女儿做妻子,王爷当然是大为生气,不肯答允。
  “这件事一发生、王爷气上加气,登时大发雷霆,说道:‘你爹死的时候,把你付托给
我,我虽不敢说是长兄如父,总也希望把你教养成人,难知你却是这样不成器,丢尽了王府
的脸!’
  “少爷当时脸色苍白,大概也是生了气了,他立即冷冷说道:‘我怎样丢了你们王府的
脸?’
  “王爷说道:‘你想想,你是长房的儿子,我只是暂时替你掌管这个王府,将来还是要
把王位让回给你继承的。你以王爷的身份,岂能娶一个猎户的女儿为妻?岂能和一个三分像
人七分像猢狲的野人为友?’
  “少爷就说:‘其实咱们早已是寻常的百姓了,你们却还贪慕往日荣华,老实说我一点
也不稀罕这个王位,你稀罕,反正你亦已有了儿子,你传给你的儿子吧,我不要!’
  “王爷也气得变了面色,大怒说道:‘在我把你抚养成人,你说这样的话,眼中还有我
这个哥哥吗?我要你闭门思过,待你想通了,我才放你出来。第一,你的婚姻要由我作主,
第二,从今之后,不许再提练武二字。’
  “当下王爷把他锁在书房里面,还招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人看守。”
  武庄笑道:“你们这位少爷的武功当时纵然没有练成,几个壮汉大概也还守不住他
吧?”
  那老家人道:“那几天我给少爷送饭,我知道他的心情。那两件事他是决不肯答应的,
但他也不愿意太过触怒兄长,是以愤愿给关在扫房几天,希望王爷的怒气稍微乎静之后才好
说话。哪知在这几天他和外间隔绝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比他哥哥赶走他的师兄还要令他伤
痛的事情。”说到这里,段剑青也出现了难过的神情了
  武庄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
  老家人道:“王爷怒火头上,也不思量后果,他派人去找到了那家猎户,对他们父女
说,他们想要高攀王府,他是决计不能答允这门亲事。可怜那位姑娘受不了这个羞辱,当晚
就上吊死了!她的爹爹从此也在大理消失啦!”
  武庄吃惊道:“啊,死了?这位姑娘可是死得真惨!”
  老家人叹口气道:“不是我做下人的大胆议论主子,王爷这件事情是做得过份一些了。
少爷关在柴房里三天,王爷一直没来看过他。第四天,少爷放心不下,这才想到要我去偷偷
探望那位姑娘。
  “我从山里回来,没法不把真相告诉少爷。唉,他当时的神情真是可怕,就像呆了一
般,脸上全无血色,定着眼睛看我,眼珠都不会转动了。我是隔着了窗子送饭给他的,他靠
着窗子,我一摸他的手,他的手也都冰冷啦。我吓得慌了,连忙跑去告诉王爷。
  “可怜王爷和我回来的时候,只见窗户洞开,书房里只有一滩鲜血,据看守的仆人说,
这是少爷吐出来的,他早已打破窗户跑掉了。他好像疯子一样冲出去,谁也不敢阻拦。
  “少爷这次跑了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听了这个故事,大家心里都是感觉难过。缪长风想道:“怪不得段仇世那样愤世嫉俗,
原来是给逼出来的。”
  那老家人又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件事发生之后,王爷也是十分后悔,我本来以
为王爷要重重责罚我的,王爷却并没有怪我泄漏真相,他只是要我设法把少爷找回来,可是
我又有什么办法把他找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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