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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32 梁羽生(现代)
扑上。
  戴谟喝道:“欧阳坚,在我家中,休得猖狂!”欧阳坚冷笑道:“你窝藏要犯,敢拒
捕。嘿,嘿,不是念在你的先人对震远镖局不无功劳,我早已把你毙了。”戴谟听他提起震
远镖局,心头火起,喝道:“震远镖局都是毁在你这厮手里!”欧阳坚冷笑道:“天堂有路
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好吧,你要自己找死,那只好任由你了!”说话之间,两人
已是迅速对了三掌。
  戴谟家传的大擒拿手本是武林一绝,但欧阳坚的“雷神指”更是厉害非常的邪派功夫,
戴谟疾攻三招,眼看就可抓着欧阳坚左肩的琵琶骨,忽觉掌心热辣辣的作痛,还没给他的手
指点着穴道,掌心的“劳宫穴”已是受到他的内力冲击。欧阳坚转守为攻,一掌就向他的颈
项劈下。
  忽地青光一闪,李光夏早已在戴家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剑,唰的一招“白虹贯日”,
逢刺欧阳坚的虎口,欧阳坚倏的变招,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想要强夺他的手中兵刃,不料
李光夏变招也是迅速之极,“白虹贯日”倏的变为“横云断峰”,欧阳坚若不缩手,那就是
把手掌送上去给他砍悼了。欧阳坚心中一凛,退了两步。
  戴谟又惊又喜,心道:“江大侠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凡晌,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天
地会的副帮主。”当下抢先攻上,提醒他道:“李少侠,提防他的毒指!”李光夏道:“戴
叔叔放心,他的雷神指伤不了我!”
  话犹未了,欧阳坚己是骈指如朝,向他戳来,李光夏果然只是眉头略皱,招数依然丝毫
不缓,“白虹贯日”,“李广射石”“鹰击长空”,“金鸡夺粟”,一连几招进手招数,剑
剑凌厉!原来他年纪虽轻,却已得了江海天所传的内功心法,欧阳坚的雷神指果然伤不了
他。若非他的功力略嫌不足,单打独斗,已是可以对付得了欧阳坚。
  孟元超和玄风道人交手,双方的招数都是快如闪电。玄风道人暗暗吃惊:“这姓孟的快
刀竟似不在尉迟炯之下,只怕我是难以讨得便宜了!”俗语说棋高一着,束手束脚,玄风道
人的“乱披风”剑法使得快,孟元超的刀使得比他还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两人已是斗
了一百余招。百招一过,玄风道人已是落在下风。
  快活张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杆小花枪当作拐杖,走出来帮忙孟元超,孟元超道:“快活
张,你出来做什么,这牛鼻子老道我对付得了!”快活张道:“孟爷,我只不过是挂了点彩
而已,岂能袖手旁观。”孟元超劝他不听,此时正使到“夺命快刀”的精妙招数,本来可以
把歪风道人的一条手臂削下来的,快活张恰好这时候来到,反而给歪风道人拿他当作盾牌了。
  玄风道人霍地一个转身,左臂一伸,抓着了快恬张刺来的小花枪,足尖一勾,快活张身
形不稳,倾斜跌倒,正是朝着孟元超倒下,孟元超那一刀如何还劈得下去?还幸亏孟元超的
刀法已是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当下迅即收招,把快活张拉开,斜跃三步。玄风道人趁这时
机,早已跑了。
  孟元超不禁眉头一皱,暗暗叫了一声“可惜”,想道:“快活张一向精明机警,怎的这
次却如此糊涂,不自量力?”快活张满面羞惭,说道:“我只道自己伤得不重,谁知竟如此
不济,孟爷,这次反帮了你的倒忙了。”孟元超无暇责备他,只能说道:“你进去歇歇吧,
可别再出来了。”
  缪长风以太清气功对付西门灼的玄阴掌,此时已渐渐分出胜负。只见西门灼额现青筋,
狠狠发掌。每一掌发出,都卷起一股寒风。缪长风却是神色自如,从容应付。表面看来,他
的掌力似乎不及西门灼的猛烈,但那股柔和的力道,却似春风吹拂,令得西门灼有一种懒洋
洋的感觉,提不起劲来。西门灼情知不妙,一扬手发出一枝蛇焰箭,一道蓝色的火焰飞上天
空,身形倒纵,跃上墙头,冷笑说道:“缪长风,暂且让你逞能,终须叫你逃不出我的掌
心!”他那枝蛇焰箭乃是召人的讯号。
  欧阳坚“拍拍拍”的疾弹三指,以攻为守,把戴谟逼退两步,一个转身,跟在玄风道人
和西门灼的后面,也跑了。他们三人是差不多同一时间跑的,孟元超刚刚把快活张放下,来
不及帮忙缪长风拦截。
  孟元超道:“戴大哥,鹰爪走必大举再来,此处是不能久留的了!”快活张道:“你们
赶快冲出去,不必顾我!”
  话犹未了,只听得呜鸣的号角声此起彼落,不过片刻,大街上人马奔驰的声音也都可以
听见了。戴谟说道:“冲出去是不行的了,咱们祸福与共,大家跟着我来!”快活张道:
“戴镖头,这不是连累了你么?”戴谟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这话。”不由分
说,拉着他就跑。
  戴谟带领众人走入他的卧房,搬开大床,揭起两块砖头,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也不
知有多深。
  快活张探头一瞧,闻得一股霉臭的气味,说道:“啊,原来是一条地道,敢情是多年没
用的了。不过这地道虽然隐秘,但万一给鹰爪发现,咱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鳌?”
  戴谟说道:“这地道是有出口的,如今无可奈何,只好冒险用它了。当下点燃一束火
把,扶着快活张下去。孟元超与缪长风把大床移回原处,跟着下去,关了洞口。走到下面,
只见一条望不到头的地道。”
  戴谟说道:“他们纵能发现,至少也得搜查半天。”
  快活张问道:“这条地道是通到哪里的?”
  戴谟说道:“这是先父任职震远镖局总镖头的时候,所挖的一条秘密地道,出口的地方
是震远镖局的一所库房。这条地道,镖局中只有两个老人知道,他们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所以连现任的总镖头韩威武也不知道。先父死后,已有十多年没用了。”
  孟元超道:“但现在韩威武已是站在和你作对的地位了啊!”
  戴谟说道:“不,真正和我作对的是欧阳坚。韩巨源、韩威武父子俩虽然排挤了我的爹
爹,究竟还不能算是太坏的人。咱们从镖局出去,万一给韩威武发现,我对他动以旧情,料
想他不至于把咱们抓去送给官府。”
  快活张道:“人心难测,这怎么料得准?”
  戴谟说道:“万一他真要和我过不去的话,说不得咱们也只好和他拼一拼了。欧阳坚必
定是要再到我家来的,不会这样快回到镖局,镖局的人,我相信十九不会和我动手,纵然韩
威武与我难为,帮忙他动手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闵成龙罢了,咱们不怕拼他不过。”
  快活张道:“当真动起手来,那就不好了。不如让我先出去见韩威武,试探他的态度。
反正我是个出了名的偷儿,大不了我认个偷入库房,意图盗宝的罪。倘若我试探出他并非和
鹰爪一路,那时我再和他说真话。”
  戴谟说道:“不行,我怎能让你独自冒险?”
  快活张道:“我是个不足轻重的人。李副帮主和孟大侠可是钦犯,关系重大;我出事算
不了什么,我们可不能太冒风险。”
  戴谟知道快活张为人机灵,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沉吟半晌,说道:“到时再说吧!”
李光夏坚持不可,孟元超却不言语。缪长风颇似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孟元超是个赴义恐
后的好汉子,快活张又是他的好朋友,何以他不阻拦,这可不像他的为人!”
  孟元超道:“快活张,你的伤口还疼不疼,让我扶你走吧。”快活张道:“你的金创灵
药灵得很,现在已是没什么疼痛了。”
  孟元超与他并肩同行,说道:“快活张,咱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快活张道:“一
年零三个月啦,上次苏州见面是去年七月的事情。”
  孟元超道:“是吗?”忽地向快活张门面一抓,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快活
张!”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戴谟惊得呆了,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啊,他真的不是
快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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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   沦落平生知己少,除却吹箭屠狗,算此外谁欤吾友?忽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雨湿青衫
透,是鹃血,凝罗袖。
                         ——陈其年
  只见“快活张”的“脸皮”给孟元超撕个稀烂,一块块的掉下来。原来他外表这层假脸
皮是用腊做的,化装得当真是维妙维肖,与快活张的面貌完全一样。假脸皮撕破,露出本来
面目,却原来是个麻子。
  戴谟大为惊奇,问道:“孟大侠,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孟元超道:“五天之前,我才见过快活张!”
  戴谟道:“五大之前,那不正是崔老板煤炭行出事的那一天吗?”
  孟元超道:“不错,崔香主的煤炭行被封,我去看热闹,在附近的一条横街碰上快活张
的。他还和我约好了那天中午,就到你这里找宋腾霄的呢!”
  戴谟诧道:“那何以你们不来,我也是今天下午才见着快活张的。”
  孟元超道:“我是住在大前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的,店主是和萧志远大哥相识的一位江
湖朋友。出来的时候,我和他说好一个时辰之内就回去的,那大清晨,我碰见快活张,本是
应该立即和他来找你的,但我想到了你这里,你一定不肯放我走的。找要搬到你这里住,应
该先回去告诉店主一声,免他牵挂。快活张听我这么说,他也说要去找一位丐帮的朋友,把
这件事情告诉他,我们不如待到中午时分见面,再来找你。也免得昨晚刚刚闹出事情,我们
一大清早就来找你,惹人注意。
  “快活张说好了到我的客栈来的,不料过了午时,仍未见他来到,店主人出去打听,这
才知道内城之门已经关闭,听说京城里正在大举搜查,快活张大概是出不来了。他回来的时
候,再一留神,在他客残的附近,亦已发现了不少公门的暗探,这些暗探,有许多他是认识
的。
  “到了晚上,风声更紧,他从一个在九门提督官衙里做暗探的朋友口中,听到了两个消
息,一个是快活张的那个丐帮朋友已经给御林军抓去;一个是提督衙门接到御林军统领的盗
文,要九门提督协助,搜查一个名叫孟元超的人。
  “店主人叫我连夜离开北京,待到风声稍微平静再回来。他答应明天城门一开,就来你
这儿为我报讯。我不愿意连累他,既然他又肯为我报讯,我只好暂且离开,到三河县去避避
风头,顺便访友了。”
  戴谟说道:“可是你那位店主朋友也没有来过这里呀!”孟元超道:“今天我们进城的
候,从大前门经过,我发现那间小客栈也贴上了衙门的封条,敢情是这位朋友也给抓去了!
唉,我不想连累他,终于还是连累了他。”
  戴谟笑道:“这么说你早已知道牟宗涛与北宫望勾结的阴谋的了?可笑我刚才还当作你
不知道,你一来我就告诉你呢。”
  盂元超说道:“本来我也早应该和你说的,但刚刚听你说了京师近日的情形,接二连三
的就出了许多意外事情,到我想说之时,这厮已是来了。我不仅知道牟宗涛的阴谋,我还与
快活张约好了到总管府去揭发他的呢。”
  戴谟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疑心这个假快活张。你给他裹伤的时候,如果他是真
快活张,就该说起这件事情。”
  孟元超道:“这厮不只一个破绽,他的轻功和快活张也是不能相比,起初我还以为是他
因为受了伤,所以轻功才这样不济的。后来一想,他是手臂上受伤,伤也不算很重,若是真
的快活张,岂可在屋顶行走,也会踏碎瓦片。所以我才用言语套他,故意隐瞒五天之前才见
过快活张的事情,果然一套就套出他的又一个破绽来了。”
  那人听了,好生后悔,心里想道:“我只道轻功与快活张相差不远,踏碎的屋瓦也不过
是一块而已,裂开少许发出的声响也很轻微,哪知还是给孟元超一听就听了出来。早知如
此,我该把那枝袖箭插进大腿才是。”不过,如果他是腿上受伤,虽然能够掩饰轻功方面的
破绽,但却又怎能窜高纵低,从屋顶上跳下来?所以这个破绽是注定了不免要破露的。
  缪长风走过来端详这个一人,心想道:“这个人我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又想:
“怪不得孟元超那天听了陈光世告诉他的那些秘密,并不怎样惊讶,原来他早已从快活张口
中知道。”原来孟元超是个不喜欢多说闲话的人,快活张与缪长风并非相识,是以他一直没
有和他谈及快活张。
  戴谟明白了前因后果,说道:“这厮冒充得也是真像,改容易貌之术维妙维肖那也罢
了,奇怪的是他说话的声音也和快活张完全一样!哼,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快说实话!”
  缪长风忽道:“叫他用本来的乡音说话!他是山西大同府的人。”
  那人知道已是瞒骗不过,只好说道:“我名叫李同川,人家都叫我李麻子。”果然是山
西大同府的口音。
  缪长风道:“你还有一个绰号叫做李穿洞是不是?”
  李麻子苦笑道:“缪大爷,你都已知道也不能瞒你了。不错,我虽然是冒充快活张,但
与快活张也是同行,善于穿墙打洞。”
  孟元超诧道:“缪兄,原来你知道他?”
  缪长风笑道:“我不但知道他,还亲眼见过他的神偷本领呢。十年前在高城的仪醚楼
上,帮一个唱弹词的姑娘拉胡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苦笑道:“缪爷真好记性,那唱弹词的姑娘是我的徒弟。不过说到‘神偷’二
字,我可是愧不敢当了,比起快活张,我实在差得太远。”
  缪长风道:“你也很不错了,纵然比不上快活张,依我看来大概也可以称作天下第二神
偷了。”缪长风这一说倒是个正着,原来李麻子在小偷这一行中,的确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二
神偷的。
  缪长风接着说道:“那天在仪醚楼上,有个富商宴客,召来那个唱弹词的姑娘助庆,他
在旁边拉胡琴,唱完走了。到结帐之时,那个富商竟然掏不出银票结帐。满座客人大惊之
下,这才发现不仅是那富商给偷了银票,他们身上贵重的东西也都给偷去了。
  “后来我向江湖的朋友打听,才知道这个李穿洞是一个在西北极有名气的小偷,公差缉
拿得紧,逃到山东来的。那位朋友还说,这个李穿洞还有一样绝技,最擅长学别人的口音,
能说任何一种方言。据说有一次他学一个人的口音,那个人有事出门,和妻子说好了三天之
后才回的,他学那个人的口音,和别人打赌,说是可以骗得那个人的妻子当他是丈夫,果然
骗得那妻子开门。”
  戴谟说道:“李麻子,你和快活张是同行,就该彼此敬重才是。为何要冒充快活张来这
里骗我们!”
  李麻子满面通红,看得出他又是羞惭,又是害怕,想说又不敢说,孟元超早已猜着几
分,冷冷说道:“你说实话,我就饶你。否则,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受三十六
种酷刑。”说罢,轻轻在李麻子背心一拍,李麻子只觉浑身就似受针刺一般,又似体中有无
数小蛇,乱窜乱啮,痛苦难当,吓得连忙说道:“我说,我说,孟爷,求你先给我减刑。”
孟无超在他身上相应的穴道再拍一拍,给他止了痛楚,说道:“一句话都不许隐瞒,否则我
还有更厉害的手段让你尝尝滋味!”
  李麻子道:“小人不敢隐瞒,我,我,我是因为给公差缉拿得紧,有一个朋友在御林军
统领手下当差,他说统领大人知道你本事,想要用你,你到了统领府,不但任何公差不敢动
你分毫,还有天大的荣华富贵享受,你愿不愿意。也是小人一时糊涂,听说有这样‘好’的
事情,我,我就一口答应啦!”
  戴谟道:“今天下午到我家中,邀厉舵主一同到总管府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垂头说道:“是我。”
  戴谟说道:“你既然是北宫望差遣来的,何以又肯把他和牟宗涛的阴谋告诉我们?”要
知快活张那晚在统领府中偷听了北宫望的秘密,当场给牟宗涛发现,李麻子是北宫望的心
腹,知道此事不足为奇,但他肯把快活张打听到的秘密在戴谟与厉南星面前和盘托出,戴谟
却是免感到有点奇怪了。
  孟元超已是隐隐猜到他们的阴谋,说道:“是北宫望教你用这个手段骗取我们相信的是
不是?你实话实说,我不怪你。”
  李麻子只好吐露实情,说道:“是。因为北宫望已经知道快活张当晚逃出统领府之后,
见过了尉迟炯,料想尉迟炯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他却不知道尉迟炯是否见过你们,万一我
冒充快活张,说的话与尉迟炯不符,岂不是要给你们见疑了?”
  戴谟说道:“北宫望不怕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传扬出去。”李麻子变了面色,讷讷说
道:“这个、这个,北宫望是什么用意,我,我可就莫测高深了。”
  孟元超陡地虎目圆眸,说道:“李麻子,我们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肯实话实说,
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李麻子颤声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北宫望真的没有告诉我。不过——”
  戴谟道:“不过怎样?”
  李麻子道:“不过据小人的猜想,北宫望大概以为你们纵然知道这个秘密,亦是没有机
会传扬开去。”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西门灼、欧阳坚他们是不是你引来的?”
  李麻子道:“小人该死,求戴大爷恕罪。”
  戴谟冷笑道:“北宫望可没想到他派来的人却给我们打得像丧家之大的卷了尾巴逃回
去,好,很好,你肯说实话,我不怪你。”
  孟元超却知道李麻子尚未说出全部实情,心想对付这样的人,须得恩威并用才行。当下
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北宫望和你大概也没料到我今晚恰巧在戴家吧?”
  李麻子道:“是呀,确是没有料到。”
  孟元超道:“好,但我还有一事未明,要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快活张上次与我见面的日
子,又知道我与快活张的私事。”
  李麻子道:“是快活张告诉我的。”孟元超道,“他怎的会告诉你?”李麻子道:“就
在你与他分手之后不久,他给御林军捉去了!”
  此事早已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李麻子口中得到证实,他仍是不禁又惊又怒,说道:
“北宫望想必是用严刑拷打,折磨他了。”心想:“快活张本是一条硬汉,难道他竟会因受
不过折磨,吐出口供?”
  李麻子道:“这倒没有,快活张只是被关在一间牢房里面,戴上手镣脚铐。”
  孟元超道:“那么他何以肯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李麻子道:“我和快活张本来是相识的,有一年我在京师和他赌赛谁的本领高强,赌赛
的方法是看谁能够偷到皇帝老儿赏赐给当朝宰相和坤的一把尚方宝剑和一串朝珠。赌赛的结
果是不分高下,不过,严格说来,其实应该算是我输的。”
  众人听得好奇心起,虽然急于知道快活张现在的情形,还是不免要问一问他道:“既然
谁先得手,就算谁赢,何以又能算作打成平手?”
  李麻子道:“限期三天,快活张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宝剑和朝珠偷回去了。本来我该认
输,但我见期限未满,便和他说,你能够把这两件宝贝偷回来,我就能够把它送回去,不超
出最后一天的期限。你信不信?快活张说和坤失宝,正在九城大搜,你要给他送回去,这不
正是自投罗网么?嘿嘿,这要比我偷他的更难了。好,你若有这个胆量,我就和你再打个
赌,你若能真的做到,算是我输给你,我说不用算作你输,算是打成平手好啦。我不但能够
把失物送回去,而且我还要公然露面,大摇大摆的送入他的相府才算!”
  戴谟诧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李麻子笑道:“说来非常简单,我知九门提督手下有个亲信随从,是经常替提督跑腿,
往来于提督衙门相府之间的。我就扮作这个随从,用他的口音说话,第三天一早跑去相府,
说是提督衙门昨晚已经搜回相府的失物,特来差我奉还。和坤非但看不出破绽,还重重的赏
赐我呢。”
  戴谟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说道:“原来如此。你偷东西的本领比不上快活张,但这份胆
量和机智也当真了得,算作打成平手亦是应该。”
  李麻子却是毫无得意之色,说道:“快活张对我倒是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许我作为平
手,但在行家眼中,我这次的成功不过是仗着改容易貌之术和口技功夫,算不得是真实本
领。是以行家的公断,仍是认为他第一,我第二。”
  孟元超道:“因此,你对快活张就不免心怀妒忌了,是不是?”
  李麻子给他说中心事,叹口气道:“孟爷说得不错,所以我这次才甘愿为北宫望所用。”
  戴谟说道:“人皆有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北宫望如何利用你,你说出来,我们不
会难为你的。”
  李麻子道:“他叫我冒充快活张的救命恩人,将他从囚房里救出来。”
  孟元超道:“这是北宫望惯用的伎俩。但统领府警卫森严,你居然能够把快活张轻易的
救出来,快活张会相信你吗?”
  李麻子道:“我打了个洞,进入牢房,骗快活张说,我有个朋友在统领府当差,知道他
被囚之事,是以我来救他。我假扮那个当差的朋友,偷了统领府的出差金脾,把他藏在身
上,带他出去,快活张知道我的本领,倒也没有疑心。”
  孟元超道:“但他何以会把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告诉你?”
  李麻子道:“快活张在牢房里虽没受到折磨,但当他被擒之时,却是给御林军的一个高
手用分筋错骨手法扭伤了他经脉的,恐怕非得十天半月的功夫不能治好。”
  戴谟道:“你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
  李麻子说道:“在西山的一家猎户人家,这家猎户,其实也是御林军的军官冒充的。”
  “快活张只道孟大侠还在那家小客栈里,叫我去通风报讯,我说只怕孟大侠不相信我,
请他说出几件只有孟大侠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快活张相信我,就把几桩私事和我说了。”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但你只知道几桩私事,就敢于冒充快活张么?”
  李麻子道:“杨牧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是关于孟大侠和快活张的。另外我和快活张相处
数日,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他与孟大侠交往的经过。我想孟大侠曾与他分手十年到小金川去,
这次归来只是见过一面,至少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我或许可以蒙混得过。”
  孟元超心里想道:“快活张虽然受他所骗,毕竟也还是个老江湖,未曾把我和他最近曾
经见过这桩事情告诉他。可能快活张也早有防他之心,防他冒充自己了。”
  戴谟心念一动,想起一事,说道:“李麻子,我把你当作朋友,你也得把我当作朋友才
好!”
  李麻子吃了一惊,说道:“戴爷,得你高抬贵手,我已是感激不尽。决不敢对你老有甚
欺瞒。”
  戴谟说道:“好,那么你实话实说,这条地道的秘密韩威武知道了没有,还有与北宫望
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们授意你诱使我们进入这条地道的?”
  李麻子道:“地道的秘密,韩威武只是知道了一半。戴爷,你的另外两个怀疑,也可说
是猜中了一半!”
  戴谟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此话怎说?”
  李麻子道:“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却不知地道的出口是在什么地方?”
  戴谟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镖局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老人,这三个老人对先父
都是忠心耿耿,决计不会向他泄露。”心想:“难道当真是人心难测,连这三个老人都靠不
住了。”
  李麻子说道:“据我所知,倒不是这三位老人说的。虽然韩威武曾多次盘问过他们。”
  戴谟道:“那么是谁说的。”
  李麻子道:“镖局中除了他们三位,也还有另外的旧人。听说是一个曾经服侍过令尊的
小厮说的,这个当年的小厮,如今已得韩威武提升作镖师了。
  “这个小厮本来并不知道地道的秘密,但因他曾服侍令尊,曾经见过令尊晚上离开镖
局,第二天一早,镖局大门尚未打开,又见令尊在镖局中出现,是以怀疑有这么一条地道从
镖局通到府上。”
  戴谟道:“原来如此。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想必对我就起猜疑,定必要搜寻这
条地道的所在了?”
  李麻子道:“正是这样。韩威武害怕你会利用这条地道对他不利,是以曾把他的心事告
诉欧阳坚,商量如何对付你。”
  戴谟道:“哦,他们要怎样对付我?”
  李麻子道:“韩威武起初不愿借重官府之力,但他自己又不便到你家里搜查。因为万一
他的猜疑不对,并没有这条地道,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孟元超伏地听声,说道:“他们正在上面翻箱搬柜,看来尚未发现地道,正在搜查。李
麻子,你就长话短说,赶快把欧阳坚阴谋说出来吧,枝枝节节的小事,就不必细说了。”
  李麻子道:“是。”接着说道:“欧阳坚知道此事之时,因为未到时机,他不愿意把自
己和北宫望的关系向韩威武泄露,是以也就没有给他出谋划策。现在机会来了,他可要在镖
局那边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啦。”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他们是双管开下之策,派人围攻不成,也可以迫使我
们躲入地道。”
  李麻子道:“韩威武只想对付你,他却不知道有侠义道中的重要人物在你家中。是以戴
爷你刚才问我韩威武是否也与北宫望有了勾结,我只能说是你猜中了一半。”。戴谟苦笑
道:“一半也好,整个儿倒过去也好,结果还不是一样。”
  孟元超笑道:“依我看来,并不一样。只要韩威武不是整个儿倒过去,就还有希望把他
拉回来。即使不是走咱们这边,也不会跑到敌人那里。”
  戴谟霍然一省,说道:“对,韩威武虽然与我不和,我也不愿和他变作冤家对头。李麻
子,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韩威武没有完全倒向北宫望。”
  李麻道:“据我所知,韩威武直到如今恐怕还未知道欧阳坚的真正身份。”戴谟道:
“你是说他是奉了北宫望之命混进镖局这件事?”李麻子道:“不错。他只知道欧阳坚与北
宫望相识,却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清廷的鹰爪。”
  戴谟半信半疑,说道:“那么今晚之事——”
  李麻子道:“欧阳坚只是透露一点消息,并没和他全说真话。他骗韩威武说是他买通了
公差,故意到你家里搜查,做成陷害你的圈套,迫你逃入地道的。韩威武只要对付你,不愿
牵涉官府。欧阳坚说他买通公差布成这个圈套,就是要让韩威武亲手抓着你的。他又说官府
一向猜忌你,此次乃是借刀杀人,是以任凭韩威武怎样处置你,官府决不过问,当然这也还
是不尽不实的话。”
  戴谟冷笑道:“不过借刀杀人四字,欧阳坚倒是说了实话了。哼,想不到韩威武竞是恨
我如此之深,他虽然口说不愿牵涉官府,毕竟还是给官府利用了。”
  孟元超笑道:“他不愿牵涉官府,那不也正说明他尚有顾忌,并非坏得不可收拾吗?”
  戴谟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我也还是以私怨为重,不如孟元超之有见识。”
当下说道:“但当务之急,乃是怎样才能平安脱险。韩威武与欧阳坚在那边等着咱们自投罗
网,要说服韩威武也不容易呀!”
  孟元超早已有了主意,说道:“李麻子,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一个忙?”
  李麻子道:“只要你们相信我。”
  孟元超道:“不相信你,我们也不敢把性命付托你了。”
  李麻子吃了一惊,道:“孟爷,你要我帮什么忙?”
  盂元超道:“请你假扮北宫望!”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感意外。戴谟道:“扮北宫望做什么?”李麻子究竟是个老江湖,
怔了一怔,便即懂得盂元超的意思,说道:“孟爷可是要我去见韩威武和欧阳坚?”孟元超
道:“不错,但不是我和你去,是戴大哥和你去。”戴谟笑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孟元超笑道:“闷葫芦待会儿揭开,李麻子,现在就看你了。”
  李麻子道:“扮北宫望,这个容易,不过只是欠缺一套御林军的服饰。”
  孟元超道:“北宫望出来暗访,不是明查,正是要便装的好。”
  李麻子笑道:“只要相貌相同,那就容易了。”当下取出一团黄腊。一瓶药水,一面
镜,对镜化装,过了片刻,果然前后判若两人,扮得与北宫望一模一样。
  李麻子道:“我这里还有几颗易容丹,你们用不着假扮别人,但用了这易容丹,却可以
改变本来面貌,冒充镖局的伙计,震远镖局上下数百人,黑夜行走,纵然有人觉得你们陌
生,一时之间,也是不会识穿的。”
  孟元超道:“好,现在咱们可以依计行事了。戴大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说
好不好?”戴谟笑道:“此计虽属行险,但可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倒也是条好计。好,就
这样办吧。”
  震远镖局的一间密室里,总镖头韩威武和副总镖头欧阳坚正在屏息以待,心神颇是不安。
  韩威武道:“欧阳兄,你看会不会出岔子?”
  欧阳坚道:“出甚么岔子?”
  韩威武道:“我怕得罪了江湖上的侠义道。”
  欧阳坚道:“这只是你和戴谟两人的私怨,与侠义道有何相干?他不该私设地道,你对
付他,说出来也是理直气壮。”
  韩威武道:“话虽如此,但咱们这次多少也是借助了官府之力,传到外间,只怕会招闲
话。”
  欧阳坚道:“外间不会知道的,而且戴谟若然中计,从地道里爬出来,咱们就可以拿他
个擅闯镖局之罪,别人也不能说你不对。”
  韩威武点了点头,说道:“他来了迟早会给咱们发现的,就不知他会不会来?”
  欧阳坚道:“此刻大队的公差大概已经进入戴家了,我看他一定会来。”
  话犹未了,忽听得脚步声响,韩威武喝道:“是谁?啊,呀。”原来那两个人已是推门
而入,把他惊得呆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戴谟,一个是李麻子假扮的北宫望!
  韩威武本是准备一见戴谟就动手的,但做梦也想不到御林军统领与戴谟同来,一时间倒
是令他不知所措了。
  欧阳坚更是吃惊:“北宫统领难道信不过我,为什么他要自己来呢?看情形,戴谟似是
给他押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容他仔细思索,“北宫望”已是哼的一声,冷然发话!
  “韩总镖头,请恕我来作个不速之客。”北宫望道了个歉,陡地回过头来,向着欧阳坚
冷冷说道:“欧阳坚,你干得好事!”
  欧阳坚大吃一惊,“北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你到这镖局做事,是叫你利用副总镖头的地位,借这镖局私藏人犯的吗?”
  “这,这话从何说起?”
  “戴谟都已经招认了,你还不如实供来?快说,你把孟元超藏在哪里?”
  欧阳坚叫了个撞天屈,说道:“北宫大人,你别相信戴谟的胡说八道,他是诬赖我的。
刚刚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在他的家里和孟元超斗过一杨。有西门灼与玄风道人可作见证。”
  “北宫望”骂道:“你这是掩人耳目!”
  戴谟接着说道:“后来你又单独回来,把孟元超领去,从地道里逃来镖局。你是主谋,
我是从犯。对不住,我给北宫大人抓住,没奈何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欧阳坚大怒道:“岂有此理,戴谟,你,你,你简直是含血喷人!”
  韩威武站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满不是滋味:“原来欧阳坚是北宫望派来镖局
卧底的。糟糕,糟糕,这回真是左右为难,不是得罪朝廷,就是得罪江湖上的侠义道了!”
  他又是惊惶,又是气愤,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也不能不为欧阳坚辩护:“北宫大
人,欧阳坚在刚才一个时辰之内,始终是和我在这间房子里。我可没有见过什么孟元超!”
  戴谟道:“他已经把孟元超藏好了才来见你,你怎知道?”
  欧阳坚道:“北宫大人,让我问他几句话。”
  “北宫望”道:“好,戴谟,你上去和他对质。”
  欧阳坚此时稍微冷静了些,刚要说出戴谟话中的破绽,戴谟突然将他一把抓住。
  若在平时,戴谟给打独斗,是敌不过欧阳坚的。但此际欧阳坚因见有“北宫望”在旁,
北宫望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他又只道戴谟是给北宫望擒来的,北宫望既是要他们“对
质”,他自是不防备戴谟突然动武,冷不及防,一下子就给戴谟抓住。
  戴谟的“虎爪擒拿手”乃是武林一绝,欧阳坚给他抓住,竟是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
快,“北宫望”已是伸出手掌,在地面门一晃,欧阳坚登时晕倒。
  原来李麻子虽然本领低微,但他在偷儿这一行中,能够与快活张齐名,当然也有他的一
些邪门伎俩。这伎俩就是擅于使用蒙汗药。他在欧阳坚的面门一晃,手上是拿着一条手帕,
这条手帕是在蒙汗药中浸过的。
  欧阳坚晕了过去,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把韩威武惊得呆了。过了半晌,韩威武定了定
神,这才说得出话:“北宫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对下属
使用下三滥的蒙汗药,在韩威武看来,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李麻子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走了眼了。我不是什么北宫大人,我是做小偷
的李麻子。”说话的口音完全变了。
  韩威武又惊又怒,说道:“李麻子,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李麻子笑道:“我给你揭发一个在镖局卧底的人,对你也不无一点功劳吧?将功赎罪,
韩总镖头,你就莫怪我了吧。嘿,嘿,我还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呢!”
  韩威武更是吃惊,说道:“你们还有些什么人?”话犹未了,只见戴谟已是打开房门,
一个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一个古铜色脸庞三十岁左右的粗豪汉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走了进来。
  戴谟说道:“韩总镖头,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缪长风缪大侠,这位是小金川来
的孟元超孟大侠,这位是天地会的副舵主、江海天江大侠的高足、李光夏李少侠!”
  这三个人都是名震江湖、来头极大的人物。尤其是李光夏,年纪虽然最轻,他的师父却
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江海天。这三个人,韩威武一个都惹不起。
  韩威武心里暗暗叫苦,口里如不能不道:“幸会,幸会。”
  孟元超作了个揖,说道:“我们在戴家作客,不料鹰爪找上门来,没奈何只好到贵镖局
避难。请韩总镖头恕我们莽撞之罪。”
  戴谟跟着说道:“先父辟的这条地道,我从来没有用过,今日迫不得已,用它一用,以
后也不会再用的了。
  “震远镖局的事我早已不闻不问,如今闹出了这桩事情,我戴谟自是更不能在北京居
留,所以韩兄你大可以放心,不必猜疑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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