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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27 梁羽生(现代)
能够结合的啊!刚才真正是彼此适合的一对。”
  宋腾霄呆了一呆,忽地望着云紫萝说道:“你希望他们结合,那么你,你和这位缪先生
——”
  云紫萝甚为难过,心里想道:“想不到连腾霄竟也疑心我和长风有甚私情。难道身为女
子,除了丈夫之外,就不能再有朋友么?”当下柳眉微蹙,涩声说道:“腾霄,你问这是什
么意思?我和长风是异姓兄妹,就像你我从前一样。”她和宋腾霄小时候虽然没有正式结
拜,可也常常以兄妹相称。云紫萝的言外之意,当然是向宋腾霄表白,她是不会嫁给缪长风
的了。
  宋腾霄却是另外一种想法,本来不想说的,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紫萝,请你恕我直说,我看恐怕不大一样。”
  “什么不大一样?”
  “咱们从前以兄妹相称,朝夕一起,那时大家还是未成年的大孩子,不怕有人闲话。”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和缪长风常在一起,那就一定会有人闲话了。”
  宋腾霄不觉有点尴尬,说道:“紫萝,我知道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不怕别人闲话,
但孟大哥是最关心你的人,只怕他不愿你结人说闲话。”
  好朋友却不能谅解自己,云紫萝不禁有几分气愤,更有几分伤心,淡淡说道:“腾霄,
你呢?你也坦白和我说吧!”
  宋腾霄感到她咄咄逼人的辞锋,苦笑说道:“我也不愿意你给人说闲话,不过这是你自
己的事情,我是只能望你好自为之了。”顿了一顿,接着又道,“紫萝,我不知道你是否怀
念以往的日子,我却是常常希望咱们三个人还是能够像从前一样的、但愿我们能够找得着元
超,把事情弄个明白。说老实话。我可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快就爱上了别人。”言外之意,
自是希望云紫萝能够等待孟元超,希望他们两人结合。不过,他一时说溜了口,却没想到,
他说这话也是大大伤了云紫萝的自尊心了。他说他不相信孟元超会这样快爱上别人,岂不是
暗中含有责备云紫萝之意?
  云紫萝难过极了,强自忍住,说道:“腾霄,多谢你的关心,我懂得怎样处理自己的事
情的。但你也不必为我操心了,我盼望元超能得佳偶,但不管他和那位林姑娘怎样,我,我
和他……啊,不如这样说吧,咱们三个人都是不能像从前一样过活了。过去了的就是过去
了,不会再回来的了。我是个薄命人,好在还有个孩子,从今之后,孩子才是我至亲至近的
人,谁也不能替代他了,腾霄,我言尽于此,你懂了么?”
  宋腾霄当然是懂得她的意思的,她是说从今之后她只能母子相依为命,今生是决不会再
嫁的了。听了这话,他也不禁深深的为云紫萝难过了。
  宋腾霄叹了口气,说道:“紫萝,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但咱们要说的话都已说了,我也
应该走啦。”
  宋腾霄走出树林,吕思美低声问道:“怎的就要走了,你们十年不见,为何不多叙一
会?嗯,宋师哥,我不会多心的。”最后这两句话,就像琵琶轻拨的颤音,又轻又快,不是
用心静听,怕会听不清楚。吕思美说了之后,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宋腾霄苦涩的心头感到一丝甜意,在她耳边说道:“小师妹,你真好。过去我常想着回
家,现在我却是想到你再回小金川了。”吕思美脸上绽出笑容,可还是有点担忧,问道:
“云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我看你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宋腾霄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路上我会告诉你的。”
  云紫萝望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心中无限辛酸。她知道和孟元超的爱情固
然是不能恢复,甚至和宋腾霄的友情也不能恢复了。想不到儿时的好朋友也是这样的不能谅
解自己,云紫萝至今难过得心头如坠铅块,想道:“我还希望他们三个人成为好朋友呢,
唉,如果元超也不能原谅我,我还有什么勇气再活下去!”
  当云紫萝伤心于不能获得好友的谅解的时候,缪长风在萧夫人自以为是“良言”的劝告
之下,也是同样的感到难堪。
  萧夫人道:“我本来希望你们结合的,但现在她的丈夫未死,你可得为她着想了。不
错,杨牧是给了她休书,但夫妻毕竟总是夫妻,过了几年,大家的气平了,未必没有破镜重
圆之日。”
  缪长风苦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和紫萝只是异姓兄妹,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我非
常珍惜她的这份友情,我是决不会对她有非份之想的了。”
  萧夫人道:“你知道我不是迂腐的人,但你我可以不受礼法拘圃,别人却未必能像你我
一般。你和紫萝太亲近了,总是会惹起别人闲话。”
  缪长风说道:“紫萝大概没有和你仔细的谈论过杨牧的为人吧,你希望他们破镜重圆,
据我看来,恐怕是不会的了。不过,你可莫要误会,我不是幸灾乐祸,希望她和丈夫分开之
后改嫁给我。”
  萧夫人道:“听你这么说,杨牧这个人大概是坏得不可收拾了?”
  缪长凤道:“我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或者紫萝将来会把她所身受的告诉你。”
  萧夫人道:“那我就更多一层担忧了,杨牧既然那样坏,他写了休书,心中定必仍有不
甘。紫萝若没有把柄给他拿着还可说,你们常在一起,最少他就会在江湖上乱造你们的谣
言。”
  缪长风道:“他还要把我置之死地呢,岂仅只是造我谣言。!嘿,嘿,狗嘴里不长象
牙,他喜欢怎样说我,就由他怎样说吧!”
  萧夫人说道:“紫萝有孕在身,只怕她可是受不起刺激!若是再来一次今天这样的事,
我可不能不为她担心了,再说震远镖局和你的粱子也还未解呢!”
  缪长风霍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韩威武是一定还要来找我的麻烦的,我可不能连
累了她们。以齐建业和韩威武的身份,他们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我离开这里,最少他们是
不会为难紫萝的了。剩下一个杨牧,纵然还要兴风作浪,也只能是找人来对付我。他一个人
要害紫萝和萧夫人,谅他没有这样本事。”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说道:“萧大嫂,我把紫萝送到你这里,总算尽了一点心事,这
副担子我想是可以卸下来了,今后要你多多照顾她啦!”
  萧夫人道:“她是我的甥女,我当然会照顾她的。但你却是到哪里去呢?”
  缪长风苦笑道:“我是流浪惯了的,要往什么地方,现在我也不知。天地之大,总有个
容身之地吧!”
  萧夫人道:“那姓宋的不知和紫萝要说些什么,猜想大概也是在劝她吧。咱们过去看
看,看他们出来没有?”
  云紫萝独自在林边徘徊,神思惘惘,脸上犹有泪痕。不必她说,缪长风已经知道宋腾霄
是和她说了些什么了。
  “咦,紫萝,你怎么啦?你那位宋师哥走了?是不是他说了一些你不中听的话?”萧夫
人问道。
  “没什么,他说的话倒是为我着想的,不过我自己难受罢了。啊,你们也谈完了。”
  缪长风说道:“紫萝,我可也要走了,请你不要问我什么缘故,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云紫萝呆了一呆,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云紫
萝心里想道,“只是他对我的情份,我今生可是永难报答的了!”
  “我明白,”云紫萝说道,“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很难互相了解,咱们也只能但求无愧于
心了。唉,你走也好。”
  萧夫人道:“我也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月仙有个奶妈住在另一处乡下,我和紫萝准备
到那里暂住些时,待紫萝生产了再说。长风,你们暂时分手,一年之后,你还可以再来看她
的。”
  “一年之后,我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了。紫萝,你好好保重啊,我走了!”
  缪长风的影子看不见了,悲苦的吟声还在远远传来:“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
泪都飘尽……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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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二十八回 神偷窥秘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二十八回 神偷窥秘   妙手空空负盛名,官街甲帐任纵横,孤身偏向虎山行。不道人心多险恶,诧他“大侠”
作嘉宾,神偷窥秘也心惊。
                         ——浣溪沙
  一抹斜阳,半山落照;萧条景物,落寞心情。在傍着北芒山的官道上,宋腾霄也和缪长
风一样,默默前行。所不同的只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一个是只影孤身,一个有如花作
伴。
  宋腾霄默默前行,老半天没说一句话,这时方始长长的叹了口气,吕思美担心起来,倚
偎着他,低声问道:“宋师哥,你为什么这样难过?”
  “我慨叹的是人事无常,情心易变!”朱腾霄忍不住说出来了。
  “哦,你是说云姐姐的事情?”
  “你别误会,我是说云紫萝和孟大哥。他们两人不知有过多少次海誓山誓,经过多少折
磨苦难,我正以为他们现在可以苦尽甘来,破镜重圆,谁知他们又各自有了意中人了。”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吕思美不禁“噗嗤”的笑了起来,说道:“你说他们各
自有了意中人,云姐姐的意中人想必是那位缪先生了,但孟大哥的意中人又是谁呢?”
  宋腾霄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吕思美一眼,缓缓说道:“听说他和扶桑派的新掌门林无双
很是要好,大概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了,这是云紫萝告诉我的。小师妹,你听了这个消息,
高不高兴?”
  “啊!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吕思美跳了起来,说道:“我当然是为他们高兴的,难
道你不高兴么?”
  宋腾霄道:“我是希望他和紫萝能破镜重圆,不过现在已经闹成这样,孟大哥另外有了
意中人,我当然也是为他高兴的。”接着笑道:“为什么你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吕思美双颊微红,啐道:“宋师哥,你好坏,我不说!”宋腾霄笑道:“你不说我也明
白。”要知吕思美的父亲生前本来有意将她许配孟元超的,如今孟元超有了意中人,吕思美
当然是如释重负了。
  宋腾霄道:“小师妹,你想不想见孟大哥?”
  吕思美道:“泰山之会已经散了,他行踪无定,怎知到哪里找他?”
  宋腾霄道:“咱们到北京找他!”
  吕思美诧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北京呢?”
  宋腾霄道:“孟大哥这次离开小金川,是奉命联络各方豪杰的,对不对?”
  吕思美道:“不错,他是曾这样对我说过。他之所以参加泰山之会,想必也是为了这个
原因。”
  宋腾霄道:“北京乃是卧虎藏龙之地,孟大哥虽然在泰山会了许多豪杰,料想也还要到
北京一行。”
  吕思美笑道:“对,即使找不着孟大哥,咱们趁这机会到京城玩一趟也好。反正咱们已
经到了这里,再去北京,也只不过是两天路程了。”
  宋腾霄道:“不过京师之地,不比别的地方,咱们可得分外当心才行呢!”
  吕思美霍然一省,说道:“是呀,咱们若是在客店投宿,碰到盘查,可是不便!如何是
好?”
  宋腾霄笑道:“我早已想到一个人了,这个人可以做咱们的居住主人。”
  吕思美道:“这人是谁?”
  襟腾霄道:“震远镖局前任总镖头戴均之子戴谟。他是咱们萧志远大哥的朋友,和义军
也有暗通消息的。”
  吕思美眉头一皱,说道:“又是和震远镖局有关系的人,咱们可是刚刚和韩威武结了梁
子的呢。”
  宋腾霄道:“你不用担心,戴均当年之所以离开震远镖局,就是因为给韩威武的父亲将
他挤掉的。如今戴均和韩威武的父亲都已死了,韩威武接任了总镖头,戴均的儿子戴谟和震
远镖局早已没有往来。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来北京,在小金川之时,萧大哥和我说起戴谟这个
人,我却没有问他地址。入京之后,还要向人打听打听呢。”
  吕思美道:“不怕碰上震远镖局的人么?”
  宋腾霄道:“咱们当然要机灵一些了。到时见机而作吧,用不着太早担心。”
  两天之后,他们来到北京,只见京都气象,果是不凡,通衢大道,车水马龙,宫殿巍
峨,金碧辉煌。皇宫位在京城的中心,宫殿都是用琉璃瓦盖的,远远看去,就像无数闪着金
光的鳞片,壮丽难以言状!
  皇宫前面有座广场,广场正北,一片朱红色宫墙中耸峙着一座雄伟的城楼,这就是世界
闻名的天安门了。他们不知不觉的被吸引到天安门前的广场上。
  天安门的城楼下面是白玉石的“须弥座”,连接着一座三丈多高的大砖台,砖台上有重
檐的大殿,横九楹,菱花窗门三十六扇。楼顶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前面临“外金水
河”,河上有七座玉带形曲折多姿的桥,统称“外金水桥”。门前有浑圆挺秀的华表各一,
还有一对威武雄厚的大石狮子。绕着外金水桥,有雕花的白石栏干环列。
  庄严巍峨的城楼,巧妙地镶嵌着华表、石狮这些珠玉般的装饰,使天安门成为一个完美
的艺术杰作,它既气势磅礴、雄伟壮丽,同时又秀巧精致,平实质朴。
  皇宫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以前的人,也只有在经过天安门时,才可以望一望它。长住北
京的人,每次经过天安门广场也不禁要驻足遥观。何况是初到北京的宋腾霄和吕恩美,更不
免要为天安门前的景物所吸引了。
  正在他们目迷五色,陶然如醉之际,忽听得“杭唷,杭唷”的苦力叫喊声,原来是几个
炭夫,每人背着重重的一篓煤球,正是向着他们迎面而来。重负压得他们弯下了腰,在经过
天安门的人流中,恐怕也只是他们没有心情瞻仰皇宫的了。
  宋腾霄道:“小师妹,小心!别沾上煤灰,弄污衣裳!”
  话犹未了,一个炭夫从吕思美身旁走过,煤篓摆动,吕思美的衣裳已给轻轻擦了一下,
登时黑了一片。
  宋腾霄怒道:“你这个人怎的这样不小心?”吕思美说道:“师哥,他们弯着腰走路,
也怪不得他们。何必和苦人儿生气?”
  吕思美是怕宋腾霄和炭夫生气,所以才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但在她的心里可是有点暗
暗奇怪,原来她刚才听得炭夫咳喝之时,已经是小心闪躲的了,但是还给他碰上,她是练过
穿花绕树的身法的,竟然闪躲不开,可见那人是有心碰撞她的,而且必定是练过武功的才能
有那样灵敏的身法,不过她怕宋腾宵闹出事来,是以不敢说出心中的疑窦。
  炭夫过去一会,宋腾霄忽地感觉身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用手一摸,不由得“啊呀”一
声,叫了出来。
  吕思美道:“师哥,你怎么啦?”
  宋腾霄道:“那个炭夫是小偷?”
  吕思美道:“你怎么知道?”
  宋腾霄道:“我的佩剑不见了!”原来他的佩剑是藏在衣裳之内,挂在腰间的,如今却
只剩下一个剑鞘。
  吕思美道:“哪有这样厉害的偷儿?”
  宋腾霄道,“当真是不见了,快去追他!咦,你头上的玉簪呢?也不见了!”
  吕思美把手一摸,果然不见头上的玉簪,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天下果然是有
这样厉害的偷儿!”
  通衢大道,不便施展轻功,但好在那几个炭夫,背着煤篓,走得不快,他们虽然发觉得
迟,追了一会,渐渐也追上了。
  过了外金水桥,那几个炭夫分开来走,走三个不同的方向,宋腾霄道:“小师妹,你还
认得那个碰撞你的炭夫吗?”那些炭夫脸上都沾满煤灰,黑漆漆的,好像个个都是一样,走
路又都是呕偻着腰,身材高矮,若非分外留意,也难分别。
  吕思美正自迟疑,忽见向东面走的那个人,回头向他们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吕思美心
中一动,说道:“不错,正是此人,看来他只怕是有意和咱们开个玩笑的。”
  宋腾霄早已想起一个人来,说道:“咱们且别声张,慢慢的跟着他走。”
  那人走到路边,放下煤篓,拿出一条毛巾,绞湿了洗脸。此时跟在他背后的,除了宋腾
霄和吕思美之外,已经没有第三者了。
  那人抹干净了脸上的煤灰,站起来笑道:“你们赶来要我赔衣裳吗?我这个穷炭夫可是
赔偿不起。”
  宋腾霄又惊又喜,笑道:“快活张,原来是你,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是你了,天下除了
你快活张,还能有谁有这样妙手空空的绝技?”
  快活张笑道:“多承宋大爷夸奖,大爷不发小人的脾气了吧?”
  原来这个炭夫不是别人,正是外号“快活张”的天下第一神偷张逍遥。宋腾霄上次与他
在苏州相会,分别不知不觉已近一年,想不到如今却在京城碰上。
  宋腾霄道:“快活张,你怎的改行做起炭夫来了”
  快活张笑道:“我并没有改行呵,做我们这行的是应该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身份的。你宋
大爷不就是因为失了东西才来追我的么?”
  宋腾霄道:“对啦,我正要骂你呢,你为何和我也开起玩笑来了?开我的玩笑不打紧,
把我的小师妹也吓慌了。”
  快活张道:“不是和你们开这个玩笑,怎引得你们到这里来?天安门前,可是不方便说
话的呢!”说罢拿出了宋腾霄的佩剑和吕思美的玉簪,还给他们。
  宋腾霄道:“你甚么时候来北京的,孟元超在不在北京,你知道吗?”
  快活张说道:“我来了已经三个月了,可没有听见孟大爷的消息。你们住在什么地
方?”
  宋腾霄道:“我是今天刚刚到的,想找从前震远镖局的少镖头戴谟,尚未曾打听到他的
住址。”
  快活张道:“戴家住在奶子胡同,从天安门朝西走,到了路口,向北拐弯,再向东转过
一条横街,就是奶子胡同了。”
  吕恩美笑道:“这个胡同的名字倒是古怪。”
  快活张笑道,“你嫌它难听是不是,它倒是大有来历的呢。它是明朝一个皇帝的奶妈居
住过的地方,所以叫做奶子胡同。这个名字已经沿用了二百余年了。”
  宋腾霄道:“快活张,你和戴谟既是相识,何不和我们一起去他家里。”
  快活张道:“我今天的活都未干完,对不住,可是不能陪你了。”
  宋腾霄道:“我和你说正经事儿,怎的你又和我开起玩笑。”
  快活张道:“唉,你这位大少爷不用干活,说得倒是风凉。我干的这活儿才是正经事
呢。”
  宋腾霄皱眉说道:“难道你当真要做炭夫?你不是说你只是用这身份来作掩饰的吗?”
  快活张笑道:“真真假假,真也好,假也好,总之我要干活可不是胡乱说的。再说我知
道戴谟,戴谟可不知道我呢。”
  宋腾霄道:“这是何故?”
  快活张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到了一个地方,例必要打听清楚这个地方上的有名人
物。那些有名头的人物可就不一定知道我这个无名的小偷了。”
  吕思美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神偷,还说没有名头。”
  快活张道:“戴谟或许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但他没有和我见过面,也一定不知道我是到
了北京。你们见了他,最好不要提及是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你们。”
  宋腾霄心里想道:“他冒充炭夫,其中定有不想给外人知道的原因。”当下也就不便多
问,说道:“那么,你住在什么地方,改天我去拜访你。”
  快活张连忙摇手,笑道:“炭夫住的地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是破破烂烂的地方
了,你一身光鲜可千万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你不介意,我的同伴也会起疑。你若要见我,我
自会去找你的,包你神不知鬼不觉。”
  宋腾霄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向他道谢过后,便即按址去找戴谟。
  戴谟和小金川义军首领萧志远的交情非比寻常,对宋腾霄亦是闻名已久,见他来到,自
是欢迎不暇。
  宋腾霄和吕思美二人在戴谟家里住下,暂且不表。
  且说快活张与他们相会之后,独自一人回到居停处所,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居停主人正在和一个髯须如朝的汉子喝酒,看见快活张回来,哈哈笑道:“快活张,你
溜到哪里去自寻快活去了?幸亏你回来还算及时,再迟片刻,这缸上好的竹叶青,只怕都要
给尉迟大侠喝光了。”
  快活张笑道:“崔老板,你可别冤枉我,给你老干活,我怎敢偷懒?”
  原来这位居停主人姓崔,乃是北京东城一间煤炭行的老板。
  那个髯须如朝的汉子却是关东马贼出身,如今名震江湖的尉迟炯。
  尉迟炯笑道:“快活张,今回我们给你的差事可真是委屈你了,叫你整天背着煤篓,哪
里还能风流快活?刚才我还替你担心呢,你回来这样晚,是不是撞上了北宫望了?”
  快活张说道:“北宫望即使碰上我也决不会认得我。不过我今天倒是碰上了一位朋
友。”
  尉迟炯道:“是谁?”
  快活张道:“是宋腾霄!”
  尉迟炯道:“就是和孟元超齐名的那位宋腾霄么?”
  快活张道:“不错,他还向我打听孟元超的下落呢。但我不敢把咱们的事告诉他。”
  尉迟炯道:“对,宋腾霄不比孟元超,听说他是富家公子出身,为人恐怕没有孟元超的
稳重,对他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过,说起孟元超,我也是很惦记他呢,你还记得吗,上次
我得你帮忙,偷来的那匹御马,后来就是送给了孟元超的。如果孟元超当真也是到了北京,
那么咱们就真可以放开拳脚,大干一场了。”
  那姓崔的老板说道:“咱们的人手是少一些,不过天地会的总舵将会派人来的。对啦,
快活张,你今天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快活张说道:“还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不过北宫望和萨福鼎的家中我都曾经去过了,
用不着再‘踩道’啦。待到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就可以迳自去进行夜探了。”
  崔老板道:“我看还是等总舵的人来了再说的好!”
  尉迟炯道:“江大侠把他徒弟的事情托我,我若不早日探出李光夏的消息,心中实是难
安。快活张高来高去的本领天下无双,崔老板你大可以放心,我和他一同去,料想不至于出
甚岔子。”
  快活张笑道:“到时再说吧。”
  原来天地会乃是一个反清的秘密帮会,舵主林道轩、副舵主李光夏都是江海天的弟子。
  天地会在各地设立有许多分舵,最大的一个分舵、亦是最接近京师的一个分舵设在保
定。
  保定分舵三年前给清廷发现,遭受了很大损失,故此副舵主李光夏亲自出马,到保定视
察情况,收拾残局。为了避免惹起清廷注意,李光夏没带随从,单身前往。
  李光夏和林道轩约好,至迟三个月就可以回来的,不料一去去了半年,竟是毫无消息。
林道轩曾派人打听,匿藏在保定城中的会员,谁也没有见过他。不过从间接得到一个风声,
算日子正是李光夏应该抵达保定的时候,北京来了几个大内高手,搜捕天地会的余党;据说
城中天地会的人没有捉,却捉了一个外来的钦犯。林道轩疑心这个钦犯就是他的师弟李光
夏。
  林道轩一面叫北京的会众打听,一面请求师父营救。但江海天不能即来北京,因此又转
托尉迟炯。
  京师防范森严,天地会在北京没有分舵,只有隐藏身份的会员,在京师从事各种行业。
开煤炭行的这个“崔老板”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亦是这次主持营救李光夏的人。
  快活张从苏州来到北京,做了几件案子,手上有了花不完的银子,玩得乐极忘形,就在
北京住下,舍不得走了。尉迟炯找着了他,请他务必帮忙,快活张没法不答应他,只好委屈
自己,在崔老板的煤炭行里,充当一个炭夫。
  北京的人,每到冬天,家家户户都是烧煤球的。充当炭夫,藉着送炭球的机会,就可以
穿堂入室,到普通的人所不能到的富贵人家。
  崔老板已经打听清楚,天牢中并没有关新来的钦犯,那么钦犯被囚的处所,只有两处可
能,一是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统领府”,一是大内总管萨福鼎的外宅,钦犯是不能困在宫
中的。
  快活张到过这个地方,他是以炭夫的身份送煤球去的,当然不便打听消息,不过却大致
摸熟了进出的道路。做偷儿的人,要做大案,偷的不是普通人家,第一步准备功夫,就是要
摸熟这家人家的地形和进出道路。这在小偷这一行中,有个术语,名叫“踩道”。现在快活
张的这步准备功夫是已经做到了。
  说也凑巧,第二大就是一个天色阴沉,月黑凤高的晚上。尉迟炯急不可待,就要和快活
张先去探一探御杯军统领北宫望的府邸。
  快活张笑道:“尉迟大侠,武功我是远不如你,做小偷你却远不如我,我看还是让我独
自去的好。”
  尉迟炯道:“我知道你的本领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不过御林军的统领府非比寻常,也
总得提防万一;万一当真要打起来,我在那里,多少也有个接应。你怕我失风,我在外面等
你。不跟你穿堂入室,也就是了。”
  快活张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吧,那条街上的转角处,有一家小酒店,专做赌鬼的生
意,别家酒店,天黑之后,二更未到,一早关门,这家酒店,却是整晚都做生意。你在那里
等我,一个时辰之后,我不出来,你再进行打听。”
  尉迟炯笑道:“你的鬼门道真多,但御林军统领府所在的街道,竟有这样一间特别的酒
店,倒是稀奇。”
  快活张笑道:“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那条街上有两个开门的赌窟,就是御林军的军官
包庇的。我在那两个赌窟赌过钱,也在那酒店喝过酒,你装作赌客在那儿喝酒,包管没人来
查问你。”
  尉迟炯道:“这样也好。我给你一技蛇焰箭,你藏在身上,倘有意外,你把蛇焰箭射上
半空,我就会赶来的了。”蛇焰箭是夜行人惯常用来作联络的信号的,射上半空,会发出一
团蓝色的火焰,方圆数里之内,都看得见。
  计议已定,三更时分,他们便即按照计划进行。
  这天晚上,无月无星,快活张早已“踩”熟了“道”,胸有成竹,果然神不知鬼不觉的
就进了统领府。
  但进去之后,可就发觉有点儿不对了。
  他是从后花园进去的,踏入园中,只见假山石畔,花木丛中,黑影幢幢,敢情巡夜的人
还当真不少。寻常的日子,御林军统领府晚上虽然有巡逻的卫士,那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们料想小偷决不敢偷到统领府的府中,等闲的江湖人物,也决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士。
  “莫非今晚有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快活张心想,心念不已,忽听得有“汪汪”的狗
吠声。
  快活张练有一双夜限,躲在一块假山石后,偷偷看出去,只见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有
两个人牵着两条大狗。快恬张认得其中一人是北宫望的师弟西门灼。
  快活张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西门灼是府中的第二号人物,怎的也出来巡夜,我可得
分外小心了。这两条狗长得好像野狼,想必极为凶恶。我在别的地方,可没见过这种恶
狗。”
  只听得和西门灼一起的那个武士说道:“今晚倒可以试试这两条西域灵獒的本事了,听
说它可以嗅出生人的气味,不知是真是假。就只怕没有生人敢来。”话犹未了,那两条“西
域灵獒”又汪汪的大吠起来。
  西门灼道:“灵獒吠得这样厉害,莫非真的有生人来了?”把手一松,两条狠狗登时如
箭离弦,向快活张藏身之处扑去。
  快活张早有准备,心里想道:“拖得一时,就是一时。”把手一扬,掷出两个肉馒头。
  这肉馒头是加上一种特殊的香料制的,狗最喜欢闻这种香味,但馒头却是混有毒药的。
  这两条西域灵獒训练有素,若是普通的肉馒头还不会令得它们垂涎。如今它们给这种特
殊的香味吸引,快活张把肉馒头一向左斜方掷出,它们登时也就改了方向,向左斜方扑去
了。
  西门灼和另一个武士赶上来,那两条狼狗早已把肉馒头吃得干干净净。西门灼道:“奇
怪,这里没有人,灵獒怎的又不吠了?”幸亏这天晚上无月无星,快活张躲在假山背后掷出
肉馒头,这才得以没有给他发现。
  快活张明知击毙灵獒,行藏也是必将败露,但在这危急关头,也只能行此缓兵之计了。
  不料那两条西域灵獒虽然中毒,却没有立即倒毙。原来快活张的毒馒头对付一般的恶
大,自是绰绰有余,但这两条西域灵獒却是体质壮健,非一般的恶犬可比。
  就在西门灼来到的时候,那两条灵獒中的毒开始发作,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突然又狂吠
起来,再次向快活张藏匿之处扑去。
  快活张料不到它们竟然没有倒毙,而且还来得这样快,他正想转移,却尚未来得及转
移。只听得西门灼失声叫道:“不好,看样子灵獒是中了毒,快去咬死你的仇人!”
  “不好,老天爷保佑,保佑,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快活张一颗心几乎要从口
腔里跳出来,此时西门灼和那武士已经跟着这两条灵獒追来,他只要一动,只怕就要给西门
灼发觉,只能求老天爷保佑。
  果然真的就有奇迹发生,那两条灵獒跑到快活张躲藏的那座假山前面,忽然又改了方
向,跑入花树丛中。
  西门灼一面跑一面向四下发出劈空掌,此时见灵獒追入花树丛中,他也跟着改了方向,
叫道:“贼人躲在假山梅林里面,你们快来搜查!”
  西门灼还未来到假山的面就转过身,但他所发的劈空掌,掌风已是刮到假山后面,快活
张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幸亏没有弄出声音,原来西门灼练有“玄阴掌”的功夫,掌风奇寒透
骨,还幸快活张有假山作为屏障,略受波及,还可抵受得了。
  快活张又惊又喜,心道:“奇怪,难道当真是老天爷保佑么?”
  那两条灵獒跑进花树丛中,中的毒已是大大发作,只听得几声狂叫,两条灵獒同时倒
毙。
  一个武土叫道:“贼人从那边跑出去了!”西门灼喝道:“你们还不快追!”快活张偷
偷的从假山石后伸出头来,他是练有夜眼的,隐隐可以看见一条影子正在超过围墙。
  快活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园子里另外还有一个“生人”,不知他用什么办法把两
条灵獒引开,也有可能是它们中毒渐近昏迷之际,嗅到另外一个“生人”的气味就追击了。
  “这人不知是谁,倒似有心来救我似的?但以他的这份轻功而论,决不会是尉迟大
侠。”不过快活张亦已无暇仔细推敲了,趁着西门灼和那班卫士追出去时候,连忙溜入屋
内。
  西门灼追不上那人,果然又再回来,叫道:“大伙儿仔细搜查,提防贼人还有党羽。”
  快活张曾经来送过两次煤球,统领府中,他最熟悉的地方乃是厨房,于是不知不觉就跑
入厨房来躲。厨房里大厨师和一个助手正在炒菜,快活张一闪闪到堆在厨房角落的煤堆后
面,那两个人竟是毫无知觉。
  快活张可是有点怪,心里想到:“三更半夜,即使是北宫望吃的宵夜,也用不着大厨师
亲自下厨呀?”
  心念未已,只见一个小厮进来问道:“小菜弄好没有?”
  大厨师道:“樟茶鸭火候恐怕未够,蜜饯羊腿也还要调味。赶着要么?”
  那小厮道:“不,大人叫你用心烹调,迟点无妨。他不过叫我来看看,顺便告诉你,叫
你记得开一缸陈年善酿。”
  大厨师道:“知道啦,来的是什么贵客?”
  小厮笑道:“统领的客人,我怎敢上楼窥探?”
  大厨师嘀咕道:“总之来了客人,就活该我们倒霉啦。三更半夜还要起来。”
  原来这个大厨师乃是北宫望重金礼聘来的名厨,北京的名厨,有他们这一行传统的规
矩,主人家要以宾礼相待。这个厨子架子尤其不小,平日根本就用不着他下厨,半夜三更起
来做菜,更是从所未有之事,是以很不高兴。
  小厮不敢答话,退了出去。快活张心里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北
宫望住在何处,我尚未知道。这小厮回去禀报,我正好跟着他走,说不定可以探听到一些消
息。”
  正要悄悄的溜出去,忽听得门外又有人声。
  大厨师皱眉道:“什么事情吵吵嚷嚷,我做菜的时候最怕人吵。你出去看看。”
  进来搜查的那个武士是个急性子,一踏进院子就嚷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生面人来
过?”
  厨师的助手吃了一惊,说道:“厨房里只有大师傅和我,生面人怎会到厨房来。”
  那武士说道:“是这样的,园子里闹贼,西门大人恐怕贼人还有余党溜进屋内躲藏。”
  大厨师正自不好气,不待那武士进入厨房内就走出去说道:“闹贼是什么时候的事
情?”武上道:“就是刚才的事情,还没有半柱香时刻。”
  大厨师道:“我一个时辰之前就在厨房了,一直没有离开过,除非我是瞎了眼睛,贼人
怎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躲藏?你们进来搜查不打紧,东翻西抄,弄得我心神不宁,调味品放多
一点放少一点,什么佳肴美点,味道都要变啦。”
  武土赔笑道:“我只是循例进来看看,不会东翻西抄的。”心里想道:“厨房里没有什
么地方可供躲藏,又是这么闷热,料想贼人也不会躲在里面。”
  大厨师摊开双手道:“好吧,那你就进来看吧。”
  快活张悄悄从炭堆后面出来,顺手牵羊抓了两方蜜饯羊肉送进嘴里,又喝了半壶陈年善
酿,这才好整以暇的溜出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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