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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18 梁羽生(现代)
请教有关中原武林人物的来历,但这个令他病了三个月的“怪人”,他却从无一字提过。
  金逐流本是个对朋友十分热情的人,但这几年来在他师兄教导之下,多少也懂得了一点
世故,心里想道:“或者他是有难言之隐,我倒是不便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于是说道:
“早知如此,我刚才实是不该阻你出手。”
  牟宗涛哈哈笑道:“幸亏你接连两次阻我出手,否则我可要得罪了这位孟兄了。孟兄,
请你恕我道才误会,冒犯虎威。”
  孟元超这才知道牟宗涛刚才已经向两个方向连发“暗箭”,i射向自己这边的“暗箭”
是金逐流以绝顶内功,出手拨歪了的。他刚才削断了牟宗涛的几枝树箭,受他劲力所震,虎
口兀是有点隐隐作痛,不禁心中骇然,想道:“金大侠号称天下武功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他救了我,我还不知,唉,我从前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高明
的能手,金大侠的武功固然远远非我所及,即如牟宗涛这样的本领,我再练十年,只怕也还
是比不上他。”
  牟宗涛与孟元超寒暄过后,又道:“我对小金川方面的义军人物仰慕已久,难得孟兄到
来,令敝寨增光不少。以后还得请孟兄多多指教。”
  林无双一直插不进口,心中忽地感到一片茫然。
  这几年来,她常常在想,若然见着表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
  小时候那段“朦胧的爱情”虽然早已幻灭,但儿时的游伴,一旦重逢,总是抑制不住内
心的喜悦吧。
  他会喜欢得跳起来叫我的小名?还是意外的相逢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然呆了?他
会提起多少儿时的旧事?他会诉说多少别后的惦记。
  牟宗涛只顾和孟元超谈论即将来临的盛会,不错,他有着不能自制的兴奋之情,但这兴
奋之情,却是为了这样一位名闻江湖的年少英雄,义军中的一个重要的人物的光临而发。并
不是为了他的表妹。
  还有就是和金逐流谈论那个来去无踪的怪客,以至今他在兴奋之中透露出几分可以令人
觉察的惊惶。
  “惊惶”与“惊奇”有时是会令旁人不易分别的,但不管是“惊惶”也好,是“惊奇”
也好,林无双心里明白,都不是为了她!
  除了初见面时那片刻的惊奇之外,他的表哥竟好似忽略了她的存在了!
  许多美丽的幻想像肥皂泡一样的破灭,林无双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倒是金逐流首先发觉冷落了她,霍然一省,笑道:“牟兄,你想不到会见着表妹吧,说
真个的,我也想不到无双会来呢。”
  金逐流倒确实是为了林无双的来到而惊奇的,他初时还有点担心,恐怕他们两个相见之
后,会触动林无双心上的创伤。林无双外表的平静,颇出他意料之外。
  “红英的主张不错,看来她这移花接木之计已是得到成功,无双亦是情有所属了。”金
逐流心想。
  他不知道孟元超和林无双是刚在山下相逢的,只道他们是苏州相识之后就一路同来。因
此当他看见林无双默默的跟在孟元超的身边,心上的一块石头就放了下来,发出了会心的微
笑了。
  牟宗涛霍然一省,说道:“无双,咱们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你都长得这么高了。你见
着表嫂了吗?”
  林无双道:“见着了,表兄,恭喜你啊!”
  牟宗涛道:“待你表嫂回来,咱们再叙叙家常。这两天我比较忙些。”
  林无双淡淡说道:“咱们又不是外人,你尽管忙你的事情,不用和我客气。”
  她口说不是“外人”,心中却感到表哥好像是外人了。
  雨收云散,天朗气清。牟宗涛走在前面带路,一行人继续登山的路程。过了险峻的“十
八盘”,就是泰山最后的一重门户“南天门”了,刚劲的西北风从南天门的门洞中吹出来,
山风振衣,令人颇有飘然欲举之感。
  出了南天门,往下眺望,眼前一片奇景:举目所及,平原无际,远处有一条闪动微亮的
翠带,那便是数百里外的东海了。林无双胸襟一畅,笑道:“孟大哥,现在才真是一览众山
小了。”
  金逐流道:“明天你们起个早,在泰山上看日出,那更是奇景呢!”
  林无双道:“是么?那么明天你来叫我。”
  金逐流道:“明天我恐怕要下山去接陈光照、陈光世两兄弟,他们姑苏陈家和我是世
交。你叫孟大哥陪你去吧。”
  牟宗涛却是如有所触,半晌说道:“一览众山小,杜老此诗真是令人脚襟开阔。我想此
次天下英雄在泰山相会,若是有人能够领袖群雄,作番事业,倒也可以媲美泰山呢!”。金
逐流笑道:“我但愿纵游山水之间,可没这样的雄心,只有期望于你牟兄了。”
  牟宗涛道:“金兄说笑了。我只求做个一派的掌门,于愿已足。”话虽如此,但连林无
双也听得出来,他实是雄心不小。
  从“南天门”上去,到了“玉皇顶”,已是泰山的最高处了。玉皇顶上有座玉皇庙,给
牟宗涛借了来招待宾客,周围还有许多新搭的木屋,准备给各派的门人弟子住宿。
  牟宗涛给林无双安排了住所,是庙中后进的一间雅致的小房子,本来是准备给江海天的
夫人住的,江夫人已知是不会来了,是以就给了林无双。牟宗涛带她进了房间,忽道:“表
妹,你今晚睡得早么?“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牟宗涛道:“没什么,我有
些话想和你说,但恐要到晚上才有空闲。”林无双道:“也好。但到了二更,我可就要睡
了。”
  牟宗涛笑道:“当然,若是过了二更,我也不会来了。”
  到了二更时分,却不见表兄来到。林无双正自胡思乱想,不知表兄要和她说些什么,忽
听得“吱吱”的叫声,林无双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圄中有一只十分可爱的小鸟,羽毛
碧绿,长啄却似晶莹的一条红珊瑚。
  说也奇怪,这翠鸟好似懂得人性似的,知道林无双喜欢它,林无双看它,它也侧着头看
着林无双。
  林无双童心忽起,走过去要捉它,小鸟从窗口飞出,却又停在树上,只朝着她叫。
  本来小鸟在晚间是不会飞出来的,林无双觉得奇怪,笑道:“你是有意来和我交朋友的
么?”说着便追出去。
  林无双放轻脚步,走到树下,施展“一鹤冲霄”的轻功,抓那只停在树上的翠鸟。树枝
一颤,翠鸟已是给她吓得飞起。
  林无双笑道:“小鸟小鸟,别慌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作个伴。”
  说也奇怪,这小鸟真的就好像懂她的话似的,绕树三匝,缓缓又飞到她的头上盘旋。
  林无双抓不着它,又舍不得用石子将它打落,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你就自己下来
吧。”
  这次小鸟可不听她的话了,在她头上盘旋一会,又缓缓向前飞去,飞了一会,却又在前
面的一棵松树上停下来。
  林无双童心未脱,给它逗得心痒难熬,笑道:“且看你把我引到哪儿?”
  不知不觉进了密林深处,那只翠鸟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林无双忽然想起儿时和表兄爬树捉鸟的情景,不禁哑然失意,心道:“刚才若是给表哥
看见,不知他会笑话我么?唉!他现在只想做个媲美泰山的英雄,哪里还会记得小时候这些
胡闹的事情?”
  月色朦胧,星河黯淡,泰山群峰在夜间更显得庄严肃穆。而对肃穆的群峰,心灵都好像
在“净化”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幽美的感觉。
  林无双心道:“反正我回去也是睡不着觉了,不如在这里多坐一会。”
  静夜幽林,林无双坐在树下冥思默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似乎有人走来。
  林无双给脚步声惊起,凝神望去,只见有两个背影正在那边的山坳走过。
  虽然只是见着背影,她却已可以认得出其中一个是她的表哥。
  另外上个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裤,头戴一顶阔边的毡帽,林无双可就不知是什么人了。
  山风正向着她这边吹来,林无双隐约听得表哥说道:“过了山坳,有一条小路下山。”
那人说道:“我知道,牟兄,你请回吧!”牟宗涛道:“我再送你一程。”说到这里,两人
已穿过山坳,背影不见,话声也听不见了。
  林无双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这人难道不是表哥邀来观礼的客人么?后天就是本门的
开宗大典,为什么他不待这百载难逢的盛会过后才走?要走也该在白天光明正大的走才是,
却又为何要在这深夜里悄悄离开。”
  林无双百思不得其解,蓦地想起尉迟炯和她说过的那件事情,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难道这个客人竟是那一方面派来的见不得光的密使?”林无双蓦地想起尉迟炯所说的
那件事情,他说他曾经在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家中,见着牟宗涛派来的密使?“那么礼尚往
来,说不定,说不定……”林无双不敢往下再想了。
  毕竟她还是相信她表哥,呆了一会,便又想道:“不会的,不会的,表哥正要开宗立
派,结交天下英豪,他怎能与清廷密使私自往来,不怕身败名裂么?我这是瞎猜疑了!”想
至此处,不禁有了几分内疚的心情,尽量回忆牟宗涛对她的好处。
  心潮起伏,不知怎的,她的思路突然转到了孟元超的身上来。“孟大哥是个极有见识的
人,可惜这件事情我却不敢跟他商量。”
  她又想道:“表哥今晚和我的约会大概是取消的了,我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准备明天一
早孟大哥来邀我去玉皇顶看日出吧。嗯,他现在一定是在梦中,想不到我却在这里观赏泰山
的夜景?”
  林无双没有猜对,她以为孟元超还在梦中,殊不知孟元超此际也是在这山上,与她所在
之处不过隔着一个山坳。
  这一晚孟元超也是和林无双一样,浮想连翩,心事如潮,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约莫三更时分,忽似听得有衣襟带风之声从瓦背掠过。孟元超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一
听就知是有夜行人出没。不禁吃了一惊,心头好生骇异。
  “天下英雄在此聚会,难道竟有夜行人敢来窥探?但若是自己人的话,他又何必在这半
夜三更的时分悄悄出来?”
  时机稍纵即逝,孟元超无暇细思,立即披衣而起,跑出去追踪这夜行人。
  月色朦胧,那条黑影向西北方奔去,转瞬间已是没入林中。
  孟元超暗自思量:“倘若是侠义道的前辈高人给他发觉我在追踪,可是不好意思。”于
是借物障形,蹑手蹑脚,跟着进去。
  忽听得有人说道:“牟宗涛虽然不能尽如我们所愿,但他已是答应决计不会与我们为难
的了。四海神龙这老头子明天上山,你可得好好演一出戏。”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事实上他是在同伴的耳边私语的,只因孟元超练过伏地听声的本
领,是以仍然能够每一个字都听见了。
  “咦,这人的声音好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见过的?”孟元超不禁大为诧异了。
  另一个人低声说道:“石大人,你放心。我胸口的掌印未褪色呢,那老头儿一定相信我
的。”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带有浓重的蓟北乡音,“石”字和“叶”字很是相似的。
  孟元超隐约听得“石大人”三字,心头一动,蓦地想了起来,“石大人?敢情就是那什
么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怪不得我觉得他声音好熟!”
  石朝玑就是孟元超在路上碰上的那个冒充药材商人的黑衣汉子,他颠倒是非,把尉迟炯
说成是清廷的鹰爪,而自己则是与小金川的义军有过来往,因而受到鹰爪追踪的人。害得孟
元超和尉迟炯打了一架。
  御林军的副统领竟会混在天下英雄之中,来到泰山,参加盛会,而且还与这次盛会的主
人牟宗涛有所密商。对孟元超来说,这当真是不敢想象的事了!
  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孟元超仗着“伏地听声”的本领偷听,虽然听得见,但却不
是十分清楚。是以孟元超也就不禁自己怀疑起来:当真是石朝玑么?
  孟元超心里想道:“这人说的不知是石大人还是叶大人?若然是我听错,我可不该乱起
疑心!”
  月色朦胧,密林深处,更为幽暗,孟元超想要揭开那人的庐山真相,只好冒险走近一些。
  不知是否那人发觉暗中有人,突然就加快脚步跑了。孟元超正来到山坳高处,居高临
下,隐约看得见那人的背影,果然像是那天晚上,他所见的那个黑衣汉子,而且装束也很相
似,一样的黑色衣裳,一样是头上戴着顶阔边毡帽。
  孟元超大惊之下,不顾一切就追下去。就在此时,忽觉微风飒然,另一个人已然袭到!
  孟元超反手一掌,那人功力似不及他,轻轻“哼”了一声,骂道:“好大胆的奸细!”
身形一个盘旋,闪电般的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掌。
  掌法飘忽不定,掌力又是刚柔及济,忽如狂涛骤至,忽如柳絮轻扬,孟元超从宋见过这
套掌法,一时间竟然给他弄得眼花撩乱!
  孟元超使开雄浑的掌力,把他逼出一丈开外,看清楚了,不觉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孟元超在金逐流家中所见过的那个杨牧!
  当时孟元超是和六合帮的副舵主秦冲在客厅里说话,另一位副舵主李敦替金夫人送客,
和这个杨牧从客厅外面的院子经过的。因此,他是见着了杨牧,杨牧却未曾见着他。
  孟元超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着云紫萝的丈夫,这霎那间不觉呆了。
  杨牧趁此时机,猛扑过来,孟元超冷不及防,给他打了一掌,仗着内功深湛,虽然觉得
很痛,却也没有受伤。但这一掌印把他打醒了。
  孟元超连忙斜跃丈许,叫道:“住手,住手,你可是蓟州杨牧么?”
  杨牧怔了一怔,喝道:“你是谁?”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里想道:“杨牧正在四处乱造谣言,说我拐带了他妻子,我若表明
身份,只怕更是难缠!”
  杨牧一怔之后,也是突然省起,心里想道:“我和石朝玑的说话,恐怕已给这厮偷听去
了,管他是谁,杀之灭口可也!”
  孟元超心里想道:“我若伤了他,可是对紫萝不住。”可是杨牧又不给他以解释的机
会,攻得越来越紧。孟元超不敢伤他,只有招架的份儿。一口气都几乎透不过来,当然更不
能够从容说话了。
  林无双在幽林里独自排徊,心乱如麻,正想回去睡觉,忽听得树叶沙沙作响,出现了一
个人,林无双吃了一惊,叫道:“表哥,是你!”
  牟宗涛也好像吃了一惊,同时叫道:“无双表妹,原来是你!”
  月色朦胧之下,牟宗涛的面色显得似乎分外铁青,两道冷冷的目光盯着林无双。不知怎
的,林无双忽然觉得表哥有点可怕!
  牟宗涛走了走神,说道:“无双,你为什么不睡觉,却在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到这林子
里来!”
  林无双本来想说:“你为什么也是半夜三更出来送客?”可是这霎那间,她突然觉得表
哥很是陌生,很是可怕,这话终于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你不是说来找我的呜?我等不见你,睡不着觉,出来走走。嗯,泰山的夜色,可是比
白天还亮呢!”林无双不惯作伪,说话的声音,不觉也有些颤抖。
  幸亏牟宗涛没有觉察,笑道:“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喜欢在黑夜里一个人静静的坐
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无双涩声说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
  牟宗涛似乎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咱们先别谈小时候的事情。你刚才说什么,说是一
直等不着我,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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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十九回 石窟寄遇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十九回 石窟寄遇   紫府丹成化鹤群,青松手植变龙文。
  壶中别有仙家日,岭上犹多隐士云。
  独座遗芳成故事,褰帷旧貌似元君。
  自怜筑室灵山下,徒望朝岚与夕曛。
                         ——李义山
  林无双道:“是呀,我以为你忘记了这个约会呢。等到三更,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
  牟宗涛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想道:“无双一向不会说谎,以她的脾气,刚才她若是见着
了我,一定会追上来叫我的。”于是说道:“我怎会忘了你的约会呢。不过因为有个客人来
和我聊天,他迟迟不走,我又不好下逐客令,好在你还没有睡觉,却在这里给我找着了。”
  林无双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牟宗涛道:“咱们别了这许多年,我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林无双心中苦笑:“不知从何说起,这话倒是说得对了。”当下淡淡说道:“表哥,你
是贵人事忙,无关紧要的事情,例如往事的回忆啦,别后的境况啦,等等,大可不必提了。
你就说你现在要和我说的正经事儿吧。”
  牟宗涛怔了一怔,说道:“我以为你和从前一样,却原来也有点变了。”
  林无双道:“什么变了?”
  牟宗涛苦笑道:“你几时也学会了说锋利的话儿,一见面就讽刺起我来了。什么贵人不
贵人的,我可还是你从前的表哥啊。”
  林无双似笑非笑地说道:“有点不同吧?你从前只是表哥,现在可就要当上掌门的人
啦。我不会说话,掌门人大概也可以算作贵人了吧?”
  牟宗涛面色一端,说道:“无双,别开玩笑。不过,你说到掌门这件事情,我倒要向你
表白表白。”
  林无双道:“表白什么?”对他的话,似乎颇感意外。
  牟宗涛道:“本来过个掌门人应该让你爹爹当的,这几年来我也一直在找他老人家。”
  林无双道:“爹爹早已闭门封刀,莫说掌门人他不会当,你就是请他做皇帝他也是不会
做的。”
  牟宗涛道:“我也知道他老人家是要闭门纳福,不愿出山的了。所以对同门的拥戴,我
才勉强依从。不过,本门的事情,可还得他老人家帮忙才成。”
  林无双道:“你已经知道爹爹不愿出山,他还能帮上你什么忙?”
  牟宗涛道:“不必他老人家亲自出来,只要,嗯,只要你代他说一句话,说是——”
  林无双天真无邪,但却并非愚蠢,怔了一怔之后,随即就明白了表哥的意思,说道:
“是不是你要我代表爹爹,拥戴你做本派的掌门?”
  牟宗涛有点不好意思,说道:“你爹爹是本门辈份最尊的长辈,得他老人家一言九鼎,
我才敢放心做这个掌门。”
  林无双心里想道:“本门之中实在也没有谁比他更造合当掌门的了,但他把掌门的位子
看得这样重,竟似乎有点患得患失的样子,倒是不大像他从前的为人了。”当下笑道:“表
哥,你何须如此客气,这个顺水人情我还不会做吗?爹爹一向也是夸赞你的。”
  牟宗涛心花怒放,说道:“表妹,咱们多年不见,难得如今见了面仍然像从前一样,并
没生疏。我有几句心腹的话儿要和你说,你莫怪我多嘴。”’
  林无双心头一跳,说道:“你这样说倒是显得生疏了,说吧。”心里却在暗自猜测:
“他要和我说些什么心腹话呢?”
  牟宗涛道:“听说尉迟炯和你爹爹很是要好,有这事么?”
  林无双想不到他问的是这件事情,直言说道:“不错,尉迟叔叔是爹爹回到中原交上的
第一个朋友,他对朋友十分热心:帮过我们父女不少的忙。”
  牟宗涛缓缓说道:“虽然如此,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和他来往的好。”
  林无双诧道:“为什么?”
  牟宗涛道:“你不知道他是朝廷钦犯么?”
  这句话更出林无双意料之外,呆了一呆之后,冷冷说道:“表哥,你是怕惹事上身?”
  牟宗涛道:“不是我怕,我是为你们着想。对啦,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问你,你和那个从
小金川来的孟元超是怎样结识的?我瞧你们的交情似乎已经很是不错了,是么?”
  林无双面上一红,不禁发起娇嗔,说道:“是金大侠叫我给他送信结识的,我和他的交
情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牟宗涛道:“本来这是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我忝属掌门,为了本门利害,还是不能
不劝一劝你,少和他来往好些。年少的英雄多得很,超过孟元超的人我不认为你找不到。
嗯,你该懂得我的意思吧?”
  林无双忍耐不住,冷笑说道:“你这话说得太离奇了,我这个笨丫头可是一点不懂!请
问,为什么我和孟元超往来,竟会关连到本门的利害来了?”
  牟宗涛好像把她当作小孩似的,教导她道:“孟元超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咱们扶桑派
这次在中原重建,为的是要光大本门,称雄武林,可犯不上和朝廷作对。当然我这样说,也
并不是要和义军作对。你尽可以同情他们,但切莫和他们太过接近,免招朝廷之忌。要知咱
们是新建的宗派,根基未固,可经不起朝廷的压迫啊!”
  林无双道:“那你为什么又和金大侠这么要好,他和义军不也是十分接近的吗?还有昨
天你和孟元超不也是亲热得很?你就不怕招朝廷之忌了?”
  牟宗涛似乎有点尴尬,半晌说道:“我和你不同,黑道白道,都不会猜疑我的。”
  “黑道”本来是指绿林人物而言,但在牟宗涛的口中说出来,却变成了和清廷作对的侠
义道了。林无双听他用这两个江湖术语。颇感刺耳,不过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想道:
“表哥说的自是指朝廷的鹰爪了。”想起尉迟炯所说的那件事情,不觉疑心顿起:“为什么
朝廷不会猜疑表哥?”
  牟宗涛似乎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接着说道:“无双,你不用猜疑。总之我自有我的权谋
术数,可以避免卷入漩涡,令双方都不忌我。”
  林无双心里还是藏着一个闷葫芦,若在往日,她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但现在站在她
面前的虽然还是她的表哥,却不是往日那个表哥了,这个表哥变成了神秘莫测的陌生人,她
只好把闷葫芦仍然藏在心里。
  就在此时,忽听得山坳那边似是有人喝骂打斗的声音,林无双吃了一惊,失声叫道:
“是孟大哥!咦,他和什么人打起来了?”
  牟宗涛也是吓了一跳,心道:“杨牧怎的和孟元超打起来了?”原来牟宗涛送石朝玑过
了山坳,便即回来。杨牧躲在那条路上,等候石朝玑来告诉他和牟宗涛会谈的结果,牟宗涛
却还没有知道。
  杨牧的金刚六阳手乃是武林一绝,孟元超只守不攻,给他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禁动
了点儿怒气,腕底加了几分内力,呼的一掌,掌风刮过,杨牧的耳鼓给震得嗡嗡作响,脸皮
火辣辣的发烧,大吃一惊,连忙退了几步。
  牟、林人匆匆赶到,牟宗涛叫道:“住手,住手,孟兄,住手!”
  杨牧听得一个“孟”字,怔了一怔,说道:“这人是谁?”
  牟宗涛哈哈笑道:“原来你们还宋相识,怪不得有这场误会。来,来,来,我给你们介
绍,这位是蓟州的名武师杨牧大哥,这位是小金川的孟元超大侠。”
  杨牧双眼一翻,忽地纵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刺耳:“嘿,嘿,嘿嘿!原来你就是孟元
超,可真是久仰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孟元超淡淡说道:“我也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你!”强调一个“又”字,暗示给杨牧
知道,他曾在别的地方见过了他。
  杨牧何等机灵,登时省起:“听说金逐流和他的交情不错,那日我在金家,李敦不让我
见的那个客人莫非就是这厮,时机未到,我还是暂缓发作为妙。”
  牟宗涛笑道:“两位原来早已彼此闻名,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不打不成相识了。但和
不知两位因何生出这场误会?”
  孟元超心想:“此事关系重大,我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于是说道:“杨武师请恕冒
昧,我想知道一件事情,要问阁下。”杨牧已知来意不善,心头一震,但仍是十分镇定地说
道:“什么事情?”
  孟元超道:“刚才和阁下同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杨牧冷冷说道:“你查问此人,是何用意?”
  孟元超道:“此人小可似曾相识。”
  牟宗涛暗吃一惊,心道:“莫非石朝玑的行藏已经败露,给他识破?”当下装作没事人
的样子说道:“今日之间,新来了许多朋友,有孟兄的相识在内,也不稀奇。但却不知是哪
一位?”
  孟元超牙根一咬,缓缓说道:“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石朝玑,不知他是否为牟兄请的贵
客?”石朝玑做了御林军的副统领,江湖上虽然有人知道,但并不多。孟元超碍着牟宗涛的
面子,是以不想便即点破他的身份,先行试探口风。
  牟宗涛故作大为惊诧的神气,说道:“石朝玑?我可没有请他呀!敝派这次开宗大典,
黑道上的朋友虽然也请了不少,但因这石朝玑在江湖上的声名不好,小弟可不敢请他。”他
也装作糊涂,装作不知石朝玑的身份。
  杨牧“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若是石朝玑这厮胆敢混进来,不劳孟兄动手,我旱就
将他拿下了。”
  牟宗涛道:“哦,杨武师,你是和他有仇。”
  杨牧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弟曾因避仇,假传死讯,此事两位想必亦是知道的了。不瞒
你说,小弟这个仇家,就是石朝玑。”
  牟宗涛聪明绝顶,业已隐隐猜到杨牧是石朝玑的同党,装作又吃一惊的样子,说道:
“杨兄因何与石朝玑这厮结上这么大的梁子?”
  杨牧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后天贵派大典过后,我想当着一众英雄面前,说明此
事。”
  两人一唱一和,倒把孟元超弄得糊涂起来了,心想:“难道我当真是看错了人。”
  杨牧似乎知道孟元超的心思,紧接着说道:“不错,我刚才的确是和一个人同在一起,
这个人的身材也的确是有几分像石朝玑。孟兄要知道此人来历,可以问牟掌门。”
  牟宗涛怔了一怔,笑道:“我还未知道你问的是准呢?”
  杨牧面对着牟宗涛,眼珠一转,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给牟宗涛打了一个眼色,说道:“是
叶香主。”
  牟宗涛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哈哈一笑,说道:“哦,原来是他,这么说来,盂兄当真
是误会了。这位叶香主是敝派弟子,今晚奉了我命令,下山巡逻的。”
  扶桑派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但牟宗涛说的却并非事实,这个人是在山上巡逻,而且是
在鹰愁涧那边,并不是在这个山头。牟宗涛捏造事实,自是有心替杨牧圆谎的了。他料想孟
元超决不至于要把这个人找来对质,即使找来对质,这个人是他的心腹,也决不会戳破他的
谎言。
  杨牧说道:“叶香主下山巡逻,我陪他走一段路,趁这机会叙叙别情。不料这位孟兄突
然窜出来,我还以为他是奸细呢。孟兄,真是对不住了。”
  杨牧的蓟州士话,石叶二字的发音颇为相似,孟元超自己也不禁狐疑起来,想道:“难
道当真是我听错了?但我分明听得他叫那个人做‘石大人’即使我把叶字听错,但一个香
主,也不能称作‘大人’呀,难道这两个字我也听错不成?还有那个人为什么一发现我,便
匆匆跑了?纵然他是有命在身,要下山巡逻,也不该在发现可疑的人物之时就跑开呀。”
  不过因为有牟宗涛以主人的身份出来替杨牧作证,孟元超虽然心有所疑,碍着牟宗涛的
面子,也是不便对杨牧再盘问了。
  当下孟元超只好向杨牧陪了个礼,说道:“小弟看错了人,惹出这场误会,冒犯杨兄,
请别见怪。”
  牟宗涛笑道:“一场小小的误会,揭过了也就算了,谁还能放在心上吗?对啦,孟兄,
明天一早,你要陪无双看日出,时候不早,你们也该歇息了。”原来他虽然猜得到杨牧是石
朝玑的党羽,但总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想问个清楚,是以叫孟林二人先行回去,好留下来与
杨牧说话。
  林无双走出林子,忽地说道:“孟大哥,这段路我有点害怕,你送我一程,好吗?”
  孟元超料想她有话要说,答了一个“好”字,两人走了一程,估计牟宗涛是决不会听到
他们的谈话了,林无双低声说道:“孟大哥,你刚才怀疑的那个人,是不是身穿黑衣,头上
戴一顶阔边毡帽的?”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不错,你也碰见了这个人么?”
  林无双说道:“我见着他,他可没有见着我。是表哥送他下山去的,从那林子的外面经
过。”
  孟元超吃了一惊,说道:“是你表哥送他下山去的?这可真有点奇怪了,你当真没有看
错吗?”
  林无双道:“我怎会错认表哥,我还听得他向那人指点下山的道路呢!”
  孟元超道:“他既然是个香主,又是奉命下山巡逻的,怎的还不熟悉道路,要劳你的表
哥指点。”
  林无双道:“是呀,所以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以为是表哥半夜送客呢。”
  孟元超默默不语,低首冥思。这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离奇了!牟宗涛怎能与一个身
为御林军副统领的人往来?此事若非从林无双口中说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林无双在他耳边的问话将他惊醒:“这石朝玑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清廷的御林军副统领。”孟元超一字一顿,缓缓的说了出来。
  其实石朝玑的身份,林无双早已从尉迟炯口中知道,她问孟元超,不过是要加证实而已。
  事情已经得证实,林无双不禁从初时的一片茫然,更进而为大为惶惑了。
  “尉迟叔叔说的果然不假,表哥真的是和朝廷勾结了,但只不知他这样做,是只为了扶
桑派呢?还是为他的功名富贵呢?”
  “不,我不应该这样怀疑表哥,他不是对我说过,他只是想置身事外,避免卷入漩涡的
吗?”
  林无双心乱如麻,越想越乱,忽地想起了史红英和她说过的几句话:“我们要驱除鞑
子,恢复中华。凡是中华儿女,就不能置身事外!”
  “那么即使表哥只是想避免卷入漩涡,那也是大大的错了。”林无双想道。
  孟元超似乎知道她的心情紊乱,说道:“林姑娘,你先别胡思乱想,今晚之事,也不要
随便说出去。侍我和金大侠商量,设法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林无双道:“我知道。好,咱们在这里分手吧,明天你早点来找我。”
  此时已是月过中天,孟元超也不想给人看见他送林无双回去,免招闲话。于是和林无双
约好,明天破晓的时分在玉皇观门外见面。
  孟元超走后,林无双怅怅惆惆,独自前行。忽听得鸟鸣嘤嘤,抬头一看,只见那只翠
鸟,又在她的面前出现。
  林无双笑道:“我只道你到哪里去了,却原来还在这儿,你是舍不得我,特地来找我的
吗?”
  说也奇怪,那只翠鸟当真像是依依不舍一般,在她身旁飞来飞去。
  林元双暗自心绪不宁,得这翠鸟作伴,愁怀顿解,见它在自己面前缓缓低飞,不觉童心
忽起,笑道:“刚才追不到你,你又飞来逗我,且看你要把我引到哪儿?”
  这只翠鸟竟是似通灵性,林无双跑得快时它飞得快,林无双走得慢时它飞得慢,逗得林
无双心痒难熬,不知不觉使出了上乘轻功,在乱山磐石之间,轻登巧纵,一路直追下去。
  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眼睛忽然一亮,前面地势开旷,形成一个在山峰围绕下的小山
谷,侧面山峰挂下一条瀑布,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溅,景色清绝!
  林无双笑道:“多谢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真是无殊世外桃源。”
  话犹未了,奇事忽然发生,翠乌竟然穿过水帘,不知去向。
  林无双大为奇怪,心里想道:“敢情瀑布后面亦有个水帘洞?这鸟儿不在树上作巢却在
洞中栖宿倒是少有。”
  好奇心起,林无双遂也施展轻功,穿过水帘,意欲一探究竟。
  穿过水帘,果然发现一个葫芦形的山洞。林无双毫没心机,根本就没想到可能有人暗
算,迳自进去,笑道:“且看你还能飞到哪儿?”
  话犹未了,忽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大石突然滚下,堵塞了洞口,眼前一片漆黑。
  天下决没有这样的巧事,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迟不掉下,早不掉下,恰好在林无双踏入
山洞的时候就掉下来的。林无双再没心机,亦是猜想得到,这块石头定是有人特地将它推下
来的了!
  林无双惊魂稍定,用力推那石头,却哪里推得动?
  困处洞中,但听得瀑布冲击岩石的声音仿佛雷鸣,休说在这荒僻的处在没人经过,就是
有人经过,她在洞中呼救,那人也未必能够听见。林无双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
“这里离玉皇观恐怕很远了,他们怎会想到我困在这儿,我呼救也没有用。”
  那只翠鸟再也不见出现,林无双气上心头,不禁骂道:“我把你当作朋友,你却引我坠
入陷阱。”忽地霍然一省:“不对,这只小鸟怎会布下陷阱?一定是有人养熟了它,指使它
飞来引诱我的。”
  无计脱困,林无双索性拔出宝剑防身,借着剑尖的微光,摸索进去,看这山洞有什么古
怪。
  走了一会,忽见角落处有闪闪发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却原来是一串又圆又大的夜明
珠!
  林无双对于鉴赏珠宝的学问,虽是浅陋之极,但见这串夜明珠光华耀目,亦知是世上奇
珍。觉得好玩,就随手拿了起来把玩。
  这样的稀世奇珍,若给别人发现,定然大喜如狂,但此际落在林无双的手中,她如是唯
有心中苦笑,想道:“我困在洞中,只怕是难以重出生天的了。明珠虽好,于我又有何
用?”
  在这漆黑的山洞之中,本来是看不见东西的,如今明珠在手,吐出光华,虽然远远不及
灯烛的明亮,却也可以隐约辨别一些物事了。林无双以珠代烛,摸索前行,笑道:“虽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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