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牧野流星

_52 梁羽生(现代)
  “她话犹未了,那人已吓得跳了起来,喝道:原来你,你是奸细!立即拔剑要杀刘妈。”
  “据刘妈说,那人会使崆峒派的连环夺命剑法,在剑术上的造诣还相当不错呢。料想当
是洞玄子的得意弟子。”
  “不过他纵然是洞玄子的得意弟子,毕竟还是比不上刘妈数十年的功力。他杀刘妈不
成,反而给刘妈杀了。”
  听得牟丽珠说至此处,台上的洞真子和洞冥子不觉都是心头一震,面有异色。但由于台
下的人都在留心静听牟丽珠的讲述,对他们的神色并没有注意。
  崆峒派现任掌门洞真子不觉暗自想道:“原来大志的失踪,是这么一回事情,洞冥师弟
却一直瞒着我!”
  洞冥子则是四分吃惊,六分欢喜,暗自想道:“原来大志竟是命丧在牟家一个老奶娘手
里。但不幸中之幸,幸亏她们直到如今,还未知道大志的底细。”
  原来那次给洞玄子送密信的人名叫郝大志,这个郝大志却并非洞玄子的弟子,而是洞冥
子的俗家弟子,洞冥子对他的看重,是还在如今他的大弟子大石道人之上的,那时郝大志已
经学成出道,他是俗家弟子,不用住在清虚观,但每年也总要来几次的。他一去不回,洞冥
子亦已猜想得到他是送命的了,但未得确实的消息,十八年来,却是难免一直提心吊胆,不
知他是否落在对方手里留作活口,如今听得他这得意弟子早已死掉,方始放下心上这块石头。
  牟丽珠讲完了这件案中案之后,长叹一声,说道:“刘妈对我的忠心,对我的恩德,我
是永远也无法报答她了!
  “我要暂且不按时间前后,提前说一说刘妈为我的壮烈牺牲。韩紫烟这贱人把我‘遣
嫁’之后,按照原定的计划,藉口要回娘家,把家里的仆人全都遣散,只留下一个刘妈,猜
想她准是对刘妈早已起疑,要留下她盘问口供的。
  “刘妈猜想也明知她的用意,但刘妈却不愿逃走,她为了替我爹爹报仇,我已脱出虎
口,就不顾一切的和那贱人动起手,但可惜她报仇不成,却给那贱人杀了。这是事情过后,
我悄俏回过一次家乡,打听到的。可怜刘妈为我,尸骨无存,我要找那贱人为她报仇,也找
不着!”
  听至此处,众人都是不禁为这忠仆慨叹吁嗟,只有洞冥子越发安心,暗自得意。
  雷震子待众人吁嗟过后,说道:“牟姑娘请你回到正题来吧,后来怎样?”
  牟丽珠继续说道:“那晚刘妈回来,告诉我他们安排要杀丹丘生的事,我这才更进一步
明白了他们的阴谋。”
  “起初我还不知道何洛是否与他父亲同谋,此时方知,何洛的心狠毒辣,实是不在他父
亲之下。他们父子同谋,不仅要杀害我们父女,还要谋害他们本派的丹丘生!”
  “我本来的计划是中途逃走的,在知道他们的阴谋之后,我这计划也是不能不放弃了。
我必须在途中找个机会,把他们的阴谋告诉丹丘生,不能只顾自己逃跑!”
  “可是我却没法找到这个机会。一路上何洛与丹丘生形影不离,而我又是何洛未婚妻的
身份,怎能不顾嫌疑,去找丹丘生单独出外说话?”
  “日子一天过了又是一天,走了三天我还未曾和丹丘生交谈过半句。何洛串通了的那些
强盗,每一天都有可能来到,到来谋害丹丘生的。我怎么办呢?
  “第三天我们到了一座古庙歇宿。那天是天色未晚,何洛就藉口说是前面恐怕找不到宿
头,要大家提前歇息。
  “我不觉起了疑心,莫非他们就是约定了在今晚动手?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晚非
得引开丹丘生不可!
  “约莫三更时分,我悄悄起来,到他们同住的那一间房窗外偷窥,只见丹丘生尚未睡
觉,独对枯灯,支颐默坐,好像在想什么。何洛则已发出鼾声。我心里暗喜,这可正是一个
好机会呀。于是我轻轻撕开窗纸。
  “不料就在此时,何洛和丹丘生同时跳了起来,喝道:‘什么人?’我这才猛然省悟,
何洛是假装熟睡的。他约了凶手,怎能安心睡觉。”
  “幸亏我早已想好了第二套办法,我立即低声说道:‘我听得有夜行人的声息,你们赶
快帮我追贼!’”
  “何洛咦了一声,说道:我怎么听不见?喂,你先回来,别去追吧!’”
  “那时我还未曾知道,原来他是约了吉鸿来掳劫我的,必须把我留在庙中,他才有机会
充当勇救妻子的英雄。”
  “何洛果然发了急跑出来追我,丹丘生也跟他出来。我故弄玄虚,加快脚步,哎哟一声
叫道:‘好呀,好大胆的小贼,竟敢用暗器打我!非捉住你不可!”
  “我知道丹丘生的轻功在何洛之上,他以为我中了暗器受伤,一定会飞快的先跑来救我
的。此时我和他们的距离少说也有百步之遥,黑夜中他们也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形,连何洛也
想不到我这是弄假。他一面追一面叫喊,你是受了伤吗?受了伤还不赶快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丹丘生先追上我!”
  说至此处,那天晚上的情景厉厉如在目前。牟丽珠那本是冷若冰霜的脸上,不知不觉现
出一抹轻红。
  丹丘生像风一样掠过来,追上了她了。贴近她了!
  她跑得很快,她的心跳得更快。
  虽然已经同行了三天,但在路上她是乘着马车的,只有上车下车的时候,才见得着丹丘
生。而丹丘生又总是和何洛形影不离的。她一来为了憎恨何洛,不愿把目光投向他们,二来
也是为了避嫌,是以虽然同行三天,她可从未“正视”过丹丘生。
  她第一次看清楚了丹丘生的相貌,啊,原来丹丘生是这样一个英俊而又本领高强的少年。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在一起。
  这个男子,她的父亲本来是有意将她许配给他的。唉,恨只恨错配了姻缘,要是她的父
亲当初肯坚持原意的话,她这生的命运,可能就大大不同了!
  但此际,她的心跳,她的面红,倒不是为了她自己也还未曾感觉得到的初茁情苗,而是
为了目前她的这个身份,不知如何向丹丘生措辞才好。
  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脚步也不觉一步高一步低,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看来更像是受了伤了。
  丹丘生忙将她扶稳,问道:“牟姑娘,你怎么啦?是受了伤吗?”
  “我没受伤,我是骗你们的!”牟丽珠低声说道。丹丘生怔了一怔,睁大眼睛看她,几
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我为什么?快点跟我再跑!”丹丘生迟疑不定,脚步反而停了下来。说道:“何
大哥就要到了,为什么不等他?”
  牟丽珠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我就是为了
害怕给他听见,必须离得远些!请你相信我,快跑,快跑!”
  丹丘生好似忽地想起一事,这次听她的话了跑了一会,把何洛甩得更远,回头遥望,也
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们跑过一个山谷之中,牟丽珠估量是足够时间,可以在何洛赶到之前说清楚这件事
了,这才停下脚步。
  “何洛要谋害你,你知道吗?”
  丹丘生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何洛与我情如兄弟,他怎会谋害我?”
  “他已经害死了我的爹爹,你还以为他是好人?”牟丽珠道。
  丹丘生大惊道:“他,他不是你的丈夫吗?怎、怎能谋害岳父?”
  牟丽珠咬牙说道:“他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不但是你我的仇人,还是所有侠义
道的仇人。”
  丹丘生定了神,说道:“牟姑娘,此话怎说?”
  牟丽珠恐怕何洛就会到来,只能简单扼要的把一些重要的事实告诉丹丘生。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丹丘生并非不相信牟丽珠。但要他立即就相信何洛和他的父亲都
是奸细,他却还是不敢的,这刹那间,他不由得只是感到一片茫然。
  “丹丘生,你可得赶快打点主意。要嘛,你帮我杀他报仇,你若不敢杀他,那你就赶快
逃走!他已经请了很厉害的帮手,要来暗杀你了!说不定就是今晚动手!”
  说到此处,忽地发觉丹丘生目注远方,呆呆出神,好像并不留心听她的话。牟丽珠急得
顿足说道:“大丈夫一言而决,你还在想些什么?”
  丹丘生“咦”了一声,说适:“牟姑娘,也许你猜得不错,我好似听见了古庙那个方向
有厮杀之声!”
  牟厢珠道:“一定是他约来的凶徒已经在那里大肆屠杀了。唉,可惜我是无力救我的几
个老家人啦!”
  丹丘生心里想道:“要是那些凶徒并非何洛约来的,我倒是应该回去帮何洛救牟家的仆
人。”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何洛约来的帮手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牟丽珠道:“我只知道一个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独脚大盗吉鸿,还有两个听说是御林军
的高手。”
  丹丘生瞿然一惊,说道:“哦,果然有吉鸿在内!”
  牟丽珠听他说得很古怪,心想,难道他也知道了何洛收买了吉鸿之事,正想问他,何洛
已经来到!
  何洛叫道:“牟小姐,你受了伤吗?”牟丽珠未知丹丘生打算如何,暂且隐忍,说道:
“还好,并没受伤。”
  何洛说道:“那么,咱们可得赶快回去。我已经发现有敌人来到那座古庙了。”
  牟丽珠道:“我虽没有受伤,可是走不动了。”
  何洛装得极为着急的样子,说道:“丹丘师弟,你轻功比我好,你先赶回去救人吧!牟
小姐,我扶你回去!”
  丹丘生是侠义心肠,心里想道:“说不定这伙强盗是来抢牟姑娘的嫁妆的,我岂能忍心
让牟家的家人被强盗所害?”想到救人要紧,他无暇思量。果然立即飞奔回去。
  丹丘生走后,何洛笑嘻嘻地说道:“你们来到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吧,谈了一些什么?”
  牟丽珠心中一凛,佯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来帮我捉贼,我也累得要命,哪有
什么闲心谈天?”
  何洛笑道:“你长得美艳如花,我是怕我的好朋友把我的娇妻抢去。哎,我是开玩笑
的,你别着恼!”
  牟丽珠板着脸说道:“强盗都已经杀来了,亏你还有工夫开玩笑。我跑不快,你应该赶
快回去帮丹丘生救人才是。”
  何洛说道:“我怎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嗯,你要是真的跑不动的话,我背你回
去。”
  牟丽珠羞道:“不,不,你不要这样!”
  何洛笑道:“咱们是夫妻名份,你还害羞什么?”一面说话,一面走到牟丽珠跟前,伸
手拉她。
  牟丽珠突然一跃而起,左掌如刀,一个“刀手”向何洛头部斩下,有掌姘指如戟,点向
他胸膛的漩玑穴。
  掌指兼施,本是牟家的绝技,哪知何洛早有防备,一闪闪开,喝道:“好呀,原来你果
然是丹丘生串同了来谋害亲夫!”
  说时迟,那时快,牟丽珠一击不中,唰的已是拔出剑来,喝道:“狗嘴里不长象牙,老
实告诉你吧,我是要替我爹爹报仇的!”
  何洛架开牟丽珠的青钢剑。面色也像剑一样的铁青,喝道:“你胡说什么,你爹爹的死
关我什么事?”
  牟丽珠哪肯和他多说,喝道:“你应该自己明白!”何洛见她充满仇恨的目光,不觉心
里发毛:“难道她,她已经知道我们父子的秘密?”
  何洛的剑法本来是比牟丽珠稍胜一筹,但一个是怒火填胸,誓报父报,一个是作贼心
虚,且有顾忌,在牟丽珠一轮狂攻之下,何洛竟是只有招架的份儿。
  “你一定是听到什么谣言了,快告诉我,让我向你解释!”何洛嚷道。他口中说话,剑
招略缓,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襟已是被削去一幅。何洛见势不妙,发出一声长啸。牟丽
珠料想他是招呼同党,出手更狠,但可惜毕竟是技逊一筹,何洛转攻为守,守得极稳。消耗
她的气力。
  何洛啸声发出之后,不过一会,果然便有两人来到。牟丽珠一见这两人是穿着军官服
饰,心里想道:“想必这两人就是何洛所邀的两个御林军高手了。”
  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管他来的是高手不高手,非但不逃,反而更加拼命。银牙一
咬,施展出两败俱伤的剑法!
  前面的军官大为惊异,笑道:“小夫妻有话好说,你们耍什么花枪?”后面那军官失声
叫道:“不对,好像不是在闹着玩啊!”
  其实前面那军官当然已知道不是“在闹着玩的”,他故意用轻松的口吻,不过是想松懈
牟丽珠对他的防备而已。只听得“哎哟”一声,何洛肩头中剑,血流如注。
  就在此时,前面那个军官摸出一枚铜钱,双指一弹,薄薄的一枚铜钱,打了到来。竟把
牟丽珠手中的长剑打落了。
  那军官笑道:“好啦!你们小夫妻打架,我可不便再插手了。何兄,你安顿了尊夫人再
说。”
  他只道牟丽珠已经丢了兵刃,这场架自必不可能再打下去。哪知牟丽珠竟然不顾死活,
扑上前去和何洛扭打。“乓”的一掌,又正打着何洛受伤的肩头,打得何洛痛彻心肺。
  何洛大怒道:“你这小贱人好狠!”倒转剑柄一撞,同时猛的一拳捣出。剑柄撞正牟丽
珠的心口,拳头打着她的小腹。他的气力比牟丽珠大得多,这一击一撞登时把牟丽珠打得跌
倒地上,片刻就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只听得那军官说道:“哎哟,何兄,你出手未免太重了,莫要把尊夫人打死才
好,赶快看看她再说吧。”
  何洛恨声说道:“打死这小贱人也就算了。”
  另一个军官笑道:“怎的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竟舍得打死貌美如花的妻子?”当然他
并非真的要何洛“怜香惜玉”,而是绕个弯儿,向何洛打探缘由的。
  何洛说道:“你们不知,这小贱人已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她如今己是把我当作杀父的仇
人了。先别理她死活,咱们还要设法对付丹丘生呢!”
  前面那军官道:“好,那我们马上把丹丘生引来。你装作尊夫人是被我们所伤,赶快和
我们打架!”
  牟丽珠尽力支持,希望再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惜还是支持不住,神智渐渐迷糊,终于什
么也听不见了。
  牟丽珠原原本本地说出当晚的遭遇,只是隐瞒了她和丹行生初会时候的心情不提。说到
这里,突然停止。
  江上云问道:“后来怎样?”
  牟丽珠望了丹丘生一眼,说道:“那时,我已经晕了过去。后来的事,应该由丹丘生讲
了!”
  雷震子道:“对啦,牟姑娘已经说了,你还避忌什么?”丹丘生若有所思,看样子也似
乎是还未拿定主意。
  牟丽珠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要遵守对师父的诺言,但我也知道你这诺言是有一个例外
的。”
  “你相信你的师父可以约束得住本门败类,不让他们勾结清廷,把崆峒派带到自我毁灭
的路上。你发誓,要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就宁愿背上叛徒的罪名,永远不说出这件案子
的秘密,在师父的生前死后都是一样。如今,你的师父和洞玄子虽然都已死了,但你不愿意
见到的事情,恐怕还是难以避免,就要发生!倘有这种情况,令师父也应允你可以说出来
的!你还不说,更待何时?”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洞玄子虽然死了,但在崆峒派的首脑人物之中,还是有人要走洞
玄子的路!
  在场的侠义道人物,在听了吉鸿的证供和牟丽珠的忆述之后,虽然亦已多多少少有此怀
疑,但可还不敢肯定。如今突然由牟丽珠的口中说了出来,众人都是不禁骇然震惊,也都是
不觉把目光集中到洞真子和洞冥子的身上。
  洞真子变了面色,说道:“牟姑娘,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不错,我是曾经同意邀请御
林军副统领欧阳业做本派客人,来此观礼,但你可不能对此就说我和清廷勾结,说我要驱使
和侠义道作对!”
  牟丽珠道:“我不是说你,我说的也不是这件事情!”
  洞真子道:“那你要说什么?”牟丽珠道:“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也总会有知道的人
来说的。别的我让他人来说,我只想先说我知道的一件事情。”
  洞真子道:“好,请说!”
  在洞真子扣牟丽珠争辩的时候,洞冥子作贼心虚,却是不敢发言。此时他的面色越发灰
白了。
  牟丽珠道:“当晚何洛请来谋害丹丘生的那两个军官,正是贵派某一个人的上宾,现在
他们还没出现,但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在此地现形!”
  雷震子连忙问道:“那两个军官你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人吗?”
  牟丽珠道:“当时我不知道,后来当然是知道了。一个是崆峒派掌门刚才所说的那个欧
阳业!八年前,他不过是御林军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如今则是贵为御林军的副统领
了。”众人早已知道今日的崆峒派门人之会,请欧阳业前来观礼是出于洞冥子的主意,此时
不觉都是想道:“原来他们早已有了渊源。”
  雷震子道:“另一个呢?”牟丽珠道:“另一个来头更大,他是欧阳业的顶头上司!”
  雷震子吃了一惊,说道:“是御林军的统领海兰察!”
  牟丽珠点了点头,重复他的话道:“不错,是御林军的统领海兰察!”雷震子呆了半
晌,连声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洞真子忐忑不安,试试他的口风:“什么对了?”
  雷震子道:“暗算贵派长老玉虚子的一定就是这个海兰察了!清廷鹰爪之中,只有他有
此功力。我真是老糊涂,竟然一直没有想起此人。”
  洞真子道:“老前辈的猜测想必不会错的。不过,那个疑凶,现在可还没有抓到。”弦
外之音,实际是说,雷震子的“猜测”,只是猜测而已。
  雷震子道:“贵掌门不必心急,牟姑娘刚刚说过,这两个人不久定会在此现形。我相信
她的话是不会随便说的。咱们等着瞧吧!现在先请丹丘生说明当晚的真相。”
  洞真子道:“我倒想先和牟姑娘说的敝派的那个‘某一个人’是谁?”
  牟丽珠道:“我现在说出来,贵掌门也会以为我只是‘猜测’而已。不如等到海兰察和
欧阳业现形之后,再说不迟。或许说不定他们还会自己招供呢。”
  洞冥子情知已是难免“现形”,反而没有前些的惊慌,他心里暗自想道:“听这丫头的
口气,似乎海兰察和欧阳业一定会被抓到似的。欧阳业我不敢担保,以海兰察的武功,如何
能落在他们的人手上?就在此处,海兰察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人。而且海兰察早已有了安
排,即使当真打不过他们的人,也还有最后一着险棋可走!”他横了心肠,索性沉着脸一语
不发,任凭众人对他猜疑。
  金逐流道:“树大有枯枝,贵派纵有一两个像洞玄子那样的不肖弟子也不足为奇。贵掌
门也无须顾虑我们会把事情牵连到你的身上。”
  原来金逐流早已看出洞真子和洞冥子并不完全一样,虽然这件案子,洞真子或许亦是知
情,但大概还不会是和洞冥子同谋。看来他多半只是受了洞冥子的挟制而已。金逐流说出这
番话,是有意“安抚”洞真子的。
  洞真子稍稍放下点心,暗自想道:“好在他们还信得过我。倘若当真到了自身难保之
时,我也只好不理洞冥子了。”于是说道:“好吧,丹丘生,既然大家都希望你说出本案真
相,那你就说吧。”
  丹丘生长叹口声,说道:“十八年来,我但望能够保全师门声誉,想不到还是有今日之
事发生,连最爱护我的玉虚大师叔也命丧鹰爪之手。事已如斯,我是不能不说了。”
  “不错,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何洛会谋害我,但事前却也并非毫不知情。在我准备陪何洛
前往米脂迎亲的前夕,有一个人悄消来找我。这个人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
  “他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江湖上著名的独脚大盗吉鸿,已经在我们前往米脂的这条路
出现。据他打探到的风声,很可能就是要动牟小姐的嫁妆。”
  “吉鸿是独脚大盗,拦途抢劫,本是毫不稀奇的事。不过牟小姐是何洛的未婚妻,他决
不会不知,他竞敢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有点稀奇了。”
  “快活张继续说道:‘还有更稀奇的是,吉鸿要劫牟小姐之事是他的一个黑道的朋友泄
漏的,这个人本来想约吉鸿做另一件案,去关外劫一帮参客。’吉鸿对他说道,我要发的大
财,比劫十帮参客都多得多,恕我不奉陪了,那人知道有个神秘的客人前两晚曾来找过吉
鸿,问他是谁,吉鸿却不肯说。问他是否这个客人约他去做‘大案’,他笑而不言。”
  “那人在吉鸿房间的墙壁上发现九个小小的窟窿,他也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是利剑
所刺的痕迹。
  “快活张说道,吉鸿这个黑道上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也曾到
吉鸿的住处去观看过,那时吉鸿已经出发,不在家中。我可以仔细观看。观看之后,很是怀
疑,这似乎是崆峒派的连环快剑造成的痕迹。”
  “快活张问我,会使连环夺命剑法的崆峒派子弟有多少人?我说只有洞冥师叔,我和何
洛。这个月来,洞冥师叔从未离山,剩下来的只有一个何洛。”
  “当时快活张就曾怀疑,是不是何洛怕我和他争夺掌门,要假手吉鸿来害我呢?但我不
信。”
  丹丘生继续说道:“快活张得到这个消息,便即亲自出马查探吉鸿行踪,果然在前往米
脂的路上,发现他的踪迹。把几件事情连串起来,仔细推敲,快活张认为,吉鸿要做的‘可
发大财’的案子,十九恐怕是要劫牟小姐的嫁妆了。只劫嫁妆还不打紧,内中恐怕还有阴
谋,是何洛串通了他谋害我的。”
  “我多谢这位前辈对我的关怀,心里却认为他的看法未免太过多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
能相信何洛会串通了强盗来害我的。”
  “唉,待到事情过后我才知道,他们的阴谋实在是比快活张所怀疑的还更严重。他们谋
害我还不仅是为了要帮何洛取得掌门之位,而是要把崆峒派变成依附朝廷的黑帮!在何洛的
背后还有海兰察和欧阳业。这些内情,快活张当时都还是未曾知道的。”
  “快活张好像如道我的心思,说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相信的,但纵然你不相信,你也
千万不可把我刚才告诉你的消息,说给何洛知道。’我答应了他,他才放心离去。”
  讲完了快活张向他报讯这件事后,开始进入正题,丹丘生讲到那晚的遭遇了。
  为了便于讲述起见,他把当时还未知道而现在已经知道的事情混合来说。
  “那晚牟小姐对我揭破了何洛的阴谋,我虽然听得惊心动魄,可还是半信半疑,后来何
洛来到,叫我先起回古庙救人,我一想救人要紧,纵然牟小姐说的是真,何洛也只不过要谋
害我,她和何洛一起料想是没事的。那些强盗,不管是否何洛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有
本领杀得了我。”
  “在回去途中,我发现两条黑影跑得飞快,看样子是刚从古庙行凶之后出来的强盗。但
因距离颇远,那两个人却好像并未发觉我。救人要紧,我也无暇去追强盗了。”
  “正在我将到古庙的时候,我又听见牟家仆人的呼喊,原来刚才已经来过一批强盗,就
是我在路上看见的那两个人。他们是海兰察和欧阳业。”
  “海兰察和欧阳业大概因为在古庙里找不到我和牟小姐,连何洛也不在,是以他们只是
伤了两个仆人,便又匆匆而去。”
  “在他们走后不久,何洛邀来的另一个强盗又来了。这人就是刚才作证的吉鸿了。我踏
进古庙的时候,他正在行凶。”
  “吉鸿到那古庙的经过,以及当时庙中所见的情形吉鸿刚才已经说过,我就用不着多说
了。”
  “他伤在我的剑下,害怕我会杀他,连忙说出他是受何洛指使而来的,求我饶他不死。”
  “我这才相信快活张所说的是事实,牟小姐说的也果然都是真话。就在此时,我又隐隐
听得远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还听得何洛用传言入密的内功所发出的长啸。”
  “我恐怕牟小姐遇害,无暇理会吉鸿,连忙跑回那个山谷。只见一出好戏正在上演,可
惜当时我却不知道他们是在串通做戏。”
  说到这出“好戏”,丹丘生犹有余愤。
  那晚的情形是这样的。
  丹丘生回到那个山谷,只见何洛正在和两个军官恶斗。那两个军官不消说就是海兰察和
欧阳业了。
  海兰察佯作不知丹丘生业已赶来,喝道:“何洛,你别包庇同门,快快从实招来,否则
你可要做替死鬼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究竟是犯了哪一条王法,你叫我招供什么?”何洛叫道。
  “你还装蒜!”海兰察喝道:“丹丘生勾结朝廷叛逆,他们已经查有实据。你是他最好
的朋友,能不知情?”
  “哼!依我看来,他不仅知情,恐怕还是和丹丘生同谋的!”欧阳业接着说道。
  何洛装作又是惊惶又是委屈的样子叫道:“我委实不知丹丘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曾
经作了一些什么事情?”
  海兰察冷笑道:“你的岳父牟一行和你的师弟丹丘生都是私通反贼的叛逆,哼,要说你
和他们不是一丘之貉,骗鬼也不能相信!你交不出丹丘生,又不肯招供,我们只有捉你归案
了。”
  欧阳业道:“何洛,事情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还要抵抗,是不想要性命了么?”
  海兰察跟着说道:“不错,他和丹丘生定是一丘之貉,他敢顽抗,我们杀了他也不会是
杀错了人!”
  何洛佯怒喝道:“大丈夫决不无辜受辱,崆峒派的弟子也决不能弃剑投降。要我束手就
擒,万万不可能!好吧,你说我与丹丘生谋反,反就反了,那又怎样?”
  他们一唱一和的“做戏”,心地忠厚的丹丘生本来对他起了的一点怀疑,不觉也动摇
了。正是:
  朋比为奸施毒手,贪图名利害同门。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五十三回 谋害同门伤惨变 顾全大局屈沉冤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五十三回 谋害同门伤惨变 顾全大局屈沉冤   丹丘生心里想道:“牟小姐说他们父子和清廷勾结,并且还约了御林军的两个高手要来
害我,但如今我看见的情形恰好相反,我该相信谁呢?这两个军官假如就是牟小姐说的那两
个御林军高手的话,何洛倒是为了维护我而和他们拼命!咦,牟小姐呢?怎的不见她了?”
他是在山波上借物障形,悄悄下来的。却还没有看见晕倒在地上的牟小姐。他希望听得见牟
丽珠亲自出来说话,便可明白真相,却哪知牟丽珠早已伤在何洛手下。
  牟丽珠没有给他释疑,倒是海兰察为他“释疑”了。心念未已,只听得海兰察又在冷笑
说道:“哼,何洛,你要造反?你也不仔细想想,第一、你打得过我们吗?”何洛“傲然”
说道:“打不过也要打!”海兰察不理会他,继续说道:“第二、你死了不打紧,你舍得连
累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陪你一同死吗?她己给我用独门重手法点了穴道,一个时辰之内,得不
到我的解救,必死无疑。你赶快投降吧!”
  听到这里,丹丘生再也忍耐不住,暗自想道:“耳闻是假,目睹方真。牟小姐错信谣
言,也说不定。我必须救她,我也绝不能让何师兄为我而死!”心意立决,现出身形,飞快
跑下山谷。何洛一见,佯作大吃一惊的模样叫道:“丹丘师弟,鹰爪正是来捉你的,你别顾
我,赶快逃吧!”
  丹丘生唰的拔剑出鞘,喝道:“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不错,我是和你们口中的叛逆
常有往来,你们有本领就来抓我领功!不关我这师兄的事!”
  何洛当然不肯退下,结果自是他们师兄俩“并肩作战”了。按照预定的计划,何洛最初
装作一副下了决心和强敌拼命的模样,使得丹丘生对他只有感激,毫没提防。
  何洛装作拼命,剑招似是凌厉,其实并无足以伤人的劲道。这一战实际是丹丘生独力与
御林军的两大高手相抗。以当时的本领而论,丹丘生和海兰察单打独斗,或许可以稍占一点
上风,加上一个欧阳业,他已经不是敌手了。不过,他却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海兰察
在他狠捷奇准的连环夺命剑法之下,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丹丘生本最希望速战速决,尽快打败这两个鹰爪,才好替牟丽珠解穴的,虽说他相信牟
丽珠真的是给海兰察用“独门重手法”点穴,但自信凭本身的功力,还是有把握可以解开,
哪知对手本领之强,远出他的估计之上。久战不下,不由得焦急起来。高手拼斗,哪容分了
心神?何洛抓着最好时机,在他背后突施暗算!
  丹丘生讲到最紧张之处,忽然停了下来。众人虽然明知他终于没事,但听得他在剧斗之
中,突遭何洛暗算,大家还是不禁绷紧心弦,手里捏着一把冷汗。好几个人齐声问道:“后
来怎样?”
  牟丽珠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后来的事,应该让我来说了。
  “我晕了过去,何洛以为我不死也必重伤。他们全副心神都用来对付丹丘生,对我全无
防备。
  “不错,我是受伤不轻,但侥幸还没有死。更侥幸的是,正当丹丘生危急的时候,我醒
过来了。
  “我仍装作昏迷,赶快用家传的内功心法,凝聚了一点真气。就在此时,我看见了何洛
在丹丘生背后突施暗算。
  “我的功力本来连一成也还未恢复的,那时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我一跃而
起,一剑就向何洛的背心插下!
  “这正是应了一句俗话:‘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何洛的剑尖不过在丹丘生的背
脊划开一道伤口,我的长剑却在他的背心插得没至剑柄!”
  听她冰冷的口气,就像感觉得到她推进何洛背心那柄冰冷的长剑一样。听到这里,众人
既是松了口气,又是不禁毛骨悚然。原来仇恨是这么可怕的!
  牟丽珠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痛快又是那么凄凉,说道:“现在你们该明白真相了吧,
杀何洛的不是丹丘生,是我!倘若有谁认为我杀得不对,有谁要替何洛报仇,请他来和我算
这笔帐,不关丹丘生的事!”话说完了,她那冰冷的目光,从洞真子面上掠过,投到洞冥子
身上。
  洞真子不愿说话,洞冥子不敢说话,所有崆峒派的弟子也都没有说话。
  半晌,雷震子说道:“真相既然如此,所谓丹丘生谋害同门一案,大概可以宣判他无罪
结束了吧?”
  洞真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咳,真想不到内情原来竟是这样。丹丘生既是代
人受过,‘清理门户’一事自是不用提啦。”
  金逐流冷冷说道:“不,丹丘生一案可以结束,贵派的‘清理门户’大事,似乎还未应
该结束呢。”
  雷震子也道:“不错,余姑娘和丹丘生虽然说明了当晚的真相,但有些事情,我还未曾
明白。”
  洞真子颓然说道:“本门出了这样事情,我痛心得很,恐没精神审下去了。请两位老前
辈代我发问吧。”
  金逐流道:“我想请问丹丘兄,何以在这件事情过去三个月之后,方始回山?”当年丹
丘生就是因为在案发之后,“失踪”如此之久,以至被人猜疑他是“劫财劫色”的。金逐流
亦已知道他“失踪”的原因,所以明知故问,是想给他有一个当众解释的机会。
  牟丽珠代答道:“这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受了重伤,他当然不能不照顾我。而且他自己
也受了伤,虽然没有我伤得重,亦是不轻。”
  她继续讲那晚她杀了何洛之后的事情,众人方始知道,他们那天晚上当真可说得是死里
逃生,凶险之极。
  本来晕倒地上的牟丽珠,突然跃起,一剑杀了何洛。这一下大出海兰察与欧阳业的意料
之外,这刹那间,他们都是不由得骤吃一惊,心神大乱。
  高手搏斗,哪容乱了心神。丹丘生抓紧时机,反手一剑,伤了欧阳业,跟着一剑,又伤
了海兰察左臂。
  不过,海兰察的本领却非欧阳业可比,在丹丘生刺伤他的时候,他也一掌击中了丹丘
生。丹丘生先受了何洛的剑伤,此时伤上加伤,其实是伤得比海兰察还重!
  但伤得最重的是牟丽珠。她一剑插入何洛后心,没至剑柄,用了全身气力,在何洛倒下
去的时候,她只觉眼前金星乱舞,眼看自己也要跟着倒下去了。
  眼光一瞥,只见掌风剑影之中,海兰察固然衣袖殷红,丹丘生也是摇摇欲坠。牟丽珠神
智尚未迷糊,一看就知他们乃是两败俱伤。这正是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刻!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牟丽珠一咬牙根,把插在何洛背心的长剑拔出来,吸一口
气,用最后的一点气刀喝道:“不要放过这两个鹰爪!”
  她唱的是“空城计”,幸亏海兰察却是不知她的虚实。他曾亲眼见过何洛给她杀得只有
招架之功,此时只道她刚才乃是诈伤晕倒。欧阳业给丹丘生伤得颇重,此时已是无力再战。
  海兰察怎敢单独一人,抵挡丹丘生与牟丽珠的联手夹攻,只好拖着欧阳业赶快逃了。
  牟丽珠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待到看不见海兰察的背影之时,方始松了口气。这口
气一松,她也登时支持不住,又再晕过去了。待到醒来之时,已是身在一个山洞之中。
  她还发觉,她的“嫁妆”装满五个箱子的金银珠宝也已搬到这个山洞来了。
  原来她这一觉睡得好长,她是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方始醒来的。在她昏迷的期间,丹丘
生在密林深处找到这个山洞。虽然他也受了伤,他还是不顾性命的非但把牟丽珠背进这个山
洞,还把她的“嫁妆”也都搬了来。他用崆峒派独有的“续断膏”给牟丽珠敷伤,又以本身
残余的一点真力替她推血过宫,这两天来目不交睫的守护她,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的。一到
牟丽珠醒来之后,可怜他已是心力交疲,跟着病倒了。
  不幸中之幸的是,来找何洛的人,发现了何洛的尸体,都以为他们早已远走高飞,没有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