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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43 梁羽生(现代)
  孟华吃一惊,问道:“是洞玄子杀人灭口?还是死于别的原因?”
  唐经天道:“第二年,崆峒派的现任掌门人洞真子曾经约了牟一行生前的一位朋友去找
过那两个仆人。
  “他约的这个人是西安西风镖局的总镖头凤一飞,凤一飞是牟一行生前最要好的朋友,
一向关心牟家这件案子,是以洞真子不能不把师弟最新的发现告诉他。这次是三个人一起去
寻找的,由洞玄子带路。
  “那两个人住在荒山里,山上除了他们无人居住,只在山下有家猎户。他们找到了洞真
子所说的那两个仆人住处,是一间茅屋,那两个仆人却不见了。
  “后来他们到山下那家猎户打听,据说他们也不知道山顶住有人,那座山很高,他平常
打猎,只敢上到半山的。不过去年冬天,他上山打猎之时,却曾发现有一堆野兽吃剩的骨
头,凭他们的经验,那堆骨头,似乎乃是人骨。洞玄子据此推断,那两个仆人可能是在出来
寻找食物之时,在半山遇到老虎之类的猛兽,给猛兽吃了。”
  孟华颓然说道:“这可真是死无对证了。不过是否真的有那两个生还的仆人,我也还在
怀疑。说不定都是洞真子捏造出来的!”
  唐经天叹道:“最糟糕的还是你的师父,后来又杀了洞玄子,伤了洞冥子。伤了洞冥子
还不打紧,杀了洞玄子可更是死无对证了!虽然洞玄子在生对你的师父不利,但他死了,对
你的师父更加不利。在生的话,还可以要求和他对质,他一死,别人可就只能相信他的话
了。何况你的师父虽说已被逐出门墙,但洞玄子、洞冥子到底曾经是他的师叔。在一般人看
来,令师杀了师叔总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孟华说道:“不,洞玄子不是他杀的,洞冥子也不是他伤的!”唐经天怔了一怔,说
道:“洞真子给我那封信是这样说的,难道这两件事情他也说谎么?”
  孟华说道:“唐掌门,这两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洞玄子是我的二师父段仇世杀
的;洞冥子则是在一年之后被我伤的,我的三师父根本就没有和他们动过手。”
  当下把两次事情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说给唐经天知道:“这一次洞玄子和阳继孟、欧阳
业二人一起,来到石林,要把我的三师父捉回崆峒,恰好我的二师父那天也在石林,结果我
的三师父伤了阳继孟和欧阳业,我的二师父则与洞玄子斗得两败俱伤,但二师父在重伤倒地
之前,掷出的短剑却插进了洞玄子的心窝!”
  唐经天叹道:“原来内里还有这许多因由!欧阳业乃是御林军的副统领,阳继孟更是恶
名暗彰的大魔头,洞玄子和崆峒门人向你师父寻仇那还罢了,他邀这两个魔头帮手,却是不
该。不过据我所知,崆峒掌门洞真子虽然有点耳朵软的毛病,为人还可以算得是正派的。只
不知他是否知道他的师弟结交匪类了?”
  孟华继续说道:“那次事情过后,我的两位师父都已离开石林,事隔一年,洞冥子又来
了。是阳继孟一个徒弟给他带路的。唐掌门,你猜他们来石林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唐经天诧道:“不是为了找你的师父报仇么?据洞真子那封信所说,洞冥子是因为洞玄
子去了一年还未回山,是以洞冥子一来为了打听师兄的消息,二来是要去证实一下,看看你
的三师父是否躲在石林的。他给你的三师父伤了之后,方知师兄早已在石林丧命的。故此洞
真子以为洞玄子当然是你的三师父所杀无疑。”
  孟华说道:“我不知洞真子是否知道他师弟的真正目的,但我猜他是知道了却唯恐你
知,所以在信上不敢有半字透露。”
  唐经天道:“哦,那是为何?”
  孟华说道:“什么打听师兄的消息和找我师父都不过是个藉口。他是和阳继孟徒弟一起
来的,自应早已知道他的师兄已经死了。我的三师父是死是活,那时他还未知道,不过我的
师父早已不在石林,他也是知道的了。他和盘石生跑来石林的真正目的是找寻张祖师的武功
秘笈。”
  唐经天道:“他们又怎么知道此事?”
  孟华说道:“阳继孟师徒本来是在我师父之前住在石林的,阳继孟之所以选择石林作他
巢穴,就是因为他知道有这个秘密。不过他们在石林住了多年,始终没有找到。倒是给我在
无意中发现。”
  唐经天笑道:“幸亏是给你发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可是为患不小。”
  孟华继续说道:“那时我刚刚学会无名剑法,想不到就把这位在名义上也可以算得是我
太师叔的洞冥子伤了。”
  唐经天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洞冥子是崆峒第一剑术高手,为了顾全颜面,他当然不
能说是伤在你的剑下。他为了加重你三师父的罪名,是以把‘害死’洞玄子这笔帐也算在你
三师父头上。”
  孟华说道:“只凭这两件事情,便可知道他们加给家师的罪名实是并不可靠了。”
  唐经天沉思一会,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由你去揭穿洞冥子在这两件事情上所说的谎
话,可以洗脱令师伤害本门尊长之罪,固然也很重要,但就整个案子而言,这两件事不过是
旁生的枝节而已。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必须知道牟家这件案子的真相!否则他们若是把这份
档案公开,人们恐怕十个有九个都会认为你的师父嫌疑最大!”
  孟华一想,唐经天所说确是实情,倘若崆峒派指控的不是自己师父的话,恐怕自己也难
免会有疑心。当下暗然说道:“这件案子迷雾重重,如今又找不到任何人证。要想拨开迷
雾,恐怕是才良对圭的了!”
  唐经天忽道:“说难是难,说易也易!”
  孟华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请掌门赐教!”
  唐经天说道:“不错,最棘手的是和这件案子有关的人,何洛和牟家五仆都已死了,那
位牟姑娘又失了踪,甚至连负责调查这件案子最力的洞冥子也已死了!不过还有一个人活
着,就是你的三师父!”
  孟华只道唐经天有何妙法,不料他说的人证就是自己的师父,不禁好生失望,说道:
“家师是他们指控的被告,只怕别人不信他的说话。何况家师当初就不肯替自己辩护半句,
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既然认为这是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到了生死关头,恐怕他也是不肯说出
当时真相的。”
  唐经天微笑道:“他对别人不肯说,你是他的爱徒,你拿了这个锦匣去见他,恳求他告
诉你,我想他是会说给你听的。”
  孟华说道:“说给我知道有什么用?”
  唐经天道:“假如咱们的猜想不错,那件案子是涉及崆峒派的‘家丑’的,这个‘家
丑’并非是洞真子指责你师父‘劫财劫色’的所谓‘家丑’而是别的崆峒派不愿为人所知的
事情,甚至何洛之死也可能是罪有应得的。那么你知道真相之后,你可以单独去见崆峒派的
掌门洞真子,就说是你代表我向他求情,叫他不要追究旧案了。我想洞真子或许也是未曾知
道全部真相的,在他知道之后,他会收手的。”
  孟华得他指点,大喜说道:“这个法子顾全各方体面,确是可行之道。不过,好是好
了,只有一样……”
  唐经天微笑道:“只有一样不好,太过委屈令师了,对么?”孟华给他说中心事,点了
点头,说道:“或许是我顾虑,但我想,倘若这样子私下了结,别人一定会以为崆峒派的掌
门看在你老人家和金大侠的份上,才不追究的。家师岂非仍然未能尽脱嫌疑?”
  唐经天道:“你顾虑得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却也用不着你为洞真子操心?”孟华不懂话
中之意,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我只是替师父担心。”
  唐经天笑道:“我的意思是:解铃还是系铃人,你懂了么?至于怎样解铃’那就是洞真
子的事了。他一‘解’了‘铃”你也不用替师父担心了。”
  孟华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错,倘若咱们猜想得不错,洞真子明白了事情真相,知
道曲在己方,他当然要编造一个故事,替我师父开脱。我和师父不会说谎,在他们却是出色
当行的,自是不用我替他们操心了。”
  唐经天笑道:“你也不要把洞真子设想得这么坏,万一咱们猜想得不对,这局面不知要
如何收拾呢?”
  孟华沉声说道:“要是问明真相,曲在家师,晚辈决不会拘私袒护。”
  唐经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事情往往有复杂得出人意料之外的。比如说,纵然令师
没错,但是非之际,却是难明。”
  孟华说道:“怎会有这种情形?”他年纪太轻,唐经天这几句老于世故的说话,他可是
当真想不通了。
  唐经天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但愿只是杞忧,你不必放在心上。但另外一件事
情,你却必须小心在意了。”
  孟华问道:“什么事情?”唐经天道:“你必须在见着洞冥子之前,先和你的三师父会
面。时间的配合非常紧要,你去得迟了当然不行,去得太早也是不行。洞冥子和你有仇,你
去得太早,纵然他知道你的双重身份,碍着我的面子,不敢对你怎样,他也会监视你的。令
师也是一样,去得太早不行,去得太迟不行。最好是你们都是刚好在会前一天见着,不过,
这除了要你机警之外,还得碰碰运气了。”
  这一层孟华倒是没有想到,当下苦笑说道:“有运气可碰,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说至此处,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大亮,唐经天道:“好,你可以动身啦。我去叫炎儿给你
送行。”
  孟华说道:“不敢麻烦掌门,待我自己去找他吧。反正我也要顺便向缪大侠和冷姑娘辞
行的。”杨炎由于曾经误伤了冷冰儿的缘故,和冷冰儿特别要好,这一个月来,他都是守在
冷冰儿病榻旁边,服侍她的。如今冷冰儿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他也还是喜欢跟着她,当真是
有如姐弟一般。冷冰儿替代段剑青的职务,教他读书写字。到睡觉的时候,他才回到义父缪
长风身旁。
  唐经天忽地笑道:“不用咱们去找他了,我猜是炎儿来啦。”
  话犹未了,宫门外已是有声音回答:“还有我和冷姑娘都来了呢,孟贤侄就要动身了
吧?”原来是缪长风与冷冰儿带他来的。因杨炎的脚步比他们重得多,未曾踏进宫门,唐经
天已是听出他的脚步声了。
  孟华好生佩服,想道:“隔着几重门户,唐大侠就听得见外面的脚步声,缪叔叔也听见
了我们的谈话,他们的这份内功造诣,我恐怕再练五年,也未必能够比上他们。”
  冷冰儿走了进来,笑道:“炎弟昨晚恐怕一晚都没睡呢,他记挂着今早要给你送行,昨
晚离开我的时候,一再叫我今早唤他起床。如不料今早还是他来叫醒我的。”
  缪长风笑道:“孟贤侄,你的弟弟有冷姑娘照顾,你可以放心回去。”孟华说道:“缪
叔叔教养舍弟之恩,小侄更是感激。”
  缪长风哈哈笑道:“我和令尊的交情胜于手足,你却和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倘若你不是
就要走的话,我倒要责备你一顿了。”
  冷冰儿笑道:“桑达儿和罗曼娜已经在前山口等你,闲话少说,咱们这就走吧。”
  路上缪长风和孟华说道:“贤侄,不是我夸奖你,你的人品和武功,不但在后辈的英杰
中没人比得上你,再过十年,恐怕金大侠也得让你三分。我真羡慕你的爹爹有你这么一个好
儿子。”
  冷冰儿笑道:“临渊羡鱼,何如道而结网,缨叔叔,你羡慕人家
  846有好儿子,那你就该找个婶婶呵!”
  缪长风连连摇手,说道:“我怎会临老还找麻烦,我只盼能把炎儿教养成材,和他哥哥
比个高下。他是我干儿子,那我面上也有光彩了。冷姑娘,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早日找到个好
夫婿呢。”
  冷冰儿面上一红,半晌,黯然说道:“叔叔,我也想学你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过这
一生。”
  缪长风笑道:“你学我什么都好,学我独身终老那就不好了。我如今已是将要踏进垂暮
之年,你可还年轻呐!”他隐约知道一点冷冰儿和段剑青的事情,见她眼圈红润润也就不便
再说下却了。心想:“待她心里的创伤渐平复过来。那时再劝她吧。”
  孟华也怕挑起冷冰儿心上的创伤,于是把话题岔开,笑道:“缪叔叔,你和家父一般年
纪,不过四十多岁,怎能说老?这次我来的时候,爹爹还嘱咐我替他劝劝你呢。”
  缪长风道:“啊。他要劝我什么?”孟华说:“他希望叔叔重振雄风,再入江湖。”缪
长风笑道:“我在天山住了十年,也的确是有点‘思凡’了。你爹如今是在哪里?”
  孟华说道:“我和家父是在拉萨分手的,那时他正要回柴达木去,此刻恐怕是已经在柴
达木了。”
  缪长风道:“本来我也有点意思到崆峒山凑凑热闹的,但我知会无好会,洞真子又没请
我,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再过一些时候,或许我会到柴达木会会今尊。”
  孟华大喜道:“这敢情好,柴达木的冷萧两位头领正是需要有缪叔叔这样的高手拔刀相
助呢。”
  缪长风道:“好,我现在想和你谈一点私事了。”孟华怔了一怔:“什么私事?”缪长
风故意放慢脚步,把孟华拉过一边,低声说道:“你看冷姑娘为人怎样?”
  孟华说道:“人品武功,都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缪长风道:“她对令弟非常爱护,这次要不是她舍命相救,炎儿恐怕还不能挣脱那奸徒
的魔掌呢。”
  孟华说道:“不错,她不仅救过舍弟的性命,也救过我的性命,我是十分感激她的。但
愿她早日身心康复,如你所说,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缪长风原意是替他们做媒的,但见孟华如此回答,弦外之音,已是委婉的拒绝了她。他
老于世故,登时省悟,微笑道:“孟贤侄,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孟华红了脸低声说道:“家父和金大侠在拉萨已经见过了面,好像他们有点意思,有点
意思……”
  缪长风一听这话,不用再说下去,心里已然明白,笑道:“我知道金逐流有个女儿,恭
喜,恭喜,原来我的老朋友是和金大侠结成亲家了。”
  冷冰儿听见他的笑声,回过头来问道:“缪叔叔,你们谈些什么,谈得这样高兴?”缪
长风道:“没什么,我是在为老朋友高兴。嗯,现在也该让你谈谈了。”
  孟华赶上他们,牵着弟弟的手,说道:“炎弟,哥哥要走了,你也该回去啦。以后你要
好好听师父的话,听干爹的话,听冷姐姐的话。”
  杨炎说道:“我知道。这次我做了许多错事,你们还是这样疼我,我真惭愧。有师父、
干爹和冷姐姐教导我,以后我会学好的。”
  孟华甚为欢喜说道:“对,这才是乖孩子。”
  杨炎忽道:“哥哥,我问你一件事情。”孟华道:“什么事请?”杨炎说道:“哥哥,
为什么你姓孟我却姓杨?”
  孟华早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搔了搔头,说道:“你干爹
没对你说过么?”
  杨炎说道:“干爹说,要待我长大了才告诉我。”
  孟华松了口气,说道:“好,那你就多等两年,你答应过听干爹的话的。”
  杨炎说道:“好,我听你们的话。我知道爹爹疼我,哥哥疼我,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孟华说道:“是呀,爹爹要是不疼你,也不会叫我来探访你的消息了。”
  杨炎又道:“我以前一直以为爹爹已经死了,现在才知道他还活在人间,我真高兴极
了。我虽然从没见过爹爹,我也是很想念他的。干爹告诉我,爹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
叫我将来学他模样。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见到他。”
  原来缪长风为了不想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何等样人,所以自小骗他,说是他的父亲已经死
了。直到孟华来了之后,方才告诉他,他父亲当年的死讯乃是“谣传”,别人传他是死在小
金川的战役,其实不是。缪长风是把孟元超的故事当作他的父亲故事。以免他太早知道真
相,伤害了他未成熟孩子的心灵。他身世的真相缪长风还是瞒着他的。
  孟华说道:“弟弟,你勤练武功,再过几年,就可以学成下山了。你一定会见爹爹的,
不用心急。”
  杨炎说道:“是,哥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孟华想了一想说道:“弟弟你很聪明,我不担心你学不好本领,只担心你将来怎样选择
朋友。你要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免得再上坏人的当。”
  孟华话出了口,方才想起,这几句话恐怕难免又要触起冷冰儿的伤心。
  杨炎稚气未消,说道:“只可惜坏人额角没有刻字,不能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坏人好
人。像姓段的那个奸徒,好像十分疼我,谁知到头来却要害我。”
  孟华说道:“人总是难免会做错事的,不过多经一秀,多长一智,慢慢的就会懂得怎样
分别好人和坏人了!”
  冷冰儿好似知孟华的心思,笑道:“这个本领我也还得好好练呢。不过孟大哥,你也不
用为我感觉难过。不错,最初我自己也是很难过的,甚至恨不得死了的好。但现已经想通
了,就当作是给毒蛇咬一口吧,咬伤了只能医好它,可不值得为毒蛇而死。”
  孟华大喜说道:“冷姐姐,你能够这样想那就好了,但愿你早日医好创伤。”冷冰儿
道:“我会医好自己的。不过暂时我还不想回柴达木去,你要是见到我的叔叔,请把我的消
息告诉他,免他挂虑。”
  孟华说道:“你在天山学好本领回去那就更好了。令叔知道你是因祸得福,他也一定为
你高兴。”说至此处,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冷冰儿那日藏身的那个冰磨菇附近了。孟华说
道:“不要送得太远了,你们回去吧。”
  桑塔儿与罗曼娜踉着上前和冷冰儿道别,罗曼娜说道:“冷姐姐,你对我的好处,我永
远不会忘记。什么时候,你回到我们那里,我们都欢迎你。”
  冷冰儿笑道:“你们的喜酒恐怕我是不能去喝了。不过,我会去看你们的。那时再补喝
吧。”
  各人互相珍重,握手道别。孟华回过头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还隐隐听见缪长风的带着
苍凉意味的朗吟:“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桑塔儿道:“这次我也是因祸得福。现在我才相信,汉人中的坏人只是极少极少的一小
撮,好人可多得很!”
  孟华笑道:“本来这世界就是好人比坏人多。不管是汉人、满人、回人还是藏人,都是
一样的。”
  桑达儿身体壮健,伤愈之后,更胜从前。罗曼娜在天山一个多月,也学会了粗浅的吐纳
功夫,懂得怎样运气御寒,比来的时候,步履更加轻健了。
  走了七八天,草原上已有人烟。桑达儿在一个牧场里买了三匹健马代步,继续前行,有
了坐骑,估计可以提早几天回到家乡,大家心情更为愉快。正是:
  骨肉团圆分黑白,天山更喜拜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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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四十四回 欲雪师冤来赴山 却逢妖孽上名山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四十四回 欲雪师冤来赴山 却逢妖孽上名山   从他们下山那天起,一连十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北国的春天虽然来得迟,草
原上也能够见到不知名的野花了。这一天他们在草原上并辔同行,罗曼娜兴致勃勃要和桑达
儿赛跑。桑达儿笑道:“好呀,但这次我追上了你,你可不能用皮鞭拍打我了。”
  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又不是玩刁羊的游戏,我省点气力不好,我才懒得鞭打你
呢。”
  桑达儿想起“刁羊”之事,笑道:“那晚我真怕你的皮鞭要落在别人身上,落在孟大哥
身上那还罢了,要是落在那姓段的小子身上,可就遭透了!”罗曼娜天真烂漫,想起那晚事
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也还是格格的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朗。孟华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纯
真和爽直,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罗曼娜笑道:“我才不会上那骗子的当呢,不过我倒很想把他狠狠的打一顿,当然不是
在刁羊的时候。至于孟大哥嘛,可惜他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想打他,他也不能让我的皮鞭落
在他的身上。”
  桑达儿道:“对啦,孟大哥,你几时和那位心爱的姑娘来我们这里,我们特别为你开一
次刁羊大会。”
  孟华笑道:“多谢你们。不过我们汉人的规矩和你们不同,妻子是不能打丈夫的。”
  桑达儿道:“那你们怎样表达情意?”
  孟华说道:“两情相悦之时,用不着说出来,对方也会懂的。”
  罗曼娜噗嗤一笑,说道:“是呀,你当别人也是像你这样笨么?”
  孟华给她挑起话题,不觉又想起了金碧漪来。“不知她会不会跟父亲到崆峒山去,但愿
能够在那里见得着她。金大侠已经知道女儿心事,和江家的婚姻之议想必也已打消了吧?但
愿这次重逢,不再好事多磨。”
  罗曼娜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都是我的不好,惹起你的相思病了。来,你也参加
我们赛马,解解闷儿。”
  孟华说道:“你们玩吧。我给你们留心,看看能不能猎到一头山羊。”罗曼娜诧道:
“要来做什么?”孟华笑道:“充作家羊,给你们再玩一次刁羊游戏呀。”
  桑达儿和罗曼娜嘻嘻哈哈的追逐起来,忽见一头野猪在山边的乱草丛中出现。桑达儿笑
道:“可惜不是山羊,不过野猪肉更好吃,我打下来,今晚请你们吃烤野猪大餐!”
  罗曼娜叫道:“呵,它已经跑上山坡了,你还不赶快射?再迟,它就要逃得无影无踪
啦!”桑达儿笑道:“它跑不掉的,瞧我的神箭!”他有意在罗曼娜面前显显手段,马儿跑
得快,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唰的一箭就射过去。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这一箭直射到百步开外,眼看就要射中那头野猪,山坡上忽地也
有人一箭射将下来,两枝箭在空中碰个正着,一齐落下。那头野猪还未来得及窜入乱草丛
中,连珠箭跟着射来,立即把它射翻了。
  桑达儿吃了一惊,赞道:“好箭法!”心里想道:“这人箭法更胜于我,不知是谁?”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笑道:“是桑达儿吗?”山坡上出现了一小队人
马,为首的是个年约五十左右,身体魁梧的哈萨克人。
  罗曼娜又惊又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打猎?”原来这人正是她的
父亲罗海。
  罗海突然见着女儿,更是欢喜无限,说道:“你们都回来了,还有一位……”罗曼娜笑
道:“还有一位贵客,正是你想见的!”说话之间,孟华亦已来到。
  罗海大喜道:“我还担心你们找不到孟少侠,未能上到天山,就碰上坏人呢!想不到你
们已经一起回来了,这我可以放心啦。”
  罗曼娜说道:“好叫爹爹欢喜,那个红发妖人早在天山打死了,只吓跑了那姓段的小
子,谅他也不敢再到咱们那儿捣乱啦。”她把找寻孟华的经过告诉父亲之后,问道:“爹
爹,你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想:该不会真是打猎吧?”原来跟随她的父亲一起来的这
十多个人,都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一个长老笑道:“当然不是为了打猎,你爹爹是去举行就职大典的。”
  罗曼娜怔了一怔,说道:“就什么职呀?”
  那长老笑说道:“咱们哈萨克族人的总格老呀!你还不赶快向你爹爹道贺。”
  原来哈萨克族的老酋长年过七旬,早有退休之意,两个月前,他按族中规矩,召集各个
部落的酋长推选继任人选,结果是一致推举瓦纳族的酋长罗海担当。
  哈萨克族是回疆最善战的一个民族,若是哈萨克族团结起来,足可以成为抗清的一支劲
旅,孟华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欢喜,连忙和罗曼娜一同上去道贺。
  罗海说道:“我本来不敢担当这一重任的,但转念一想,要是我做了本族的格老,我可
以和你们在柴达木的义军合作得更好一些,大家携手抗清,彼此都有个倚靠。我是想到了这
一点,因此才答应的。”这正是孟华心里希望的事,从罗海口中先说出。来,孟华不由得大
喜过望,说道:“我把这个喜讯带回柴达木去,请冷头领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来和你定盟。
这里我先向你道谢。”
  罗海哈哈笑道:“咱们是彼此帮忙,道谢什么?再说,也用不着正式的使者了,我和你
说了就算数。不过,你要是要弄个仪式以示郑重的话,那么我也正想请你到苏克昭盟去,请
你参加我接任格老的典礼,典礼过后,我和你歃血定盟。”
  孟华说道:“本来我应该前往参加盛典,更应该在那天向你正式道贺的,不过,很不凑
巧,我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情必须先到别的地方去一趟,只好向你老人家告罪了。”
  罗海说道:“既然你另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勉强你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你要赶路,
一天也不能多走几里了。不如就在此地歇一晚如何,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
  孟华答应下来,跟着问道:“是什么好消息?”罗海笑道:“我们的规矩,有好消息要
喝酒庆祝的。待咱们喝酒的时候再说吧。”当下分派人手,一面搭起帐篷,一面生火烤那野
猪。
  他们携带有几个大皮袋的奶酒,野猪烤熟,大家在草原席地而坐,拔刀割肉,捧着皮袋
大口喝酒,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罗海有了酒意,兴致更浓,哈哈笑道:“说起这个好消息,我还得先多谢你呢。”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这好消息和我有何相干?”
  罗海说道:“那个红发妖人和那姓段的坏小子是为了三个原因,才躲在我们那里这许多
时候的。他们说的秘密,给你听见,你告诉了冷姑娘,冷姑娘后来告诉我的,你还记得这件
事么?”孟华说道:“记得。”罗海说道:“那你再说一遍。”
  孟华说道:“第一原因是他们早已料你会继任格老,姓段那小子想骗你的女儿,以便他
将来好在回疆称王;第二个原因是想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弄到手;第二是他们知道你们
那个地方有个玉矿,一直还未有人发现。”
  罗海冷冷笑道:“他们处心积虑想害咱们,想不到咱们却是因祸得福。我的女儿如今有
了女婿;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是到了你的手中;一直没有人发现的那个玉矿在我动身之前
恰好也发现了。你说,我岂不是要多谢他们间接告诉我这个秘密么?”
  孟华笑道:“不错,我也得多谢他们呢。格老,你们发现了这个玉矿,你们的老百姓以
后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更好了。当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呀!”
  罗海继续说道:“这玉矿我准备在回去之后,便即进行开采,要是开采成功的话,将来
还得请你们在柴达木的朋友帮忙把这些玉石向外面销售。这样不但我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
些,义军的军饷大概也可以不成问题了。”
  孟华说道:“好,我会把格老这个计划带回去给冷头领的。”
  罗海说道:“好,祝咱们合作成功。”与孟华干了一杯之后,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
够尽早来到我们那儿,我们的刁羊大会还有几个月又要举行了。这次我还希望你带了你心爱
的姑娘一起来。”
  罗曼娜笑道:“爹爹,我早已代你邀请他了。但你可知道他的心爱姑娘是谁么?”
  罗海笑道:“你这样说,想必他是已经告诉你了,快点说给爹爹知道。”罗曼娜道:
“你听了一定欢喜,孟大侠的意中人就是金大侠的女儿!”
  罗海道:“是金逐流、金大侠么?”罗曼娜笑道:“除了他天下还能有哪个姓金的配称
大侠?”
  罗海大喜道:“这太好了,金大侠和令尊一样,正是我们所佩服的汉人英雄呢!”
  说至此处,罗海想起一事,笑道:“不是你提起金大侠,我几乎忘记了有一件事情还要
告诉你们呢。”
  罗曼娜道:“什么事情?”
  罗海说道:“金大侠的一个徒弟半个月前曾打咱们那儿经过,他是来打听他的师兄亦即
金大侠的儿子的消息的。不过金大侠的儿子几时来到回疆,我却不知。”
  孟华说道:“这人是不是名叫江上云?他是金大侠的二徒弟。”
  罗海说道:“不错,他也向我打听尉迟大侠和你的消息。我说你已经到天山去了。你没
碰上他吗?”
  孟华说道:“没有。不过我却曾碰上他的师兄。”
  孟华说起金碧峰在雪山上被一群犀牛攻击,自己恰好和他碰上,救他脱险之事,听得众
人都是咋舌不已。
  孟华说道:“讲起这件事情,我还应该向你道歉呢。”
  罗海怔了一怔,说道:“你救金大侠的儿子,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孟华说道:“不是救人之事,是我借你的那匹坐骑之事。不过这两件事情有点连带关
系。”罗海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怎的换了坐骑?”
  孟华说道:“我这匹坐骑,已经换了第三次了。最先是你借给我那匹坐骑,途中遭遇坏
人伏击,不幸被射杀了。但后来我在天狼部得到江布的一匹名马,本来想把那匹马偿还你
的……”
  罗海不觉又是怔了一怔,说道:“且慢,江布是西藏著名的恶霸,怎的你和他会有交情
呢?”
  孟华笑道:“那匹坐骑不是他送给我的,是给我抢来的。这个大恶霸也是我的仇人
呢。”当下把江布如何逃到回疆,如何和清廷的大内高手勾结,来到天狼部,想煽惑天狼部
的酋长与义军为敌之事原原本本说给岁海知道:“他逃到天狼部,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天堂
有路他不进,地狱无门他偏进来。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在那里会碰上尉迟大侠和我。结果
是鹰爪侥幸逃脱,他被我们擒获。天狼部的新格老将他押回西藏,交给他祸害最深的仇家
了。他平生最喜爱的那匹名马就归我所有了。”众人听了江布的下场,都是大为称快。
  孟华继续说道:“我本来想把江布那匹坐骑偿还你的,但因金碧峰摔坏了腿,我送给他
了。”
  罗海哈哈笑道:“这件事你做得好极了,我那匹坐骑本来是送给你的,要什么‘偿
还’?你这样说,那反而是把我当作外人了。”
  第二天一早,孟华与罗海父女道别,罗曼娜与桑达儿依依不舍,又送了他一程。临别说
道:“孟大哥,你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永远也报答不了。只请你记得,你和那位金姑娘一起回
来。”孟华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也永远记得你们珍贵的友谊!”
  他不用送罗曼娜回乡,时间是更宽裕了,此时才是正月下旬,距离崆峒之会,还有将近
五十天的时间,用不着心急赶路了。不过在他知道江上云的消息之后,心潮却是起伏不定。
  金碧漪的哥哥已经谅解他了,那个骄傲的江上云对他是否还有敌意呢?
  不错,金碧漪的父亲是已经知道女儿喜欢他,而且也曾向他透露过口风,暗示可以答应
他们的婚事了。但也只限于“暗示”而已,并未成为定局。假如江上云坚决不肯放手的话,
凭着江家和金家的深厚交谊,如果江海天亲口为他的儿子向师妹求婚,这事情会不会有变卦
呢?
  当然,即使有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孟华相信也不过只是多添一点磨折而已,只要金碧
漪真心爱他,哪怕更多磨折也阻挡不了。不过却难免彼此心上都有疙瘩了。
  “金大侠派他的儿子到天山,只是为了邀请唐掌门在今年前辈女儿吕四侠的百年忌辰之
时,到氓山扫墓。同时也是为了藉此机会,让儿子谒见这位当世的武学宗师而已,并无什么
特别的使命,用不着过了一些时候,又加派江上云来的,江上云本来应该跟师父和师妹回
家,为什么他却又独自来到回疆?是他半途和碧漪闹翻了?还是为了其他我未知道的原因
呢?”孟华不觉有点猜疑不定了。
  忽地他又想起了邓明珠来:“那位邓姑娘虽曾因议婚不成之事恼恨江家,但江家根本未
知道这件事情,这只是江上云的师兄替他自作主张拒婚的。那次在昭化相逢,江上云误会她
是爱上了我,责备我用情不专,甚至因此要取我的性命,他是为师妹呢?还是为了邓明珠
呢?或许他对邓明珠也不是完全无意吧?碧漪准备等待机会,就向父亲和她的江师伯重提邓
家这门亲事的,不知她说了没有?那位邓姑娘现在也该回到她的家乡了吧?要是这门亲事能
够撮合成功,那就好了。”
  三师父那件错综复杂的疑案令他忧虑不安,加上了对金碧漪的相思,又加上江上云突然
在回疆出现在他心头抹上阴影,孟华和桑达儿、罗曼娜分手之后,独自一人回去,不觉是更
加心事重重了。
  这一天他走到罗布泊,那已经是接近甘肃省境的地方,大约还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就可
以踏进玉门关了。
  但这段路程却特别难走,因为这个地方已经是沙漠地带了。虽然还不能算是“不毛之
地”,大地上已经很难看见碧绿一片野草了。沙漠的气候也很特别,时节虽是早春二月,早
晚都很寒冷,但中午却是骄阳好像火,似夏天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这日中午时分,孟华骑着马在沙漠上行走之时,忽然碰上一阵狂风。
  中午时分,漠漠黄沙,骄阳似火。大地都好似喘不过气来,一切都好似静止了。没有静
止的只有流沙。
  但狂风一起,天地登时变色。本来就没有静止过的流沙是更加乘着狂风肆虐了!
  狂风一起,流沙四散,俨若惊涛。风沙起处,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黄沙漫天的迷离烟
雾之中,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蓝色。远远望去,就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涪瀚的美丽的
海洋。
  这是天地间罕有的奇观,但也是旅人最怕碰见的景象。饶是孟华胆大,也不禁心战神
摇、想道:“怪不得古人称沙漠为瀚海,但可惜这个美丽的海洋是会淹没人的!”
  幸亏桑达儿教过孟华应付风沙的法子,孟华连忙下马,逆风而行,找到一个泥士比较坚
实的小丘旁边伏了下来,人马拥在一起,躲在马腹下面。
  也幸亏这阵狂风还不是最厉害的“龙卷风”,要是碰上“龙卷风”的话,整个商队,连
人带马,往往都会给流沙活埋的。
  应付虽然得宜,还是躲避不了风沙的袭击。大片大片的黄沙落下来,孟华感到身上的压
力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好在他内功深厚,在黄沙覆盖之下,闭住了气,实在无
法忍耐之时,方始缓缓呼吸。这才没有窒息而亡。
  虽然尚未至于窒息,但和给“活埋”也差不多了。
  孟华心自暗暗叫苦:“要是狂风不停,再过半个时辰,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
  还好,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时候,狂风止了。孟华拨开覆盖身上的浮沙,深深的吸了几口
气,精神恢复一些,跟着把坐骑从浮沙中拉出来,可怜那匹马已是死了。
  在踏入沙漠地带之前,孟华早已准备有充足的干粮和食水,食水是装在有伸缩性的皮袋
里的,倒还没有给流沙挤裂,孟华喝过了水,吃过干粮,休息一会,气力多了几分,心中苦
笑:“虽然失了坐骑,总算躲过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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