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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40 梁羽生(现代)
  孟华喝道:“现炒现卖,刚刚学会!”邓中艾只当他是胡说八道前来戏弄,哪里相信孟
华的说话。不料孟华啷的一剑刺来,却是令他不能不大吃一惊了。孟华用剑来当作判官络
使,使的果然是点穴手法。
  邓中艾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对方的点穴手法奇幻之极,饶他是个点穴的大行家,竟也
不知孟华是要刺他的哪个穴道。百忙之中只好以攻为守,左手的判官笔掩护前胸,右手的判
官笔点向孟华胁下的愈气穴,“愈气穴”是奇经八脉中督脉与任脉会合之点,这一招正是攻
敌之所必救。
  孟华喝道:“来得好!”喝声未了,身形已是一飘一闪,剑势斜飞,又是一招以剑尺笔
的刺穴的手法。这一次邓中艾看出他是要刺向自己上盘的关元穴和廉泉穴了,慌乱的心情稍
稍镇定下来,跟着也喝声“来得好!”双笔齐出。
  说到点穴功夫,中土各派本是以山西连家的“四笔点八脉”,最为厉害,但四笔点八脉
是要两人合使的,自三十年前,“连家双杰”连城婆、连城王这一对孪生兄弟死了之后,后
继无人,这套功夫也就失传了。邓中艾的点穴功夫传自于陕北石家的惊神笔法,后来和连家
的后人结纳,彼此交换,他的成就比连家后人更大,虽然练不成“凶笔点八脉”,但他却独
自练成了“双笔点四脉”了,他就是恁藉这套“双笔点四脉”的功夫被认为是武林第一点穴
高手的。
  如今他以一招“双峰插云”反击孟华,正是“双笔点四脉”的绝顶功夫。左笔点的督脉
“阳白穴”和任豚的“谷虚穴”,右笔点的是带脉的“玉柱穴”和永脉的“金瞬养”。这四
处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而且是方向不同的四个落点,极难防御。
  邓中艾已经看出孟华的攻势所指,料想孟华却未必懂得他这一招“双笔点四脉”的巧
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道他这一下反守为攻,孟华非得吃他大亏不可。只要给点
中一处穴道,孟华不死也要重伤了。
  哪知他是欢喜得太早了,结果恰恰和他估计的相反,吃了大亏的是他,而不是孟华。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孟华剑势倏地一变,抢先一步,竟然从邓中艾意想不到的方位刺
来。邓中艾的笔尖还未沾着他的衣裳,就给他刺着了膝盖的“环跳穴”,“卜通”一声,倒
下去了。
  原来孟华的刺穴手法,是刚刚从奢罗和钟展之战中偷学来的,奢罗的点穴功夫和中土各
派都不相同,邓中艾哪里识得?不过孟华刚刚偷学到手,还谈不上纯熟二字,本来只论点穴
功夫,他还是比不过邓中艾的。他之能够取胜,乃是因为他用快剑的手法运用在刺穴上,他
的出手比邓中艾快得多,高手比斗,只争分秒,邓中艾哪能不吃大亏。
  “环跳穴”是足少阳经脉的中枢,被孟华点个正着,邓中艾不由得膝盖一软,“卜通”
跪倒。
  孟华哈哈笑道:“你是个官儿,行此大礼,小民可是担当不起。”正要把邓中艾抓起
来,忽觉劲风飒然,袭他后心。孟华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掌力不在劳超伯之下。”无
暇理会已经瘫在地上的邓中艾,先行应付强敌,反手一剑刺出,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剑
尖对准了那人掌心的“劳宫穴”,那人掌锋斜掠,左掌跟着穿出,荡开了孟华的剑尖,仍然
是在抢攻,说时迟,那时快,孟华早已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卫
托平。
  另一个卫士也早已把邓中艾扶了起来。邓中艾运气解穴,不料不运还好,一运气冲关,
只觉膝盖酸麻更甚,一条右腿,竟是不能动弹,不禁心头大骇。要知他是点穴的大名家,解
穴功夫当然也是十分了得,如今运气通关,竟然越解越糟,焉得不惊。惊怒交加之下,破口
大骂。
  孟华笑道:“我这现炒现卖的功夫,你尝过了,滋味也不坏吧?你不服气,还可以再
来。我在这里等你解穴。”孟华见他穴道被点,居然还能够单足立起,还能够张口骂人,不
禁也是暗暗佩服他的功夫了得,不愧是第一点穴高手之称。心里想道:“幸亏他不识天竺一
派的点穴手法,我这一击成功,真是侥幸。”
  在激烈的混战之中,邓中艾怎能在“战场”上从容解穴?当下只好让他的同伴扶他到树
林里去觅地调治了。
  天山派这边添了两个高手,对方却少了一个高手,此消彼失,形势已是拉平。
  卫托平喝道:“好小子,上次在布达拉宫给你走掉,这次有胆的你可莫逃!”
  孟华笑道:“很好,我就和你再决雌雄,只怕你跑!”说话之间,卫托平已是连劈三
掌,孟华快剑还了七招。
  卫托平冷笑道:“别人怕你这闪电剑法,我可不怕,你还有什么别的本领?”
  一言的提醒,孟华心念一动,想道:“不错,我若不用别的本领,只怕胜不了此人。”
当下笑造:“好,我还是用现炒现卖的功夫,让你尝尝滋味。”
  话犹未了,剑法已是倏然一变,由疾而徐,招数也由奇诡莫测一变而为朴实无华。
  他是在使刚刚领悟的上乘剑法中的“重拙大”三字诀。
  或许“领悟”二字用得不当,对“重拙大”这三字诀他是早有领悟的融会贯通。
  说也奇怪,他的剑法由快变慢,卫托平却是感到更加吃力了。双掌发出,就像碰上无形
的墙壁一般。他的掌力克制不了孟华的剑法,但孟华的剑法在急切之间也攻不进他掌力笼罩
的范围。
  原来他们两人的本领乃是各有所长,论剑法当然是孟华精妙,但论功力却是卫托平较
高。孟华的快剑碰上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威力难以发挥,如今他以“重拙大”的三字诀应
敌,不务攻而自攻,不求守而自守对方克制不了他的剑法,他自是可以更加挥洒自如了。
  剧战中卫托平有一招稍微躁进,孟华突然快剑刺出,喝声“着!”只听得“嗤”的一
声,卫托平的衣袖已是给他的剑尖划破,左臂也割开一道伤口,卫托乎一声大吼,双掌猛发
一招,双脚却是不禁连连后退。
  孟华给他掌力所逼,也是不禁退了一步,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他是急于取
胜,其实这一剑还是可以不必这样快的。要是他仍然用“重”的字诀使出这一招“玄乌划
砂”,卫托平的一条左臂恐怕已保不住。
  孟华正要乘胜追击,就在此时,在广场一边的边沿,忽听得有几个天山派弟子哗然惊
呼:“不好,快来救段师弟!”孟华听得“段师弟”三字,心头一跳,不禁定晴向那边看
去,无暇理会卫托平了。
  只见果然是段剑青给一个人追逐,此时已是追到场边,段剑青刚刚跳过墙头,那人跟着
也跳了上去。
  本来在一场大混战中彼此追逐是常有之事,用不着如此大惊。只因一来是追逐段剑青的
那个敌人本领太强,同门恐他有性命之危。二来同门又知段剑青是掌门最看重的第三代弟
子,是以首先发现的人就不禁要为他呼援了。
  那几个天山派的弟子一面呼援,一面也跑上去,准备联手阻止强敌。那人跃上墙头,一
声冷笑,反手一扬,三个天山派弟子登时倒在地上。第四个天山派的弟子不敢去追,急忙叫
道:“快拿碧灵丹来,三位师兄中了喂毒的暗器了。”
  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泡制的解毒灵药,极为珍贵。并非每个弟子身上都备有的。
  孟华没瞧见那人的面孔,不过也已知道定是他和霍英扬所要找寻的那个人无疑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暗器伤人的汉子已是翻过墙头,去追段剑青了。孟华料想其中定
有蹊跷,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让段剑青知道我跟踪他。”故意延迟片刻,先向卫托平喝
道:“好呀,你口出大言,如今打不过就想跑么?有胆的再来和我决战。”
  卫托平喝道:“有胆的你过来!”他正在向欧阳冲那边跑去,想与他们会合。”
  霍英扬和祝建明此时刚好亦已来到了孟华的身边,霍英扬低声说道:“就是那个人,孟
小侠,你去帮忙我的段师弟吧。”赶紧说完这话,立即就与祝建明联手,上去堵截卫托平。
  “割鸡焉用牛刀,你是斗不过孟小侠的,还是斗斗我们吧。”
  卫托平喝道:“你们这两个天山派的小辈也敢来欺我?”口出怒言,心里却是巴不得孟
华不要过来。
  若在平时,霍英扬加上祝建明,也还是和卫托平相差甚远,但此际卫托平左臂受伤,
霍、祝二人,一个是第一代弟子的“三英”之一,一个是第三代出类拔萃的弟子,两人双剑
合壁,刚好和卫托平打成平手。
  孟华一看他们抵敌得住,两边形势亦是天山派稍占上风,于是放心去跟踪段剑青与那诡
秘的敌方高手。
  在树林里,孟华先后发现几个在疗伤天山派弟子,他们都说没看见段剑青。
  孟华料想他们定是躲在没人的地方,于是不再打听,径自向密林深处追踪。他不想给他
们发现,一路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借物障形,蛇行兔伏。
  在这么大的山上找两个人,无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孟华听见的只是风吹过后的沙沙
树叶声响。”
  “不知他们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刚才自去抓那个汉子。但不过如此一
来,段剑青是否和他有甚阴谋,我就不知道了。且还是耐心找找吧。”
  正在孟华心中烦躁之际,忽然听得段剑青的声音了:“你莫逼人太甚,你追到我没路走
的时候,我只好和你拼了。”声音来处,和孟华的距离大约还在百步开外。
  孟华怔了一征,心道:“我还未发现他,他就能够发现我了!心念未已,只见那个暗器
伤人的汉子已是在他眼前出现了。
  孟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发现我,他是要那妖人知道他在这里。”心念未已,
果然便听得那人笑道:“小段,不用做戏啦,早已没有人了。”
  孟华藏身之处是一个月牙形的石崖,他看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看不见他。那人也是做
梦想不到会有人躲在这里,他只知外面没人跟踪,大摇大摆的就在孟华面前走了过去和段剑
青相会。
  孟华伏地听声,听得段剑青说道:“唐先生,我当然愿意帮你的忙,不过我也想求你一
件事情。”
  孟华听得这人姓唐,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钟长老所料果然不差,这妖人姓唐,自
必是川西唐家的人了。”唐家号称天下暗器第一家,喂毒的暗器更是见血封喉,厉害无比,
故此饶是钟展那么武功高明的人,在看出门下弟子所中的暗器似是唐家的暗器之后,也不禁
耸然动容。孟华当然更不能不份外小心了。
  那姓唐的道:“什么事情?”
  段剑青道:“我有一个仇人,请你帮我把他杀掉。”
  “是什么人?”“就是刚才和卫托平交手的那个小子,他名叫孟华,是孟元超的儿子。”
  那姓唐的道:“原来是这小子,这小子的剑法倒是很不错呢!”
  段剑青道:“就因我的师父打不过他,我才求你帮忙。不知他追来没有。”
  那姓唐的道:“我出来的时候,老卫还在和他剧斗,看来老卫恐怕也未必是他对手,”
当时他正在追赶段剑青,一面又要应付天山派追他的弟子,匆匆一瞥,居然对孟、卫之战了
如指掌,孟华听了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段剑青道:“这小子的剑法确实是十分厉害,唐先生你肯帮我这个忙吗?要是不肯的
话,我也不敢强求。”他先强调孟华的剑法厉害,正是以退为进的激将之计。
  果然那姓唐的按捺不住,立即哈哈笑道:“你的师父怕他我不怕他,他的剑法再高明也
刺不着我,在他拔剑之前,我早已把他杀了。”
  段剑青连忙奉承他道:“当然,谁不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无双,那小子的剑法再快也快
不过你的暗器。”
  那姓唐的道:“杀这小子是小事一桩,咱们现在要干的才是大事情。你快带我去吧,回
来之后,我马上给你报仇。”
  孟华惊疑不定,料想他们要去干的所谓“大事”,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此际,天山
派的弟子差不多全部都已集中在那个广场和敌人剧斗,冰宫内只怕没人防守。孟华既然知道
了段剑青和这妖人有不轨的阴谋,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当机立断,继续跟踪。
  好在孟华在石林里早已练成超卓的轻功,这两个月来,横跨瀚海,攀越冰峰,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施展起来,当真是有如轻风掠过,踏雪无痕。他一路借物障形,和前面两人保持
着百步以内距离,那姓唐的汉子竟没察觉。
  奇怪的是,段剑青并没有带那姓唐的汉子进入冰宫,而是直奔后山,越走越荒凉了。忽
地面前豁然开朗,原来已是走出树林。有一个矗立十数丈高,形如屏风的大冰崖挡在前面。
  段剑青似乎有点跑得累了,停下脚来,低声说道:“这就是思退崖了。崖下有个石洞,
唐经天就是在这石洞之中闭关练功的。”
  “有人为他守卫吗?”那姓唐的汉子问道。
  “据我所知,每三天有人给他一次食物。上次是前天晚上送去的。除了送食物的时候,
任何人都是不能进去骚扰他的。他也是每隔三天的黄昏时分,方才‘出定’一次,其他时
间,都如老僧入定,毫无知觉。此际,我敢担保,洞内一定没有人。”段剑青说道。
  那姓唐的汉子大喜说道:“其实我也不怕有人防卫,只是怕他给人唤醒,那可麻烦得
多!”
  段剑青笑道:“你不知道天山派的闭关练功,在他出定之前,唤也唤不醒的。这地方是
个秘密处在,即使是第二代的弟子,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那人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小呀,第二代弟子都不知道这个处
在,你却知道:“
  “我是沾了杨炎这孩子的光。”段剑青说道:“那孩子是掌门疼爱的关门弟子,上一次
钟展叫他去送食物,给我知道,我叫他带我去的。他和我很好,不会告诉别人。”
  那姓唐的汉子哈哈笑道:“瞧不出原来你还会骗孩子呢!好,待我杀掉唐经天之后,你
再骗那孩子跟咱们一起,我可以用他来对付缪长风与孟元超!”
  跟在他们背后的孟华,听了他们这段对话,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要去干的所谓“大
事”,竟然是想谋害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
  那姓唐的汉子仍是有点不放心,问道:“听说唐经天的闭关练功,期限是七七四十九
天,如今还有几天?”
  段剑青笑道:“咱们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刚好是他功行完满的前一天。”那姓唐的汉子
是个武学大行家,当然知道在这功行的前夕,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练功的人进入物我两忘的
境界,即使是一个三尺童子,也可以加害于他。
  “这也是唐经天命该丧在我手!”那姓唐的汉子哈哈笑道:“他只道外人决计难以侵入
他这秘密练功的地方,居然没设护哪知我有这大好的机缘!如今天山派四长老给大竺二神僧
绊住,门下弟子又要抵御外敌,那是无人可救他了!”
  段剑青奉承他道:“是啊,唐家本就天下知名,你杀了天山派的掌门人,那更加威震四
海了!”
  那姓唐的汉子想起要笼络他,笑道:“这也是你的功劳,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的!”
  这两人一唱一吹,好像唐经天的性命已是捏在他们的手心,听得孟华又是吃惊,又是气
愤,心中发誓:“我拼着豁了这条性命,也决不能让你们的奸谋得逞!”
  这两人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加快脚步,转眼就到了那个冰崖之下的石洞门口。
  在他们后面的孟华,此时也顾不得要隐藏身形。一急之下,施展出八步赶蝉的轻功,飞
也似追上前去。同时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大声叫道:“唐掌门,提防暗算!”他明知唐经天尚
在闭关练功,未必听得见他的呼唤,但无论如何,也是要试一试的。只盼这一喝纵然不能唤
醒唐经天,也可以收到震慑敌人之效。他是争的就是这片刻的延宕。
  可惜已是迟了一步,在他的大叫声中,那姓唐的汉子踏进山洞去了。他才刚刚来到洞门。
  段剑青守在洞口,蓦地看见孟华出现,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闪过一边,叫道:“这不
关我的事,孟兄,请你看在我叔父的份上……”
  孟华着急的是救唐经天的性命,哪里还有余暇去理会他,喝道:“给我滚开!”拔出宝
剑,便冲进去!
  那姓唐的汉子听得孟华的呼叫,也是不禁大吃一惊,生怕夜长梦多,赶忙出手。
  石洞里的唐经天盘膝而坐,果然是有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那姓唐的暗器把手一扬,
发出三种喂毒暗器!
  说时迟,那时快,孟华亦已冲进山洞来。
  那姓唐的汉子跟着反手一扬,一把梅花针以天花散花的手法向孟华洒去。
  孟华一招“三转法轮,”快剑飞绞登时卷起了无数道冷电精芒,把幽暗的山洞也照亮
了。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梅花针全部给他的剑光绞成粉碎。嗤嗤声响之中,
还杂有叮叮数声。
  距离如此之近,那姓唐的汉子只道这一把梅花针非打中孟华不可,哪知孟华剑法的精
妙,还远远在他估计之上!那“叮叮”数声,在这样紧张的情况底下,孟华根本没有留意。
但听在这姓唐的双子的耳朵里,却不禁惊上加惊了!按说以梅花针的分量之轻,是不会发出
叮叮之声的。
  不过在双方的性命都是悬于俄顷之际,这姓唐的汉子也无法理会那“叮叮”的异声了。
他必须先杀了孟华!当下急退数步,暗器再发!
  这一次在梅花针之中还夹有透骨钉、铁蒺黎之类的喂毒暗器,
  孟华剑法虽快,只怕也难扫数打落。只好背靠石壁,减少一方的防御,全神应付正面打
来的暗器。
  陡地只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段剑青看出有便宜可捡,偷偷的一剑贴着石壁斜伸
进去。刺他的背心。
  孟华全神应付暗器,背后全无防御,待到发觉段剑青一剑刺来之时,已是无法回身招架
了。孟华不禁心头一凉:“想不到我救不了唐大侠,自己反而命丧奸徒之手!”
  哪知奇迹突然出现,就在段剑青堪堪刺到孟华背心之际了,也不知是哪里飞来的一枚甚
么东西,叮的一声,就把段剑青的长剑打落了。就在此际,盘膝而坐的唐经天忽然站了起
来,睁开眼睛,在那姓唐的汉子的肩头一拍,缓缓说道:“你歇歇吧,恕我现在还不能招待
你。”
  那姓唐的汉子本来除了最擅长的暗器之外,本身的功夫也很不弱的,但他恰好退到唐经
天的身边,唐经天这一拍他竟然不能避开,立即应声倒地。
  段剑青吓得魂飞魄敬,转身便逃。孟华此际则是大喜如狂,当然也顾不得去追他了。
  唐经天叫道:“剑青,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来害我,你为什么反而要暗算救我之人?”
段剑青哪敢回头,早已跑得远了。
  孟华吁了口气,大喜说道:“唐大侠,原来你没事呀!段剑青之事容晚辈以后再禀。如
今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唐经天道:“发生什么事情?”孟华说道:“有强敌侵入冰宫!”唐经天吃了一惊,说
道:“宫中有我的钟兄主持,他也抵御不了外敌的入侵?”
  孟华说道:“钟长老如今正在双华宫内和一个天竺僧人比试内功。”唐经天笑道:“来
的想必是天竺的两位神僧了,那不紧要。”
  孟华忙道:“另外还有一批敌人,似是清廷的鹰爪。如今也正在双华宫外和贵派的弟子
混战。”
  唐经天道:“目前形势如何?”
  孟华说道:“晚辈离开之际,还是相持之局。”
  唐经天稍稍放下点心,说道:“待我打发了这个人,便即和你回去。”
  他把发暗器那人拉了起来,冷冷说道:“你是川西唐家子弟吧?”伸手在那人面上一
抓,一层“面皮”好像轻纱一样被撕下来,孟华仔细一看,却原来不是面皮,是一具很薄的
人皮面具。
  唐经天道:“唐世杰,原来是你!且莫说你们唐家的家训,令尊和我的交情也是不薄
的,你为何跑来暗算我?”
  唐世杰满面羞惭,说道:“小侄受了卫托平的煽惑,罪不容诛。但求唐掌门念在与家父
生前的交情……”
  唐经天道:“原来你爹爹死了,怪不得你敢胡作非为。你的哥哥呢?”
  唐世杰道:“家兄完全不知此事。”
  唐经天道:“看在你死去父亲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回去。但我也要替死去的老朋友稍稍
惩戒这个不肖子弟!”轻轻在唐世杰肩上一弹,说道:“三年之后,你的武功方能恢复。在
这三年之内,你好好反省吧。”
  唐世杰只道唐经天要废掉他的武功的,如今只是要他三年之内不能施展,虽受惩戒,已
是大喜过望,连忙叩谢唐经天不杀之恩。
  唐经天不再理会他,和孟华走出山洞,笑道:“咱们一面走一面说,你救了我,我还没
有请教你的姓名呢。”
  听了孟华自报姓名之后,唐经天道:“孟大侠孟元超是你何人?”孟华说道:“正是家
父。”
  唐经天道:“你的武功似乎并非完全家传,金大侠金逐流也曾教正你吧?”
  孟华说道:“金大侠是曾指点过晚辈的剑法。”
  唐经天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就怪不得了。你的剑法兼有刀法之长,连我也是平生
仅见。不过我还是有一事未明,你可以告诉我么?”
  孟华说道:“不知唐大侠要知道什么?”
  唐经天道:“即使单以剑法而论,你的剑法变化之精奇,似乎还在金家所创的剑法之
上。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另有高人传授?”要知青出于蓝,虽然也是常有之事,但孟华年
纪这样轻,按说还不能有如此超越前人的成就的,是以唐经天也不禁大为好奇了。
  唐经天在那石洞里是盘膝而坐、垂首闭目的,孟华想不到他对自己的剑法竟是了如指
掌,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要练到他这样境界,我这一生恐怕也未能够做到。不过要说明
此事,可是当真说来话长。”孟华只好先回答道:“晚辈是另有奇逢,可否容晚辈在你老人
家打发了那些妖人之后再行禀告。”
  唐经天霍然一省,说道:“对,时候无多。你把紧要的事情先告诉我吧。”
  孟华说了天竺两神僧与钟展定下比试三场之事,说了卫托平等人趁虚侵袭之事,说了他
的媳妇被劳超伯所伤之事,还未来得及说自己的弟弟和段剑青的事情,他们已经回到双华宫
外了。
  唐经天笑道:“活该他们倒霉,要是他们来早一天,恐怕天山派就要一败涂地,我也活
不成了。”
  原来唐经天的“闭关练功”,本来定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的,但因他内功精纯,进展
的速度比预定的快了一些,四十八天就功行圆满了。唐世杰闯进山洞暗算他的时候,正好是
他在“散功”的时候,不过也幸亏孟华一声呼唤,这才令他醒来。
  广场上双方的混战还在打得难解难分!
  唐经天这一突出其来,天山派的弟子大喜若狂,敌方则是心惊胆落了!
  此时打得最紧张的是天山派这边的甘建侯、白英奇、霍英扬和祝建明四人与对方的欧阳
冲、劳超伯、卫托平三人的混战。
  欧阳冲这方本占上风,但欧阳冲和劳超伯都是认得唐经天的,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不禁
蓦地一惊,霍英扬唰的一剑就刺伤了欧阳冲,劳超伯也给甘建侯打了一掌。
  欧阳冲受了伤,满头红发根根坚起,就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一声怪吼,双掌齐发,舍
命突围。
  他练的雷神掌功夫是邪派两大神功之一,情急拼命,掌力尽发,热风呼呼。天山派第三
代弟子祝建明首先禁受不起,连忙跃开,功力最深的甘建侯也不能不身形一闪。
  说明迟,那时快,卫托平也在此际立即出掌,帮助劳超伯荡开了路。霍二人的的双剑合
壁。他们跟在欧阳冲的后面,也突出重围了。
  孟华叫道:“不可放走那姓劳的和那红发妖人!”
  此时唐经天刚刚踏入广场,和那边的距离还相当远。广场上卫托平带来的那些人也正在
作鸟兽散,孟华轻功再好,急切间也是无法挤过去追捕敌人的。
  红发妖人欧阳冲是段剑青的师父,劳超伯是和段剑青串通了暗算唐夫人,孟华要想揭发
段剑青的真面目,非把这两人捉住不可。他知道以甘建侯等人的本领,要同时把卫托平也都
擒下恐怕不易办到,是以只好权衡轻重,叫他们先捉住这两个人了。
  唐经天微笑说道:“他们跑不掉的!”说话之时,已是信手拾起两粒石子,用弹指神通
的功夫弹了出去。
  唐经天和这两人的距离少说也在百步开外,两枚小小的石子横空掠过,竟是不差毫厘打
中了欧阳冲和劳超伯背心的天柱穴。最厉害的敌方三个高手,只走了一个卫托平。
  唐经天记挂双华宫内的比武,说道:“首领己擒,余众由他去吧。”他还未曾知道,敌
方本领最高的人虽然不是卫托平,却是以卫托平为首领的。
  不过片刻。那些人都已跑得干干净净,来自天竺的那些人则都退上了石阶,广场上剩下
就只是天山派的弟子,和倒在地上的劳超伯与欧阳冲了。甘建候知道劳超伯是害唐夫人的
人,过去先把他拉起来审问口供,不料手指一触他的身体,只觉火热如焚,一探他的鼻观,
已是没有气息。甘建侯大吃一惊,叫道:“这姓劳的老贼死了!”
  唐经天“咦”了一声,说到:“怎么死的?”他用两粒小小的石子打中这两人的穴道,
自信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应该不会置他们于死地。
  就在此时,白英奇也在叫起来道:“这红发妖人也死了?”欧阳冲的死状又和劳超伯不
同,身上并无伤痕,但却瘫在地上,有如一团肉泥。
  唐经天仔细一看,已知究竟,叹口气道:“也是我疏于防备,想不到他们自己人也害自
己人。”
  原来欧阳冲在唐经天未发石子之前,已是恐防逃不出唐经天的掌握,他害怕劳超伯供出
真相,先用“雷神掌”打他。哪知卫托平也是抱着同一心思,跟着也用重手法在他背后暗
算,震裂了他的心脏。他们三人是一同逃走的,旁人只道他们是相互扶持,哪知他们却是各
下毒手。
  孟华暗暗叫了一声“可惜!”但想经过刚才石洞之事,料想唐经天会相信他的说话,必
要之时,他还可以和段剑青对质。于是提醒唐经天道:“钟展长老和那天竺僧人比试第二
场,不知比完了没有?唐掌门,你……”
  唐经天当然知道比试内功,极为凶险,点了点头,说道:“好,咱们这就去吧。英奇,
你们在这里清理广场,小心防备敌人还会再来。”
  他们踏进双华宫,来得正是时候!
  钟展和奢罗仍然盘膝坐在地上,双掌相抵。不过两人的头顶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原来
钟展的内力本是较胜一筹的,但因和奢罗比兵器的时候,他以木剑应敌,虽然打成平手,却
是先吃了亏。再比内功,可就相差不远。
  此际,他们的内功比拼,正是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优昙法师武学造诣极深,看得出还是
他的师弟稍弱一点。要是让他们比拼下去,师弟恐怕性命不保。而钟展虽然或许可以保全性
命,也一定要受重伤。他当然不愿见到如此结果。
  不过,以他的武学修养,虽然高出二人之上,却也没有把握能把他们二人分开!
  他看见唐经天进来,不由得又喜又惊,也无暇说客套话了。眉头一皱,便即说道:“唐
大侠,你来得正好,他们恐怕、恐怕是拼个两败俱伤,你看、你看……”
  唐经天不用他说,当然也看得出来。他知道师兄会胜这场,但他也不愿意钟展得了胜利
却受重伤。
  唐经天缓缓说道:“让我试试!”说话之间,已是到了他们二人身边。笼手袖中,挥袖
便向他们当中直插下去。衣袖本是柔软之物,经过他的内功运用,却似一面有弹性的盾牌,
把钟展和奢罗分开了。
  只听得声如裂帛,唐经天的衣袖裂开一幅,奢罗身向后倾,随即以肘支地,一跃而起。
钟展则是吐了口气,晃了两晃,这才缓缓站定身来。原来他们二人的内功,在这刹那,都给
唐经天的衣袖接了去。
  优昙松了口气,不由得对唐经天暗暗佩服,想道:“要是我拆解的话,纵然我不受伤,
他们却是恐怕难免要受伤了。看来唐经天的内功造诣,是要比我较胜一筹。”
  奢罗好胜心切,一跃而起,便即问道:“这一场怎么算?”唐经天微笑说道:“你们未
分胜负,我就把你们分开了。要是你不怪我多事,那就不用再比了。”
  奢罗大喜说道:“唐掌门,你这个人倒是很好,我当然不会怪你。不过这一场既然算是
平手,你可要和我的帅兄再比一场了。”
  唐经天道:“贵派的武功我是一向佩服的,武功不必比了。”
  奢罗道:“不行,不行。我的弟子已经输了一场,不比我们就吃亏定了。”
  唐经天笑道:“我已经说过贵派的武功非我所及,我是甘拜下风的了。”
  奢罗道:“你认输也还是不行。我们万里远来,就是想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好不容易请
得动你的大驾,你又不比,我们!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了输赢不打紧,我这眼福的损失可就
大了!”他嗜武成迷,平生不事世务,说出话来,就像儿童一样的天真烂漫。
  优昙皱皱眉头,说道:“唐掌门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胡嚷什么。”
  奢罗霍然一省,说道:“对,武学一门,有武比也有文比的。你不愿与我的师兄动武,
那就文比吧。你们可以在武学上彼此论难,我失了眼福也可以饱饱耳福。”
  唐经天笑逍:“武学也不比了。我懂得的绝不会比令师兄多。”优昙忙道:“唐掌门,
你太客气了。”
  奢罗忍不住又嚷道:“武功不比,武学又不比,那你要比什么?”唐经天道:“不敢说
比,两位是天竺神僧,我想向两位请教佛法。”
  奢罗怔了一怔,说道:“我可不会念经,师父虽然教过我,但一念经我就头痛。师父死
了几十年,我早就连半句经文也都忘了。别扯上我,你要请教佛法,向我师兄请教。不过,
我还是希望你们正正经经比一场的好。”
  优昙道:“我这师弟,除了练武,什么也不懂。唐掌门,你莫笑话他。”
  奢罗道:“啊,唐掌门,莫非你所谓的‘请教佛法’也可以比试武功的,这我就当真不
懂了。”正是:
  但愿干戈为玉帛,欲凭佛法指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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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四十一回 路转峰回消戾气 水流云散悟禅机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四十一回 路转峰回消戾气 水流云散悟禅机   唐经天道:“优昙法师,我想向你请教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优昙法师道:“啊,原来
居士正在修习止观坐禅么?”他听唐经天说出“止观”二字,不觉心中微有愧意,想道:
“武功我是比不过他了,佛法的奥义,恐怕我也不如他参悟得那么透彻,莫非他是藉此点醒
我么?”
  唐经天道:“尝闻法门虽多,论其急要,不出止观二法。内子生前,曾经为我讲过此一
上乘佛法。可惜我领悟不深,此次闭关练功,仍是常被心魔所扰,经云:‘若人欲识佛境
界,当净其意如腹空。’又云:‘须将一把铁扫帚,扫除自心之烦恼。扫得干干净净,方名
自净其意。当识铁扫帚者何,止观是也。’法师是有道高僧,难得万里远来,请赐我一把铁
扫帚。”
  优昙法师面上一红,说道:“不敢,这把铁扫帚恐怕还得居士赐给我呢。”
  唐经天道:“法师太客气了。我虽然曾得令师龙叶上人间接传经,怎比得上法师亲
炙。”原来唐经天的妻子冰川天女,生前曾以尼泊尔公主的身份,护法有功,得到当时的那
烂陀寺主持龙叶上人赐以贝叶经文的。
  奢罗法师听得半懂不懂,笑道:“你们莫谈佛经了,一谈佛经,我就头痛。唐掌门,你
的意思是要和我的师兄比比坐禅吧?你就赶快比吧!师兄,你也莫推辞了,我不耐烦坐禅,
你是有这份耐心的。这与唐掌门比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优昙法师瞪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奢罗法师笑道:“我是不懂,所以只能由你
和他比啊!”心里暗暗欢喜:“比武功师兄未必能胜,比坐禅料想唐经天比不过他!”
  孟华心里却是烦恼,冷冰儿、罗曼娜,桑达儿三人正在等他,唐夫人也未曾找着,不知
她生死如何?唐经天要是和对方比武功的话,那还好些,如今比什么“止观坐禅”,那可就
不知要比到什么时候了。
  只见唐经天和优昙法师已盘膝坐在地上,距离在三丈开外,各自垂首闭目。奢罗法师仔
细察视,知道唐经天并无暗运内功,他们二人的的确确是在比试坐禅。本来他还有一些顾
虑,此际更是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了。
  不过,看了一会,他可又不耐烦起来了。忽地坐到孟华身边,轻声说道:“老弟,他们
坐禅,这有什么好看,你愿意和我谈谈武学吗?我有一事未明,想向你请教。你若向我请
教,我也决不藏私。”
  孟华知他本性纯朴,不知不觉,对他倒是有了好感,说道:“法师,刚才我对你的态度
颇为狂妄,你莫见怪,要问什么尽管问好了。”
  奢罗法师面上一红说道:“其实我更狂妄,说老实话,以你现在的本领虽然未必胜得过
我,但你的武学造诣,却是未必在我之下了。我曾经强逼你做我的弟子,你要是还在生气的
话,先骂我一顿吧。”要不然,由我先叫你一声师父,当作是向你赔罪也行。”
  孟华不觉笑了起来,说造:“相骂无好口,还提它干吗。说老实话,谈到武学,我是应
该向你请教的。”
  奢罗说道:“好,咱们大家都莫客气,就算是彼此切磋吧。我有一事不明,先向你请
教。”孟华道:“何事?”奢罗法师道:“那天我和你交手,你还不能克制我的金钵的。刚
才你和我徒弟交手,他的金钵嵌有磁石,你也能够轻易击败他。我看得出你的内功造诣比那
天又高许多了。别来不过半月,你说能精进如斯,可是另有名师指点。”
  孟华说道:“名师没有。我不过重温一遍我以前学过的玄功要诀,觉得似乎和贵派的武
学颇有相通之处,因而自行参悟而已。”
  奢罗问道:“玄功要诀是哪位大师的著作?”
  孟华说道:“那是敝国三百年前一位名叫张丹枫的武学大师留下的秘笈。”
  奢罗心痒难熬,说道:“贵国张大侠的声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只恨迟生几百年,不能向
他请教。你既然学过他的玄功要诀,可肯给我说一说其中奥义?当然我不能占你便宜,我可
以家师所得的内功心法和你印证。”
  孟华心想:“中华天竺的武学交流可说是源远流长,少林派是武学正宗,溯本追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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