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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宝钗缘

_21 梁羽生(现代)
识的朋友也不会这样冷谈的。唔,大约表哥也是将她当作妖女了。好在我和她没有半点私
情,日子久了,表哥总会明白的。”随又想道,“表哥倘若明白了朝英的心上人是牟大哥不
是我,不知他又会如何?他不好责备牟大哥,只怕只有暗自为聂隐娘难过了。”铁摩勒是否
难过尚未知道,他自己是已经为聂隐娘难过了。
  正自胡思乱想,旁边的一条小巷,忽地有个人冲了出来,低声叫道:“段贤侄,是你
么?”这时天已入黑,小巷上没有行人。
  从两边人家漏出来的灯火,只见那是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一身青袍,长须飘
拂,背着一个药囊,段克邪又惊又喜,说道:“杜叔叔,你也来了?却怎的也是不走大
街?”这人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金鸡岭的军师——金剑青囊杜百英。
  杜百英道:“通往宣武门前的那条街有许多官兵巡逻,不知是什么事情。故此我避进这
小巷来。”段克邪吃了一惊,心想,“这条路是不通了,可到哪儿去打听那两父女呢?”不
料杜百英说出一番话来,更是令他吃惊。
  段克邪还未曾将此行的目的告诉杜百英,杜百英已抢着问道:“你是从侯家花园出来的
不是?”侯家花园是他们秘密住所的代号,段克邪点了点头,只见杜百英满脸惶急的神情,
马上问道:“你出来的时候,你表哥已经到了没有?”段克邪道:“已经到了,现在正和牟
大哥一起。”杜百英道:“你们见过了?”段克邪道:“见过了。”杜百英追问道:“是你
表哥要你出来的?”段克邪道,“不是,我另外有事。”杜百英浑身一震,急声说道:
  “你怎么不陪你表哥?赶快回去,赶快回去!你有天大的事情,此时也得搁下!”
  段克邪莫名其妙,说道:“杜叔叔,你怕咱们那儿出事吗?
  下会的,官军……”杜百英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怕官军发现咱们那个地方,你须知
道外敌易挡,内贼难防!”段克邪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杜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百英顿足道:
  “我直截对你说了吧,我是怕你表哥遭了牟世杰的毒手!”此言一出,恍如晴天起了个
霹雳,吓得段克邪跳了起来。倘若这话不是杜百英说的,他一定就要破口大骂了。
  段克邪惶惑极了,说道:“牟大哥怎会如此?”杜百英道:
  “人心难料。而且纵使牟世杰不想下这毒手,只怕他的手下也会暗中下手!”他一面
说,一面已经是拉着段克邪向回头路跑。段克邪道:“杜叔叔,你怎的会以为单大哥他们会
下毒手?”要知段克邪对牟世杰一向尊敬,纵然是他父亲生前至好的杜百英的话,他也不敢
便即相信。杜百英道:“两雄难并立。你表哥虽然胸怀坦荡,却难保牟世杰不妒忌他,牟世
杰虽是盟主,在绿林的声望,实不如你的表哥。”段克邪沉吟不语,心想,“只怕这是以小
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杜百英又道,“牟世杰城府很深,平时虽
然处处尊敬你的表哥,但只怕到了利害关头,他就不能客人了。”段克邪道:“我表哥与他
有什么利害冲突?”杜百英道:“我只知道你表哥赶着去见牟世杰,是为了要阻拦他做一件
事情,内里详情,我也不很清楚。”段克邪想起他表哥刚才和牟世杰会面的时候,神情果然
是异乎寻常,心里不禁忐忑不安。杜百英道:“你轻功比我高明,你赶快走吧。
  但愿未曾出事!”
  段克邪一口气跑回去,将到住所,心里想道:“事情尚未知有无,我可不能大惊小怪,
闹出了笑话未。他们二人密室商谈,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我只好藏在暗处,暗中保护我的表
哥了。”主意打定,便即施展绝顶轻功,不走大门,从后花园越墙而进。
  史朝英所住的那栋房子在后园一角,侧面恰好有一棵大树,枝繁叶密,段克邪悄无声的
攀上树顶,居高临下,从天窗望进去,屋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屋内牟铁二人似乎正在争论,铁摩勒背负双手,绕着圈子,走来走去,段克邪知道这是
他的习惯,每逢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不自觉的这样负手徘徊,忽见铁摩勒走到了牟世杰
面前,大声说道:“不行!”
  牟世杰似是怔了一怔,随即急声说道:“怎么不行?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岂能错过?
我都已布置好了!”铁摩勒道:“你以为派一队弟兄前去攻打,就可以攻陷皇宫,生擒那皇
帝老儿!”
  牟世杰笑道:“秦襄的英雄大会明日开场,羽林军将领和官中侍卫大半到场维持秩序,
宫中防卫定然较疏,一举成功,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铁摩勒道:“我当过宫中的侍卫,官中九道大门,每道大门有五十名轮值的宿卫,那是
决不会离开的。还有一营神箭手在三大殴周围巡逻,你能派多少人去,要杀进大内,谈何容
易?而且——”
  牟世杰哈哈一笑,打断了铁摩勒的说话,笑道:“铁大哥,我派人攻打皇宫,自有妙
用,能够攻陷皇宫,生擒李亨,固然很好,即使不能,那咱们还是成功了的。你难道还想不
到这是一举数得的妙计吗?”
  铁奘动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忍着,转而问道:“怎么一举数
得,倒要请教?”牟世杰道:“即使不能生擒李亨,最少也可去掉秦襄。秦襄召开这个英雄
大会,召来三山五岳的好汉,那皇帝老儿本来就不大赞同的,只是秦襄一力担承,向皇帝夸
下海口,若有意外,唯他是问,李亨也想藉他这个英雄会招揽人材,扩充羽林军的实力以便
对付藩镇,这才答应了的。咱们这么一闹,李亨至少也要吓个半死,事情过后,秦襄还有不
放间罪的么?即使不打下天牢,他这羽林军统领的位于那是央计保不住的了!”
  铁摩勒剑眉一扬,说道:“我就是不能做这样对不住朋友的事情!秦襄被迫率领羽林军
与田承嗣的‘外宅男’来攻打咱们金鸡岭的时候,要不是他暗中帮忙,咱们那次就未必逃得
出来。
  咱们怎可反而陷害于他?”
  牟世杰笑道:“大哥,成大事者岂能只顾朋友私情?大哥,你这是妇人之仁!”铁摩勒
沉声说道:“好,就算秦襄不是朋友,自己人要不要顾?你派一队人去攻打皇宫,人数决不
宜太多,在宫中宿卫与神俞营攻击之下,你想能有几个生还?”
  牟世杰耸了耸肩,说道:“大哥,咱们要打天下,死几个人又算得什么?”铁摩勒道:
“世杰,你有问鼎之心,我却无遂鹿之念。我看咱们只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也就够了。何
必一定要动那成王败寇的念头?”牟世杰道:“我师祖虬髯客将天下让给了李世民,如今李
唐无道,藩镇割据,民不聊生,正是大好的时机,我是决意要将师祖让出的江山收回来
了!”铁摩勒默然不语,似是对这样重大的问题他也委决不下。牟世杰笑了一笑,说道:
“大哥,你不必犹疑。我这次攻打皇宫,也不需用到你的人、我只是调动盖天豪的手下弟
兄,也就够了。只求你不可阻挠,免得影响军心。”
  铁摩勒面色一沉,说道:“你我结义兄弟,何分彼此,只是问事情当不当为?”牟世杰
道:“那么你说当不当为?”铁摩勒道:
  “世杰,我先问你一句,你刚才说早已安排了退路,这退路是什么?”牟世杰迟疑了一
下,毅然说道:“大哥,我不想瞒你。我与史姑娘已经说好,攻打皇宫之后,咱们立即退出
长安,他哥哥的残部现在集结在奚族地方,咱们就退到那儿。”铁摩勒道:“你是要托庇于
史朝义么?”声音语调已是不大自然。牟世杰哈哈笑道:“铁大哥,你也忒把我看小了,我
岂能托庇于史朝义?”铁摩勒道:“但你退到那儿,这还不是寄人篱下么?”牟世杰道:
“我是要把史朝义杀掉,将他的三万铁骑夺过来!史姑娘与史朝义虽属兄妹,实是对头,她
已答应帮助我了。咱们收编了史朝义的部下,再与奚族土王联合,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依
我看来,不出十年,可成大业!”
  铁摩勒道:“世杰,你聪明一世,却怎的糊涂一时?”牟世杰道:“我怎样糊涂了?大
哥,你以为我不该造反吗?”铁摩勒道:“我从前做侍卫的时候,几乎给那皇帝老儿害死,
我就早看透了做皇帝的没有好良心,你想给百姓换过一个好皇帝,那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造
反。”牟世杰道:“着呀,那你又为什么不肯与我在一条路上同行?”铁摩勒道:“要看是
怎样的‘造反’。
  史朝义那三万铁骑,十九乃是胡人,奚族乃是突厥族的一个分支,这百多年来,突厥一
直是中国的大敌,你难道不知道么?当年安吏之乱,玄宗皇帝宠杨贵妃,重用杨国忠一班奸
邪,荒淫无道,老百姓何尝不痛恨他?但安史之乱一起,大敌当前,老百姓还是愿意助他抵
御外敌,这道理不很明自么?你如今要借重胡人抢夺江山,只怕先就失了民心了。世杰,你
是绝顶聪明的人,你再想想!”牟世杰听了,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铁摩勒愕然说道:“贤弟因何发笑?”牟世杰道:“大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
禄山本身乃是胡人,又无谋略,妄图为中国之主,哪得不败?我手下有绿林兄弟,并非全仗
胡人,只不过暂时借他们的兵力一用而已,权操我手,何用担忧?这与安禄山造反的情形根
本不同!”铁摩勒道:“虽然如此,用外兵来打中国,究属不妥!”牟世杰道:“大哥,你
这话可有点不对,这是借外兵来打江山,与外夷之入侵华夏是两回事。你对本朝的史事,定
然熟悉。从前李世民在太原起兵之时,曾派刘文静上书突厥可汗,约定:“征伐所得,子女
玉帛,皆可汗得之。”因而得突厥之助,得以长驱直入,西进关中,而成王霸之业。再论近
事,朝廷平定安史之乱,也曾借来回兵,与郭(子仪)李(光掘)诸将,合力反攻,方得收
复长安、洛阳。我现在的谋划,李世民早曾做过,唐朝皇帝做得,我就做不得么?”
  铁摩勒大声道:“做不得。我说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牟世杰面色发青,忍气
说道:“大哥有何高见?”铁摩勒道:“李世民借来了突厥兵,其后数十年,突厥一直为中
国心腹之恿,至今未已。幸亏季世民是一代英主,还勉强可以压得住,不至今突厥反客为
主,骚扰中原。但边境已是屡屡受侵,大祖李渊且曾一度想迁郁避之。其后直到贞观三年,
李世民遣李靖大破突厥,方得边境暂静,但两国已同受损害,伤亡无算了。而且李世民死
后,突厥又重为边患,直到如今。追源祸始,李世民虽是一代英主,但他借突厥兵这一着
棋,我却要说他是走错了!”
  铁摩勒停了一下,看了看牟世杰,又道:“再论近事,朝廷借回兵平安史之乱,那就更
糟了。回兵大掠长安洛阳,到处烧杀,伤死者万计,大火经旬不熄,唐朝虽是收复二京,但
当时得回的只不过是两座空城!”(按:详细史实,可参考《旧唐书》一九五《回传》)
  牟世杰想不到铁摩勒不但熟悉史实,而且说的也是一番正论,不觉心里茫然,无言可
对。但他利欲薰心,虽觉铁摩勒说的乃是正论,但仍是想道,“祸及百姓这是以后的事,也
不一定如此。李世民即算是走错了这一着棋,毕竟还不失为一代英主。
  能做到像李世民那样,也不错了。”心意踌躇,一时莫决。
  铁摩勒说了许多话,口也有点干了,随手端起几上的一杯茶就喝,喝了两口,忽地把茶
杯一摔,叫道:“世杰,你,你,你,你怎下得这个毒手!”
  当啷声响,茶杯碎成四片,牟世杰惊得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大哥,你,你说什
么?”
  牟世杰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扇通花窗格碎成片片,段克邪箭一般的从窗
户中射进,二话不说,刷的一剑就向牟世杰刺去。牟世杰挥袖一拂,剑光过处,一截衣抽给
割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又是一剑,牟世杰侧身避过,叫道:“克邪,你听我
说!”段克邪哪肯听他分辨,第三剑又已似惊雷闪电般的刺来。牟世杰提起茶几一挡,“咔
嚓”一声,那茶几也被宝剑从当中劈开了。牟世杰戴有佩剑,但他却并不拔剑还手,连避段
克邪三招杀手,每一剑都是惊险到了极点。
  铁摩勒大喝道:“克邪,住手!你住不住手?”铁摩勒连喝两次,段克邪只好按剑不
动,退到铁摩勒身旁,铁摩勒道:“快向你牟大哥赔罪!”段克邪圆睁双眼,盯着牟世杰、
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说道:“你还要我认、认这人面——”“人面兽心”四字还未说得完
全,铁摩勒已是喝道:“住口!”段克邪不敢再说,愕然望着他的表哥。铁奘勒道:“你牟
大哥说这不是他下的毒手,那就一定不是!”他说到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己是变得嘶啦,显
然毒性已经发作。他正以深厚的内功强自支持。但牟世杰仍听得出他说的是“不是”二字,
脸色也就开朗了一些,心道:“想不到铁大哥还相信我!”
  忽听得一声娇笑,史朝英已走进房来,格格笑道:“铁寨主,你确有知人之明,是不关
世杰的事,这毒药是我下的!”此言一出,俨如晴天打了个霹雳,段克邪也吓得呆了。
  牟世杰颤声叫道:“朝英,你——”史朝英道:“大丈夫当有决断,你今日不将铁摩勒
除掉,必成心腹大患!”牟世杰喝道:
  “住口!”史朝英冷笑道:“捉虎容易放虎难,你要成王霸之业、怎能顾兄弟情谊,你
不听我言,后悔莫及!”
  段克邪神智稍稍清醒,怒火勃发,正要向史朝英杀去,忽听得有脚步之声,回头一看,
只见四条大汉已站在门外,正是刚才所见的那四个陌生人。这四个人乃是扶桑岛牟沧浪的侍
者,牟世杰在中原打好根基之后,最后才将他们招来的。
  段克邪蓦地想起他表哥已是中毒甚深,遂不敢轻举妄动,按剑虎视,守在他表哥身边。
心里想道:“是死是生,这可全得看牟世杰了!哼,要是他一动手,我就拼了性命,也得先
把那贱人杀掉!”要知牟世杰武功已略胜段克邢一筹,再加上这四个侍者和史朝英,倘若牟
世杰当真翻脸,段克邪势将自身难保,更不要说能够救铁摩勒的性命了。
  牟世杰面色阴晴不定,心中似是正在人天交战,委决不下。
  段克邪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过了半响,牟世杰忽地双眉一轩,大声
喝道:“谁叫你们来的?快给我出去!”那四个侍者面面相觑,只好依言退下。
  史朝英叫道:“世杰,你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牟世杰沉声喝道:“解药
拿来:”史朝英道:“什么?”牟世杰道:
  “将解药给我、否则你我一刀两断!”史朝英叹了口气,掏出解药,说道:“世杰,解
药交出不打紧。只怕你要断送了可以到手的大好江山!”
  牟世杰朗声说道:“江山是要打的,但大丈夫取天下也要取得光明磊落,我决不能杀害
义兄!”当下将解药放到铁摩勒面前,说道:“铁大哥,从今之后,你我各行其是,我带我
的人出去。
  你也别再管我了!”铁摩勒道:“你还是要攻打皇宫吗?”牟世杰道:“看在你的份
上,我放弃原来的计划,今晚就与史姑娘出京。
  至于以后,那咱们就各走各路了!大哥、你我结义一场,请受小弟临别一拜!”铁摩勒
知他心意已决,无可挽回,眼中含泪,还了他一拜,说道:“世杰,你好自为之!”
  牟世杰回过头来,说道:“史姑娘,请恕我这次不能依你。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史朝英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蚱蜢,注
定是要在一起的了,成也好,败也好,就让咱们祸福与共吧!”牟世杰道:“好,说得好,
咱们走吧,从今之后,你是我唯一的知己了。”段克邪心中无限感触,说不出是恨她还是为
她惋惜,史朝英避开段克邪的目光,跟着牟世杰,悄悄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铁摩勒似是从一场恶梦中醒来,过了半响,说道:“世杰也还不是良心尽丧,只可惜他
端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伸手就要拿那解药,段克邪道:“大哥,你不怕那妖女弄
假吗?”他第一次把史朝英称作“妖女”,自己听着,也满不是味儿,想起前事,无限伤
心。
  铁摩勒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这位史姑娘今后要依靠牟世杰,她断不敢用假药害
我。”他吞下了解药,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样收场也好,我倒可以放下一块心上的石
头了。前些时候,我听得你和这位史姑娘在一起,我还担心你会迷上她呢。
  这位史姑娘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定是乱世桌雄,牟世杰和她倒是一对,你是配不上她
的!”段克邪脸上发热,低声说道:“我怎会上她的当?”话虽如此,心中却在暗叫:“侥
幸”。正是:
  爱河几次经风浪,险把真情错付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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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五回 巧设奸谋锄异己 难全忠苦将军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五回 巧设奸谋锄异己 难全忠苦将军   铁摩勒的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他服了解药,默运玄功,不消片刻,出了一身
大汗,体中的毒素随着汗水蒸发,恢复如初。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忽听得脚步声来得急如疾风骤雨,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推门进来,急
声叫道:“铁寨主,你没事么?”原来是“金剑青翼”杜百英赶到。铁摩勒笑道:“杜叔叔
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何用慌张?好吧,咱们出去谈吧,你和我都犯了规矩了。”杜
百英抹了一额头冷汗,说道:“我到来的时候,见十几骑快马连夜跑出,我认得都是牟世杰
的手下,他们见了我也不打招呼,我以为一定是出了事了。一时着急,也就顾不了规矩了。
牟世杰呢?”段克邪道:“他也早已跑了。出去谈吧.”
  段克邪带领铁杜二人,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这才吁了口气,说道,“好险,好
险!”铁摩勒笑道:“杜叔叔,牟世杰还不至于你想象的那么坏。事情已经过去了,克邪,
你也不必再骂他了。”杜百英瞧了铁摩勒一眼,说遁:“不对,你曾经中毒,这是怎么回
事?不是牟世杰那厮下的毒手么?”铁摩勒笑道:“杜叔叔,你当真不愧金剑青翼的称号,
医术高明,令人佩服!但你看得出我中了毒,难道还看不出我这毒已经解了么?”杜百英
道:“我就是觉得奇怪,这解药——”铁摩勒道:“没有什么奇怪,这解药是牟世杰给我
的。”杜百英道:“他下的毒手,怎的他——”铁摩勒道:“不是他下的毒手,你猜错
了。”当下,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社百英。
  杜百英叹口气道:“虽说牟世杰尚不至于良心尽丧,但他是绿林盟主,如今他与那妖女
一道,独行其是,可要给绿林兄弟带来灾祸了。铁寨主,你可记得当初在金鸡岭的群雄会
上,我就劝过你不可让牟世杰做盟主,可惜你不听我的话。”铁摩勒黯然不语,过了半晌,
这才叹口气道:“论才略,牟世杰胜我十倍,只可惜他大急功近利。”
  杜百英在窗口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快亮了,铁寨主,你今天去不去会场?”铁摩勒
道:“杜叔叔因何有此一问?”杜百英道:“我有点担心。”
  铁摩勒道:“担心什么?”杜百英道:“铁寨主,你对牟世杰虽是推心置腹,但只怕他
心不似你心。尤其他现在与史思明的女儿同在一起,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可不敢过分相信他
们。牟世杰虽说放弃攻打皇宫的计划,但难保他们不生出别的事情?你又是钦犯的身份——
”铁摩勒打断他的话道:“我就是怕他们临时生事,连累秦襄,有我在场,总好一些。再说
秦襄、尉迟北二人是我旧交,情如兄弟,如今所处的境地不同,我不好和他们说话,却也想
见见他们。”杜百英知道铁摩勒最重义气,他心意已决,那是劝阻不来的了,当下说道:
“那咱们就一同去吧,但总是以小心为宜。”
  这次到京城准备赴会的人,以牟世杰的亲信部属占了十七八,属于铁摩勒直接统属的金
鸡岭那班弟兄,和他父亲燕山铁昆仑的旧部,都已转移到伏牛山中,由辛天雄马氏双雄等人
留守。首领人物,到长安来的,只有铁摩勒和杜百英。牟世杰昨晚已带了他的人走了,剩下
来的是各个小山寨的首领、大约有十数人之多。
  转眼天色已亮,铁摩勒带领这班人前往会场。段克邪一起同行。这班人不见牟世杰,心
里都是好生纳罕。
  英雄大会的会场就是平日天子阅兵的大校场,在骊山山脚,占地数百亩,可容得几万人
马,有六个大门同时开放。铁摩勒这一行随着滚滚的人流进入会场,只见四周围遍布军队,
有些是羽林军眼饰,有些则是九城司马(京城最高卫戍长官)直接统辖的京师卫,剑戟森
森,刀矛耀目,一派肃杀气氛。铁奘勒心想,今日二山五岳的好汉都聚集于此,自然要多派
军队维持秩序,并防意外,这是应有之义,也就不放在心上。
  各处前来的草莽豪杰争先恐后的占据便于观看的位置,秩序当然不会很好,人流拥挤
中,铁摩勒这一行人也各自分散了。
  段克邪正想走快两步,赶上铁奘勒,忽地被人一碰,段克邪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华眼少
年已靠在他的身边,这人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心念未已,那人已在笑道:“段
小侠,还认得我么?”段克邪听了他的声音,蓦然一省,说道:“你,你是昨日那卖、
卖……”说了半句,想起这卖解女子如今已是男子装束,当然是不愿显露自己的身份,连忙
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那乔装打扮的卖解女子笑道:“不错,你认得我了。多谢你昨日暗中援手,我还未曾向
你道谢呢。”段克邪知道她是史朝英的师姐,这时他对史朝英余怒未消,心境与昨日已是大
大不同,因而对这卖解女子也消失了好感,当下淡淡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就想
走开。
  那女子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低声说道:“段相公,请随我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以
段克邪的本领,要甩开她那是易如反掌,但在这众目腰腰之下,拖拖拉拉究竟很不好看,段
克邪只好忍着闷气,心道,“也罢,且听她说些什么?”
  那女子将段克邪拉过一边,悄声说道:“我是朝英的师姐,朝英不是和你一道来的
么?”段克邪道:“不是!”声音甚为生硬。那女子怎知他们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觉怔了
怔,段克邪扭头便走。
  那女子连忙将他拖住,段克邪着了恼,说道:“你师妹与我毫不相涉,她的事情我一概
也不知道!你也别再问了。”那卖解女子微微一笑,只道段克邪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承认和
史朝英的关系,当下仍然拖着段克邪不肯放手。段克邪满肚皮不好气,那女子接着说道:
“段相公,这是非常紧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赶快去告诉她。”段克邪心头一动,“什么紧要
的事情?莫非史朝英又有什么图谋,她这师姐是给她办事的?”这么一想,就再忍住,
“好,那你快说吧!”
  人流向前涌去,他们站在一个角落,附近却是没人。那女子忒是小心,几乎将嘴唇贴到
段克邪的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叫朝英快快离场,否则怕她今日有性命之忧!”段克邪虽
说与史朝英已是一刀两断,但听了这话,仍是不禁吃了一惊,说道:“怎么?……”那女子
不待他把整句话说出来,已接着说道:“还有,你也要赶快离场,你一路和她同行,对头早
已知道了!
  这消息是确实的,你不必多间了,快,快去找着她和她一起走吧,迟就来不及了。”段
克邪道:“你昨日……”那女子急声说道:“我昨日还不知是你,你明白了么?有话以后再
说,快走,快走吧!”这时不待段克邪把她甩开,先自撤手跑了。
  段克邪一片茫然,不知那女子说的是什么消息,对头又是何人?但她的话语却是明白不
过的,有人要害史朝英,连带也要害他,时间就在今日,地点就在这儿,因而要他和史朝英
快快离场!
  段克邪心里想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道其无。看来朝英的师姐也不是真的跑江湖
的卖解女子,她藉这身份掩护,在京城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为的就是要把她的师妹引来,
好把这消息告诉她。她却不知她的师妹昨晚早已与牟世杰离开京城了。”想至此处,心情已
渐渐平静下来,接着想道,“朝英也已离开京城,即使路上有什么危险,有车世杰和她一
起,也足可应付得了。”
  那乔装打扮的卖解女子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段克邪也继续向场中心走去,人头挤薪,他
游目四顾,铁杜二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他未曾发现铁杜二人,却忽地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背影,是三个少年军官,段克邪一眼就
认了出来,前头二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史若梅和聂隐娘,跟在聂隐娘后面的那个人,则是前日
在那问答店里,半夜里曾经和段克邪交过一次手的那个方辟符。
  这刹那间,段克邪当真是又惊又喜,他到长安参加这英雄大会,本就是为了史若梅而
来,如今果然是碰上了!倘若不是在这大会之中,段克邪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史若梅却并没有发现他,段克邪与她的距离虽然不算很远。但中间挤满了人,一时之
间,段克邪倒也不容易挤得过去。就在此时,忽见一男一女从人丛中走出,满脸惊喜的神
情,己在向史若梅招呼。这对男女是独孤宇兄妹。
  段克邪心头一沈,“不管他们是否约好了的,但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倾谈,我却怎好前
去打岔?”偷眼看时,只见史若梅也是满脸惊喜的神情,段克邪更是一片茫然,踌躇不敢向
前。“唉,我怎的一见了她就忘了铁表哥了,我还是应该找铁表哥去。”想是如此想,两脚
却似不听使唤似的,双眼也始终高不开史若梅。
  方自心意踌躇,只听得咚咚咚三通鼓响,当当当几遍锣声,六扇铁门紧闭,午时已到,
英雄大会也已宣布开场。
  场中间有一座高台,台下就是比武场,段克邪抬眼望去,只见秦襄已出现台上。
  台上并排站着三人,中间是羽林军统领秦襄。左边是副统领尉迟北,右边是九城司马杜
伏威。三通鼓响之后,秦襄兴高采烈的说道:“多谢各位朋友远道而来,不但是给秦某增
光,亦是国家之福。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个英雄大会,就正是为国
家选拔英才的。各位的一身武艺,可不必担忧遇不到识主了。”随即宣布比武的办法,因为
人数大多,办法是分场、分组、分日举行,今日到会之人,各人发给一个铜牌,依着号数每
十人为一组,每口十个场地同时举行,估计这次来参与盛会的有千人之多,要十大之后,初
赛才能结束。第十一天再从初赛得胜的一百人中挑出十人。前五名授以三品轻骑都尉官职,
后五名授以四品率骑都尉之职。其他九十人则编入羽林军中充任军官。秦襄宣布了办法,接
着说道:“倘有不愿为宫的朝廷也不愿勉强,最后得胜的十人均有赏赐,每人名马一匹,宝
刀一口,另外黄金百两,锦缎百匹。”赴会诸人,十九是想猎取功名的,少数不慕利禄之
士,对名马宝刀,也是垂涎欲滴,听了秦襄的宣布,欢声雷动。
  铁摩勒这时已挤到比武场边,在最前的一列,面对着那座阅兵台,他感到秦襄的眼光已
经看到他了。铁摩勒是既不欲为官,也不想得名马宝刀的,心里想道:“我只是想见两位哥
哥一面,如今是都已见到了。我已留心四察,牟世杰不见在场,想来他不会言而无信,定是
离开长安的了。”
  本来铁摩勒一直担心牟史二人会捣乱会场或攻打皇宫,但如今时已过午,倘若有人攻打
皇宫,消息也早就应该传开了,可见牟世杰的确是依照诺言,放弃了计划。当下想道:“大
会已经顺利开场,今日是十九不会有事了。这铜牌我不领也罢,还是趁早回去的好。今晚叫
克邪送个信给秦大哥,叫他多加小心,也就是了。明日我与克邪也应该离开长安了。”
  铁摩勒因为入场之后,一直挤在前头,还未知道这大校场的六扇铁门都已关闭。他回头
一望,看来看去都看不见段克邪,心里有点着恼,“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却不知挤到哪里去
了?在这样一个场合,怎可以单独走散的。”
  他心念未已,铜牌也未发到他,忽见一骑快马,在场中那条铺着黄土的跑道上疾驰而
来,直到台前,方始勒住。铁奘勒是识得规矩的,在阅兵场中,只有皇帝亲临的时候,他所
带领的随从,或替代皇帝阅兵的元帅、将军,或中使(皇帝的使者,太监充当)才可以在这
黄土所铺的跑道上驰马。
  秦襄更是惊奇,原来来的不是别人,乃是宫中宿卫统领、龙骑都尉武维扬。安禄山造反
那年,当今的皇帝李亨还是太子,这武维扬就是护送李亨到灵武的保驾将军,后来李亨在灵
武自立,武维扬也有拥戴之功,待到安史之乱平定,李亨还都长安,论功酬赏,一下子就把
武维扬擢为龙骑都尉,与秦襄的爵位相同。
  宫中宿卫本来是尉迟北统率的,李亨将尉迟北调为羽林军副统领,遗缺遂由武维扬补
上。武维扬本意是想做羽林军统领的,但因秦囊是开国功臣之后,且又威望昭著,皇帝也不
好无故夺他职位,不得己而思其次,这才调开了尉迟北,扑武维扬统管宿卫。但论到得皇上
的宠信,这武维扬却是比秦囊多得多了。这次秦襄主持的英雄大会,武维扬一向不闻不问,
李亨也是原定在最后那天才来的。故而秦襄见他来到,不觉暗暗纳罕,不知是什么紧要的事
情,李亨派他前来?秦襄正要下去迎接,武维扬人未离鞍,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上合
来,秦襄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武总管何事离官?”
  只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武维扬道:“皇上有手诏给你!”按照规矩,皇帝有诏书颁
来,事先该有中使来报,好让接诏的摆香案跪迎。秦襄大觉意外,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也
未准备有香案,只得连忙跪下,武维扬道:“事在紧急,皇上有令,叫秦大人不必拘执常
礼。秦大人请起,你接过诏书,就接圣旨马上遵办吧。也不必我来宣读了。”
  秦襄双手棱过诏书,打开来一看,脸色登时发白,想读也读不出声了。武维扬道:“秦
大人,你敢不遵旨么?”秦襄捧着诏书,就似捧着千斤重物似的,双手直打哆嗦,忽地诏书
掉下,秦襄大叫一声,突然一头就向柱子撞去。
  这一来全场震动,就在哗然惊呼之中,尉迟北猛冲过去,将秦襄一把抱住,叫道:“秦
大哥,你犯了什么事?我和你金殿见驾去。”秦襄喝道:“放手,你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么?”尉迟北道:“怎么?”秦襄叫道:“我若不奉诏乃是不忠,我若奉诏乃是不义!忠义
难以两全,我秦襄唯有毕命于斯,以谢朋友!”
  尉迟北听得糊里糊涂,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听得明白的,那就是秦襄不愿依照
诏书办事,而并非皇上有旨将他赐死。尉迟北听懂了这个意思,更是不肯放手,牢牢的将他
抱住,两人本领在伯仲之间,论武艺是秦襄较高,论气力是尉迟北更大。
  尉迟北用了全身气力将他抱住,急切间秦襄那里挣扎得脱?武维场忽地喝道:“秦襄抗
不奉诏,将他拿了!”后台有人应声而出,是个身材高大背部微驼的老头,行动却是矫捷之
极,武维扬话犹未了,只见他出手如电、已在秦襄胁下愈气穴的部位重重一戳,秦襄闷哼了
一声,身子登时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铁摩勒这一惊非同小可,这驼背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七步追魂”羊牧劳,他是由武维
扬与杜伏威的安排,早就埋伏在后台的。本来若是双方认真交手,羊牧劳还未必胜得过秦
襄,但现在秦襄被尉迟北牢牢抱住,他从背后偷袭,秦襄毫无闪避的余地,立即使给他制伏
了。
  羊牧劳一不做二不休,再一指又向尉迟北戳来,尉迟北大喝道:“谁敢拿我大哥?”他
的“擒拿手”功大是家传绝技,天下无人可与比肩,双方近身肉博,羊牧劳的手指还未点中
他的穴道,已给他扭着手臂,一个“车肩式”,将羊牧劳那高大的身躯,从他的肩头翻过,
“咕咚”一声,摔倒台上。羊牧劳一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起身来,但被尉迟北扭着的部
位,已是火辣辣的,如同烙过一般。
  秦襄此时已给杜伏威的随从武上缚了,尉迟北双眼火红,就要打那几个武土,秦襄喝
道:“尉迟兄弟住手,这是万岁的圣旨,你怎可胆大妄为?你我世代忠良,只能任凭朝廷处
置,决不可做不忠不孝之人!”
  尉迟北性暴如火,但秦襄现在抬出“忠学”二字,却似在火上浇了一盆冷水,饶是尉迟
北如何暴躁,也不能不猛然一惊,一股气登时泄了。当下说道:“好,我拿我的金鞭和你同
上金殿见驾!谁敢对你无礼,先吃我一鞭!武维扬,我秦大哥是你缚得的么?”原来尉迟北
的先祖尉迟恭因救驾有功,曾得过唐太宗李世民御赐金鞭,可以鞭打不法的皇亲国戚、公卿
大臣,先打后奏。是以他职位虽然不算很高,但平时朝廷上却人人惧他三分。
  哪知他活犹未了,武维扬杜伏威忽地在他背后同时出手,杜伏威以“虎爪手”一抓抓着
他的琵琶骨,武维扬迅即掏出手铐往他手腕一合,尉迟北大吼一声,双肩一振,武杜二人跄
跄踉踉的连退了十几步,几乎跌落台下,但尉迟北的琵琶骨已彼捏碎一根,腕骨也被手铐合
上了。羊牧劳还不放心,一跃而前,又用重手法点了他的软麻穴。
  武维扬哈哈笑道:“不止要缚秦襄,连你也要缚了!”尉迟北气得七窍生烟,大叫道:
“家院,把我的金鞭拿来!”杜伏威应声笑道:“来了,来了!”只见一个武士双手高捧金
鞭,从后台走出,将那金鞭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杜伏威,禀道:“日遵命收缴了尉迟大人的金
鞭了!”
  尉迟北又惊又怒,破口大骂:“杜伏威,你无法无天,不怕满门抄斩么?竟敢擅取我的
御赐金鞭!”杜伏威接过金鞭,哈哈大笑:“皇上圣明,早就料到你会恃着这根金鞭,不听
调度,有旨与我,你一生事,就要我收缴你的金鞭。哈哈,今日之事,果然在皇上意料之
中,你看看皇上给我的这通密诏吧!”掏出那封密诏,在尉迟北面前展开,尉迟北一看,果
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准杜伏威便宜行事,在尉迟北抗命之时,收缴他的金鞭!尉迟北做梦
也想不到皇上会有这样一道密诏,登时两眼发黑,气恼得难以形容,说道:“这金鞭是太宗
皇帝所赐,当今皇上也不能说缴就缴!”杜伏威冷笑道:“好吧,那你就与皇上理论去
吧!”尉迟北哑口无言,神情诅丧,只好任凭校周将他推了下去。
  武维扬道:“秦襄抗不奉诏,杜大人,这英雄大会之事,就由你主持了。这通诏书,请
你接下,立即宣告,依旨而为;”自武维扬到来之后,“好戏”连台,先是秦襄被捕,后是
尉迟北金鞭被缴,都是由这通诏书而起。台下早就似一锅煮沸了的开水似的,闹得沸沸扬
扬,这时见杜伏威已接过诏书,哑谜即将揭开,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留心静听。
  参加英雄大会的三山五岳人物,十九都是不通文墨之人,杜伏威只要遵旨办事,无须宣
读原文,为了要这些人个个都听得懂,便走到台前,用自己的话说道:“皇上有旨,这次英
雄大会,本是为国家选拔英村,辅佐皇上的。因此只要不是叛逆,过去犯了罪的,只要他是
效忠皇上,一概可以赦兔。大家可以安心与会,不用惊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声
调一转,跟着说道:“只有一样不能赦免的那就是叛逆之罪,背叛朝廷的逆贼,朝廷也当然
不敢用他!”场中绿林人物颇多,话犹未了,台下已是嘈声四起,“什么叫做叛逆?哼,这
分明是用计诱捕我们?”
  “我们是相信秦襄的说话这才来的。哼,现在他说过的话,你们的皇帝看儿却不认帐
了!”有些性情躁暴的且已刀出鞘、弓上弦,眼看就要闹出大事!
  杜伏威连忙大叫道:“你们静听!圣旨是写得明明白白的,所要缉捕归案的叛贼只有十
人。这个人都是倡谋作乱、背叛朝廷的罪魁祸首。其他的人,即使是这十人的朋友或部属也
一概无涉。这圣旨还说,谁人若是协助官军,将叛贼拿获的,还可以论功行赏,拿到一个叛
贼,就封世袭车骑都尉,另赐黄金千两!所要拿的只是十个人,你们绝大多数,都可以安
心!”台下纷纷叫道:“是哪十个人?快说,快说!”
  群豪虽然还是惊疑不定,但已不若刚才那样骚动。杜伏威抹了抹冷汗,继续说道:“这
十个人我们早已查得清楚,是到了京城来的,此刻多半会在场中。你们要想为国家建功立
业,此其时矣!能够活擒叛贼固然最好,倘若不能,格杀也行,一样照赏。这十个人是——
”众人屏息而听,只听得杜伏威缓缓念道:“这十个人是:铁摩勒、牟世杰、段克邪、史朝
英、盖天豪、杜百英、李铁铮、龙腾、董钊和楚平原。”这十人中铁杜二人是金鸡岭的首
领,段克邪也与金鸡岭有关,算作是金鸡岭一伙。牟世杰是绿林盟上,盖天豪是他最得力的
助手。史朝英被列名额逆,则因她是史朝义的妹子,却与绿林无关。李铁铮、龙腾二人各是
一寨之主,但在绿林中却并不加盟,各自统率部属,倡言造反。董钊是已经“金盆洗手”的
独脚大盗,这次也被列名叛逆。还有一个楚平原,在场的人,十九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杜伏威每念一个名字,台下就叫声四起,有的是惊异的叫声,有的则是在帮杜伏威呐
喊,喝打喝杀的。群豪这才明白,秦襄之所以要自尽,正是为了朝廷出尔反尔,不顾他许下
的诺言,令他难以下台,愧对朋友。
  原来这个诛锄异已的安排,乃是羊牧劳与武维扬、杜伏威三人所定下的毒计。一来可以
倒秦襄的台,连带把尉迟北也顺手除掉,这样对于武杜二人就有大大的好处。二来羊牧劳可
以公报私仇,把铁摩勒与段克邪置之死地。三来可以剪除绿林中的著名领袖,这些领袖多数
是在田承嗣、薛嵩所辖的境内的。羊牧劳献这条计策,对田薛二人以及有关的藩镇节度使都
有好处,因为受这些绿林好汉打击的,主要还是藩镇而不是徒有虚名的中央朝廷。因此羊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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