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
年羹尧治军多年,自有一班最亲信的将领,这些人和年羹尧祸福相依,而且抱着“烧冷
灶”的心情,希望年羹尧他日能够东山再起,便纷纷辞职,随他南下。岳钟淇也不挽留,一
一批准。年羹尧带了几十名旧部下和二三百名老兵,前往杭州。不日到了长江北岸的仪微,
仪微有水旱两途,从水道南下,可达杭州,从旱道北上,可达北京。年羹尧心想自己曾为雍
正出过大力,如今已被削了兵权,皇上当可安心,若能面见求情,也许可以得任清贵之职,
以保天年,便不即到杭州就任练兵之职,却上奏章要求召见,奏章里有两句道:“仪微水陆
分程,臣在此静候纶音。”这也不过想皇帝回心转意,准他进京面陈之意。岂料雍正反说他
存心反叛,要带兵进京逼宫,一面把年羹尧的奏章交吏部审处,一面亲自下谕六部大臣道:
“朕御极之初,隆科多年羹尧皆寄以心膂,毫无猜防,所以作其公忠,期其报效。孰知
朕视如一德,伊竟有二心;联予以宠荣,伊幸为提结。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敢于欺罔,忍
于浡负,彼既视典宪为并髦,联岂能姑息养奸耶?至其门下趋赴奔走之人,或由希其荐援,
畏其加害,急宜改散党与,革面洗心。若仍旧情,惟务隐匿巧诈,一经发觉,定治党逆之
罪。”
一群大臣,见了这道谕旨,知道皇帝绝对不会放过年羹尧了,便你也一本,我也一本,
众口同声,说年羹尧罪该万死,雍正也妙,看了许多奏本之后,归纳起来,说根据奏章,年
羹尧有十八条大罪,朕今以宽大为怀,每条罪只降一级,于是便连降年羹尧十八级,把一个
大将军,贬到杭州去看守城门!
至于隆科多,则因有他的妹子(雍正庶母,被封为太妃。)求皇上饶命,雍正只是恨他
以前趋奉年羹尧,及忌他知道自己篡位之事,却料他不能作反,便判他永远监禁,妻子家
产,则免于抄没。比起年羹尧来,算不幸中之幸了。
吕四娘听甘凤池说了年羹尧被贬的经过后,沉思有顷,说道:“免死狗烹,年羹尧活该
有今日之报,我们不必去理他了。七哥,我练了两年剑法,又悟了许多妙理,这趟,你该不
会拦阻我入京了吧。”甘凤池知她用意,笑道:“你在山上闷了两年,也该下去走走了,不
过,入京大约还要再等些时。”
第二日吕四娘和甘凤池沈在宽联袂下山。(沈在宽此时内功已颇为了得,又从吕四娘习
了一些武技,已大非昔日可比了)这里暂按下不表。
且说年羹尧被贬到杭州守城门,无巧不巧,当杭州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年羹
尧手下,当过中军副将,为了劝谏年羹尧杀提督富山之事,几乎也被杀死,后来被罚吹角守
夜,在营中当更夫的陆虎臣。雍正把年羹尧贬到杭州看守城门,实是有意令陆虎臣向他为难。
年羹尧知道陆虎臣镇守杭州,却也不放在心内。到第三日,年羹尧在城门下盘着腿儿,
自由自在的晒太阳,城门内外,静寂寂的无人出入。原来杭州人畏年羹尧杀气,知他看守北
门,不约而同,都不从北门出入。这时跟随年羹尧的旧部,都已星散,只有一个老兵,还跟
在他的身边。这老兵见了三日来如此情形,对年羹尧道:“将军今日虽然受辱,却喜威风尚
在,官民人等,都不敢侮慢将军。”年羹尧叹口气道:“唯其如此,雍正就更不会放过我
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鸣锣开道之声,年羹尧笑道:“要侮辱我的人来了!”叫老兵躲过一
边,只见陆虎臣骑着高头大马,卫卒部从,前呼后拥的走出城来。年羹尧淡淡一笑,仍然盘
腿坐着,伸了伸懒腰,向着阳光。
陆虎臣见年羹尧如此大模大样,勃然大怒,有心把年羹尧羞辱,便走到他的跟前,冷冷
笑道:“年羹尧,你还认得俺吗?”年羹尧斜瞧一眼,道:“原来是你,做杭州将军比做俺
的更夫,大约要好得多吧?怪不得你如此得意了!”陆虎臣被他挑起旧恨,禁不住骂道:
“年羹尧,你既认得俺,为何不站起来迎接!”年羹尧听了,又是微微一笑,道:“陆虎
臣,你要咱家站起来吗?我站起来不难,但我站起来,你却要跪下了!”陆虎臣哈哈大笑
道:“我堂堂的杭州将军,难道还要跪你这个看守城门的官儿不成?”年羹尧道:“你跪过
我也不知多少次了,现在我虽然不能叫你再跪我,但你见了皇上或者代表皇上的东西,总该
跪下吧?”陆虎臣冷笑道:“这个自然,可是你又不是钦差大臣,还有什么可以代表皇上?”
年羹尧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把号衣解开,只见里面所穿的大褂,绣有两条金龙,陆虎
臣怔了一怔,只见年羹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刻有五爪金龙的“万岁牌”来,就摆在他所坐的
小凳子上,大喝一声:“陆虎巨,跪!”陆虎臣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向着“万岁牌”跪下,
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原来这“盘龙褂”和“万岁牌”,都是年羹尧昔日西征之时,雍正赐与他的。“盘龙
褂”是有极大功勋之人才配穿着,但这也还罢了。那“万岁牌”却是代表皇上的东西,见此
牌者有如见皇上亲临。以前年羹尧西征之时,雍正为了要结纳他,所以赐他此牌,好让他能
号令各省督抚大员,不必请示,在封建皇朝中,这是极罕见的“殊荣”。不过年羹尧以前声
威赫赫,各省督抚虽然在官阶品级上有与他平行的,但却无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他所到之
处,督抚大员,都来请安奉承,所以他虽有此牌,却从未用过。雍正此次不许年羹尧入京进
见,便连贬他一十八级,以前所赏赐他的东西,包括“万岁牌”在内,却未收缴回来。年羹
尧正好拿它来派用场,反而大大的羞辱了陆虎臣一顿。陆虎臣衔恨回衙,连夜修表上竟,参
劾年羹尧欺罔僭越,大逆不道,这且按下不表。
当陆虎臣摆驾行到北门之时,城内市民,料知必有一场好戏,虽然不敢行近,却是远远
的驻足观望,待陆虎臣被羞辱之后,怒气冲冲的摆驾回衙,他们又一哄而散。年羹尧斜眼一
看,淡淡一笑,对外边的喧闹,似乎毫不关心,目光所到,忽见一妙龄少女的背影,在人丛
中冉冉而没。这背影酷似冯琳,年羹尧不觉呆了。
年羹尧本来欢喜冯琳,后来因好事难谐,才娶了蒙古藩王的女儿佳特格格,佳特格格虽
然美貌如花,但到底不及冯琳的文武双全,聪明伶俐,能逗人喜爱。这时,年羹尧目送这少
女的背影冉冉而没,不觉忆起了小时候与冯琳在大花园中嘻玩的情景。翘首云天,故园望
断,忍不住微叹一声,心中想道:“如果当年我坚不让与当今皇上,虽然没有以后的功名,
但这妙人儿却是我的了,与她浪迹江湖,岂不胜似公侯相将?”但这念头在心中一闪即过,
随即自己笑道:“大丈夫若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我能有今日,不论成败,史册定
已留名,又尚有何恨!”挥袖一笑,又坐在那破旧的小凳子上晒太阳了。
可是,心欲静止却仍不能静止,年曼尧虽然至死不悔,却又不由得不因此而想起妻儿,
妻子倒还罢了,对寄托给曾静抚养的儿子却甚是担心,担心自己若然身死之后,曾静未必可
靠,旧部也只恐再难找得一人,肯照顾自己的遗孤,思念及此,任是一世之雄,也禁不住黯
然神伤。思思想想,不觉金鸟西堕,玉兔东升,黑夜又悄悄的来了。
杭州北门面向灵隐,遥对钱塘。静夜悄悄,年羹尧犹自独坐城楼之上,只听得城外江潮
澎湃,城内隐隐堕歌,猛然想起,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心情更觉落寞。那老兵原是年家家
丁,在年羹尧众叛亲离之际,只他尚未肯舍去,这时在更楼内唤道:“将军安寝,老奴代你
守夜吧。”年羹尧叹道:“不必了,经我提拔过的人不知多少,想不到今夜只有你我二人相
伴。”请声方毕,忽听得有人冷笑道:“年羹尧,不必嗟叹,还有我来探望你呢。”
年羹尧举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已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以前十四贝勒的心腹卫士,与
车辟邪同称允堤军中二宝的方今明。只听得方今明冷笑道:“年羹尧,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想当年,你以下犯上,替允祯篡位,谋害十四贝勒,我只以为你从此青云直上,备极尊荣,
难以奈何你了。却不道允祯今日照样的来收拾你,哈哈,哈!”方今明对允堤愚忠一片,今
日成心来羞辱年羹尧,冷笑之后,复又继以痛骂,将年羹尧的阴狠险毒之事一一数说出来。
年羹尧听他数说,却也毫不动怒,侍他数说完后,反哈哈笑道:“你这傻子,你以为十
四贝勒就不阴险狠毒么?他用一点小恩小惠来笼络你,就值得你替他卖命,至死不忘?哈,
哈!”随口也把允堤狠毒的手段说了几件,例如怎样布置八旗军监视汉军,怎样联络皇子,
谋夺帝位等等,许多内中隐秘,都是方今明所不知填的,方今明听得呆了,仍硬着口骂道:
“俺主公不论如何,都要比你好得多。”年羹尧哈哈大笑,忽又叹口气道:“你这话没说
错,允堤还有你这么一个高明的武士,替他效忠,而我只有一个不中用的老兵,就凭这一
点,他是比我强得多了。好,把你的佩刀给我!”方今明退后一步,喝道:“什么?”年羹
尧道:“你此来不是为了要杀我吗?我年某曾为百万大军的主帅,这颗头颅不是你配斫的,
念你对允堤一片愚忠,年某成全你的心愿,将头送给你吧!”方今明冷笑一声,突然纵身扑
上,横掌如刀,向年羹尧面颊便掴。
年羹尧实是毫无自刎之心,他不过想用诈术,骗取方今明的同情,而且就算骗不到时,
料想方今明也不对他防备,真是把佩刀递过来时,他就可以一拳将他击倒,发泄一口恶气。
岂知方今明并不存心杀他,只是要将他羞辱,这一记名为“鬼王拨掌”,快如闪电,反手打
年羹尧的耳光。
这一下虽非年羹尧始料所及,但他到底是名家子弟,少林高手,脚步一旋,早已转出儿
步,正想反击,忽见又是一条黑影在城墙上陡然出现,高声喝道:“方今明,你忘了你我昔
日之约么?你敢擅自动手伤害朝廷大将,休怪做兄弟的剑下无情!”
来的乃是昔年与方今明同称允堤军中二宝的车辟邪。二人往昔交情甚好,至允堤被年羹
尧暗算之后,方今明忠心故主,车辟邪则投顺新君,分道扬镳,各为其主。方今明曾说过
“只要你不来捉我,我就不和你动手”的话,可是车辟邪为了卖友求荣,终于和方今明决
裂,在雪魂谷中经过一场恶斗,方今明幸得关东四侠相救,方才得免于死。
事隔数邱,今宵重遇,方今明听得车辟邪提起前言,不觉勃然大怒,冷笑说道:“亏你
还有脸皮提起这话,你我兄弟之情早绝,你若再来拦阻,休怪我手下无情!”车辟邪唰的一
声拔出佩剑,遮在年羹尧前面,却不言语。方今明右足踏前一步,倏地身形一长,一招“双
风贯耳”,两拳斜击,车辟邪喝道:“想找死么?”剑锋一圈,反手便戳,方今明斜身分
掌,肩头往下一沉,一个“跨虎登山”招式,右脚飞出,斜踢他持剑的手腕,左臂一伸,又
用长拳捣他前胸。车辟邪身手矫捷非常,霍地一个“怪蟒翻身”,让过来势,挽了一个剑
花,侧身分剑,转锋再戳。
这二人一个是拳术名家,一个是剑术好手,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转瞬斗了二三十招,
不分胜负。年羹尧立在一边,面露笑容,却不上前助拳。方今明猛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
虚显一拳,峭声叫道:“辟邪,你再听我一言。”车辟邪左手捏着剑诀,剑势似收似发,按
剑当胸,听他言语。方令明道:“你求功名,我为故主,彼此有志,我也不愿强你从我。但
时至今日,年羹尧已是日暮途穷,你还护着他作甚?”车辟邪冷冷一笑,傲然说道:“燕雀
安知鸿鹄之志?”方今明怒火再起,正待进招。年羹尧忽地哈哈笑道:“方今明,你效忠允
提,他效忠于我,真是无独有偶。你问他为何护我,他若反问你时,你又如何?”方今明怔
了一怔,倏地跳出圈子,转身便走,车辟邪嘴角噙着冷笑,把剑插回鞘中。
年羹尧微微一笑,上前拍车辟邪的肩膊,道;“患难见人心,到底是你还有点情份!”
不料车辟邪肩头一撞,把年羹尧撞得歪过一边,冷笑说道:“你这欺君犯上的罪人,谁对你
有情份?你以为我今晚是来救你的吗?哈哈!老实告诉你吧,当今皇上说你太过可恶,要慢
慢将你折磨,所以贬你来守城门,叫咱家来瞧你这‘大将军’的窘态。圣上明鉴万里,他早
就料到你有许多仇人,怕那些人把你杀掉,倒便宜了你,所以又吩咐我等暗中防备,到紧要
关头,才将那些人驱走,圣上说:天下最痛快之事,无过于看你所憎恶之人,在日暮途穷之
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挣扎无望,呼救无门,你以为圣上不立即诛戮,是有所爱于你
么?你当我车某人今日还要做你的奴仆么?哈哈!你也太不自量了!”年羹尧听了,只气得
一佛出世,二佛涅般!
车辟邪冷嘲热讽,将年羹尧骂了一顿。年羹尧抑着怒火,反问他道:“辟邪,我待你不
薄,你在我的帐下,不到三年,我就将你一直保荐到四品卫士,难道就没有一点香火之情
么?”车辟邪嘴角一翘,做了个鄙屑的神态,道:“我做的是皇上的官,又不是做你的官,
难道你要我谢你的恩典么?现在我已经是三品卫士啦,比你这守城门的小卒,最少要高出十
几级,我不要你见面叩头,已经是对你很有情份了,你还能有什么非份之想?”年羹尧忽地
哈哈一笑,道:“对极,对极。人向高处,水向低流,当机须立断,无毒不丈夫。是大英
雄,便当如此,辟邪,不枉你在我帐下多年,你已经得了我的心法啦。”车辟邪怔了一怔,
正想反唇相讥,忽听得又有夜行人的声响,慌忙跳过一边,躲入城楼暗角。
年羹尧淡淡一笑,道:“又是哪位朋友来了?年某只此一身,要报仇就快动手!”话犹
未了,城墙上己跳上五人,为首的是少林寺的印宏和尚,后面的却是关东四侠。
年羹尧面色大变,只听得印宏和尚戟指骂道:“年羹尧你也有今日么?想我少林寺对你
恩义如山,你却毒手暗害我的师尊,还带兵烧了嵩山少林寺这千年古刹,我问你,你的心肝
是什么做的?”年羹尧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印宏继续骂道:“我的师尊本无大师
曾传你武功,你将他杀了,我也几乎遭你害死,按说,我即把你碎尸万段,也不足解我心头
之恨!但如今我却不想你速死,你的颈血也不值得污我戒刀,让你所效忠的皇帝,将你处
死,更足令天下人称快。”年羹尧道:“那你来做什么?”印宏道:“一来要看你这位大将
军今日的‘威风’;二来我要问你,昔日允祯所持的贝叶笺文,是不是假的?”年羹尧道:
“是假的,怎么样?那是我仿本空大师的字迹写的,让你们少林寺永远有一个不能清洗的叛
徒,也好给武林留个笑柄。”印宏道:“好哇,你如今始吐实了。”年羹尧脸上露出一丝奸
笑,道:“你们少林寺知道了又怎样?你们少林寺还能奈何当今的皇上么?”他此际肯说实
话,乃是因为已恨极雍正,因此故意出言挑拨,想少林寺的僧人去刺杀雍正。
印宏道:“好,今日我不杀你,但好歹也得在你身上留一些记号。”纵步上前,双指一
伸,点向年羹尧双目,年羹尧一个“铁门闩”。将他来势化解。印宏道:“你还敢用少林的
手法与我放对!”关东四侠中的陈元霸嚷道:“依我说,把他杀了痛快,印宏师兄,你若赚
便宜了他,待我用分筋错骨手收拾了他吧!”四侠中陈元霸最为鲁莽,不待分说,一爪如
钩,觑着年羹尧琵琶骨便抓!
玄风道长忽然叫道:“小心!”猛听得“蓬”的一声,一支蛇焰箭破空而来,就在陈元
霸的头上炸开,陈元霸伏地一滚,几乎跌下城墙,只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圣上明鉴万里,
果然有少林寺的余孽和同党来了,你们向年羹尧寻仇,我们也正好张下罗网等君入瓮呢!”
说话的是韩重山,他的师弟天叶散人则已截着了玄风的去路!
玄风一声大吼,长剑一翻,铁拐一扫,两手两般兵器,同时发出,天叶散人旋身一闪,
呼呼两掌,将玄风震得身形不定,朗月禅师在葫芦里吸了一大口酒,一口酒浪,迎风喷出,
却给掌风荡得四处飞溅,有如洒了半天酒雨。韩重山把手一扬,发出两般暗器,用回环钩来
取柳先开,用铁莲子打陈元霸的穴道,柳先开号称“万里追风”,焉能给他打中,闪展腾
挪,一连避了几次,可是那回环钧转折回翔,柳先开也破它不得。陈元霸轻功较逊,给铁莲
子打着,幸他铜皮铁骨,虽然感到穴道上一阵疼痛,却是无事。
韩重山师兄弟的武功比关东四侠高出甚多,四侠中只有玄风敢硬接他们的招数,其他三
人却近不了身。印宏叫道:“咱们要问的已经问了,何苦再在此地纠缠,不如走吧!”玄风
疾刺数剑,掩护撤退,陈元霸先跳下城墙,朗月禅师喷了两口酒浪,也跟着印宏跳下,玄风
一招“举火燎天”,铁拐上撩,挡开了韩重山的辟云锄,跟着纵身下跳。天叶散人身形飞
起,用“饥鹰扑兔”的手法,伸手便抓,猛听得头顶上一声呼啸,天叶散人急忙一个倒翻,
硬把纵出去的身形撤了回来,冲天一拳,击敌下颚,却听得哈哈笑声,柳先开已从他的头顶
掠过,飞下城墙。关东四侠,虽然不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却是各有独门武功,韩重山师兄弟
竟然截他们不住。
天叶散人道声:“退!”与韩重山一同跃下,片刻之后,人声已杳。车辟邪又从城楼暗
角处钻了出来。年羹尧道:“皇上痛恨少林余孽,你为何不趁此立功?”车辟邪冷笑道:
“我还要看守你呢!”
年羹尧眉毛一扬,道:“多谢盛情。”忽然作出沉思之状,过了半晌,缓缓说道:“辟
邪,我有一事与你商量。”车辟邪道:“你想我放你么?天下之大已无你容身之处了。你废
话休提。”年羹尧道:“我岂能强你所难,我实告你,我有稀世的珍宝,想赠送与你。”车
辟邪冷笑道:“你有这样好心?我对你何恩?你肯将稀世珍宝送我?”年羹尧道:“我不是
白送你的。实不相瞒,我早料到有今日之祸,所以将小儿早已寄托在一个朋友家中,我迟早
必死,家产定然抄没,小儿他日长大何以为生?所以想把价值连城的珠宝与你,凭你的良
心,变价卖出之后,交回一半与我那位朋友,以便小儿他日得个温饱。”
车辟邪意动,想道:“我出京之时,皇上已将年羹尧家属尽行收禁,独独不见他的儿
子,皇上说要斩草除根,还叫我们暗中查访。年羹尧所说的料是实情。我不如假作答允,骗
他将藏宝之处说了,那岂不是既可为皇上立功,又可得稀世珍宝。”便道:“这点小事,我
车某还可作主。”年羹尧道:“真的?”车辟邪道:“于人无损,于己有利,何乐不为?请
你将你那位朋友的地址说出来吧。”年羹尧道:“你这样说,我信你了,但隔墙有耳,珠宝
也不便露眼,你附耳过来吧!”车辟邪果然走到年羹尧身前,侧耳倾听。不料年羹尧反手一
掌,施展无极门的擒拿绝技,一把扣着他的脉门,车辟邪全身瘫痪,动弹不得,年羹尧骂
道:“你这狗娘养的,居然敢来欺我!我岂能受你之气!我反正已犯了十八条大罪,再多犯
一条,也不怎么。”骈指朝车辟邪胁下一戳,点了他的死穴,车辟邪惨叫一声,登时气绝。
年羹尧冷冷一笑,只听得更楼鼓响,已是四更,周围静得怕人,心道,“今晚来了几批
仇人,那老兵难道吓死了么?为何不见他的声晌?嗯,今日只有一个老弱残兵还愿意跟随
我,我也算倒霉极了!”正想出声呼唤,见车辟邪的尸体横在城墙之上,眼睛犹自睁开,白
渗渗的令人恶心,年羹尧性起,一脚将他踢下了城墙,忽听得耳边一声“阿弥陀佛”,入耳
刺心,年羹尧睁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来的竟是以前少林寺的监寺,而今少林寺的主持弘
法大师!弘法大师与少林三老同辈,姜桂之性,嫉恶如仇,就似以前的本无大师一样。年羹
尧心道:“少林三老先后亡过,而今是弘法主持,他一定是要用少林家法,惩治我了。”想
起少林寺的分筋错骨,闭穴伤残等等惩治叛徒手法,比受凌迟碎剐还要痛苦,不觉胆寒!
弘法大师目光有如利剪,盯着年羹尧问道:“年大将军,你可还认得老衲么?”年羹尧
道:“弟子知罪了。”弘法厉声说道:“谁是你的师尊?你是谁的弟子?少林寺不容你来玷
污,无极派也不认你这个叛徒。”年羹尧低首说道:“那么请大师慈悲,赐我一个全尸
吧!”弘法大师面挟寒霜,沉声说道:“你自有朝廷明正典刑,何用老衲动手。我来见你,
为的是两桩事情,你且听着:第一件是少林三老曾传过你的武功,等于间接助你为恶,这是
少林寺的罪过,老衲要为前任主持赎罪,收回你的武功。”说到此处,猛然伸手向年羹尧脑
门一拍,年羹尧武功再高,也难躲避,被他一拍,只觉天旋地转,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
四肢已是绵软无力。弘法大师叹口气道:“如今才收回你的武功已是迟了,但也算了一宗公
案,守着了少林历代相传的规矩。”
弘法大师稍停半晌,又道:“我除了要为前任主持收回你的武功,还要替无极派清理门
户。这事本该天山的易老前辈办的,她无暇再到中原,托人告知老衲,请老衲代办,少不得
要多费一些手脚。”说到此处,两道寿眉一竖,历声喝道:“钟万堂费尽心血,将你培养成
材,你为何勾引双魔,将他害死?像你这等行为,还能容于武林吗?”年羹尧已知弘法不肯
动手杀他,索性闭口不答。弘法续道:“想当年傅青主老先生创立门户,何等艰难,想不到
出了你这个万恶叛徒,几乎令无极派至你而斩。幸得无极派还有一个传人,要不然傅青主与
钟万堂都死不瞑目。”年羹尧忽问道:“无极派还有什么传人?”弘法道:“不用你管,我
受易老前辈之托,前来告诉于你,我已与易老前辈联名,通告武林同道,代无极派清理门
户,另立传人,将你驱逐出无极派门墙之外了!”年羹尧淡淡说道:“我性命已是不保,还
争持这个么?”弘法大师摇了摇头,怒道:“孽畜孽畜,至死不悟!”倏然拔出戒刀,年羹
尧吃了一惊,但觉面前寒光电射,刀风飕飕,那口利刃,就好像在脸皮上刮来刮去一般,只
听得弘法大师在耳边说道:“全无廉耻,愧作须眉,略示薄惩,以戒贼子。”刀风倏止,年
羹尧张眼看时,弘法大师已不见了。
年羹尧伸手一摸,面上光滑滑的,不但所留的两撇虎须,被剃得干干净净,连眉毛也刮
得个一丝不留。年羹尧平生,那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不觉愤然挥拳,怒声骂道:“弘法贼
秃,辱我太甚!”但一拳挥出,立刻感到气喘无力,又不觉叹了口气,颓然坐到地上。
星横斗转,这时已打过五更,朝露晓风,饶有寒意,年羹尧咳了两声,叫道:“王老
三,王老三!”王老三是那老兵的名字,叫了两声,不见答应,正在奇怪,忽见那名老兵颤
巍巍的从城楼内走了出来,在旗竿的“风灯”映照之下,面色显得一片灰白。
年羹尧道:“王老三,你怎么啦?”这名老兵向年羹尧迎头一揖,怆然说道:“请恕我
这名不中用的老兵难以再侍候你了!”年羹尧知道自己与方今明的谈话已被他听到,忙道:
“老三,你别多心……”王老三截着说道:“不用说了,今晚我一切都明白啦!小官,在我
曾看着你长大,却从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忘恩负德、寡情绝义的人!老主人一生也未曾做过
什么恶事,怎么却会得到这样的恶报应,生下你这个败家灭族的逆子,咳,我真替你年家历
代祖先不值!”这名老兵说得十分激动,年羹尧气得面色青白,几乎想将他一拳打死,但想
到这名老兵也会几手拳脚,而自己武功却已消失,拳头一挥,立即缩回。
那名老兵叹了一口长气,眼泪簇籁下落,又道:“我服侍了你的老子多年,又服侍了你
多年,并曾随你万里长征,出生入死,一未升官,二未发财,也算对得住你年家了。我今日
拜辞!”话完之后,向年羹尧一揖到地,从城头上拾级而下,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说道:
“你昨日换下的衣服,我已洗净晒干,你自己收拾吧,今朝的早饭我也做好了,以后你自己
学着做吧,我这没中用的老仆人拜辞了。”一步一步走下城墙,微微显得有点怄倭的背影,
不久就消失在晨光曦微之中。
年羹尧呆若木鸡,额头沁汗,这回才真正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只觉天地之大,已无
自己可容身之地,茫茫人海,已无再肯亲近自己之人,又想起以后洗衣做饭都要自己干了,
更觉“英雄”末路,啼笑皆非。
年羹尧走进城楼,果然见有一锅热饭,这时才发觉自己也饿得软了,胡乱的把一锅热饭
吃完,试试运动四肢,始知自己武功虽然消失,却还有平常人的气力,看着那几块石头泥士
搭起的土炊,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还好,若然连做饭的气力都没有了,岂不更是糟
糕?”可是生米怎样才能煮成一锅熟饭,这个年羹尧却不知道,甚是发愁。
曙光渐露,天已黎明,又该是下去看守城门的时候了。年羹尧步出城楼,走下城墙,往
日还有老兵相伴,今朝只有自己一人,更觉得凄凉寂寞,平生行事,霎然间一一从心头翻
过,一种悔恨之念不觉油然而生,但一忽间又被愤恨的情绪所替代,恨不得把这宇宙连同自
己一齐毁灭。
年羹尧走下城墙,打开城门,晓风扑面,随着吹进来的是一声清脆的笑声,只见一个少
女笑盈盈的站在城门之外,年羹尧一打开城门,她便说道,“年大将军,你好早啊!”
年羹尧吃了一惊,这刹那,竟疑心自己是在作梦,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果然是冯琳。年
羹尧面上掠过一丝笑意,忽又愤然说道:“冯琳,你也来嘲弄我么?”
冯琳和李治这两年来在四川冒了许多艰险,联络了一些人,后来听得年羹尧被撤职查
办,便把四川的基业交给车鼎丰的儿子车哲生主理,两人赶回去想找吕四娘。途中又听得年
羹尧连降十八级,被贬到杭州守城门的消息,冯琳这时虽然已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孩子的
脾气仍然未改,想起小时候曾与年羹尧同玩的事,又想起年羹尧骗她哄她,想把她送给雍正
之事,一时兴起,要到杭州来看看年羹尧,看看这位“大将军”是不是真的在把守城门,李
治拗她不过,便替她在门外把风,让冯琳单独去和年羹尧会面。
正是:
恩怨自随流水去,相逢今已隔云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四十六回 末路穷途 功名随逝水 荒山古刹 剑气射寒星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四十六回
末路穷途 功名随逝水
荒山古刹 剑气射寒星 冯琳格格一笑,说道:“不是我嘲弄你,是你自己嘲弄自己。人必自悔而后人悔之,这
句话难道你还不懂吗?你自作自受,现在还未后悔吗?”年羹尧默然不语,冯琳面色一转,
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若然你能记着钟恩师的教训,你也不至于有今日!”年羹尧不觉一
怔,只听得冯琳缓缓说道:“以前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你家曾收容过我,这一点我该感
激。”
年羹尧一怔道:“你都记起来了?”冯琳道:“都记起来了。你小时候也强横霸道,但
对我尚还不差。”年羹尧喜道:“是啊!我一向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对你
那样好,你知道就好了。谢谢你来看我,我年羹尧他日纵然碎尸万段,得一知己也可无憾
了。”冯琳突然一阵冷笑,旋又沉痛说道:“可是你越大就越坏,坏到不可收拾!哼,你还
记不记得,你要把我送给皇帝,好保障你的功名?我不依从,你就暗中偷下毒手害我,不是
我的李治哥哥救我,我这条小命早已完了。什么亲妹妹?你不怕引起我的恶心么?”
年羹尧面上一阵红一阵青,低头说道:“嗯,我知错了。”冯琳道:“你对我不好,这
也还罢了,最不该的是钟恩师费尽心血,培你成材,你却引狼入室,将他害死!若非你已是
难逃一死,我今日便要为本门惩治奸徒!”
年羹尧忽地抬起眼睛,道:“哦,原来弘法大师所说的无极派传人便是你边个小丫
头。”冯琳眉毛一扬:道:“怎么,我不配么?”年羹尧道:“你安心做吧。我这么大的富
贵功名,全都丢了。难道还会与你争区区一个掌门的位置么?”冯琳双眉紧皱,摇了摇头,
道:“我真还未见过至死不悟的人,开口富贵,闭口功名,你口说不在乎,其实在乎得很。
吕姐姐曾对我谈论过你,说你本来算得是个人材,只是被‘名利’二字所断送了。我以前还
不大懂,现在看来,真真不错。”
两人交谈片刻,天色已经大白,西湖上渔舟晓唱,隐隐传来了采菱的歌声,李治远远的
吹了一声口哨,冯琳道:“嗯,我该走了!”年羹尧竖起耳朵,忽道:“谁和你同来?”冯
琳道:“你管这个干嘛?”年羹尧道:“是不是那个叫做李治的小子!”冯琳愤然说道:
“什么小子?他比你好得多!”提高嗓子应道:“嗯,李治哥哥,我就来了!”
年羹尧面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忽然问道:“琳姑娘,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的园
子里有一个池塘,池塘里养有一对鸳鸯,你小时候,个子不够高,要我抱起你来看池塘里的
鸳鸯戏水。”冯琳心中一动,却沉着面道:“你尽说这些无聊的话儿干嘛?”
年羹尧道:“想起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我真是后悔得很。”冯琳低声说道:“后悔已经
迟了!”年羹尧叹了一口气,作出欲说还休的样儿,冯琳道:“你还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我真的要走了。”语调渐转柔和,年羹尧道:“我但愿能再和你同在一处。想我幼读兵书,
多少懂得些行军用兵之道,你们他日若举义师,我愿作毛遂自荐。”冯琳心中一动,心道:
“年羹尧自是一个将才,若他是真心诚意的话,倒也未尝不可考虑。不如待我和李治哥哥商
议,看是如何?”冯琳低首沉思,年羹尧又道:“你不相信我么?”冯琳抬起头来,和年羹
尧的眼光触个正着,忽而心中一凛,只觉年羹尧的眼光中似乎含着无限奸诈,丝毫不能令人
信赖,年羹尧又叹了口气,道:“嗯,你真是不信我了?”冯琳道:“你能后悔很好,但这
事我不能作主,待我见了吕姐后再替你说。”年羹尧道:“那就不必说了。”冯琳举步欲
走,年羹尧又叫道:“琳姑娘,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情。”冯琳转身道:“什么事情,快
说!”年羹尧道:“你不是做了无极派的掌门吗?那么这把剑你应该拿去,这是傅师祖当年
用的宝剑!”冯琳道:“是啊,我本该追缴回师尊的遗物,怎么倒反忘了!”走到年羹尧跟
前,伸手接剑。不料年羹尧趁她双手伸出,胸前门户大开之际,倏然骈指一戳,“得”的一
声,正正点中她胸口的“璇玑穴”,这“璇玑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若被点中,立刻身亡。
原来年羹尧自知必死,一切绝望,已近疯狂,惯不得世界和他一同毁灭,尤其听冯琳两
次提起“李治哥哥”,更是又妒又恨,心中想道:“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既不能为我所
有,我也就不能让她为别人所有。我的武功虽失,点穴的方法却还记得,何不将她杀了,然
后再行自刎。”
不料冯琳的穴道虽被点中,却只是身躯摇晃了两下,并不如年羹尧所愿,倒地身亡。原
来点穴的功夫,必须配以指头的劲力,力透指尖,才能使敌人的血流突然停止。年羹尧武功
已失,只有平常人的气力,而冯琳的内功已有道诣,若然遇着高手,点正穴道,那自是无法
挽救,而今不过等于被普通的人,凑巧在穴道上戳了一下,虽然一阵疼痛,却是安全无事。
冯琳被年羹尧出其不意的用力一戳,呆了一呆,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一回事情,气得玉
手一扬,拍拍两记耳光,把年羹尧打跌地上。年羹尧目露凶光,“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水,两颗大牙。冯琳气得说不出后来,过了许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你,你真是天下
最狠毒的人!”伸手取了年羹尧的宝剑,拔出半截,忽又听得李治催走的口哨之声。
冯琳盯了年羹尧一眼,恨恨说道:“我不杀你,你也没有几天活了!”飞身追上李治,
李治道:“天色已经大白,太阳也快出来了,你还不走,你看那边已有人来了!”
冯琳默不作声,随着李治飞快出城。一口气跑到郊外,李治道:“不是我不让你和他多
说,我想年羹尧既被贬到此处看守城门,雍正这厮说不定会派有高手暗中监视,若有闪失,
岂非不值?”冯琳放慢脚步,忽然说道:“李治哥哥,你能原谅我么?”李治笑道:“我若
是胸襟狭窄之人,也不让你单独和他见面了。”冯琳面晕红潮,低声说道:“不是这个。我
是说,是说……嗯,我老实对你说吧,我今朝在将见年羹尧之时,还有点惋惜之情……”李
治不待她说完,便笑着接道:“他本来是个人材,却误入歧途,自寻毁灭,我也为他惋惜
呢,还有什么值得提的?”冯琳道:“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惋惜他了!”说话之时,面色非
常严肃,和她平常顽皮的样子不大相同,她像一下子长成了“大人”,懂得了许多事情似
的。李治奇异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意,似明白又似不大明白,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却也
不再多问。
冯琳走后,年羹尧捧着被打肿的半边脸,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时他胸中空空洞洞的,神
经也似乎麻木了,早晨的冷风刮地吹来,年羹尧打了一个寒颤,双手俸着头颅摇了几摇,喃
喃说道:“大约我真的错了?”摸摸头颅,向天狂笑,大声叫道:“大好头颅,被人取去,
岂不可惜!楚霸王乌江专寻刎,犹是英雄!我岂可不如他?今日是天亡我也,既是必死,我
又何必再活着让人凌辱?”双手俸着头颅,突然向城门一撞。
头颅未触城门,忽然被人抱着,年羹尧挣扎不得,睁眼看时,却是韩重山和天叶散人,
只见这两人面青唇肿,样子很是难看。原来他们追赶印宏与关东四侠,却遇着弘法大师,一
顿禅杖将他们打了回来。
韩重山和天叶散人见年羹尧的样子,更觉难看,韩重山道:“喂,你的胡子和眉毛被谁
剃了?我们走了之后,有谁来过?”天叶散人瞥见车辟邪的尸身,也问道:“是谁杀的?是
你,还是敌人?”年羹尧哈哈大笑,大叫道:“都死了干净!”韩重山冷笑道:“皇上还不
许你死呢!”年羹尧大叫道:“你们不许我做楚霸王?呀!我连楚霸王也不如了!”手舞足
蹈,语无伦次,天叶散人道:“年羹尧疯了!”韩重山轻轻一推,年羹尧毫无反抗的力量,
倾仆欲倒。韩重山吃惊道:“连武功也没有了!”天叶散人道:“年羹尧既然成了这个样
子,咱们还是赶快把他押回京师去吧。”韩重山点了点头,当日就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报
皇帝,第二日便押他上京,有他二人押解,年羹尧就是想自杀也不成了。只是一路上胡言乱
语,有时候呼唤儿子,有时又大叫冯琳。
年羹尧狂性大发之时,冯琳已离开杭州五六十里,冯琳并未料到他会发疯,想起他丑恶
的样子,还是觉得一阵阵恶心。李治一点也不问她见年羹尧的经过,只是一路用说话逗她开
心,冯琳渐渐也有说有笑了。
李治冯琳此行的路线,是想从浙江西入安徽,折入河南,回转邙山,两人脚程甚快,日
头未落,已到天目山区,正转入山路,忽闻得山谷下有呜呜怪啸、暗器嘶风的声音,冯琳叫
道:“血滴子!”李治登高一望,道:“原来是关东四侠被围住了!”冯琳看了一看,道:
“咦,还有方今明和陈德泰呢,咱们下去救他。”两人拔剑疾奔而下。
原来弘法大师惩戒了年羹尧后,在回程中又打走了韩重山与天叶散人,印宏和尚本来是
同关东四侠一同来的,而今事情已了,便和住持同回福建少林寺,关东四侠则往邙山找甘凤
池和吕四娘。
至于方今明和陈德泰则是在途中相遇的,方今明自那次在雪魂谷恶战之后,与陈德泰一
道养伤,成为好友,这次方今明来找年羹尧,要为“故主”报仇出气,陈德泰阻他不住,只
得赶来接应,方今明被车辟邪赶走,垂头丧气,夜出杭城。陈德泰迎着他问道:“怎么,见
着了年羹尧没有?”方今明叹了口气道:“见是见着了,但这个仇我也不再想报了。”陈德
泰以为他是吃了败仗伤心,正想出言相慰,方今明道:“年羹尧说得不错,十四贝勒并不值
得我为他卖命!”陈德泰奇道:“年羹尧说了些什么?你相信他了?”方今明道:“我不相
信,他昨晚说的却不容我不相信。”将年羹尧所说的,关于十四皇子的阴狠手段,以“旗”
制“汉”等等恶迹转述出来,陈德泰大笑道:“我们以前劝过你,你不听。想不到年羹尧倒
做了你的教师了。”方今明颓然不语,这也难怪,他发现了十多年来,他要尽忠的“主
子”,竞是全不值得尽忠的人,也就难免伤心了。
两人在路上遇到关东四侠,提到前往邙山之事,方今明慨然说道:“好,我也去!”陈
德泰笑道:“你去做什么?”方今明道:“和你们一起去报仇呀。”陈德泰道:“你又说这
仇不再报?”方今明道:“这回不是为十四皇子报仇,是为我们汉族自己人报仇呀!我以前
恨极雍正这小子,现在也恨极他,但以前之恨和现在之恨又不同了!”陈德泰点点头道:
“这个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
于是方今明和关东四侠等一行人同往邙山,却不料雍正布置严密,除了派道韩重山、天
叶散人和车辟邪等人监视年羹尧之外,又派有哈布陀率领一班血滴子在通往杭州的各处要道
和山隘险要之处巡逻,两下相遇,众寡不敌,关东四侠这一班人被逼下山谷,凭着地形,负
隅恶斗。
哈布陀是清宫的第一流好手,厉害非常,更兼那十多名血滴子也都是上上之选,所用的
暗器“血滴子”(血滴子即因所用暗器喻名)尤其厉害,玄风等人武功虽高,被困在山谷之
中,却是突围不出。
正在吃紧,忽闻得山上一声叫喊,李治冯琳双剑齐下,哈布陀又惊又喜,叫道:“是琳
贵人!”将血滴子机括一开,抛出去直取玄风,反身一跃,舞流星捶来捕捉冯琳。冯琳笑
道:“你现在还想来欺负我吗?”把手一扬,一柄飞刀,闪电飞去,在半空中与哈布陀所发
的血滴子相碰,双双落地,先解了玄风之危,再迎战哈布陀。
冯琳得了无极派的真传,武功已是大非昔比,只见她不慌不忙,宝剑一招“力划鸿沟”
挥了半弧形,竟然将哈布陀的流星锤荡过一边,哈布陀吃了一惊,心道:“这丫头怎么敢硬
接我的神力?”振臂一舞,流星锤呼的一响,从左到右,拦腰横击,冯琳宝剑一缩往里一
粘,又把哈布陀凶猛的攻势解开,哈布陀更是奇异,当下不敢大意,以一锤护身,一锤迎
敌,紧追冯琳。
其实冯琳的功力,还是比不上哈布陀,她接了两锤,胳膊酸痛,幸而所使的乃是傅青主
当年所用的宝剑,虽比不上游龙断玉,也是五金的精华所炼,才不至被锤头打折,若然哈布
陀一路强攻,冯琳还真抵挡不住。而今哈布陀半攻半守,正合冯琳路数,冯琳的无极剑法刚
柔相济,守备得十分严密,更兼冯琳通晓各种旁门的武功,招式奇多,溜滑之极,哈布陀在
五七十招之内,竟然奈何她不得。
这时,李治也已跃入敌人丛中,他的剑法乃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嫡传,奇诡辛辣,天下
无双,几个照面,就给他刺伤了两名血滴子,玄风等人精神大振,发一声喊,同时反击!
哈布陀被冯琳绊住,血滴子失了主脑,拦敌人不住,玄风左剑右拐,横敲直扫,激战中
一剑削掉了一名血滴子的天灵盖,一拐又打折了一名血滴子的胫骨,朗月禅师也用酒浪喷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