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要你拜,你气死了爹还不够,又要气死我吧?”伸手欲打冯琳,冯琳不躲不闪,杨
柳青手掌伸出,忽又缩住,叹口气道:“好,好!你快走吧!你们以后别再上我杨家的门
了!”声音虽然愤懑,却似缓和许多。冯琳奇道:“咦,杨仲英一死,他女儿的脾气也变
了!”
冯琳有所不知。原来杨仲英年纪老迈,中了唐金峰的暗器后,虽说仗着数十年的功力与
唐家送来的解药,得以不死,可是生机已是渐渐衰退。五月时分,接到唐晓澜的信,说是死
期将至,无可挽救,又受了一吓,他本来己风烛残年,经了这些变故,身体更是衰弱。
杨柳青粗心大意,对父亲的日趋衰弱,还觉察不出来。她被冯琳飞刀削发之后,跑回家
中向父亲哭嚷,想激动父亲出头作主,谁知杨仲英深知女儿脾性,料她必是自取其咎,经此
一闹,反而伤感交集,杨柳青回家的第二日,他立刻寒热交作,竟然一病不起,至冯琳到
时,他死了已将近一月了。
杨仲英是个饱经世故之人,临死之前,神智清明,回想自己一生行事,无甚过错,只是
对女儿太过宠圈,以致养成她那副骄纵的脾气,却是最大的遗憾。他细细思量,觉得女儿和
唐晓澜的脾气,的确格格不入。又想道:“冯瑛知书识礼,年纪虽小,做事甚有分寸,她必
不会无缘无故侮辱我这丫头。”又想起昔日冯瑛在他家中之时,杨柳青种种令她受气之事,
不觉叹口气道:“如此一来,逼得他们弄假成真,也实在怪责他们不得!”
于是杨仲英在临死之前,对女儿痛加劝责,说道:“女孩儿家,应以性情温柔为主。你
这副刁蛮的性儿,难怪晓澜不愿要你。你再不改过,我死不瞑目。”声泪俱下,杨柳青不敢
说话。杨仲英历数她平日骄纵的不是,杨柳青又羞惭又悲痛,伏在病塌之旁,听她父亲数
说。杨仲英数说完后,长叹一声,说道:“我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的教训你,这次恐怕是最后
一次了。爸总是望你好,你得记着我今日的教训。你与晓澜是否能够和好,这是未可知之
数。不过,你应知道,你越任情使性,你就越无法令他亲近。你放大胸襟,温柔对他,也许
事情还有转机。若然你们终不能和好,那也就算了吧。不过,无论如何,你的性情总得改
了,青儿,以后没人再教训你了,你改不改?”杨柳青哭得死去活来,决心改过,杨仲英就
在她的哭声之中死了。
杨仲英死后,杨柳青遵从遗嘱,停灵后园,要待唐晓澜和另外一个人来过之后才安葬。
不料唐晓澜没有来,冯琳却先来了。
杨柳青记着父亲的教训,不敢胡乱发气,可是性情究非旦夕之间便能全改,见了冯琳,
仍然忍不住几乎要发作出来,以至在杨仲英之灵前,两人都感到尴尬,僵在那儿,想不出什
么话说。
杨仲英之死,乃是冯琳始料所不及,心道:“姐姐之事怎么说呢,!这岂不是愈弄愈麻
烦了?正在为难,先前那小丫头忽然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道:“小姐,唐家的人又来了!”
杨柳青眉毛一扬,道:“我父亲虽死,我也不能堕了家声。冯瑛,你快从后墙脱走。我
拼死替你担承!”冯琳道:“什么,我有什么要你替我担承!”杨柳青道:“你还装什么
傻,你自己杀的人你不知道吗?你别以为你上次能将他们打跑,要知唐家的人,岂是容易将
与?他这次若非稳操胜券,也不会再来了。我父亲生前,不愿你在我们这里被他们要去,而
今我是此家之主,我不能让父亲在泉下骂我折堕了杨家的威名,你还不快走吗?”
冯琳一听,气往上冲,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要你来庇护?我为什么要跑?”
冲出亭子,抬头一望,只见外面来了三人,一个老头,一个少妇,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
子。这三人正是唐金峰、唐赛花,和唐金峰提来的帮手桂华生。
唐金峰父女本来想向杨仲英要人,不料一进园门,便见冯琳,真是意料不到的顺利。唐
金峰哈哈笑道:“你这小贼也真胆大,居然还在杨家没有逃走。”冯琳道:“你这老贼,出
口伤人,我为什么要逃走?”唐金峰道:“好,好!你若不想连累杨老头儿,我有两条路给
你自寻了断!”
冯琳道:“什么两条路?你说说看。”唐金峰道:“一条是立即随我们走,任由我们处
置。一条是立即自裁,免得我们动手。”冯琳刚骂得一声:“岂有此理!”唐赛花嚷道:
“爹,和这万恶的女贼多说做什么?快动手吧!”恃着有高手在旁,扬手一柄飞刀便射过去。
冯琳一闪闪开,道:“哈,原来你也会飞刀!你这泼婆娘,我杀了你的汉子吗?你这样
蛮不讲理!”冯琳还不知道唐赛花就是王敖的妻子,自己正是杀了她的汉子。
唐金峰一听,也动怒了,骂道:“好女贼,你杀了我的女婿,还说风凉话儿?”心念一
动,忽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妹,你们姐妹,谁是杀人的正点?”冯琳吃了一惊,
道:“你的女婿是谁?”唐金峰道:“河南钩镰枪王敖是不是你杀的?”冯琳“呸”的一
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你的女婿是公门鹰犬,我杀的鹰犬不止一个,你的女婿大约也
是我剑下之鬼吧!”
唐金峰勃然大怒,长袖一挥,便待扑去,忽见杨柳青如飞跑来,唐金峰缩手叫道:“青
姑娘,叫你的老子出来,这女贼我们要定了。”杨柳青叫道:“好呀,我的父亲刚死,你们
就上门来欺负我了么?”唐金峰与杨仲英上次虽曾动过手,可是彼此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
私底下唐金峰对杨仲英还是十分佩服的,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的老子死
了吗?”杨柳青道:“我父亲虽死,杨家威名还在,除非你把我杀死,否则休想要人!”唐
赛花叫道:“爹,管它杨仲英死与不死。咱们动手。杨柳青,凭你这点功夫想来拦阻,真真
笑话!”左手一抬,呜呜两声,放出两枚响箭,要把杨柳青吓走,岂知杨柳青动了蛮性,迎
上前去,伸手便接。唐赛花暗器上的功夫甚为了得,响箭挟风,又劲又疾,冯琳一抖手,一
口飞刀横截过去,将两枝袖箭,一齐截断,叫道:“杨柳青,我不用你帮!”随手又是一柄
飞刀,向唐赛花还敬。
桂华生一见飞刀带黑色的光华,吃了一惊,拔出长剑一拍,双指一箝,将飞刀接下,看
了一看,道:“果然是个狠毒的女贼!”冯琳挥剑前扑,桂华生转了两转,先不发招,看她
剑法。
杨柳青叫道:“冯瑛,我不准你在我家中被人捉去,你退下,先让我拼了再说。”唐金
峰拈须笑道:“好,两人都有志气。青姑娘,你不愧是铁掌神弹的女儿!”突然伸手在杨柳
青的肩头一按,道:“你的父亲真的死了吗?带我去看!”杨柳青被他一按,动弹不得,怒
道:“好,你以大压小,羞也不羞?”唐金峰道:“带我去看!”半拖半拉,将杨柳青拉到
八角亭中。
桂华生转了两转,冯琳刺他不着,剑法一变,使出无极剑中的绝招“愚公移山”,剑势
甚缓,平平一削,劲力却是贯注剑尖,左右兼顾,桂毕生叫声:“好、值得与你一斗!”剑
柄一抖,剑锋光华一闪,一下子便从头顶上绕过去!
冯琳大吃一惊,百忙中施展猫鹰扑击之技,身子一屈一伸,箭一般的飞掠出去。桂华生
道:“哈,你还有这一手!”飞身扑上,迎面一剑,冯琳连用几种剑式,挡了五招,桂华生
的达摩剑法怪异绝伦,每一招都是出人意表,冯琳的无极剑法虽然也是内家正宗,可是究因
所习时日尚浅,挡了五招,险象迭见,情知万难抵敌,想起杨柳青之言,心道:“好,我纵
战死,也不在你杨家受辱。”抖手连发三柄夺命神刀,逼得桂华生闪避,立刻施展猫鹰绝
技,飞身跳出墙外。
桂华生轻功超妙,迅即追出,在半山坡上又把冯琳截住,高声喝道:“你这无极剑法是
从那里偷来的?”冯琳道:“我偷不偷要你管么?”桂华生道:“我偏要管!”脚步踉踉跄
跄,冯琳连用几种身法,跑到那个方位,都恰恰被他截着!且猫鹰扑击的绝技,也只能躲闪
一时,始终被他跟在身后。
桂华生自小离开天山,伏处川中,不知冯琳来历,见冯琳既会各种邪派武功,又通无极
剑法,颇为惊异,心道:“看来她不应是傅青主这一支的嫡传。傅青主是内家正宗,那肯让
后代子弟习邪派武艺。”施展达摩剑法,将冯琳困住,却不即刻施展杀手,立心看她到底懂
得多少种武功。
霖雨过后,山路甚滑,冯琳轻功虽然不弱,可是既要抵挡桂华生怪异绝伦的达摩剑法,
又要留心脚下,抵挡更是艰难。正在心慌,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妹妹休慌!”冯琳大喜叫
道:“姐姐快来!”原来是唐晓澜和冯瑛来了!
冯瑛自吕四娘走后,稍稍一想,就猜到妹妹必然是山东杨家,恐防她任性胡闹,更出乱
子,也顾不得害臊,便和唐晓澜说了。唐晓澜道:“反正我们总不能躲着不见杨恩师,我既
无事,于理于情,都该回去见他,让他老人家放心。我与杨柳青的婚姻,那是另一回事。”
冯瑛天真无邪,笑道:“只要咱们永不分离,你就和杨柳青结婚,那也算不了什么。”唐晓
澜苦笑摇头,道:“我与她绝难结合,此话休提。不过,咱们还是要去杨家。”两人和甘凤
池说了。甘凤池最怕处理这种男女纠纷,见他们自己要去,正是求之不得。当下约好他们在
邙山见面,便由他们去了。
唐晓澜与冯瑛乃是熟路,脚程又快,所以虽然迟了两天,还是及时赶到。一到就遇见冯
琳在山坡上与人恶斗,处境甚险,冯瑛正待拔剑相助,唐晓澜道:“此人敢在我恩师门前动
手,事甚可疑。莫非我恩师家中也出了事么?瑛妹。你先去见杨公公,我帮琳妹。”冯瑛知
道唐晓澜的内功剑法都已大有迸境,和自己实是不相上下,便道:“也好。此人剑法非比寻
常,你小心了!”走下山坡,从正门进入杨家。在她进入杨家之时,杨柳青却正好从后园跳
出来,两人没有碰头。
唐金峰拖了杨柳青,同上园中的八角亭,果然见着一副红木棺材,写着:“前明义士山
东侠客杨仲英之灵位。”唐金峰老眼泪流,道:“杨大哥,你果真死了么?”杨柳青被他手
答肩头,现在才放,半身麻痹,极不舒服,闻言怒道:“棺材在此,难道还会骗你么?枉你
与我父亲称兄道弟,既打伤了他,今日趁他死了,还上门来欺负我!”唐金峰听了,好不难
受,翻眼问道:“我不是给了你父亲解药么?”杨柳青道:“你的解药迟迟才来,顶什么
用?他残废多年,而今死了,你才来猫哭老鼠假慈悲。”唐金峰眉头打皱,道:“你父亲真
是因伤至死的么?”杨柳青道:“难道我父亲还会自己寻死不成!”杨柳青伶牙俐齿,想把
唐金峰骂走,不料唐金峰忽然哈哈大笑,道:“杨大哥呀,小弟这厢有礼了!”一手将杨柳
青推出亭外,立刻在灵前跪下,双掌拍的一声,击在棺材之上。
原来江湖人物,为了避免敌人寻仇,常有诈死之事。唐金峰熟悉江湖勾当,听了杨柳青
负气之言,心中一动,暗想道:“莫非杨仲英料到我会再来问他要人,故意诈死,令我不好
意思动手么?”心有怀疑,暗运内力,在棺材上轻轻一拍,棺材板立刻裂开一条大缝,一股
尸臭直冲出来,唐金峰本以为棺材内装的是砂石之类,见状心头一震,慌忙揭开棺盖,杨仲
英的尸体用香料药物护着,停棺仅仅一月,面目尚如生前,只是掩不着尸体发散的臭味。再
一看时,尸体胸前,还放着一封信,写的竟是“唐金峰贤弟亲拆”几字。唐金峰吃了一惊,
心道:“原未杨仲英不是诈死,但却早料到我有今日之事。”取了信封,盖好棺木,拆信一
看,只见上面写道:“仲英风烛残年,旦夕就木,不及与老弟道别,慨何如之。兹有恳者,
冯家孤女,幼遭孤露,身世堪怜,天山易老前辈收为爱徒,愚兄亦视同己女。俗语云:冤家
宜解不宜结,且贤婿亦非此女所杀,愿我弟念在昔日交情,不再追究,则存殁均感矣。”杨
仲英不擅文墨,但写来自有一股真挚之情。唐金峰看了,踌躇不决,想道:“好不容易才请
得桂华生相助,如何能轻易罢手?但若不罢手时,又难却杨大哥之情,何况她还是易老前辈
的爱徒,这事怎生是好?”又念及杨仲英昔日为己所伤,他今日之死未必与自己无关,更是
难过。当下拜倒灵前,痛哭了一阵,抬头看时,杨柳青早已走了。
唐晓澜拔出游龙宝剑,上前相助冯琳,宝剑一挥,光芒电闪,桂毕生吃了一惊,一转手
腕,斜刺出去,唐晓澜见敌招怪异,回剑一封,桂华生喝道:“你这厮使的莫不是游龙宝剑
么?”唐晓澜道:“你既知我使的是游龙宝剑,还不快快撤剑。”桂华生大怒,身形一起,
挥剑猛攻。
原来桂华生只知游龙宝剑是凌未风当年传给了周青,却不知周青又传给了唐晓澜的事。
后来周青被害,易兰珠曾到中原寻找此剑,他亦略有知闻,而今见唐晓澜手持此剑,只道他
是夺自周青之手的,心道:“此剑乃天山镇山之宝,我何不替易老前辈取回。”交手三五十
招,唐晓澜先用追风剑法,抵敌不住,再转用天山剑法中最深奥的大须弥剑式,攻守兼备,
这才堪堪能够抵挡。
桂华生见他使出天山剑法,亦已暗暗生疑。唐晓澜虽说曾在天山三年,只因易兰珠专心
教他本门剑法,故此他亦仅知有一种达摩剑法,却不知达摩剑法究竟如何,骤遇强敌,一招
一式都不放松,更兼冯琳恨桂华生刚才相逼,出手更是毒辣。桂华生心道:“若然他是天山
一派,怎会不知我的剑法来历?若说他是周青徒弟,周青也仅晓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不
能教出此人。”唐晓澜在天山仅仅三年,外人多不知道。桂华生一时间想不到他会是易兰珠
的记名弟子,更兼他在三兄弟中最为好胜,见唐晓澜使出天山剑法,心中想道:“久闻天
山、玄女、达摩三种剑法鼎足而三,各擅胜场。我虽曾见过易老前辈练习剑法,却从未有机
会试招,今日何不就试它一试,看两种剑法,到底何者较优。”心萌此念,立刻转守为攻,
怪招叠出,唐晓澜的大须弥剑式,使到疾处,周身上下,有如围在一幢光环之中,而桂华生
竟然从剑光中穿来插去。
按说天山剑法博大精深,绝不在达摩剑法之下,但桂华生自幼即得父亲传授,比唐晓澜
却要略胜一筹,他剑法身法,无一不怪,唐晓澜一急,防不胜防,大须弥剑式,屡屡被他突
破,幸而桂华生顾忌游龙宝剑的威力,还不敢太过欺身进逼,是以唐晓澜虽然落在下风,一
时之间,却还不致落败。冯琳无极剑法虽高,功力未到,桂华生避弱攻强,钉着唐晓澜绝不
放松,冯琳剑走连环,剑尖也未沾着他的衣角。
杨柳青跑了出来,见唐冯并肩作战,唐晓澜竟似豁出性命,拼死相护冯琳,心中颇为妒
恨。但见唐晓澜迭遇险招,又禁不住心惊胆战。唐赛花见她出来,怕她上前扰乱,舞刀相
迎,与杨柳青也在山坡上打做一堆,两人武艺相差不远,杨柳青冲不过去,唐赛花也打她不
退。
两边斗得正烈,唐金峰也从杨家走了出来,唐赛花正想施用暗器,唐金峰叫道:“赛
花,不准伤她!”唐赛花窒了一窒,杨柳青一冲而过。
这时唐晓澜正在吃紧,忽闻得唐金峰又扬声叫道:“桂贤弟,且暂停手,杨老头儿真的
死了!”唐晓澜大吃一惊,游龙宝剑险险跌落尘埃。桂华生收势不住,一剑刚刚掷出,略略
斜偏,把冯琳的兵刃撩开,杨柳青疾走如风,刚刚扑到,杨柳青自知绝对不是敌人对手,但
心中估计敌人不敢伤她,一扑便扑到唐晓澜身上,以身遮掩。
本来桂华生见了唐晓澜的天山剑法,就只是心存试招,无意相害。杨柳青不知就里,救
人心急,飞身仲上,劲道甚大。霖雨过后,山路极滑,唐晓澜冷不及防,被杨柳青一撞,双
双跌倒,武功高明之士遇险自防出于本能,唐晓澜一跤跌倒,立即运用“千斤坠”的功夫将
身形稳住,杨柳青却从他的身上一滚而过,从山边的陡坡上直滚下去!
桂华生大叫一声“不好!”山坡上一股急流,如瀑布般冲击而下,原来正是山洪突发,
疾如奔马。桂华生冲天而起,使出五禽掌法,往下一抓,看看抓着杨柳青的头发,一个洪峰
冲来,立刻把杨柳青冲下山底的小湖,身体浮沉几下,便被洪波卷没。
桂华生在半空中一个屈伸,倒纵回来,唐晓澜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耳听冯琳
惊叫之声,目睹杨柳青在湖中沉没,立刻一声怒吼,挥剑猛扑,桂华生欲想解释,无奈唐晓
澜有如疯虎一般,剑剑凶猛,桂华生运剑防身,精神那容分散,两人眨眼之间便斗了二三十
招。冯琳择剑斜攻,也拼了性命,唐赛花叫道:“事已至此,爹,你还不动手吗?”唐金峰
横了心肠,长抽一卷,上前便拿冯琳。
冯瑛走入杨家,正是唐金峰刚刚走出之际。冯瑛见杨家杂物凌乱,先自吃惊,迳自走入
杨仲英往昔养伤的静室,叫了一声“杨公公,我回来了!”揭帘一看,人影毫无,但见书案
上摆着一封信,写着:唐晓澜仁棣亲拆。”冯瑛吃惊非小,将信放入怀中,冲出房门大叫,
杨柳青的小丫环冷冷说道:“冯姑娘,你还未拜过灵吗?现在还叫杨公公做什么?”冯瑛一
手抓着她的手腕,叫道:“你说什么?”那小丫环疼痛难当,又惊又恐,道:“老爷早已死
了,你刚才不是随小姐到后园谒灵吗?”冯瑛把手一松,急急跑入后园,刚好见着唐金峰的
背影飞出围墙,冯瑛无暇追赶,寻到八角亭上,只见大红木棺停在亭中,棺材还裂了一条大
缝,细心一看,显见是刚刚给人用掌力震裂的。
冯瑛号淘大哭,猛然想起,适才那背影是去年来寻仇的唐金峰,冯瑛不知杨仲英乃是病
死,只道他被唐家的人所害,立刻拔剑出园,奔上山坡。
冯琳本来不是唐金峰的对手,但唐金峰因见杨仲英父女均死,心中歉愧,斗意减弱,而
冯琳又是武功繁杂,刁钻异常,唐金峰一双肉掌,竟然擒她不恢。冯瑛如飞赶至,大声叫
道:“妹妹,把这老贼让给我吧!”唐晓澜却叫道:“瑛妹,这人才是正凶。他杀了你的姑
姑,你快来助我!”
冯瑛应了一声,见冯琳对付得了唐金峰,立刻挥剑去助唐晓澜,一出手便是天山剑法中
的精妙绝招,斜刺桂毕生腰胁的死穴!
桂华生腾地一个翻身,剑如飞凤,反臂刺扎,冯瑛身法轻灵,一飘一晃,避招进招,一
下子便抢到桂华生右侧,桂华生剑招虽然怪异,却是被她连抢攻势,可是冯瑛也刺他不着。
两人瞬息之间,各抢三招。冯瑛一剑紧似一剑,比唐晓澜出手更狠。
本来若是一对一,桂华生比冯唐二人都要略胜一筹,可是如今冯唐双剑联攻,而且又都
是宝剑,锐利无比。桂华生施展全身本领,兀自被他们逼得透不过气来。
冯瑛剑招越发催紧,唐晓澜道:“不要用剑杀他,将他也逼下山涧底去!”冯瑛短剑一
划,左侧刺他云台穴,右侧刺他章门穴,桂华生逼得连退两步;唐晓澜长剑一挥,划了一个
半弧形,上刺咽喉,下削膝盖,又把桂华生逼得退了两步,山洪挟着沙石,滚滚而下,山涧
水流湍急,水声轰鸣,桂毕生还有几步,便要被逼到山涧悬崖,吓得魂不附体!
唐晓澜抢出一步,游龙剑再向前压,桂华生咬实牙根,横剑力封,冯瑛一剑斜刺,叱
道:“去!”双剑合力,桂华生只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推迫过来,不由自己的又退了两步,正
在性命俄顷之际,忽见一团白影,赛似风驰电掣,从山脚下直滚上来,随即听得一声清脆的
叫声道:“晓澜住手!”声到人到,冯唐两人愕然回顾,两柄剑仍然未肯放松,就在这刹那
间,那团白影当的一落,只听得当的一声,三口纠结相交的宝剑,被来人一下挑开。桂华生
又喜又惊,睁眼看时,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少女,笑吟吟的将他的两个“敌人”拉过一边,随
即又是一条人影飞奔而来,叫道:“三弟,你还不多谢吕女侠救命之恩?”
桂华生抱剑一揖,道:“来的敢是江南八侠中的吕四娘么?”
冒广生道:“不是她还是谁?”桂华生道:“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吕四姐笑
道:“你们都是一家,打了这许久还不知道么?”唐晓澜忽然流泪叫道:“吕姐姐恕我这次
不能听你的话,杨家妹子被他们杀了!”吕四娘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杨柳青遇害了
么?”桂华生急急分辩道:“杨姑娘是自己跌落山涧,被山洪冲到湖中,我救她还来不及
呢!”吕四娘道:“晓澜,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杨柳青是怎么死的?”
唐晓澜适才摔倒地上,站起来时,杨柳青已被山洪冲去,他只见桂华生从山涧上空倒纵
回来,故此疑心是他逼死了,听他如此分辨,情急声颤,不似说谎,不敢断定。扬声问道:
“琳妹!适才之事,你可看清楚了?”
冯琳虽然憎厌杨柳青,对她适才舍己救人,也颇感动,当下说道:“杨家姑姑虽然不是
被他所杀,但她因舍身救护叔叔,被山洪卷去,推原祸始,说是被他所杀也不算冤赖。他和
这个老贼,都是逼死杨姑姑的人!”唐金峰怒道:“你们要追究逼死杨柳青的凶手,我却向
谁追究杀害女婿的凶手?好,你们今日恃着人多,我唐老二也不打算活着回四川了,我们唐
家也自有人替我报仇!”
吕四娘望着滚滚洪波,叹了口气,说道:“死者已矣,活着的把这冤仇解开了吧!双方
都死了一人,也不必问谁是谁非了!晓澜,你大约也不知道这位兄台的来历。”当下将两方
的来历渊源都详说了。唐晓澜见杨柳青委实不是桂华生所杀,叹了口气,道:“好苦命的恩
师哪!好薄命的妹子哪!”桂华生歉然赔罪,唐晓澜道:“彼此不知,无心之错,就算了
吧!”唐金峰见对方接受和解,也便劝止了女儿,道:“好,我也认命了!”携了女儿,下
山便是。冒广生告了个罪,带了弟弟,满不好意思的急急离开。
唐金峰等人走后,唐晓澜如醉如痴,目中蕴泪,看着混浊翻腾的湖水,久久说不出话。
他虽然不爱杨柳青,可是对她舍身相救,以至身死,却感到十二万分的难过。吕四娘道:
“杨老前辈已死,他家无人,丧事非你主持不可,柳青的尸首你也该打捞回来。”唐晓澜泪
如雨下,点了点头。冯瑛道:“杨公公还有一信给你。”唐晓澜揩了眼泪,接过信看,信中
写道:“我与你相处十有余年,情如父子,我今如风中残烛,不及相待,小女柳青,幼失母
教,任性骄纵,难配君子。贤契愿相忍则忍之,不愿相忍则另选贤淑,待之如妹,我在泉下
亦瞑目矣。”杨仲英这封遗信,原是以退为进的手法,唐晓澜看了,更觉难过。想了一想,
忽然拉了冯瑛的手,走到山涧旁,看着滚滚洪波,低声说道:“瑛妹,经了这场变故,我今
生今世,再也没心情谈论婚事了,你能谅解我么?”冯瑛皎如朗月的心情,有如蒙上一层阴
影,虽然她从未曾想过婚嫁,听了也觉辛酸。当下含泪正容说道:“咱们相交以心,本就不
必如世俗之人,谈论婚嫁。杨家姑姑为你而死,你今生不娶,实是应该。我怎会怪你。不但
是你,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再结婚的了!”唐晓澜看她泪光莹然,欲劝无从劝起,只是长长的
叹了口气。
唐晓澜和吕四娘等回转杨家,将杨仲英安葬在东平山麓,丧事完后,山洪已退。唐晓澜
等又到湖中打捞尸首,在小湖中打捞了半日,却是毫无发现,雇精通水性的人潜下水底察
看,也打不着。但却发现这个小湖中有一缺口通向外面的淦河,潜水的人猜想,尸首大概是
被洪水冲到外面的淦河去了。
正是:
死后翻相忆,生前恨事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四十五回 互斗权谋 将军悲失势 自寻了断 长老敬凶徒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四十五回
互斗权谋 将军悲失势
自寻了断 长老敬凶徒 杨柳青被山洪卷去,连尸体也寻觅不见,唐晓澜内疚于心,安葬了恩师杨仲英之后,使
随吕四娘等同往邙山,虽然有冯瑛朝夕相伴,仍是愁怀难释。
其时雍正帝位己固,施用严刑酷法,统治天下,民间义士,在高压之下,起事不易,大
部匿迹销声,呈现了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与吕留良案有关的首脑诸人,幸亏甘凤池派人通知得快,大半都能逃脱,只是青州周敬
舆、襄城黄补庵,以及许多刊刻吕氏书籍与及收藏吕氏书籍的人,都被株连坐罪,或被处
死,或被充军,卷起了轩然大波,过了半年,方才渐告平息。
吕四娘甚为恼怒,一日,与甘凤池商议,欲到京城刺杀雍正,甘凤池道:“八妹是女中
英豪,人中俊杰,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目下正是雍正势盛之时,我们还应再隐忍些
时,静待机会。”吕四娘叹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眼看雍正这厮,肆行暴虐,滥杀
无辜,实在抑不住心中气愤。”
甘凤池道:“我前日下山,听到几段关于雍正的故事。且说给你听,你就知道雍正防范
的严密了。”
“第一件是新科状元王云锦的故事。雍正因为王云锦是他登位之后的第一任状元,甚为
看重,满朝文武,见皇帝看重王状元,便纷纷去趋奉他,真个是车马喧嚣,门庭如市。这位
王状元官居恃读,甚是清闲。平日除了做做诗写写字外,就是欢喜打纸牌,一日,朝罢归
来,王状元和几位同僚又在书房里打牌,忽然一阵风来,把纸牌刮在地下,拾起来查点,却
缺了一张,王状元也不在意,吩咐家人换了一副牌再打。至了第二天,王云锦上朝,雍正皇
帝忽问他道:‘你在家中平时作何消遣?’王云锦倒也老实,磕头奏道:‘微臣别无嗜好,
就是喜欢打打纸牌。’雍正笑道:‘朕听说你昨日成了一副大牌,忽然被风刮去一张,可有
这事么?’王云锦大为吃惊,匍伏奏道:‘圣上明鉴万里,是有这回事情。’雍正道:‘这
张牌找到了没有?’王云锦道:‘没有找到。’雍正哈哈大笑,从龙案上丢下一张纸牌,
道:‘王云锦,恕你无罪,抬起头来,你看看这张纸牌,是不是你丢失的那张。’王云绵一
看,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磕头说是。雍正笑道:‘你很老实,不曾骗朕。丢失的牌,朕已替
你找回来了,你快回家去成局吧。’这件事情过后,满朝文武,无不胆战心惊,私下谈话,
也谨慎小心,绝不敢议论朝政。”
甘凤池说完之后,吕四娘道:“这一定是血滴子干的把戏。”甘凤池道:“这还用说?
雍正现在把血摘子大为扩充,作为他的耳目。我们入京,必然不似从前容易了。”
吕四娘笑道:“听你说来,这倒是个好消息。”
甘凤池道:“雍正防范森严,怎么倒是个好消息?”
吕四娘道:“他连自己的大臣也诸多猜疑,不敢相信了。这岂不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
人’了么?一介独夫,有何可惧?”
甘凤池想了一想,明白了吕四娘的意思,道:“八妹说的是。”接着又道:“雍正对京
官只是猜疑防范,对外臣的手段更酷。一些前朝的封疆大吏,撤的撤,换的换,杀的杀,连
文官也不能避免。有个残酷的‘笑话’我再说给你听听。查嗣庭的名字你听过么?”
吕四娘道:“查嗣庭是浙江人,两榜出身的进士,有点文名,但却是个利禄熏心的家
伙,怎么,他也遭遇了不幸之事么?”
甘凤池笑道:“雍正连他也杀了。”
吕四娘笑道:“连查嗣庭这样的效忠朝廷的人也不能保全首级么?”
甘凤池道:“说来真真笑话,查嗣庭今春被命为江西考官,他出了一条考举子的题目叫
做‘维民所止’。孔夫子那套我不懂,听人说这是从四书上摘下来的,很平常的一句话。”
吕四娘点了点头,甘凤池道:“可是雍正却说‘维’字和‘止’字是‘雍正去了头’,犯了
大逆不道之罪,竟传谕把查嗣庭交三法司审处,查嗣庭吓出病来,死在狱中,仍受戳尸袅示
之刑,你说惨不惨?”
吕四娘笑道:“他越残酷,就越显得他怯懦,我看‘雍正去了头’的日子也不远了。”
甘凤池道:“因为外官被撤被换被杀的很多,因此留下了不少空缺。这里又有一个笑
话,今年正月十五,大小衙门都放节假,官儿们各自回家吃团圆酒闹元宵去了。内阁衙门里
有一个文书,名叫蓝立忠,因为家乡远在浙江富阳,独自留在衙中,买了半斤酒,切了一盘
牛肉,对着月儿,独酌叹气。忽然走进一个大汉,问道,‘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么?为何叹
气?’这姓蓝的文书以为他是本衙门的守卫,便请他对酌,对他说道:‘我在这里当一名小
小的录事,不知不觉已八年了。这个穷差事真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知何年何月
才能出头?今晚眼见别人团圆过节,我却连买酒的钱都是借来的,焉能没有感触。’这大汉
道:‘你想做官么?’蓝立忠道:‘焉有不想之理,只是我一无功名资格,二无钱财打点,
怎轮到我做官?’这大汉喝了一杯酒,道:‘你想做什么官?’蓝立忠有了几分酒意,掳起
袖子,伸手在桌上一拍,说道:‘大官我没福份做,我若能做一个广东的河泊所官,心愿已
足。河泊所官,官职虽小,那出入口船的孝敬,每年少说也有三五千两。’那大汉笑了一
笑,便道谢告辞。第二天,雍正亲传‘圣旨’把这名小录事调到广东去做河泊所官,满朝文
武无不惊诧,想不到这样芝麻绿豆般的小官,也要劳动他们的皇上特降圣旨。后来,事情传
了出来,有人便猜那大汉若不是雍正本人也是雍正的耳目。”
吕四娘笑道:“这个姓蓝的录事交了‘好运’了,不过,小人得志,终非好事。”甘凤
池道:“八妹所料不差,这蓝立忠到任之后,果然大肆贪污,留难船只,勒索渔民,无所不
为。他是特奉圣旨到任的河泊所官,上司也不敢管他。后来激起渔民公愤,暗地里把他杀
了,沉尸河底,让他喂鱼。上司因他平日从不卖帐,对此事也不查究,只是备案了事。可笑
他一心求官,却落得死于非命。”
甘凤池说了这几段故事之后,叹了口气,又道:“蓝立忠不过是小小的河泊所官而已,
比他贪污得多的大官,还不知有多少,老百姓却是无可奈何了。”
吕四娘道:“贪官污吏,杀不胜杀。除非把爱新觉罗氏的皇朝连根拔掉。”甘凤池道,
“难,难。满洲之势正盛,我们这一代人恐怕不及见它覆灭了。”吕四娘道:“方语有云:
丈夫做事,不计成败,我虽一介女流,赴汤蹈火,却也当仁不让。”歇了一歇,又道:“重
光汉室,终我们之生,也许不能目睹,但把雍正杀掉,却未必不能。”
甘凤池沉思半晌,说道:“八妹一言,启我茅塞。大义所在,当全力以赴,功成也不必
在我。我看要驱逐满虏,恢复汉室,非三数人所能为力,李治前数日说要入四川,因为四川
还有他父亲的旧部,与我商议,当时我还不敢同意。因为四川正是年羹尧管辖之地,而李赤
心当年残留的旧部,为数甚少。李治若入川活动,危险颇大。现在看来,还是让他去的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冒些风险,也还值得。日内我也想到江南走一趟,拜访一些帮会的首
领,虽然还谈不到聚众举事,最少也可令他们不与官府同流合污。”
过了几天,邙山上群雄议计已定,李治与冯琳相偕入川,甘凤池赶江南一带。鱼亮父女
与白泰官也重新出海,访寻还剩下来的各岛海盗。唐晓澜伤心未过,却想与冯瑛回天山一
次,吕四娘想想也好,便让他们偕行。
邙山的群雄去了一半,剩下吕四娘在山上守护师傅的坟墓,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两易寒
暑,在这两年中,吕四娘日夕练剑,不但把玄女剑法练得出神入化,而且还参考天山剑法与
达摩剑法的变化,加以改善增益,比她师傅当年,还要厉害。
两年的时间一霎即过,但外面却起了极大的变化。一日,甘凤池回来,喜孜孜的告诉吕
四娘道:“你似前所料之事已经出现,今后咱们只须对付雍正就行了。”吕四娘道:“年羹
尧已被雍正除了?”甘凤池道:“还未被杀,但也够惨的了,他从一等公兼川陕总督竟然一
贬就贬去看守城门。”吕四娘虽然料到雍正容不得年羹尧,但却料不到发作如此之快,而且
年羹尧被贬去看守城门,更是不能想像的奇事!
甘凤池笑道:“对年羹尧来说,贬他去看守城门,真比被杀还难受。可是他现在还有什
么办法,他的兵权已被剥夺了。”当下甘凤池便为吕四娘说年羹尧被贬的经过。
年羹尧自从西征青海回来之后,受封为“一等公”,仍兼任川陕总督,声威之盛,一时
无两。年羹尧也忒聪明,自知功高震主,兵权万万不能放手,因此不愿留在北京,自那次皇
帝劳军之后,没多久,他便带兵回陕川。岂料雍正比他更聪明,暗中扶植他的副手岳钟淇,
由岳钟淇笼络部下,渐渐掌握了军中实权,不久又藉口西康民变,下旨叫岳钟淇带兵平乱,
为了怕年羹尧不满,还特别对他解释,说是“割鸡焉用牛刀,癣疥之患,不敢有劳大将。”
年羹尧因岳钟淇一向对他奉命唯谨,万万料不到岳钟淇会背叛他。而且他在西安修了宫殿般
的府邸,又有美貌如花的夫人相伴,圣旨既然叫岳钟淇去,他也乐得在西安“享福”。
岳钟淇带了一部份的兵力远赴西康,连打败仗,告急文书雪片飞来,雍正便把年羹尧的
军队分批调去救援。前线需要增援,年羹尧当然不敢违旨,而且所救的又是自己的部下,更
不能不急急发兵,这样的陆续增援,竟然把年羹尧的兵力,调去了十之八九。急得年羹尧在
督府里天天骂岳钟淇脓包,几乎想上疏荐,亲到前线督师。
谁知这正是雍正与岳钟淇所定的计策,连打败仗,完全是故意造成的,到年羹尧的兵力
十之八九被调到西康后,立刻转“败”为胜,而圣旨也要岳钟淇“暂时”留镇西康,不回来
了。
可笑满朝文武,都不知道雍正的真意,在败讯频传之际,还纷纷弹劾岳钟淇,说他非大
将之材,请雍正调年羹尧去。雍正也屡屡下旨“申斥”岳钟淇,故意做给年羹尧看。
满朝文武,都不知道年羹尧已是暗中失势,没有人想到要弹劾他,其时有个大臣叫田文
镜,外放做河东总督,他和雍正所宠信的大臣鄂尔泰,李敏达等人乃是莫逆之交,田文镜赴
任时,李敏达荐一位邬师爷给他,替他办理文书,田文镜因为邬师爷是李敏达荐的,对他甚
为看重。说也奇怪,凡是邬师爷经手的奏疏,从来不会被皇上批驳,偶有不是他经手的。就
受批驳,因此田文镜就更信任邬师爷了。
一日,邬师爷忽然问田文镜道:“明公愿做一个名臣吗?”田文镜甚是奇怪,答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愿做名臣!”邬师爷道:“明公既愿做个名臣,我也愿做个名幕。”
(幕僚)田文镜道:“你要怎样做名幕呢?”那师爷道:“请主公让我做件事情,莫来顾
问。”田文镜道:“先生要做什么事情?”邬师爷道:“我打算替主公上一本奏章,奏章里
面所说的估,却一个字也不许主公知道。这本奏章一上。主公便可做成名臣了!”
田文镜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又想起他所拟的奏疏,从来未受过皇上批校,便大起胆子,
让他一试,那晚,邬师爷房中的灯火亮到天明,田文镜也一夜睡不着觉。第二日一早邬师爷
把写好的奏章封在大信封里,用火漆封了口,拿来叫田文镜盖上河东总督的大印,田文镜
道:“奏章我可以一个字不着,但奏的是什么事情,先生可以透露一二吗?”邬师爷勃然作
色道:“主公不敢相信我,那就罢了,我立刻告辞!”田文镜忙道:“先生休要多疑,既然
不能透露,我盖上大印就是。”盖印之后,立刻用百里快马加紧,拜摺上京。
奏章送出之后,田文镜患得患失,屡次想问邬师爷,却又不敢,心中颇为后悔拿功名禄
位来作赌注,但奏章快马送出,已是无可追回,只好暗中命卫士监视邬师爷,防备他逃走,
待奏章有了结果之后,若还无事,那便罢了,若然有事,那便先把邬师爷杀掉。
邬师爷却是声色不露,一如平常。过了七日,邸抄(官报)从京中快马传来,田文镜拆
开一看,吓得半死,看完之后,又喜出望外,几乎疑心自己做了一场怪梦!
你道邬师爷写的那本奏章是什么?原来他一本奏章,竟然参劾了两个权倾朝野、声威赫
赫的人。第一个劾的是年羹尧,说他图谋不轨,草菅人命,克扣军晌,擅杀提督,种种罪
名,不能列举,第二个劾的是国舅隆科多,说他与年羹尧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私藏玉碟,
图谋不轨,该与年羹尧同罪!若然是给田文镜先知道的话,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上这
本奏章!
皇帝看完这本奏章,正中下怀,立刻下令,削去年羹尧的一等公封号,抚远大将军兼川
陕总督的职位由岳钟淇代替,但皇帝也还顾忌到年羹尧在陕西还有少许兵力,不敢即行诛
戮,所以圣旨又说念他尚有微功,对于兵丁亦尚能操练,叫他回杭州练兵。至于隆科多,则
交顺承郡王锡保审问,先削去一切封号官爵,打下天牢。至于田文镜,则传旨嘉奖,说他
“赤心为国,不畏权贵,大胆敢言,着令升任两广总督。”邸抄上面写的,就是这几桩事情。
田文镜捧着这快马传来的邸抄,又惊又喜,好半天还是手颤脚震,不能恢复常态。那邬
师爷这时才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说道:“恭贺主公升官,主公做名臣的愿望已达,我也当告
辞了。”田文镜慌忙挽留,邬师爷微笑说道:“幸而皇上见了这本奏章,不加罪责,反而奖
赏,否则我也不能生出你的督抚衙门了。”田文镜吓出一身冷汗,料知邬师爷已知道自己前
两日的布置,又不便告罪,甚是尴尬。邬师爷又笑道:“这也怪不得主公,若非是我擅用主
公的名义,天下也无第二个官员,敢参劾年羹尧和隆科多!”
田文镜这时知道邬师爷必是非常之人,一再道谢,试探问道:“先生有这样大的魄力,
田某佩服之至。不知先生以前在什么地方办事,能够这样善体上意,能为人之所不敢为?”
邬师爷大笑道:“你已达升官之愿,何必问我的来历?知道我的来历,对你毫无好处。咱们
后会有期,我先告辞了。”田文镜老于宦途,这时心中已然雪亮,知道邬师爷必然是皇上的
亲信,连忙取出三百两金子,送他当作,“笔酬”。不敢再问,让他辞去。
年羹尧被削去川陕总督与抚远大将军之职,岳钟淇立刻从西康赶回西安,接收印信,岳
钟淇作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一面用好话安慰,愿为他上奏,代求保全,并拔一百名亲兵,送
他南归。年羹尧抑着怒火,大笑说道:“老弟,你善自为之,万勿蹈我的覆辙!我一生戎
马,为皇上南征北伐,幸免马革裹尸,至今尚有何足惧?我此次回去,若有危险,也不是你
保护得来,你的盛情,我心领了!”双目炯炯,尚有昔日威严,岳钟淇不敢和他再说,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