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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女侠

_31 梁羽生(现代)
  僵持了一阵,冯瑛渐渐心安。萨天都见猫鹰久攻不下,心中焦躁,又发出嘘嘘的怪叫
声,似乎是指挥猫鹰强扑。那些猫鹰果然越飞越低,利爪几乎触着宝剑的光芒,冯瑛突然一
跃,剑光掠起,矫如游龙,把两只低飞的猫鹰的利爪斩断,那群猫鹰虽受了惊,见主人呼
唤,仍扑下来助战。
  冯瑛唐晓澜道声苦也,与那十几只猫鹰缠斗,已是吃力,何况又加上这两个魔头。两人
打了一个招呼,合展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把门户紧紧封闭,真如江海凝光。两人在剑
光笼罩之下,只守不攻,又僵待了半个时辰。幸喜那些猫鹰怕误伤主人,扑击之时,不能施
展全力,两人虽处下风,尚能支持不败。
  两方苦斗了百招,萨天都大呼小叫,连番猛扑,但冯唐两人,守得极稳,双魔与鹰群的
联合攻势,虽如狂风骇浪,却冲不破他们大须弥剑式所布成的铁壁铜墙。萨天都耗力过多,
后劲不继,他肩头中了一剑,跳跃不灵,唐晓澜觑个破绽,待他近身之际,突然迈前半步,
反手一剑,只听得萨天都又是一声大叫,左肩的肩骨给游龙剑穿过,伤得比前更重。萨天刺
挽扶着他,带着猫鹰撤退,躲到小岛的东边养伤。猫鹰就在他们身边盘旋,担任警卫。
  唐晓澜吁了口气,忽见冯瑛目中蕴泪,插剑归鞘,凄然说道:“叔叔,你不该瞒我。”
唐晓澜道:“瑛妹,你别怪我,我另有苦衷。”这几个月来,两人朝夕相对,尤其在冯瑛表
达了爱意之后,唐晓澜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解除了那种“叔侄”的拘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
起,改口叫她“瑛妹”了。可是冯瑛习惯已久,一时改不转口,仍然称他“叔叔”。称呼不
同,本来可笑,但在荒岛之中,更无第三者在旁,两人也就听其自然,各叫各的。
  剧战多时,天色已暮。唐晓澜道:“咱们先弄点东西吃,今晚大家都不要睡了。十几年
来的事情,一夜之间,也不知能不能把它说完。”
  冯瑛捉了两尾鳍鱼,烤熟了吃,草草吃过,暮色已合。海风吹来,饶有寒意。唐晓澜
道:“嗯,天色又变了。看这天色,似乎海上又在蕴酿风暴。”两人在小岛数月,对海上气
候,渐渐熟悉。冯瑛听那风声呼啸,掠过海洋,海涛拍岸,浪花闪烁,说道:“是将要刮风
了,可是今晚大台风还不会来,我们不必躲到岩洞里去。”唐晓澜忽然叹道:“天色变幻正
如人事无常。想不到几个月前我们还在陆地,现今却困在荒岛。更想不到我会和你在这样的
深夜,相对听海洋呼啸。”眼神奇特,也不知他是欢喜还是感伤。
  冯瑛似懂非懂,慢慢靠近唐晓澜的身旁,拉着他的手道:“叔叔,你说。我很小的时
候,你就认识我么?我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他们都和你很要好么?”唐晓澜道:“嗯,
你周岁之前,我几乎天天抱你。你的爸爸妈妈是我的师哥师嫂。你别心焦,你别震抖,你定
一定神,你听我说呀!是的,你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惨死的,你的妈妈,生死却还未知。傻孩
子,哭什么呀?你要报仇。好吧,哭就哭吧,哭了会舒畅一点。这十几年来,我想起你们的
一家和我自己的时候,我也有时哭的。”说着,说着,唐晓澜也滴出眼泪来了。
  冯瑛哽咽说道:“叔叔,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好,歇一会儿,咱们都
别哭了。你说给我听。我听你的话。师傅也教过我,叫我要像个女中丈夫,宁可流血,不可
流泪的,我现在不哭了,叔叔,你说吧。”黑夜中,冯瑛双眼闪着泪光,似金钢石般的放着
光芒。凝视着她的“叔叔”。
  唐晓澜接触着她的目光,急避开去,心头赞叹道:“真是个好样的姑娘啊!又苦命又倔
强的姑娘啊!”接着冯瑛颤抖的声音之后,唐晓澜把她的手握得更紧,缓缓说道:“你听我
说。那是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还有五天便是中秋佳节。那一天正是你们姐妹的周岁……”
冯瑛叫起来道:“嗯,我还有一个姐妹,就是那个样貌和我极为相似人么?”唐晓澜道:
“是的。你别打岔,你听我说,那一天是你们姐妹的周岁,你的爷爷和爸妈都非常欢喜,突
然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风在呼号,海在叫唤,星星渐渐西移,冯瑛在凝神听着唐晓澜的说话。唐晓澜有时说得
很慢,有时说得很快。说了他们一家的悲剧,也说到了自己的身世。说到伤心之处,有时就
停顿着说不下去,慢慢揩干了眼泪,又再续说。说呀说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好艰难的
终于说完了。
  “好苦命的爷爷和爸妈啊!啊,叔叔,你也好苦命啊!”冯瑛叫道。她紧紧倚偎着唐晓
澜,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是我的亲人,原来我们真是这样亲切。”唐晓澜轻轻用衣袖替
她抹了眼泪,冯瑛便咽道:“我要找我的妈妈,我要找我的妹妹。”唐晓澜道:“是啊,你
是该找她们了,这小岛虽然荒僻,总会有船经过,你一定能回到陆地,找着她们的。瑛妹,
你性情刚烈,将来独走江湖,可得要自己当心啊。”冯瑛道:“叔叔,你不和我一同回去
么?”唐晓澜苦笑道:“我还能回去么?”冯瑛一想起唐晓澜死期不远,悲从中来,不可断
绝,突然痛哭失声,揽着唐晓澜的肩头,伏在他的身上。
  软玉温香,哀乐交织,唐晓澜只觉一阵迷茫,推开她又不是,不推开她又不是,面红耳
热,身心震撼,过了好一会子,只听得冯瑛抽噎说道:“叔叔,这十几年来你为我操心,为
我奔跑,在茫茫的人海里,你寻觅我们姐妹,甚至舍出性命救我出来,这恩情我该怎样报答
你呢?”唐晓澜轻轻推开她的身子,说道:“傻孩子,你我之间,也用得着‘报答’这两个
字么?”冯瑛仰着脸庞,痴痴的望着唐晓澜,忽然说到:“叔叔,你欢喜我吗?”唐晓澜心
头一震,半晌说不出话,他们虽然有爱意,可是以往都是说得非常含蓄,彼此只是心照不
宣,唐晓澜尤其避免明说出来,除了世俗之见对他心灵的束缚之外,他也不愿在临死之前,
在一个少女心上投下阴影。
  冯瑛仰面又道:“叔叔,你不欢喜我么?”唐晓澜轻轻说道:“嗯,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吗?”冯瑛道:“叔叔,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唐晓澜道:“孩子气的糊涂话。”冯瑛
道:“谁说这是孩子气的糊涂话?海枯石烂尚不可移,生离死别又焉能阻隔?”唐晓澜心弦
颤抖,不知不觉之间,和她相拥在一起了。
  两人如痴似醉,也不知相拥了多少时候,忽闻得头顶上空“嘎嘎嘎、吱吱吱”的一片噪
音,冯瑛道:“真讨厌,那些猫鹰又来了。”唐晓澜抬头一看,叫道:“不好了,火,火!”
  冯瑛正垂首闭目,在唐晓澜的怀里,陶醉在少女初恋之中,忽被推开,睁开眼皮一看,
只见四面的树林都射出火光。唐晓澜道:“这一定是双魔干的好事。快把他们截住,抢他们
的小船!”两人提剑往东面树林一闯,林中传出了萨天都哈哈大笑之声。
  原来萨天都吃了冯瑛一剑杀机陡起,见海上风起,生了一计,他们精通水性,待放火之
后,就扬帆逃走,让唐冯埋葬在火海之中。萨天刺本来有点不忍,但见此仇既不可解,也只
好由他。两兄弟在四边点起火头,唐晓澜与冯瑛已提剑闯到。
  火光中映出冯瑛红滟滟的脸孔,萨天刺叫道:“琳丫头,你随我们走吧!”冯瑛恨极,
一剑溯去,萨天刺闪身急避,冯瑛振剑疾刺,势如抽丝,绵绵不断。萨天都叫道:“哥哥,
快走!”可是冯瑛的轻功不在萨天刺之下,剑法紧极,萨天刺一时之间哪脱得出身。
  萨天都心中焦躁,陡然大喝一声,折了一枝烧着的树枝,劈面向冯瑛掷去,唐晓澜飞身
纵起,长剑一拔,把带火的树枝撩开,挽了一个剑花,凌空下刺,萨天都左掌一推,劲风贯
胸,右掌一勾,便施展擒拿手法来扭唐晓澜的臂弯关节,萨天都号称“大力神魔”铁骨铜
皮,在受伤之后,仍然勇猛非常,锐不可当!
  唐晓澜一个盘龙绕步,避过凶锋,手起处,剑光暴长,“金门鼓浪”、“白虹贯日”、
“飞渡阴山”,一连几记追风剑法的绝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萨天刺怕他的游龙宝
剑,不敢硬接,身手不如他矫捷,饶是外家功夫已练得登峰造极,也只得步步后退。
  这小岛方圆仅是数里,地方甚小,海面的大风急劲吹来,瞬息之间,已成燎原火势。树
木被烧得噼啪作响,浓烟呛喉,眼睛被烟所刺,几乎睁不开来。唐晓澜向冯瑛打了一个招
呼,夺路奔向海边。
  萨天都发一声喊,撮唇一啸,怪声陡起,那些猫鹰又冲下来,唐晓澜与冯瑛若避猫鹰,
势便不能夺路。他们两人虽通水性,却不甚精,若然夺不到小船,必定烧死。
  萨天都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面指挥猫鹰纠缠敌人,一面夺路奔跑。冯瑛气红了眼,一
声叱咤,连人带剑,飞纵起来,从一丛“火树”旁边飞窜而过。那些猫鹰畏俱火势强烈,不
敢扑下,冯瑛何等快捷,得此空隙,一下子便到了萨天都身后,剑光一闪,快如电掣,萨天
都惨叫一声,背后心又中了一剑!
  萨天刺怒叫道:“琳丫头,你好狠!”使出猫鹰扑击的凌空绝技,陡然跃起三丈多高,
伸出十指长甲,兜头抓下!冯瑛飞身跃起,剑势一荡,横空便削,那知萨天刺身子悬空,仍
可屈伸如意,一个回旋,十指又插,冯瑛猝不及防,肩头给他指甲碰着,幸仗轻功超卓,强
力一扭,避了致命之伤,飞身堕地,猫鹰又跟踪扑来。
  萨天都背心中了一剑,若是常人,必死无凝,但他铜皮铁骨,虽被宝剑插伤,狂叫几
声,居然又跃起应敌。唐晓澜见了,也不禁心惊。这时火势越来越大了!
  萨天刺叫道:“弟弟,不要蛮打,跟我出来!”择火势小的地方急闯。靠着猫鹰卫护,
居然冲出了数十丈地,遥遥望见海边。只见狂风怒号,海浪滔天,猛听得轰啦一声巨响,那
泊在岸边的小舟,系船的绳缆被风刮断,给巨浪一冲,抛上岸来,撞着巨石,顿成粉碎!
  唐晓澜一阵心凉,以他们的水性,绝不能在无所凭依的情况之下游出海去。冯瑛叫道:
“唐叔叔,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们纵死,也不能叫这两个
老贼逃生!”不理猫鹰扑击,将宝剑舞起一圈银虹,倏忽追过了头,回身截击!唐晓澜也追
到双魔身后,前后夹攻。这时火势更大,小岛上的树木株株着火,有些小树,着火之后,被
狂风一刮,整株飞起,好像火龙一般,掠过头顶,更加上风声浪声大火烧裂树木之声集成一
片,就好像死亡的交响乐。小岛上栖息的海鸟,全部给火势惊得振翅乱飞,宁可飞到海面去
受狂风吹打。那些猫鹰虽然凶狠,被烟火所熏,也不敢飞下来了,“嘎嘎嘎”的狂叫一阵,
纷纷飞开。小岛上只剩下四个人在拼命厮杀!
  双魔恃着精通水性,还想夺路奔逃,可是冯唐二人以死相拼,剑剑辛辣,那能容他逃
脱?萨天刺急红了眼,展出平生绝技,抓、点、勾,撕,狠攻狠扑,时而凌空下击,时而贴
地擒拿,性命呼吸,死生俄倾,大家所想的都是怎样击倒对方,寻求生路,一切爱僧恩怨,
都搁在脑后。
  两方就在火光的空隙中舍命恶斗。带着火焰的枝叶,时不时飞坠下来。萨天都连中三处
剑伤,跳跃不灵,冯瑛也觉肩头有点麻痛,料想是被毒爪抓伤之处已经发作,存着必死之
心,攻得更狠。萨天都狂呼暴叫,拳打脚踢,全带劲风,把烟焰煽向冯瑛这边。冯瑛忍着眼
睛疼痛,骤然穿过烟雾,唰的一剑,又在萨天都胸膛开了一道口子,萨天刺飞身来救,冯瑛
反手一剑,喝声“着!”萨天刺被烟雾遮眼,骤见剑光闪耀,急闪避时,十指长甲全被削
断。双魔哇哇怒叫,忽听得迅雷突发,天空中响起了轰轰的巨鸣!
  霹雳一声,电光疾闪,怒雷下击,将一棵大树劈断。萨天都被雷声一震,跳起来时。被
巨雷劈断飞起的大树正正压在他的身上,萨天都大吼一声,双臂一振,将燃烧着的大树抛过
一边,可是他身上的衣裳毛发己全着火焚烧。萨天都痛极狂怒,带着熊熊的火焰,突然跃
起,向唐晓澜一头撞来,唐晓澜飞身急闪,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巨响,树木摧裂,火焰飞舞,
萨天都这一撞正巧撞在一棵千年老树身上,树倒人亡,火舌一卷,顿时烧成黑炭!
  萨天刺大叫道:“天都,天都!”不见回响,睁圆了眼,在烟雾弥漫中看见惨相,一声
狂叫,十爪齐扬,向唐晓澜疾撕疾抓,要知双魔如同一体,几十年来从不分离,而今手足伤
亡,痛极如狂,决心死拼。唐晓澜几乎给他抓着,连连后退,冯瑛挺剑迎击,萨天刺明知不
敌,仍是狠攻猛打,大声叫道:“还我弟弟命来!”
  冯瑛冷笑一声,短剑披荡,瞬息之间,疾进数招,冷笑骂道;“我家人的性命又向谁去
讨?你们兄弟杀死了多少人,那些冤魂又向谁讨债?”
  萨天刺蓦吃一惊,冯瑛这几句话如巨雷轰呜,击在他的心上。怔了一怔,手脚略缓,冯
瑛剑法何等快捷,喇的一剑,插入心房,萨天刺怪叫一声,双眼翻白,动也不动,形如僵
尸,冯瑛打了一个寒噤,急忙把剑拔出,只听得萨天刺叫道:“好,我不怪你!”翻身便倒。
  唐晓澜叫道:“瑛妹手下留情。”可是已经迟了。唐晓澜道:“这人似有悔悟之心,可
惜可惜!”上前察看,天空电光疾闪,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唐晓澜松了口气,
跑到萨天刺身边,只听得萨天刺道:“叫琳丫头来,我有话说。”
  唐晓澜向冯瑛招了招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听他说些什么?”冯瑛怕见萨
天刺的惨相,把脸扭过一边,缓缓行近。只听得萨天刺道:“琳丫头,你说得对,我,
我……”声音断续微弱,听不清楚。
  唐晓澜叹了口气,道:“将他好好埋了吧。”萨天刺忽然翻了个身,挣扎说道:“我身
上有个药球,你拿出来,在我抓伤你的伤口上一滚,便可无事。这药球还有很大用处,很大
用处……”气力微弱,又说不下去了。
  冯瑛心中一酸,想不到这个有“魔头”称号的老怪物,在临死之前,居然还有善良之
心。不觉回过脸来,说也奇怪,萨天刺死前的形貌本极可怕,但此时在冯瑛眼中,却已似一
个慈样的老人。冯瑛道:“你是我家的仇人。但你又对我有过数年养育之恩。恩怨抵销,我
也不怪你了。”萨天刺淡淡一笑,唐晓澜伸手摸他胸口,已是气绝。
  冯瑛道:“人真奇怪。”唐晓澜道:“比起年羹尧这些人来,他要好得多了。”伸手到
他的怀中摸索,果然取出一颗黑黝黝的药丸。
  这药丸有酒杯那么大小,发出一种强烈的异臭,唐晓澜褪了冯瑛的外裳,将药丸在她伤
口上滚了两滚,冯瑛觉得好似给熨斗烫过一样,热气直透心房,那条胳膊顿时挥动自如,麻
痒也止了。唐晓澜道:“想不到这药球如此灵效,想必是双魔的独门解药了,他说这东西还
有大用,你留着吧。”冯瑛掩鼻说道:“我不要。”唐晓澜笑了一笑,知她怕臭,便把药丸
放入自己的囊中。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风声未停,雨声已小,小岛的大火,幸好给这场大雨一
压,差不多全熄灭了。小岛上积水盈尺,杂花异草都已烧光,只剩下许多烧焦了的光秃秃的
树木。冯瑛笑道:“真煞风景,给这场大火一烧,不好玩了。”唐晓澜道:“双魔的小船已
成粉碎,咱们只好再耽搁下去了。”想起自己死期大约不过百日,不觉黯然。
  两人默默无言,以剑挖土,将双魔掩埋。大雨过后,寒潮涌至,海风透骨,甚觉寒冷,
冯瑛倚在唐晓澜身上,不觉睡去。唐晓澜脱下一件衣服,覆在她的身上。心道:“这孩子亏
她也睡得着。”唐晓澜虽然疲倦,可是这两日来的变化,令他大受刺激,一忽儿想到自己的
死期,一忽儿想到冯瑛对他的爱意,一忽儿又想到萨天刺临死的情景,思潮汹涌,瞌了眼睛
也睡不着。风声渐止,海面上忽似传来呼喊之声。唐晓澜侧耳一听,将冯瑛一推,跳了起
来,叫道:“瑛妹,好像是又有船来了!”
  冯瑛抹抹眼睛,喜道:“好呀,咱们可以脱险了。”唐晓澜道:“你别欢喜,还未知来
的是谁呢!”冯瑛道:“但愿不是毒龙尊者!”两人跑到海滨,黑夜沉沉,海面浪花闪耀,
却不见船只影子。冯瑛道:“你是做梦吧?”唐晓澜道:“咦,奇怪,我明明听到是人的叫
声。”
  过了片刻,忽然又有啸声远远传来,音细而清,宛若游丝袅空,自遥远的海边,隐隐传
到。唐晓澜和冯瑛都大吃一惊。冯瑛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极目远眺,看了一阵,
才发现海面远处有一个黑点飘动。冯瑛道:“你说得不错,是有小船来了!”唐晓澜道:
“在这样远的地方,啸声居然能传到这里,发声的人内功深不可测!若然来的又是敌人,你
我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冯瑛道:“那么咱们不去理他。”海面波涛汹涌,黑点越来越大,看清楚是只小船了,
小船飘摇在风浪之中,冯瑛想起自己所曾受的风浪之苦,毅然说道:“不管他是谁,救
他!”唐晓澜笑道:“你我想的正好相同,他一定是见着咱们这里的火光!急于着陆,所以
向这里驶来。现在大火已给暴雨所灭,他找不到方向,所以叫喊。咱们把火生起来吧。”冯
瑛拾了一堆烧残的枝叶,依言把火生起,过了好一会子,小船果然似箭飞来。唐晓澜出声呼
唤,海面上传来极清脆的女声:“是晓澜吗?”
  唐晓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柔,这声音在过去曾经给
他以力量,令她在颓唐绝望之际振作起来,而今他又面临生命中的第二次难题,想不到又听
到这声音了。冯瑛见他呆呆的凝望,眼中流露出又惊又喜的光彩,不禁问道:“这船上的女
子是你认识的吗?”唐晓澜道:“嗯,认识的!”那女子又叫道:“是晓澜吗?”唐晓澜大
声应道:“是我,吕姐姐!”
  过了一阵,小舟泊岸。船上跳下一男二女,男的是白泰官,女的是吕四娘和鱼娘。白泰
官和鱼娘倦容满面,衣裳湿透,显然是曾经和暴风浪搏斗过。吕四娘虽然也露疲态,但态度
却甚安详,唐晓澜道:“我不是做梦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岛来了?”
  吕四娘笑道:“什么风?还不就是这场台风!要不是瞧见这里有火光,我们几乎以为定
要给鲸鱼吞掉了。”鱼娘笑道:“我们三人中吕姐姐水性最差,但却数她最镇定,最经得风
浪。呀,你们又怎么会在这个小岛?咦,这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不是以前和了因在一起的
那位小姑娘吗?”鱼娘和白泰官以前曾在杭州湖心亭碰过冯琳,这时不觉变了面色。
  唐晓澜笑道:“不是,那位是她的妹妹。”招手叫冯瑛过来,说道:“这位就是你想见
的吕四娘姐姐了。”冯瑛向吕四娘望了好一会子,忽然问道:“她真是吕姐姐吗?”唐晓澜
道:“为什么不是?”冯瑛从师傅口中知道,吕四娘已成名多年,又听唐晓澜说过,吕四娘
比他还大几岁,在冯瑛想像中,吕四娘一定是个中年妇女,但现在一看,却是个美艳如花的
少女,看来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觉呆了。
  吕四娘笑了一笑,拉起冯瑛的手道:“小妹妹,我就是吕四娘。我曾经得过你的师傅传
过敛精内视的内功,所以也算得你的一半师姐。”冯瑛道:“吕姐姐,你真年轻。”吕四娘
笑道:“是吗?那得多谢你的师傅。”“敛精内视”的功夫要内功很有根底之后才能修习,
所以易珠兰还未曾传给冯瑛,不过冯瑛也听师傅说过有这种功夫,见吕四娘说出此事,这才
相信。
  唐晓澜问道:“白兄夫妇不是到田横岛去抵御清兵吗?现在怎么样了?吕姐姐又怎会和
你们一道?”白泰官黯然说道:“我岳丈几十年的基业已全毁了。”吕四娘道:“我族人被
清廷搜捕杀害,只逃出一个堂侄吕元。大半年前,我将他送给玄风道长为徒,从辽东半岛回
来,恰巧碰着白师兄夫妇,是他请我同往田横岛的,可惜去迟了一步,清军水师已把各处岛
屿水寨包围,我们千辛万苦混了进去,水寨的弟兄已死亡过半,我们虽然极力抵敌,但已是
回天乏术,不过,清军水师也给我们杀伤几万,小小的田横岛便守卫了三个多月。寨破之
后,我们夺了船只,靠着五嫂(鱼娘)精通水性,在黄海渤海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避开清
军水师,逃到这里。”
  鱼娘在旁静听,问道:“唐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田横岛?”唐晓澜道:“我在济南碰
着了甘大哥。”鱼娘急问道:“那么你见着了我的父亲没有?”唐晓澜道:“我和他同处了
数月。”白泰官道:“他现在在哪里?”唐晓澜道:“想必还在蛇岛。”鱼娘跳了起来,叫
道:“什么,蛇岛?怎么会漂流到那个魔岛上去?”怀念老父,心惊胆战,面如死灰。白泰
官问道:“那么凤池呢?”唐晓澜道:“甘大哥也在蛇岛。还不止他两人,孟寨王,卫岛主
等一帮人都在那里。”鱼娘听了心中稍宽,问道:“你们怎么又会离群至此?”唐晓澜道:
“说来话长,你们换了衣服,吃过东西,休息一会,我再说吧。”
  吕四娘看着冯唐二人所穿的用野麻缝成的衣裳,笑道:“你们被困在这里一定很久
了。”唐晓澜面上一红,吕四娘续道:“你们的衣裳也该换了。”冯瑛笑道:“我本来不会
缝衣,是这几个月自己摸索学的。我用鱼骨作针,搓麻丝作线,胡乱缝补,拈针弄线,比弄
刀使剑还难得多。”吕四娘道:“不,你缝得很好,真能干。不过有现成的衣服,拿来替
换,就不须你辛苦了。”冯瑛缝的麻衣,其实不成样子,衣裳上又沾满泥泞血污,自己看水
中的影子,也觉好笑。
  吕四娘到小船上取了衣裳,生火煮食。唐晓澜和冯瑛换好衣裳,吕四娘等也吃过了东
西,唐晓澜将这几个月的遭遇说了出来。鱼娘听得父亲已经悔悟,非常高兴,听到他们被困
在魔岛,日日被毒龙尊者折磨,非常焦急担心。吕四娘道:“五嫂,明天我们到蛇岛去斗斗
那个毒龙尊者。听晓澜说,这人原是个大麻疯,怪不得他愤世嫉俗,据我看,他虽然表面凶
恶,也许还不像双魔那样坏。”唐晓澜道:“双魔也不是顶坏之人。”又将萨天刺临死之前
送药丸疗伤等事说出,众人无不嗟叹。
  这晚冯瑛和吕四娘同睡,冯瑛很喜欢吕四娘,问道:“姐姐,你和唐叔叔很早认识的
吗?”吕四娘道:“是呀,你周岁刚过,我就和他认识了。”冯瑛道:“那么,我该叫你姑
姑才是。”吕四娘笑道:“我们的师傅是同辈,你不必客气了。”冯瑛忽又问道:“你和我
的婶婶熟吗?”吕四娘道:“你说的是杨仲英的女儿吗?认得的,但不很熟。”冯瑛若有所
思,忽道:“如果我的婶婶像你一样,我就欢喜了。”吕四娘笑道:“你不欢喜那个婶婶
吗?”冯瑛点点头道:“嗯,是不欢喜!我觉得她和唐叔叔不配。”冯瑛说这两句话时充满
情感,眼睛闪闪发光,似乎是在期待着吕四娘的同意。吕四娘心念一动,道:“嗯,我也不
喜欢她。”冯瑛大喜,吕四娘忽问道:“你不喜欢那个婶婶,有没有和你的唐叔叔说呢?”
冯瑛小脸晕红,期期艾艾答道:“说过的。但我不知该不该说。”吕四娘一笑将话题拉开,
和她谈论剑法,冯瑛更是高兴,和她谈了半夜,这才睡觉,第二日一早醒来,却不见了吕四
娘。
  吕四娘这时正和唐晓澜坐在岩石上看海上日出。风暴之后,天朗气清,只见海波浩森,
天连水水连天,水平线上闪耀着一片强烈的橙色光芒,云霞也变得艳红了。一瞬间,红色的
太阳跳出水平线上,随着海浪波动,忽上忽下,接着就渐渐升出海面,光色鲜红但并不刺
眼,有时它因水气的折射会成为扁圆形,有时又那么浑圆得令人喜爱。海面上万道金光,变
化多彩,令人目不暇接。两人看得出神,唐晓澜道:“吕姐姐,还记得数年前我们在仙霞岭
同看日出吗?”
  吕四娘一笑说道:“记得那时你正因身世问题而苦恼,迢迢万里赶来,和我谈了半天。
现在没事了吧?”唐晓澜道:“那次多谢你的教诲,身世的苦恼早已消散,但现在却又另有
一种苦恼了。”吕四娘料到了三四分,笑问道:“又有什么苦恼呢?”
  唐晓澜面上一红,期期艾艾,说不出口。吕四娘笑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的?
哎,且待我猜猜。唔,你和杨柳青吵架了是不是?”唐晓澜老大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吕四
娘道:“未婚夫妻吵吵架也很稀松平常,为何你老记在心头呢?”唐晓澜低头不语,过了好
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总觉得我和她的性情合不来。”
  吕四娘又笑了一笑,问道:“你的那位侄女,我是说冯瑛这小姑娘,她也很讨厌柳青,
是不是?”唐晓澜的心怦然一震,点头道:“是的!”吕四娘道:“假如我猜得不错,你的
苦恼便在此了,是么?”
  唐晓澜又默然不语,吕四娘道:“一个人做事但求心之所安。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杨姑娘
的地方吧?”唐晓澜道:“她父亲于我有恩。“吕四娘笑道:“那是另一回事。你们既然合
不来,将来彼此苦恼,杨老前辈恐也不会心安。”唐晓澜心弦跳动,道:“姐姐说的是,但
我和她订婚已多年了。”吕四娘道:“订婚不比成亲。成亲之后,若非妻子犯了七出之条,
不能令之下堂。但订婚之后退聘,古礼亦不禁止。哎,我又和你说起儒家的礼法来了。其实
男女爱幕,发乎情,止乎礼,顺其自然,谁人也不应责怪。”唐晓澜喜道:“姐姐真是通情
达理之人。”这数月来所想不通之事,给吕四娘一言点醒,但觉心胸舒畅,喜悦莫名。
  吕四娘又道:“你既然认定和杨姑娘合不来,那么就不宜拖延下去。”唐晓澜眉头一
皱,想到不知该如何向杨仲英开口,又觉心烦。吕四娘微笑道:“待蛇岛之行过后,你们回
到大陆,我试试替你说项吧。”唐晓澜低低说了声:“谢谢。”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眉头
又皱起来。吕四娘瞧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说话之间,忽闻得头顶上空,“吱吱吱,暖嘎嘎”一阵噪音,十几只猫鹰在海岛上盘旋
低飞,倏忽飞去。
  唐晓澜道:“这是双魔带来的猫鹰,想必是寻觅它们的主人来了。”歇了一歇,又低声
问道:“长幼不同,尊卑有别,古礼之中也可通融么?”吕四娘哈哈笑道:“你读了几年
书,倒想做孔夫子的门徒了。但孔夫子也未说过异性叔侄不能联婚的呀!现在的习俗世法是
同姓不婚,你和她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叔侄,有何不可?说到年龄相差,那更不成问题了。你
和她相差多少?哦,是十五年吧。古人云: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可见相差十年是
很平常的事。那么就再多五年,又有何妨?我们古老的医书说过:女子七七不宜再婚,男子
八八不宜再娶,那是根据男女体质的不同而立论的。七七是四十九岁,八八是六十四岁,其
间相差正好是十五年。”
  唐晓澜茅塞顿开,但“道理”虽说得通了,想起人情面子,心中仍是烦乱。想了一想,
忽然叹道:“只要道理说得过去,我做的不是错事,那么我死了也可以安心!”
  吕四娘怔了一怔,道:“什么?你正当盛年,为何言死!”岩下人影一闪,冯瑛钻了出
来,原来她躲在下面,己偷听多时,吕四娘早已察觉,故作不知。见她出来,招手笑道:
“上来呀!这里看海景好极了!你瞧,海景多美,鸟飞鱼跃,生意盎然。你的叔叔和我谈到
死亡,真是大煞风景!”
  冯瑛面蛋红扑扑的,眼角闪有泪光,拉着吕四娘的手道:“姐姐,你真好!”吕四娘奇
异的看着她,想道:“这小妮子是因喜极而泣呢,还是有什么感触悲伤?”只听得冯瑛颤声
说道:“姐姐,你见多识广,有什么可救唐叔叔的吗?他被皇帝所骗,吃了毒酒,死期真的
不满百日了!吕四娘惊道:“真有此等事?”唐晓澜将情形说了。吕四娘沉吟道:“曾闻烟
瘴南荒之地,有放蛊之事,以毒虫为蛊,下于饮食之中,中蛊者期满即死,期限或长或短,
自百日以至数年均有。但亦仅见诸传说而已,是否真确,尚未可知,难道皇帝也会放蛊
吗?”她不敢轻信,但以允祯手段之毒,又不敢不信。问道:“你平日呼吸之间,可觉有什
么异样吗?”唐晓澜道:“也不觉有什么异样。死生由命,我只求无愧于心,拍手而去,又
有何惧?”吕四娘道:“你放心,百日之内,我们定可赶到京师,那时我自有办法。”说得
甚为笃定。冯瑛虽不知她的办法为何,也是大为高兴。
  过了一刻,白泰官夫妇寻来,叫他们同进早餐,准备出海寻觅蛇岛。大家谈起毒龙尊
者,都觉难斗。吕四娘细细查问了毒龙尊者的武功,沉吟有顷,忽道:“瑛妹,你演一路天
山剑法我看!”冯瑛把天山剑法攻守各路三百六十一种剑式全都演了出来,吕四娘凝神观
看,待她演完之后,朗声笑道:“可以去了!”此一去也,有分教:
  共施伏虎擒龙手,点化天涯海角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三十六回 以爱消仇 魔头复人性 为朋冒险 侠女入京华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三十六回
以爱消仇 魔头复人性
为朋冒险 侠女入京华   甘凤池一帮人被困在蛇岛上,不觉数月。这数月来,每日早潮退后,毒龙尊者就来和他
们厮杀“游戏”,几乎成了“功课”。鱼亮看着秋尽冬来,又看着雪融花开,想起自己的水
寨被清军围攻,不知如何?更想起了女儿女婿,命运难测;度日如年,十分焦躁。
  可喜的是,经过了这数月厮杀,大家的武功都提高了不少,每日战后,甘凤池都检讨得
失,帮助大家练技,并教以攻守配合之道,天天练习。这十多人中,本来只有甘凤池能硬接
毒龙尊者掌力,鱼亮、卫扬威、孟武功能用兵器硬挡三两招,数月后大家都可稍为招架了。
更加上攻守配合得宜,渐渐每战都占上风,可是仍不能制毒龙尊者死命,每到他将露败象之
际,就给他强力冲出。众人也曾试过分出一部分人力造船,另一部份担任警卫,可是力量一
分之后,又不能抵御,结果所造的船仍是给他打成粉碎,毫无办法。
  这一日早潮过后,毒龙尊者又来挑战,激战三百回合,未露疲态,天空中传来了“嘎嘎
嘎”的噪音,片刻之后,十余只猫鹰横海飞来,甘凤池颇为诧异,心想:难道这些猫鹰又来
和群蛇作战?猫鹰一出必是一大群,为什么这次来的却是这样少了。
  猫鹰飞到蛇岛上空,盘旋两匝,有两只特别大的猫鹰,像是它们的头领,低飞哀鸣,在
众人头上盘旋不已。毒龙尊者忽然大叫一声,铁拐抡回,呼呼数拐,荡开众人兵器,疾冲出
去。一招手,那两只猫鹰停在他的肩上,鹰爪上似乎抓有东西。
  这十几只猫鹰正是双魔带出海的猫鹰,最大的那两只更是萨天刺的老伴。萨天刺以前常
常带它来蛇岛找寻毒龙尊者,所以毒龙尊者一见便能认得。看那猫鹰爪上,抓着一握指甲,
还抓着一片血污麻衣。毒龙尊者见了,面色倏变,问道:“你的主人被害死了吗?”猫鹰不
懂回答,只是“嘎嘎嘎,吱吱吱”的乱叫。
  毒龙尊者在海滨角隅弄鹰,众人远望,看不清猫鹰抓的是什么东西。但见毒龙尊者咕噜
的说了几声,双手一放,大猫鹰便带着小猫鹰离岛飞去。毒龙尊者忽然暴怒跳起,呼的一
拐,把一块岩石打塌半边,大叫道:“好,让你们再活多一日,明日不把你们杀绝,难消我
心头之恨!”一路挥舞铁拐,乱打树木,退入林中。众人看了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儿,无不心
惊胆战。
  卫扬威道:“真是邪门,这些猫鹰与我们何干?何以他见了猫鹰,对我们发这么大的脾
气?”孟武功道:“毒龙尊者本来就不是人,他就像毒蛇一样,逢人便啮,咱们不必白费心
思猜度他了”。想想明日怎样应付他吧!”甘凤池低首沉思,想以武功制胜,实不可能,若
然毒龙尊者真下杀手毒招,这十多人中难保无人伤亡。若他更驱使蛇群助战,就连逃生也不
能够了。搔头无计,忽见鱼亮在海滩上走来走去,望着潮水出神。”
  甘凤池道:“鱼老前辈可有法子可想么?”鱼亮道:“我想那毒龙尊者自恃武功,不是
斗到筋疲力竭之时,未必肯驱群蛇助战。”甘凤池道:“咱们在这海岛上插翼难飞,他什么
时候驱出群蛇,咱们都是死路一条。何况只他一人,已难对付。”鱼亮道:“不然,若在他
驱出群蛇之前,将他打倒,再对付蛇,那就容易了。”甘凤池道:“毒龙尊者武功超卓,除
非是天山的易兰珠和武琼瑶两位前辈,随便一位到来,才可将他收拾。除了这两人,当今之
世,谁能是他敌手?”鱼亮道:“你听那海涛拍岸之声,海水之力总比他大吧。”甘凤池
道:“海水之力如何可用,愿闻良策。”鱼亮道:“他在中午时分,从未出现过,咱们就利
用这点空隙,做一些机关。”甘凤池道:“什么机关?”鱼亮道:“容易得很!这小岛上有
许多巨竹,咱们斩下十条八条,挖通孔节,装了开关,灌满海水……”甘凤池笑道:“那不
像小孩子玩的水枪一样吗?”鱼亮道:“是呀。我想这样的水枪,若是出其不意,骤然发
射,一条壮汉,都会给水力撞倒。十条八条一齐喷射,毒龙尊者也会栽个筋斗。咱们将那中
空的巨竹灌满海水之后,用浮沙淹盖,这里的沙滩形如斜坡,咱们引他到中央凹陷之地,突
然发动,利用水龙之力冲扫,只要他一戮筋斗,马上用重手法伤他。”甘凤池道:“他内外
功夫都登峰造极,能不能成,实未可料,不过,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姑且试他一试。”
  第二日潮水一退,毒龙尊者又从树林中走出,背后跟着一大群毒蛇,黑压压的一大片,
怕不有千条万条。甘凤池叫道:“糟了,咱们这次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毒龙尊者撮唇一
啸,群蛇游到海滩,突然停止前进,首尾相连,排成圆阵。就像初来之日所见的那般。毒龙
尊者哈哈笑道:“咱们今日打最后一场,我要教你们死得心服。蛇儿呀蛇儿,待我打完之
后,再请你们吃早点。”铁拐一抡,呼的跃起,向甘凤池当头便扫。
  甘凤池虚挡一招,向海边疾跑。毒龙尊者道:“喂,你怕了么?陪我好好的再打一架,
等下我可叫你死得好受一点。”甘凤池把手一扬,三柄匕首在他身边飞过,毒龙尊者大笑
道:“这种破铜烂铁岂能伤我?”拐杖一振,三柄匕首断为六截,左掌呼的向鱼亮拍去,鱼
亮也不接招,扭头便走,跑到甘凤池的西边,距离颇远,毒龙尊者叫道:“你们分开更不能
抵敌我了。哼,哼,你们居然不愿陪我玩最后一场,真真可恶!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撕裂了喂
蛇!”铁拐披风,飞奔追逐,鱼亮等十多人在沙滩上乱窜乱走,待引得毒龙尊者到了中央凹
陷之地,突然一声号令,众人早认清了做好记号之处,用脚一拨浮沙,开了“水枪”,十几
条水柱齐向毒龙尊者冲去。毒龙尊者猝不及防,被水力一撞,一阵晕眩,眼睛睁不开,摇摇
欲倒。甘凤池乘此时机,飞身急进,施展全力,啪的一掌击下,毒龙尊者肩头一缩,这一掌
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他的后心要害。毒龙尊者大叫一声,翻身便倒!
  甘凤池掌力有洞穿牛腹、碎裂山石之能,右掌击中,左掌又起,说时迟,那时快,鱼亮
卫扬威等人也到,鱼亮一刀斩下,毒龙尊者突然大吼一声,挺肩一撞,甘凤池左掌未落,已
给他凌空抛起,众人纷纷走避,鱼亮那刀斫中他的脚踝,咋嚓一声,刀锋倒卷,也给他的反
力震倒。毒龙尊者跳了起来,大喝道:“鼠辈敢施暗算!”撮唇一啸,后面蛇群突如万箭齐
发,冲了上来!毒龙尊者摇摇晃晃退了出去,盘膝坐在一块大岩石上,不时发出低低嘘叫之
声。
  甘凤池给他一摔,运气护身,在半空一个筋斗,消了恶劲,饶是如此,跌下地时,仍是
头晕眼花,呼吸几乎窒息,幸他功力深湛,只是给毒龙尊者猝劲所抛,未受内伤。群蛇扑
至,他已和鱼亮退守内线,和众人一处联防。
  毒龙尊者盘膝运气,胸口作闷,亦是不禁骇然。运气数转,睁眼一瞧,只见群蛇虽如潮
水股涌去,但敌人个个都是高手,排成方阵,刀劈杖打,剑斩手撕,毒蛇死亡无数,有些小
蛇且已退出蛇阵逃走。毒龙尊者突然站起,嘘声怪叫,手舞铁拐,冲入阵中。群蛇被他一
逼,又再群集向前,甘凤池大吃一惊,想不到毒龙尊者在受了自己一掌之后,居然还勇猛如
斯!
  这一来形势大变,众人既要防备毒蛇,又要抵御强敌,阵势大乱。”正当紧急之际,海
面忽传来清脆的啸声。甘凤池侧耳一听,面有喜色,发声相和。毒龙尊者骂道:“你捣什么
鬼?”一拐击去,甘凤池挥动宝刀,侧身一挡,鱼亮也一跃而前,横刀疾劈,毒龙尊者怒
道:“你这老儿也可恶得紧!”右拐一振,将甘凤池格退数步,左掌一削,同时进招,掌风
如刀,横劈鱼亮手腕。鱼亮叫声“不好!”急闪避时,手腕一痛,腰刀飞上半空,卫扬威孟
武功双双抢救,毒龙尊者铁拐一封,拦着去路,嘘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两条大蛇,蓦
然窜起,缠着鱼亮身子。甘凤池浑刀急斫毒蛇,毒龙尊者铁拐展开,将甘凤池的宝刀也裹在
杖力圈内,冲不过去。鱼亮双手各叉蛇颈,拼命往外撕拉,形势险极!毒龙尊者磔磔怪笑,
招数催紧,猛然一喝道:“今日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拐挟劲风,呼呼两拐,孟武功的单
刀和卫扬威的双钩全给震飞,大笑声中,毒龙尊者又是一拐向甘凤池击下!
  海上啸声又起,甘凤池力敌三招,只听得毒龙尊者叫道:“什么人不知死活,居然还敢
来闯我的宝岛?”小舟泊岩之声未停,舟中已窜起五条人影!
  毒龙尊者“咦”了一声,领先的少女快如疾风,霎眼之间来到跟前,毒龙尊者舍了甘凤
池,一拐击去,突觉冷气森森,直扑头面,撤掌不及,反手一推,退后数步,头顶的蓬蓬乱
发已给剑光削得纷飞,刺眼沾裳,好不难受。只听得甘凤池叫道:“八妹,你来得正好,把
这妖人先杀掉再说!”接着忽又听得群蛇嘘叫逃跑之声!
  来的正是吕四娘、白泰宫、鱼娘、唐晓澜、冯瑛等五人。吕四娘来得最快,见面一招,
便解了甘凤池之危。白泰官和鱼娘去援救鱼亮,鱼亮正在吃紧,忽觉压力一松,只听得女儿
在耳边叫道:“爹,蛇已给斩掉了!”鱼亮喜极叫道:“鱼娘,是你来了!”把女儿揽入怀
中。白泰官叫道:“岳丈小心,还有蛇来!”提刀劈了两条,鱼亮神智一清,急松开手,忽
见群蛇嘘嘘怪叫,向后奔逃。
  你道群蛇何以逃跑?原来就在白泰官夫妇去援救鱼亮之时,唐晓澜和冯瑛也去援救被群
蛇扑攻的卫杨威等人,群蛇见有生人到来,纷纷扑上去咬,刚刚接近唐晓澜身边,忽然似碰
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掉头便逃,弄得唐晓澜也莫名奇妙,原来八臂神魔萨天刺临死前送
给冯瑛的那颗药球,乃是用猫鹰的口涎混了蜈蚣末和雄黄精等制炼而成,猫鹰涎是克毒蛇至
宝,更加上蜈蚣末和雄黄精,厉害非凡,毒蛇只要闻到那股臭味,便立刻消失斗志,闻风远
避。当日双魔之敢到蛇岛拜访毒龙尊者,便是仗着身上有这种克制毒蛇的猛药。
  毒龙尊者见群蛇逃跑,骤然间还想不起来,大声呼喝,群蛇无一听令。毒龙尊者心中一
震,顾不得再和吕四娘缠斗,提杖冲出。唐晓澜纵身上来,毒龙尊者站在下风,风中送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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