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江湖三女侠

_11 梁羽生(现代)
另外四皇子允祯也推荐了两人相助。这两人一个是西北著名的巨寇甘天龙,一个是形意派的
元老董巨川,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被四皇子网罗门下,月前且曾陪过允帧到少林寺的。
这三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不料主犯吕葆中还是在半路上给人劫去,因此一路提心吊
胆,只盼能早日到达省城,然后由浙抚李卫加派好手,押往京师。
  这日押解沈在宽的官差已过了孝感,正行进天目山区,忽听得背后马铃叮当,吕四娘坐
着一骑白马,绝尘飞来,甘董二人面色倏变,催御林军急走,秦中越道:“一个孤身女子,
两位怕她作甚?”甘天龙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秦统断后,我们在前开路。”董巨
川道:“来的乃是吕留良的孙女吕四娘,她的剑术很是扎手,秦统领可要留心。”秦中越
道:“那正好了,走了叛逆,把吕贼的女儿擒来也是一功。”甘、董二人深知吕四娘厉害,
他们估计,单打独斗,绝对不是吕四娘对手,若以二敌一,却又折了江湖上的名头,在秦中
越面前也不好看。所以素性让秦中越断后,成心要让吕四娘折折他的威风,然后再去救他。
甘、董二人老奸巨滑,秦中越哪里知道他们用意,心中还在暗笑。
  秦中越心中暗笑:这两人真是浪得虚名,连一个单身女子,也这般害怕。当下拨转马
头,迎上前去,吕四娘快马嘶风,倏的来到,秦中越双笔一扬,喝道:“好个大胆的女
贼!”把马一夹,迎面撞去,双笔“风雷夹击”,双点吕四娘的“印堂穴”那料眼前一花,
吕四娘在马背上突然掠起!长剑在半空抖起了斗大的剑花,骤然下劈,秦中越急忙一个“镫
里藏身”,只听得坐骑忽然惨叫,四脚朝天,秦中越一滚下地,那匹马已给吕四娘斩了。吕
四娘脚尖点地,剑光闪处,连伤了几名御林军卒,秦中越勃然大怒,在地上一个“鲤鱼打
挺”,翻了起来,箭步窜前,判官笔向上横迎,只听得“叮当”一声,刀笔相撞,发出尖锐
悠长的响音,火星蓬蓬乱爆,秦中越双臂酥麻,吕四娘也吃了一惊:“这鹰爪孙功夫不
弱!”霜华剑直攻过来,一招三式,截腰斩肋刺胸,疾如闪电。秦中越晃身退步,左笔横截
剑身,右笔“金龙探爪”,骤照肋骨“太乙穴”打去。吕四娘一声冷笑,用个“秋水横舟”
之势,一旋一封,双笔又给荡开,吕四娘唰唰两剑,他刺秦中越左右要害,秦中越连连退
后,给吕四娘杀得手忙脚乱。董巨川与甘天龙相视而笑,董巨川道:“行了,老弟,该出手
救他了。”甘天龙应声下马,长剑一抖,向吕四娘分心刺来。
  吕四娘认得甘天龙就是陪允祯闯少林寺的人,斥道:“老贼,少林寺饶了你的狗命,你
又到这里作恶。”宝剑一抽,一招“白鹤亮翅”,把甘天龙长剑挡开,反手一剑,“神龙掉
尾”,又把秦中越逼退。甘天龙与秦中越打了一个招呼,叫道:“你点穴,我来取她!”长
剑横展,再度扑上。吕四娘连发三剑,都给他一一挡开。这甘天龙武功远在秦中越之上,招
术溜滑异常,吕四娘大怒,剑光霍霍展开,疾如风雨,把甘天龙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
手之力,幸有秦中越在旁侧袭,双笔在剑光飞舞中寻瑕蹈隙,伺机点穴,令吕四娘不能全力
进攻,要不然甘大龙也早已落败了。
  甘秦二人以二敌一,兀是处在下风,吕四娘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御林军虽
多,却插不进手。董巨川手臂一挥,两枝透骨钉破空射来,在三人走马灯般的厮杀中居然认
穴奇准,两枝毒钉,打向吕四娘脑后的“魂飞穴”和眉尖的“贞白穴”,吕四娘用剑一格,
把第一枚毒钉打落,接着一个“凤点头”把第二枚毒钉也避过了,对敌人认穴的准确,也不
由一震。董巨川第三、第四、第五只毒钉,又连环飞至。吕四娘虽仗着精妙的剑术,轻灵的
身法,一一避过,但也感到颇为吃力,顿对强弱易势,在甘秦二人环攻之下转处下风。
  甘天龙大喜,长剑劈削抹刺,改守为攻,招招辛辣,秦中越判官双笔一缩一伸,也是不
离她的三十六道大穴,吕四娘要避董巨川的透骨毒钉,分了心神,弄得险象环生,银牙一
咬,陡然横剑一封,把甘天龙的长剑,秦中越的双笔全都格开,就从甘天龙的左肩头上,一
掠过去,厉声斥道:“我先把你这放暗器伤人的无耻老贼杀掉!”挥剑直奔前头的董巨川。
董巨川喝声“来得好!”一抖手,把三枝透骨毒钉,用“迎门三不过”的打法,分上中下三
路,齐齐打来,三钉齐到,这种手法,十分厉害,敌人本领纵高,也难在这刹那之间,闪架
躲避。那料吕四娘不慌不忙,两臂一抖,使个“白鹤冲天”,平地拔起两丈多高,三枚毒
钉,贴着脚下打过,飞出五六丈外。吕四娘在半空中一声大喝,霍地连人带剑,直飞下来。
御休军纷纷围上,吕四娘宝剑左披右荡,杀伤了十余人,仍想直奔董巨川看守的囚车,御林
军以事关钦犯,拼死抵挡,人多势众,一时不易闯过。甘天龙与秦中越急忙赶来,吕四娘左
臂连扬,放出三支响箭,呜鸣连声,一声长、两声短,过了片刻,道旁的山林忽地里哨声四
起,冲出了几十条汉子,飞蝗箩箭,纷落如雨,御林军急忙伏地对射。这队人中有个白衣少
年,突骤冲出,在箭雨中挥刀直进,带领人马,冲了过来。
  这白衣少年正是独臂神尼的第六个徒弟,名叫路民瞻,路民瞻乃浙江于潜的富家子弟,
这回拼了身家,把家丁带了出来,助吕四娘抢劫囚车。
  董巨川看路民瞻扑到,喝道:“路公子,你也敢造反么?”路民瞻恨他蔑视,哗哗两
刀,直劈下来,董巨川用个“霸王卸甲”,双掌一引一推,动作甚柔,却是内藏劲力,路民
瞻两刀落空,给他掌力逼退。董巨川乘胜追击,腾的飞起一腿,路民瞻防不及防,手中刀给
他踢得飞上半天。董巨川乃形意派的名宿,掌力以柔克刚,已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一脚踢飞
兵刃,乘隙进身,左臂一起,似点似戳,却是虚式,右臂一穿,掌如卷瓦,喝声“倒下!”
掌心一按,又劲又疾。路民瞻吞胸吸腹,急使独臂神尼所授的防身掌法,手臂一牵,身子后
仰,只晃了几晃,却并未跌倒。路民瞻在江南七侠之中,武功平常,董巨川轻敌过甚,却不
料大象虽瘦,亦有千斤,名师门下,那可轻视?路民瞻乘着董巨川招式用老,呼的一声,双
掌连环发出,猝击董巨川下盘!董巨川吃了一惊,双掌合拢,往下一分,堪堪把路民瞻招式
破开。混战中吕四娘运剑如风,冲出了御林军包围,直往囚车抢去。
  秦中越与甘天龙二人拦她不住,董巨川生怕钦犯被劫,无心恋战,身形一退,路民瞻跟
步进击,给他大喝一声,双掌抽撒之间,已经变为掌心向下,手背向上,双掌骈食中二指,
往上一戳,反点路民瞻两腋下的“期门穴”,路民瞻到底火候未深,绝料不到他以退为进,
变招如此迅速,两腋都给点着,向后便倒,幸有家丁扶住,但已是面青唇白,汗珠一粒粒的
滴了出来。
  吕四娘扑到囚车,董巨川也已回到车上。吕四娘一剑割裂车篷,大声叫道:“沈哥哥,
沈哥哥!”囚车中有人应道:“莹妹,你别冒险。”声音微弱,但吕四娘一字一句,听得分
明,精神陡长,纵身一跃,跳上车顶。这刹那间,车蓬忽然揭开,吕四娘一剑横胸,跳进车
内,只见董巨川嘿嘿笑道:“吕四娘,你还不下去,我就先把这个囚徒杀了。”囚车前座,
董巨川像一尊弥勒佛盘膝端坐,沈在宽的头枕在他的膝上,他一手扶着,另一手叉着沈在宽
的咽喉,五指只要稍一用力,立刻可以置之死地。
  吕四娘冷汗沁肌,一时方寸大乱,沈在宽睁开双眼,又低声说道:“只要师傅平安,我
死不足惜。莹妹你回去吧!”这时真是咫尺天涯,可望不可即。吕四娘泪咽心酸,猛又听得
车下杀声喊声响成一片。路民瞻受了重伤之后,他带来的家丁,那里挡得如狼似虎的御林
军,只给杀得伤亡遍地,保护路民瞻的十余名精家壮丁,也已被围在核心。吕四娘凄然叫
道:“沈哥哥,你好好保重,我誓必救你!”霍地使个“飞鹰扑兔”,在囚车上直跳下来,
舞起丈许长短一朵剑花,在人丛中一落,御林军几曾见过如此威势,纷纷走避,吕四娘出手
如电,转瞬之间,把御坏军杀得断手折足,遍地呼号,杀入核心,把路民瞻穴道解开,但因
为时过久,路民瞻仍是不能活动。吕四娘挺剑当前,率领路府家丁直杀出去,董巨川喊道:
“由她去吧。”秦中越跨前两步,吕四娘一柄飞刀射来,贴肩而过,秦中越吓得连忙后退,
吕四娘已进入天目山去了。这一役也,御林军死伤数十,路府家丁也死伤一半,还伤了路民
瞻。
  董巨川吩咐把死的扔掉,伤的用马驮,整好队形,急急赶路。秦中越痛定思痛,连声说
道:“这女子好厉害!”董巨川笑道:“秦兄万安,过了于潜,前面已是坦途。以后的事有
浙江巡抚与我们分担了。”一行走了两天,果然平安到了杭州。浙江巡抚李卫乃是康熙晚年
宠信的大臣,与山东巡抚田文镜齐名,都是当时得令的大官。李卫闻讯出来迎接,见御林军
队形散乱,伤兵累累,闻得情由,不禁惊心咋舌!
  李卫在巡抚衙中,癖了密室,加派高手护卫,甘天龙、秦中越、董巨川三人则轮流守在
沈在宽身旁。康熙晚年,弃武修文,颇思笼络天下人才,因此曾有密令给巡抚李卫,叫他就
近讯问犯逆,第一要他们供出同党,好按名捕拿,第二要他劝降吕葆中和严洪逵两名浙东名
儒,若然不从,然后再押解来京。如今吕葆中和严洪逵都捉不着,只捉到了吕葆中的学生沈
在宽,李卫心中颇为失望,转念一想,这沈在宽也颇有文名,何妨审他一番。李卫有个女
儿,名叫李明珠,娇生惯养,甚为淘气,听说衙中捉来了一个叛逆,是个少年书生,好奇心
起,缠着父亲,也要去看。李卫斥道:“朝廷大事,你女孩儿家,理他作甚?”明珠道:
“我未见过叛逆,只看一看嘛,有什么碍事?”李卫被她缠不过,只得说道:“守卫的都是
男人,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去看审讯,不怕下人笑骂你督抚千金,不懂札法吗?”李明珠
笑道:“这个容易。”进入内室,过了片刻,走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男子服装,昂首摆袖,
行了几步,说道:“女儿扮做爹爹的书童,爹爹审讯之时,女儿不出声,谁知道我是乔装打
扮。”李卫又好气,又好笑,被她缠不过,只好依她。
  当晚李卫带女儿走进囚房,沈在宽经过一日将息,精神惭复。李卫见他虽在囚房之中,
仍是神采奕奕,相貌不凡。不觉暗暗称赞。心想:这样人材,若肯归顺,入阁拜相也非难
事。见女儿也在凝神看他,心中不觉一动。当下说道:“足下博读诗书,如今圣上爱才若
渴,足下若知顺逆,辟邪说,归圣朝,怕不是个金马玉堂的学土?何苦抱一孔之见,作愚昧
之行,招败家灭族之祸?”沈在宽道:“抚台是两榜出身,习知文事。请问抚台大人,前辈
才人吴梅村先生如何?”吴梅村是明末才子,榜眼出身,后来投顺清朝,做到国子监祭酒。
李卫见他说话就提起吴梅村,心中暗喜道:“有几分道理了!因道:“吴梅村一代才人,又
明顺逆,知大势。我辈正当以他为范。”沈在宽笑道:“是么?”吟道:“故人慷慨多奇
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李卫面色一变,沈在宽道:“我想请教抚台,梅村这几
句词是怎么个讲法?”
  原来这首词是吴梅村的绝命词,吴梅村在病重之际,自悔失节,因而在临终前写了一首
“贺新郎”词,词道:
  “万美摧华发,叹龚生天年竟天,高名难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
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陀解我肠千结。追往事,倍凄咽。
  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炙眉头瓜喷鼻,今日须难决绝。早患
苦重来千矗。脱履妻翠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
  这首词自怨自艾,悲感万端,一种痛恨自己“失节”的心情,跃然纸上。李卫说吴梅村
可为风范,沈在宽就偏偏提他这首自悔做了汉奸的绝命词,连刺带讽,李卫听了,尴尬之
极,搭讪问道:“先生诗文名家,可有什么近作么?”沈在宽应声道:“有。我此次自知必
死,昨日在囚车上曾口占两句:‘陆沈不必由洪水,谁为神州理旧疆?’尚未续成,抚台大
人才高八斗,可愿为晚生一续么?”李卫一听,沈在宽居然暗里讽示,以大义相责,叫他为
神州理旧疆,不敢再谈,拂袖退出。
  退出囚房,李明珠悄悄说道:“爹爹,这人才情不错,说话厉害得很呀!”李卫面色铁
青,不理女儿,自回书房写奏折去了。
  过了三日,御林军的统领秦中越来请示,说是要押解犯人进京,请他加派好手相助,李
卫道:“你来得好,亦府正要挑选新卫士,你们三位精通武功,请给我作评判。”秦中越自
始应了。
  抚台挑选卫士极为严格,先要有可靠的人深算,然后才是较量武功。到了那天,李卫在
府衙里的演武厅前置酒高会,看入选的卫士演武,秦中越因要看守沈在宽,不能作陪,由甘
天龙、董巨川和抚衙中的两位卫士总管,担任评判。这次挑选卫士,从十六人中选出三人,
李卫叫上堂前一看,只见两个是雄纠纠的汉子,另一个却面黄肌瘦,中等身材,活像一个病
夫。李卫皱了皱眉,问道:“这三人是谁保荐来的?”负责挑选的裨将回道:“一位是左藩
司保荐的,跟随他多年的武官王奋:一位是世袭巴图鲁汉军旗人韩家的子弟,叫做韩振生,
想出来图个功名。”李卫“唔”了一声,又道:“那个面黄肌瘦的又是什么人?谁保荐他
的?他也覆选合格了吗?”裨将陪笑道:“大人爱忘事,记不起来了。这人是大人的手令保
荐的。大人法眼,他的功夫还真不错呢!在十六个侯选的卫士中,恐怕要数他的功夫最好
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卫怔了一怔,想了一下,才记起有这么一回事。一个月前,自己为母亲祝寿,请了唱
戏的、卖艺的,好几班人,有一班耍杂技的江湖艺人,演得很好,尤其是其中一个女子,踩
绳,耍水碗,演马技,都极精彩。女儿看了,高兴得很,就叫那卖艺的女人到内衙来问,以
后每隔几天,就请那卖艺的女人来陪她玩耍,演杂技给她解闷。自己虽然不喜欢女儿和江湖
艺人来往,但想这也无伤大雅,那女子来时又总是单身一人,料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就由
她去了。十多天前,挑选卫士的事给她知道了,她说她也要保荐一人。想到这里,李卫不由
得看了那面黄肌瘦的汉子几眼。
  李卫看了几眼,依稀记得这人似是那女子班中的一个伙计,当日自己的女儿说也要保荐
一人,自己问她要保荐谁,她说是那个卖艺女人的表哥。想必就是这人了。
  原来李明珠小孩心性,和那个卖艺女人玩得很是投缘,那女人就说她的表哥武艺很好,
听说抚衙挑选卫士,他也想图个出身,叫小姐托人保荐。李明珠觉得好玩,就对父亲说了。
李卫起先觉得可笑:一个江湖卖艺的会有什么真实本领;但被他女儿缠不过,心想,反正挑
选卫士要经过三次考试,他那点江湖技艺,只怕初选就要落榜。这些人总是企图侥幸,就由
他去一试,叫他知道抚台的卫士,不是他那种江湖卖艺的人可以考得上的,不料他居然选上
了。
  李卫记起女儿叫他写的名字是“唐龙”,就把那面黄肌瘦的汉子叫上来道:“唐龙,你
不是耍杂技的么?哪里练来的武功?”唐龙道:“我是家传武艺,不得已才出来卖艺的。”
李卫道:“好,那么下去比试。”
  三通鼓罢,李卫委托董巨川做主考,董巨川先把王奋叫上来问道:“你练的哪门武
功?”王奋道:“我练的是铁砂掌。”董巨川道:“好,你练给我看。”王奋要三叠青砂砖
来,平放在厅前的石鼓上,练了两个拳式,走近石鼓,突然呼的一拿劈去,把第一叠青砖打
得粉碎。抚衙中的卫士总管许成道:“这人的外功有点根底了。”王奋又走了回来,对董巨
川道:“每叠青砂是十只,现在我要用掌力击碎第二叠中的一只,请问主考,要我击碎那一
只?”董巨川随口应道:“就是第七只吧。”那人道了一声“遵令”!走近石鼓,一掌拍
下,按了一下后,垂手说道:“请验!”裨将把砖一只只移开,移到第七只时,果然已是粉
碎,把这只碎砖用手扫去之后,再验第八只和第九只青砖,却仍是完好无缺。许成翘起拇指
道:“好!”甘天龙笑道:“这人的内功也有点根底了。”王奋又走了上来,董巨川笑道:
“这第三叠青砖,你要怎么样练法?”王奋道:“把它打成粉碎。”许成道:“你不是试过
了么?练点新奇的来。”王奋禀道:“这次和打第一叠青砖的方法不同,总管大人,你请看
好了。”走近石鼓,双臂一屈一伸,吸了几口大气,轻飘飘的一掌拍下,随即垂手跳开,那
叠砖纹丝不动,仍是好端端的叠在那儿,许成颇觉奇怪,董巨川点点头道:“不错!”叫许
成用手去摸,许成手一触及,那叠青砖立刻哗啦啦的倒下,地上堆满粉屑。原来这叠青砖已
完全给他用内力震得如同豆腐一般。许成大惊,觉得这王奋功力已在自己之上。董巨川对李
卫笑道:“这人的铁砂掌已有八成火候,可以入选了。”于是又叫韩振生上来。
  董巨川问韩振生道:“你练的又是哪门武功?”韩振生道:“我练的是弓马功夫,讲究
下盘腿劲。”董巨川道:“好,我就瞻你的下盘腿劲。”韩振生叫人取了二十只沙包来,每
只沙包重二百斤,也是十个叠成一叠,两叠沙包摆在演武场上。韩振生道:“我可以一脚把
一叠沙包中的随便一包踢飞。”董巨川道:“好,那么你就踢第一叠中的第四包,第二叠中
的第六包。”韩振生叫人做了记号,绕场疾跑一匝,跑近沙包,闪电般的起了连环飞脚,只
听轰然巨响,两个沙包飞出五六丈外,叫人一验,果然是第一叠中的第四包和第二叠中的第
六包。董巨川把他叫了上来问道:“还有别的功夫吗?”韩振生道:“还有就是弓马上的功
夫了。”李卫叫他试试,他接连拉断了三把五石强弓,又接连三箭射中红心。李卫道:“这
人倒是个冲锋陷阵的将才。”董巨川笑道:“他是个世袭巴图鲁,这弓马上的功夫自然该是
熟练的了。论到真实本领,他比不上刚才的那个王奋。大人可以外放他做个兵营统带。”最
后把唐龙叫了上来,问道:“你练的又是哪门功夫?”唐龙道:“我哪一门都不练。”李卫
道:“那么你有什么特长?”唐龙禀道:“我的特长就是挨打。”李卫愕了一愕,正想骂他
“混帐”!董巨川笑道:“那么你就练你挨打的功夫吧!怎么练呢?”唐龙道:“叫他们二
人,一个用掌打我,一个用腿踢我,我绝不还手。”李卫和甘天龙都吃了一惊,王奋和韩振
生,一人可以掌碎青砖,一人可以脚踢沙包,他居然敢受他们掌劈脚踢,这岂非荒唐。董巨
川挥挥手道:“好,就是这么试吧!”唐龙跳出场心,两手贴膝,王奋呼呼两掌向他胸膛劈
去,韩振生也连环飞脚,向他下盘踢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唉唉连声,王奋给震出一
丈开外,始稳得住身形,韩振生更惨,竟然跌到地上,爬不动了!董巨川急忙走出,把韩振
生挟起,只见他双腿肿胀,唐龙走了过来,道声“得罪”!在韩振生腿上摸了两把,说道:
“你回去卧床三日,自然会好。”又对董巨川道:“主考大人,我的挨打可合格么?”董巨
川道:“你请等一等,我要问过抚台大人。”
  董巨川低头思索,走回席上。李卫给刚才那幕惊得目瞪口呆。等到董巨川回来,急忙问
道:“那个唐龙可是会妖法的么?”董巨川心念上动,说道:“这人是大人保荐的,请大人
示知他的来历。”甘天龙插口道:“他练的是‘沾衣十八跌’的最上乘内功!我生平只见过
三个人会这种功夫。一个是了因和尚、一个是天叶散人、一个是血滴子的总管哈布陀,现在
连他是第四个。”李卫大掠,说道:“这人来历,我也不知。”董巨川道:“那么大人为何
会保荐他?”李卫面上一红,只好将他女儿请托的事情说了。董巨川沉思不语。
  李卫道:“可有什么不对么?”董巨川道:“这人是个风尘异人,他怎么肯毛遂自荐,
多方请托,来考选一个抚衙的卫士?”李卫听了,拂然不悦,心想自己乃是皇帝宠信的大
臣,一省的方面大员,做我的卫士还有什么委屈。因道:“当今圣天子在上,四海升平,奇
才辈出。才智之士,自然要图出身。他既是风尘异人,那么应受优礼。”叫人请唐龙上来,
亲自筛了三杯美酒,敬给他喝。唐龙在李卫手中拨过酒杯,突然手腕一翻,把李卫的脉门拿
着,一把提了起来,甘天龙长剑出手,唰唰两剑,刺他背心,这几下动作,都是快如电光石
火,唐龙左手反手一掌,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把甘天龙的长剑击落,将李卫舞了一个圆
圈,大声喝道:“江南大侠甘凤池在此,谁敢上来!”
  董巨川陡然一震,这甘凤池名震大江南北,名气比他的师兄了因还大!自己也曾听人说
过他的相貌,怎么却会是他?抚衙的卫士四面围着,却是投鼠忌器,不敢逼近。卫士总管许
成喝道:“你这厮冒甘大侠的名义欲何为?”唐龙举袖一抹,双目神光奕奕,顿时变了面
貌。许成七八年前,曾在一次武林前辈的宴会中,见过甘凤池一面,这时见他丰神依旧,不
觉慌了手脚,长揖说道:“甘大侠,小的不知你老来到省城,有失迎进,难怪你老生气。请
你老高抬贵手,放了敝主人吧。小的给你磕头。”
  甘凤池嘿嘿冷笑,大声喝道:“谁生你这鹰爪孙的气,你们把沈在宽放出来,咱们一个
换一个,要不然我就把你们抚台的颈子扭断。”许成道:“禀甘大侠,这沈在宽是朝廷派人
捉的,不关我们抚台大人的事。”甘凤池又把李卫舞了一个圆圈,盯着董巨川道:“哦,你
这位形意拳的大名家也做了宫中侍卫,失敬,失敬。你们虽然是奉旨捉拿钦犯,但你们也总
该知道,这李卫乃是皇帝老儿宠信的大臣,在皇帝心上,李卫的份量可要比沈在宽重得多。
将一个督抚换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你们也不吃亏。要不然,在你们护卫之下,我把大臣杀
死,你们纵有多大功劳,皇帝也要怪责,你们细想吧。”
  董巨川眨了眨眼,慨然说道:“好,甘凤池,这个买卖咱们做了。君子一言,快马一
鞭,我把沈在宽交你,你可不能伤抚台大人毫发。”甘凤池道:“这个自然。”董巨川一把
拖了许成便跑,甘天龙手足无措,暗想大哥怎么擅自答应,将来怎么好交差啊!
  董巨川拖着许成飞跑,许成山愕然不解,董巨川说道:“许总管,你快带我到后堂去见
李小姐,你就说是大人差你回来请她的,切不可说大人被甘凤池擒了。”许成不知用意,但
也只好答允。到了后堂,禀了上去,过了一阵,环佩叮当,李明珠果然出来了。门帘后还有
一个女子的身形一闪。
  正是:
  覆雨翻云手,花明柳暗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十三回 真个情痴 十年如一日 几疑梦幻 卅载困幽宫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十三回
真个情痴 十年如一日
几疑梦幻 卅载困幽宫   这许总管是李卫亲信,平时也到内堂,所以李明珠并不见疑,揭帘问道:“爹爹唤我何
事?”说时迟,那时快,董巨川身子一弓,疾如飞箭,蓦然冲进内室。帘后藏着的女子要躲
已来不及,弓鞋一起,右足斜飞踢出,董巨川身子陡然一缩,足根一旋,双掌一阴一阳,猛
的发出,那女子一脚踢空,倏觉掌风扫颈,身子一仰,竟然在间不容发之中避了开去。董巨
川并不收势,左手一抓敌腕,右手猝击面门,攻势绵绵不绝,那女子身形闪动,手背一择,
用“棚式”化开了董巨川迎面的劈掌,左腕向前冲击,又把敌人左拳的攻势也化解了,董巨
川喝道:“陈美娘,你的丈夫已给擒了,你还敢顽抗?”那女子陡然一震,董巨川左手一
沉,右掌直攻那女子两乳之间的“玄机穴”,那女子大怒,一个滚身,左右两肘,前撞后
撞,这一招突然从内家拳的“如封似团”,变为外家拳的“豹食虎儿”,来势极猛。董巨川
是形意派名宿,经验老到,他知道只凭本身功力,虽然也可取胜,但却必有一翻恶斗,只恐
误了时刻,所以一开首就诓称她的丈夫被擒,使她心乱,继而用轻薄的掌法,引她发怒,乱
则气浮,怒则心躁,董巨川觑个正着,左手一托敌腕,右手掌心一翻,迅如闪电般的扣着了
那女子臂弯的“曲池穴”,施展擒拿手法把那女子捉了过来。李明珠惊道:“许总管,这人
是谁?为何到我的卧室来捉人?”董巨川笑道:“不把她捉去,你的爹爹可要性命不保
哩!”迈开大步,与许成呼啸而去。
  这女子名唤陈美娘,正是江南大侠甘凤池的妻子。陈美娘武功虽比甘凤池差许多,但在
江湖上也已经少有。他们夫妻二人,最好游戏风尘,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一个月前,他们
搭了一个江湖班子,来到杭州卖艺。甘凤池因名头太响,所以用药易容,到了杭州,恰巧碰
着抚台李卫为母亲祝寿,招他们的班子进衙表演;又恰巧抚台的女儿欢喜陈美娘的杂技,时
时招她进衙,甘凤池身无别事,也就留了下来。为了想看看抚衙内有什么能人,故意参加了
卫士的选拔,甘凤池到杭州时曾和路民瞻通过消息,吕四娘和路民瞻一到杭州,立刻找到了
甘凤池,请他设法。这日恰逢抚台面试,甘凤池当场显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抚台擒
了过来。那料董巨川老奸巨滑,听得抚台说起甘凤池(化名唐龙)的来历,事发之后,心想
那个杂技班的女子,必是陈美娘无疑。试往内堂一撞果然撞个正着。
  且说甘凤池将李卫挟为人质,在堂上大口大口的喝酒,神采飞扬,抚台的卫士,在堂下
穿梭来往,一个个胆战心惊。甘凤池等得心焦,喝道:“兀那姓董的老贼,为何还不回
来?”话犹未了,堂下一声应道:“甘大侠少安毋躁,俺来了!”
  董巨川三指扣着陈美娘的脉门,笑嘻嘻的将她拖上堂来,甘凤池见了,又惊又怒。董巨
川笑道:“将抚台大人交换贤嫂,这总算两不吃亏吧。”甘凤池气得七窍生烟,暗骂“奸
贼”,但他夫妻恩爱,纵然生气,也要交换。当下咬牙说道:“好,你把她放开,我将抚台
还你。”董巨川道:“你可不许暗下毒手。”甘凤池怒道:“江南大侠,说一不二。”董巨
川将陈美娘往前一推,甘凤池也把李卫放下。李卫跑下台阶,陈美娘跑上堂上。这时内堂里
人声嘈杂,秦中越所带的御林军忽然从里面冲了出来。
  且说李明珠目睹董巨川将陈美娘擒去,又惊又气,她绝想不到这卖解的女子有那么大的
来头,跑入卧房,砰一声关了房门,滚在床上痛哭,气恼父亲的卫士对她没有礼貌。正哭泣
间,衣橱忽然打开,里面钻出了一个人来,竟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李明珠惊骇之极,收
了哭声,那少女微微笑道:“小姐你生谁的气啊?说给我听,我有办法替你报仇。”话声柔
美亲切,李明珠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少女道:“我是那卖解女子的班中姐妹。”李明
珠道:“为什么我不见你进来?”那女子道:“据听说小姐天姿国色,我也想象陈姐姐一道
来看你,可是你只请陈姐姐一人,所以我只好悄悄的跟她进来了。”李明珠小孩心性,听那
少女赞她美貌,十分高兴。笑道:“你才美呢!你是新近搭班的吗?”那少女道:“是呀,
没有见着小姐以前,我也以为自己很美,见了小姐,才知道自己差得远呢!”李明珠越发高
兴,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你说你有办法替我报仇,你有什么办法呢?你的姐姐也给他们
捉去了。”那女子道:“是京城来的那些御林军吗?”李明珠想起那日在囚房里,旁边有几
个人看守犯人,刚才来捉人的那个家伙似乎就是看守之一,点点头道:“大约是吧。”那少
女道:“那易办了,我和你去把犯人偷放出来……”李明珠惊道:“不行,爹爹要骂的。”
那少女笑道:“你听我说呀,咱们把他放出来,悄悄的藏起来,然后交给你的父亲看管。这
样,犯人还是在抚衙内,可是让那些御林军栽一个跟斗。谁叫他们不尊重你爹,还欺侮你
呢?”李明珠道:“他们有人看守的呀。”那少女笑道:“只要你带我到囚房,我就有亦
法。”李明珠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那知天高地厚,她觉得这事情倒也好玩,而且她对那囚
犯也颇好感,心想:把他藏起来和他聊聊天,一定很有趣。那囚犯一表斯文,还会做诗的
呢!当下说道:“好!咱们就去。”取出两套男子衣裳,说道:“咱们换了衣棠去吧。”那
少女赞道:“你真聪明。”不一会换好服装,李明珠将她带到囚房。外面的卫士喝道:“什
么人?”李明珠一时心慌,竟然说不出话。
  那少女道:“抚台大人听说钦犯有病,叫我来看看是否要请大夫?”守门的“噫”了一
声道:“抚台大人怎么知道?”那少女用肘轻轻撞了李明珠一下,说道:“你先回去禀告总
管,叫他请大夫去。我进去看看。”李明珠初时贪玩,现在见守门卫土个个凶神恶煞般盯着
自己,不觉心慌。猛醒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抚台千金的身份,若然受到什么侮辱,那岂不是
自讨没趣,听了少女的话,立刻转过身躯,扬手说道:“你看了钦犯之后,赶快来找我!”
御林军的统领秦中越在里面大叫道:“什么人?不许进来!”李明珠已经跑开,守门的卫士
伸手拦那乔装少女,少女道:“抚台大人要看也不行吗?”卫士道:“把抚台的令符拿
来。”少女微微一笑,手指一弹,已点中了那卫士穴道,秦中越在房内听得外面“扑通”倒
地之声,慌忙跳起,只见一个少年疾抢进来,骈指如戟,点他面上双睛。秦中越大喝一声:
“有刺客!”双笔斜飞,左右交刺,那少年身法竟是迅疾异常,身形一矮,就在双笔方分未
合之际,踏中宫直抢进来,招式未变,双指略沉,戳向胸口的“当门穴”,这“当门穴”又
名“血穴”,乃是人身九个“死穴”之一,秦中越大吃一惊,躲闪不及,伏地一滚,左手判
官笔骤的掷出,阻敌进攻,那少年五指一拢,竟然把秦中越的兵器抓在手中,反手一掷,如
同背后有眼睛一般,将抢进囚房的一个卫士击倒。步似灵猿,仍然追击,秦中越是御林军的
统领之一,武功不弱,这时已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把剩下的一支判官笔当五行剑
用,盘旋飞舞,前遮后挡,而门外几个当班的御林军,也闻声涌进。这少年好不厉害,反身
一跃,把最先涌进的两名军士直掼出去。秦中越稍有余暇,心念一动,奔向房中的囚犯,那
料呼呼风响,眼睛一花,那少年竟如大鸟一般,在自己头顶飞过,拦在钦犯槛前,双掌一
推,打了一个圆圈,左手上挑,右手下按,秦中越把笔一挡,那少年双掌变指,一点“期
门”,一点“将台”,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晕穴”,秦中越本是打穴的好手,见这少年
点穴奇快,吓了一身冷汗。疾忙退时,那里还来得及,刚一转身,背后立觉奇痛,左肋的
“精促穴”已给点着。这“精促穴”在背后由下数上的第二条与第三条的骨缝中,适当脾
位,乃是人身九个“哑穴”之一,一被点中,浑身瘫痪。
  少年得手之后,反身将槛上的犯人抱起,低声唤道,“沈哥哥!”沈在宽喉头嘎咽,应
声微弱,说道:“不必救我了。”这乔装少年正是吕四娘,她听得沈在宽能够说话,放下了
心,左手环抱腰围,将他背起,右手从衣襟拔出一口精光闪目的腼剑,反身便往外闯!
  门外的御林军纷纷呼喝,那里阻拦得住?吕四娘纵高窜低,直冲出外面大堂。甘凤池大
声欢呼,董巨川大为震动。李卫叫道:“快截!”董巨川甘天龙双抢上去。甘凤池大喝一
声,运用大擒拿手,疾的抓着一名卫士背心,朝两人摔去。陈美娘刚才吃了大亏,心中气
恼,拔出匕首,抢在甘凤池之前,向董巨川疾刺,董巨川两手虚掩面门,腾的飞起右足,向
陈美娘的匕首踢来,陈美娘转身一闪,甘天龙刷的一剑侧面袭到,陈美娘匕首一格,董巨川
疾冲上去,想把陈美娘再次擒着。忽然呼的一声,甘凤池如箭飞至,双手一分,四臂相格,
董巨川身形不稳,几乎仆地,从怀中一探,取出透骨毒钉,三支齐发,急劲异常,甘凤池大
喝一声,左手又抓起一名卫士,往前一推,三枝毒钉,都打入卫士身中,双掌一错,又来扑
击。董巨川急忙游走,吕四娘已力斩十余卫士,冲至月门,回头叫道:“七哥七嫂,咱们快
走!”甘天龙与陈美娘武艺相当,仍在缠战,卫士从旁相助,将她围在核心。甘凤池掌劈指
戳,倏忽之间,把围攻陈美娘的卫士全部打伤。甘天龙胆战心惊,慌忙退时,陈姜娘匕首一
送,插入他胁下三寸,闷气顿舒,和甘凤池并肩外闯。抚衙的卫士几曾见过如此声势,就如
问给狂潮冲击一般,向两边分裂开去。狂笑声中,甘凤池夫妇追上了吕四娘,三人都冲出抚
衙去了。
  吕四娘到了甘凤池家中,说道:“请借静室一用。”陈美娘将她带入卧房,微笑退出,
顺手将房门虚掩。吕四娘面上一红,带笑骂道,“淘气的嫂子,好不正经。”将沈在宽放在
床上,低声说道:“沈哥哥,我在你的身边呢!”沈在宽面色惨白,双眸半张,叹口气道:
“你何必救我?”吕四娘心儿乱跳,急忙解衣审视,却不见有甚伤痕,手臀一松,沈在宽扑
通又倒。吕四娘是个大行家,把耳贴在他胸前一听,伸手在他腿弯一扭,沈在宽“哟”的一
声叫了出来,却仍是不能动弹。吕四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沈在宽幽幽说道:“我已成废
人了,你救我也没用。”原来董巨川老奸巨滑,生伯有人把沈在宽救走,竟然下了毒手,用
内家掌力震裂他下肢筋络,又用阴力使他受了内伤,把他弄成瘫痪,造成痨症。纵有华陀再
世,也难救治。吕四娘如受雷轰,魂飞魄散,但一触及沈在宽那凄然绝望的眼光,急忙以绝
大的定力,镇住心神,毅然说道:“什么没用,在宽,你在以名懦自负,岂不闻:左丘失
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太史公身受腐刑乃著史记。这三人何尝不是残废?但
却名垂千秋万世!在宽,一死易耳,大丈夫当在绝难之中以求生!”吕四娘侃侃而谈,说到
后来,竟然声泪俱下。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这是《太史公自序》里的两句话,
《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是汉武帝时代的人,他为了李陵败降匈奴的事说了几句公道话,触
怒了汉武帝,竟然身受“腐刑”(阉割),所以他以左丘明和孙腹自况,说丘氏在失明之
后,孙腹在被削去膝盖骨之后,还能著书立说,他们不是像自己一样都是“废人”吗?他以
前人坚忍不拔的精神鼓舞了自己,因而也写出了伟大的史书。而今吕四娘以左丘明、孙膑和
司马迁三人为例,激励沈在宽自勉。沈在宽热泪盈眶,陡然觉得生命重新充实起来,他紧握
着吕四娘的手,吕四娘也是满脸泪光,然而这已经不是绝望的眼泪了,这泪光驱散了沈在宽
眼前的灰暗,他看到了生命的意义了。
  沈在宽紧握着吕四娘的手,良久、良久,吁声说道:“莹妹,谢谢你。”吕四娘微徽一
笑,眼泪滴在他的脸上。沈在宽低声说道:“只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了。”吕四娘眼波一转,
深情的看望着他,毅然说道:“在宽,你的身体残废,你的心灵可并没有残废啊!你再这样
说,就是把我当作外人了。”这些话说得非常坚定,沈在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又过了一
阵,吕四娘道:“且说你不会永远残废,只要你有虔心毅力,我可以教你自疗之法。”在宽
道:“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医生了。”吕四娘道:“我还要做更好的医生,我教你吐纳
之法,到你自己能导引血气,以意行气的时候,你就会完全痊愈,而且比常人还要健康。”
沈在宽道:“这就是你们修练的内功吗?”吕四娘道:“正是,你给别人用内功弄成残废,
受了暗伤,也只有修练内功来抵御!”沈在宽道:“要多少时候?”吕四娘道:“也许要十
年。”沈在宽道:“好,那正是给我的磨练。”
  陈美娘在外面听得哭声,轻轻敲门,吕四娘开门出来,将事情对甘凤池夫妇说了。陈美
娘暗暗感叹,心想,教一个残废的人习练内功,而且还是一个全无根底、手无缚鸡之力的书
生,十年也未必能够,这岂不误了师妹青春!甘凤池道:“十年便是十年,古人高义,正须
我辈行之。我只是怕师妹没有静修之地。”吕四娘道:“一念大师的师弟一瓢和尚,日内就
将移居仙霞,我可以在那里结庐傍居,照料在宽。”甘凤池道:“好,我们夫妇送你上山。”
  吕四娘雇了驴车,靠着甘凤池的易容之术、变了面貌先回家乡,把父亲安葬之后,就随
一瓢和尚到仙霞岭隐居。甘凤池下山时对吕四娘道:“将来我们斗那了因贼秃之时,只怕还
要师妹相助。”吕四娘道:“这个自然,我在山中,也正可以趁此时机勤修剑诀。”
  自此,沈在宽在吕四娘的照料下,日有进步,不知不觉,过了五年。
  一日清晨,吕四娘照着日常习惯到沈在宽房中,未入房门,在窗口望进,忽见他一个人
扶着墙壁走路,这一喜非同小可,赶忙推门进去。沈在宽道:“昨晚我做了吐纳功课之后,
忽觉气达重关,上下升沉,又好似胸腹之间,有一团东西,可以上下转迂。我试用力,居然
能坐起来,今朝我扶着墙壁,已经从床前行到书案,来回三次了。”吕四娘道:“你进境神
速,这样看来,不必十年。但你初初学行,不宜过劳,还是躺回床上休息吧。”忽见书桌上
有一纸词笺,写了几行大字。嗔道:“你才好一点,又劳神作诗了,我要罚你。”抓起词
笺,沈在宽急道:“妹妹,还我!”身子颠巍巍的,竟然离开墙壁来抢,立足不稳,一跤跌
倒吕四娘怀中,吕四娘急忙把他扶上床上,只见他面红过耳,吕四娘已一眼把那几行字看
完,原来不是作诗,而是集句,将前人诗词,集成了一首“烷溪沙”调,词道:
  “谁道瓢翠不可怜,金炉断尽小篆香,人生何处似尊前?见了又休还似梦,坐采虽近远
如天,断来能有几回肠?”
  四娘心道:“原来他对我还有疑虑。他对我深情眷恋,却又自惭形秽,怕这姻缘终如镜
花水月,不敢对我吐露衷肠,所以才有这“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的感触。
沈在宽呆呆的看着她,吕四娘叹道:“傻哥哥,五年来难道你还没有明白我的心事?不管你
怎样,我都伴着你。”沈在宽眼圈一红,不觉滴下泪来。两人执手相看,说不尽柔情蜜意。
正在陶醉之中,忽听得一瓢和尚在外发声相唤。
  吕四娘悄声说道:“你好生将息,不要胡思乱想,我去去便回。”出了山居,只见一瓢
和尚立在峰头招手。吕四娘跑了上去,问道:“大师招唤,可有何事?”一瓢和尚向山下一
指,说道:“你看!”吕四娘凝眸一看,只见一人疾似星丸,从山下奔上,已到了下面峰
腰,一瓢和尚道:“什么人知道我们隐居在此?莫非是清廷鹰犬么?”吕四娘冷笑道:“若
是清廷鹰犬,那就是送死来了。”过了一阵,人影越来越现,轮廓依稀可辨。吕四娘奇道:
“怎么会是他?”话刚说完,那人已跃上峰顶,发声叫道:“吕姐姐,你果然在此!”吕四
娘喜道:“唐晓澜,啊,几年不见,你变成大人了。”
  吕四娘替一瓢和尚介绍之后,唐晓澜道:“吕姐姐,我找得你好苦。”吕四娘道:“是
么?谁告诉你的?”唐晓澜道:“甘大侠。但他又不相信我。吕姐姐——”一瓢和尚听他说
话没头没脑,和吕四娘又很亲热,心中一动,说道:“我回去给你们烹茶。”唐晓澜待得一
瓢和尚走后,忽然说道:“吕姐姐,你要救我!”吕四娘奇道:“为什么要我救你?”唐晓
澜道:“吕姐姐,别人冤枉我,只有你能解救,你相信我吗?”吕四娘柔声笑道:“小弟
弟,我以为你长大了,你还是从前那小孩模样。你说,什么人冤枉你了?”
  唐晓澜颤声说道:“江湖上的侠义道。”吕四娘奇道:“有这样的事?是谁人领头?”
唐晓澜道:“是我以前的师傅铁掌神弹杨仲英。”吕四娘道:“还有谁?”唐晓澜道:“还
有关东四侠他们。”吕四娘道:“关东四侠不是你义父周青的朋友,而且和你一路的吗?”
唐晓澜道:“他们本来对我很好,爱我如同子侄。”吕四娘道:“那你不要心慌,好好说给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