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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震九洲

_37 梁羽生(现代)
  江海天涩声说道:“我这次前来京师,就正是为了叶凌风之事,要向你们查询真相。
请说。”
  祈圣因道:“江大侠,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住过一晚,有人向鹰爪通风报讯,第二
日我出了你家家门,就遭受鹰爪围攻,几乎丧命之事?”
  江海天道:“内人都对我说了。听说你疑心宇文雄是奸细。
  此事真相端的如何?”
  祈圣因再次向字文雄道了歉,说这:“过后我才知道是冤枉了你的二徒弟,真正的
好细是你的大徒弟叶凌风。”
  宇文雄又惊又喜、道:“甚么?是大师兄!祈女侠,你,你怎么知道?”宇文雄赋
性忠厚,此时他喜得自己洗脱罪名,但大师兄竟是好细,他却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
  祈圣因道:“叶凌风掩饰得非常之好,但那晚之事,他却也露出了两个破绽。宇文
少侠,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师母叫你大师哥去东平镇执药,叫你去给我借一匹坐骑。因
为你的大师哥是要到东平镇的,所以我要托他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约我在东平镇聚
会,我不知道这位朋友来了没有,因此托你大师兄在东平镇顺便给我打听一下。”宇文
雄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
  祈圣因道:“这位朋友就是第二日恰巧及时赶至,救了我的性命的那位岳舵主。他
名叫岳霆,是我丈夫的结义兄弟。”歇了一歇,祈圣因回头对江海天道:“说到这里,
我又要代岳霆向你赔个罪了。岳霆救我之后,曾到你家大闹一场。这都是因为我当时已
经伤重昏迷,只来得及和岳霆说一句话的缘故。当时我和岳霆未曾详细交谈,在我的心
中,还只道宇文雄是奸细的。岳霆只听了我这一句话,就去向你的夫人兴师问罪,实是
不该。”
  江海天喘着气说道:“过去的误会,不必提了。请你快点说这件事的真相。你刚才
说到叶凌风受你之托,那晚到东平镇去打听岳霆来了没有的。”江海天的内功是天下第
一,此时说话竟然不禁喘气,可以想见他内心的忧急惊惶!
  祈圣因也为江海天感到伤心,但兹事体大,不说不行的,她咬了咬牙,接着说下去
道:“岳霆那晚其实是已经来到了东平镇的。东平镇只有两家客栈,他在较大的那家住
宿。客栈的后墙,有他用金刚指力刻划的一朵梅花标记,这是他和我约好的暗号。
  我也曾告诉了叶凌风的。按说只有两家客栈,不难找到。可是叶凌风回家之后,却
对我说。他已经找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标记!这不是分明说谎吗?”
  字文雄讷讷说道:“大师兄、他、他为甚么要这样?”
  祈圣因道:“因为他在镇上另有事请要办,他必须在你借了坐骑回来之前将事情办
好,因此就不及去找岳霆了。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要在那匹坐骑上作弄我,他不能让
我和岳霍会面。
  这样,才能够在第二夭使得我孤单一人,落入他们所布置的圈套!”
  宇文雄更是吃惊,说道:“大师兄在镇上另外要办什么事情?
  你说的他们又是指些什么人?那匹坐骑,你最初以为是我下毒的,现在又怎么知道
是大师兄了?”
  祈圣因道:“岳霆所住的那间客栈,正在镇上一家新开的酒店大白楼的对面。那晚
二更时分,岳霆从窗口望出来,恰巧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闪闪缩缩地走进太白楼。小
镇上的酒楼是在入黑时分就关了门的,当时那间酒店却打开半扇门,岳霆隐约还看见里
面是个黑影,好像是拖春那个少年的手,在门边讲了几句说话才进去的。有江湖经验的
人可以猜想得到,这个少年,并非光明正大的到这家酒店访人,甚至和酒店的人并不相
识,因此要和店内的人对过暗号,里面的人才放他进去。”
  江海天道:“岳霆知道这个人是叶凌风吗?”
  祈圣因道:“当然不知。否则第二天他也不会听信我的话,到你家去冤枉宇文雄了。
他当时心有所疑,但一来他不知这酒店内是些什么人,二来他当时以为事不关己,也就
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他却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打着二更。宇文少侠,那晚二更时分,
你在哪儿?”
  宇文雄道:“我在王老头的家中,正在为你借他的那匹青骢马。后来我在东平镇口
与大师兄会合之时,已经听得镇上打三更了!”
  祈圣因道:“着呀,所以不是你就当然是他了。我相信我这判断不错!”
  江海天道:“那间太白楼是甚么路道?在里面的是些什么人?
  你们事后可曾去查个清楚?”语声艰涩,平日的口音都走了样。
  祈圣因道:“太白楼是鹰爪孙开的黑店,那一晚御林军的副统领李大典和大内高手
卫涣等人就藏在这黑店之中。不必事后,第二日我就碰上他们了。”
  宇文雄大惊失色,说道:“祈女侠,依你这么说来,竟是大师兄和鹰爪们串通了来
害你的?你那匹坐骑也是大师兄下的毒?”
  祈圣因道:“不错。第二日一早,我去牵马的时候,正碰着他从马厩出来。他对我
说,这匹马是你照料的,但他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在我临走之前,来看一看,看你是否
已给它吃饱了草料。当时我对他毫没疑心、只是疑心你。现在想来,分明是他下的毒,
却故意移祸东吴,要不然他何必特别对我声明是你饲的草料。他们倒是算得很准,我还
未走到东平镇,坐骑中的毒发作,不能行走,他们的伏兵便立即出现了,带头的人正是
李大典和卫涣!
  ‘江大侠,这件事现在总算是水落石出了,依我看来,应该被你逐出门墙的是你的
掌门弟子叶凌风!’
  江海天冷汗涔涔而下,顿足说道:‘尉迟舵主,祈女侠,多谢你们给我揭露了叛徒。
叶凌风这小子,哼,哼!我杀了他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江海天是一手拉着林道轩,一手拉着李光夏的,此时他们两人都觉得师父的手心一
片冰凉,林道轩惊道:‘师父,你怎么啦?’李光夏道:‘师父,你要不要歇一歇?’
  尉迟炯是个大行家。此时已是清晨时分,他一看江海天脸上的神色不对,吃了一惊,
说道:‘江大侠,你还是歇歇吧,待我给你找匹马来。’要知内功越好的人,一旦内息
失调,生起病来,就越比常人沉重。从江海天所显露的诸般迹象,大汗淋漓,手足冰冷,
说话喘气等等,尉迟炯深恐他有内息失调的危险,故而想劝阻他不要再用轻功赶路。
  江海天道:‘不,我得马上去见林教主,见过了林教主。我就去找那逆徒算帐!’
祈圣因歉体说道:‘江大侠,早知你如此的着急,我也不忙着告诉你了。门户是要清理
的。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呀!’
  江海天道:‘我怎能不急,呀,你不知道——’祈圣因道:
  ‘知道甚么?’江海天心似油煎,说道:‘唉,不必说了,总之我是愧对天下英雄!
走,尉迟舵主,我和你比赛轻功!哈哈,你看,以咱们的脚力,不是胜过寻常的坐骑么?’
  笑声极是苍凉,听起来令人觉得比哭还要难受。尉迟炯心道:‘江大侠英名盖世,
却出了个不肖逆徒,也难怪他如此伤心!’尉迟炯是个粗豪汉子,不擅言辞。还未曾想
出应该如何劝慰,江海天已越过他的前面十数丈之遥。尉迟炯夫妻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心中暗暗祷告:‘但愿江大侠不要一气成病才好。’江海天拖着两个孩子,他们夫妻跑
得气喘吁吁,兀是始终落后数步。
  尉迟炯只道江海天是因逆徒败坏他的门风以致伤心恼恨,却不知犹有甚于此者。江
海天还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缘故,而是为了抗清的大业,为了无数英雄的性命,可能因
为他的过错,而丧在叶凌风手上。
  群雄是因为信任他才选了叶凌风做援川一路的义军首领的,这一路义军集中了各派
弟子的精英,他们所要赴援的小金川,义正是目前战争最吃紧之处。任务是如此重大,
集中在义军中的人才是如此众多,倘若大事坏在叶凌风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江海
天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这样的一个打击当真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
  江海天展开绝顶轻功,百多里路程,天亮不久就赶到了。当他到达黄村的义军总部
之时,只觉得胸口发闷,冷汗都已湿透了衣衫。要不是运功强力支持,几乎就要当场倒
下!
  天理教与张士龙手下的头目都有认识江海天与林道轩的,见他们来到,连忙说道:
‘教主正在等待江大陕和轩哥儿呢!请你们现在就进去吧。’林道轩听得他的爹爹已在
这儿,稍稍安心。
  但却也不禁无疑:‘我师父来了,爹爹为甚么不出来迎接?’
  张士龙将他们带到一间情子,林道轩一看,只见他的父亲躺在床上,面如黄腊,被
褥上血迹斑斑。林道轩大惊道:‘爹爹,你怎么啦?’
  林清霍地坐了起来,说道:‘江大侠,真想不到今日得以识荆。虽然晚了一点,你
却是来得正是时候。小儿得你收列门墙。
  我是甚么都放心了!打仗嘛,总是有胜有败,也总是有伤有死。
  这算不了甚么,只要不断有人接上来就行了!’
  原来林清是因为掩护手下杀出皇宫,身上受了好几处枪伤,流血过多,已是命在垂
危了,他是因为看见儿子与江海天一同回来,精神陡振,这才现出‘回光返照’之象的。
  江海天道:‘教主,你安心养伤,别忙着说话。’林清摇头道:‘不!我有一件极
紧要的事,非得马上和你说不可1’
  江梅天粗通医道,见林清伤得如此之重,脉息又已微弱散乱,知是凶多吉少。当下
强忍悲痛,紧紧握住林清的手,将一股内力输送进去,支持林清说话。
  林清说道:‘江大侠,这件事你会很伤心的。但我不说不行’你是否有个掌门弟子
名叫叶凌风?”
  江海天心头一震,说道:“不错。他怎么样?”
  林清说道:“你可知道他是甚么人?”
  江海天道:“我知道他是叛徒。”
  林清道:“哦,你已经知道,那我就可以少说许多活了。但你恐怕还不知道他原来
是甚么身份吧?”
  这正是江海天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时又是他最感惶惑的事情。因为,他直到如
今,还以为叶凌风真的是他的内侄,不明他何以做了清廷的奸细。
  江海天茫然说道:“他本来是甚么人?”
  林清一咬牙根,说道:“他是现任四川总督叶屠户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饶是江海天早已知道叶凌风乃是叛徒,也不禁大惊失色!他心中的创伤
本来就够重胁了。怎禁得起这时又加上了一刀!这刹那间,他摇摇枚坠,但还是强力支
持,颤声说道:“林教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清说道:“我们打进皇宫。曾一度占据了大内总管的签押房,详细情形我无暇说
了,这里有一份叶屠户给大内总管朴鼎查的密折,请朴鼎查代为奏享鞑子皇帝的,你拿
去看去。”
  原来朴鼎查手下有个小大监本来是天理教教徒,这次也随着刘金在宫中作内应的。
不久之前,风从龙带了叶渭户的密折来谒见朴鼎查,这小太监曾偷听了他们说的几句说
话,话中提到小金川的战争,说出了这是四川总督的密件。这小太监不敢偷听完全,但
从这几句话中已知道是一封关系重要的密件。故此在林清攻占了大内总管的签押房之后,
这小太监便搜出了这份密件,交给林清,在激战中这小大监后来也中枪死了。
  江海天打开密折,飞快阅读。原来是叶屠户为了儿子之事,请朴鼎查代为密奏皇帝
的。密折中说明他们父子已经取得联络,可以里应外合,覆灭四川这路义军。但为了保
全他儿子在义军中的地位,还不想要他儿子马上“反正”,这样留作“后用”,还有希
望可以把江湖上的反清豪杰一网打尽。密折后面有风从龙的连署作为证明。
  叶凌风的父亲因为这是一件最是机密的事情,决不能在朝廷上公开,所以必须由大
内总管朴鼎查代为奏禀。同时这封密折还有个替他儿子“叙功、备案”的用意,可以令
叶凌风“简在帝心”,那么异日的功名富贵就不在话下了。
  江海天看了这封密折,一切都明白了。但却也是嫌迟了!
  江海天在茫然失措之中只听得林清说道:“敌人总是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打击咱
们,发生叛徒的事情也是难以避免的。不是这个叛徒,就是那个叛徒。但无论如何,矢
志抗清的义士总是要比叛徒多上千倍万倍!此事知道得是迟了一些,但总比不知直好。
好在你我及时相遇,江大侠,有你去处置这个叛徒,我也就可以放心啦!”
  林清说了这许多话,气息已是渐转微弱。江海天翟然一惊,握紧林清的手,却忽地
发现自己已是不能随心阶欲的运用内力来支持林清了。
  站在后面的张士龙连忙上来扶往林清,悲声说道:“林教主,你还有甚么吩咐?”
林清微笑说道:“张大哥,天理会这副担子,我就交给你啦!这次咱们虽然失败,但你
可不要灰心啊!”张士龙大叫道:“不,不!咱们并没有失败,林教主,你也还不能走
的!”林清脸上绽出笑容,似乎在嘉奖他的勇气,就像满怀希望的人熟睡了一般,带着
笑咽了气。
  天理教的头目听得教主逝世的消息都来向他的遗体告别,林道轩伏在他父亲身上。
更是哭得变了个泪人儿,一片举哀声中,江海天忽地仰天狂笑三声,众人愕然惊顾,只
听得江海天大声说道:“好,林教主,你死得好!你这一死是惊天地、震九州,你这一
死足令敌寇胆寒,可使人心振奋!你并没有失败,虽然你没有攻下皇宫,但却已震撼了
清廷的基石!你生是英雄,死是好汉!不,你根本没有死,你是虽死犹生!我江海天苟
活人间,没有做出好事,反而做出错事,却是愧对于你,愧对天下英雄了!”悲声未已,
蓦地狂吐鲜血。他受的刺激太大,早已是心力交疲,此时方始发作出来,吐血逾升。
  尉迟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上前相扶,说道:“江大侠,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林
教主去世,你更加要保重自己!就说叛徒之事,也要等着你去处置呢!”
  江海天双目一张,说道:“不错,我怎能忘了林教主的吩咐?
  我马上就去!”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虚软得无力举步了。
  析圣因在丈夫耳边悄声说道:“不要再提叶凌风的事情。”但这句话也给江海天听
见了。
  江海天苦笑道:“此事怎可避而不谈,叛徒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尉迟炯
毅然说道:“江大侠,我替你走一趟如何。
  只是叶凌风是你的掌门弟子,我替你清理门户,却是有点僭越了。”天理教新任的
教主张士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脸上有点为难的神色,似乎想说甚么,却没有说。
  江海天道:“叛徒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倒不是甚么僭越不僭越的问题。不过林
教主刚刚归天,敌人可能会乘机进攻,这里的抗清事业也是十分重要。我以为你们夫妇
应该暂时留下,协助张教主度过难关。”江海天并不仅是考虑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而是
顾全大局,群雄听了都极钦佩。尉迟炯不再作声。
  戴均将两个随军的大夫找来,给江每天会诊。这两人在医学与武术方面都是颇有造
诣的。会诊之后,两人都是面有优色,说:“江大侠,你的病因是由于急痛攻心而引致
内息失调。必须静心养病,决不可再受刺激,否则恐有半身不遂的危险,那就更难医的
了。”
  江海天道:“要多少时候方可复原?”那两人道:“这个我们很难预测。要是调养
得好的话,希望可在百日之内复原。”江海天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急不容缓,如何
能等到百天以后?好,且待我想一想。”当下闭目沉思。
  那两个大夫正要劝他不可过度用神,江海天倏地张开双目,说道:“雄儿,你过来!”
  宇文雄道:“师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从今日起,你是我的掌门弟子,我命
你代我执行门规,清理门户。仪式不必另外举行了,这里的列位英雄都可作为见证!”
宇文雄吃惊道:“这个,这个只怕弟子担当不起。”
  江海天道:“甚么担当不起?担子要拣重的挑这才是好汉!
  怕难的算甚么英雄?你不做掌门弟子,难道还让叶凌风再当下去么?”宇文雄给师
父说得满面通红,但也激起了他的豪气,于是说道:“好,但凭师父吩咐,弟子赴汤蹈
火,不敢推辞。”
  江海天面有笑容,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子。”当下将那封密折交给了宇文
雄,说道:“你替我入川一趟,找着了锺灵和你的师妹,将这密折给他们两人一看。他
们会帮助你惩治这个叛徒的。但要记住,在找着锺灵之前,切不可露出风声,叶凌风这
小子狡猾非常,你得当心打狗不成,反而给狗咬了。”宇文雄应道:“是。徒儿懂得。”
接过密折,贴肉收藏。
  宇文雄想师父安心休息,藏好密折。便即告退。江海天忽似想起一事,说道:“雄
儿回来,我还有几句私话要和你说。”
  尉迟炯等人听得他们师徒俩要说“私话”,便都退出房外。
  江海天招手叫宇文雄走到身边,微笑说道:“雄儿,我想问你一件私事,你父母在
日,可曾为你订了亲没有?”江海天一向是对徒弟不苟言笑的,宇文雄做梦也想不到师
父突然会问起他的婚事。
  宇大雄面上一红,说道:“没有。”江海天道:“我知道你和晓芙一向很好。我听
得你的师娘说,你这次受了委屈,离开了晓芙之后,晓芙一直惦记着你,曾经为你哭过
几场呢。”
  宇文雄心头砰砰乱跳,连耳根都红透了,江海天笑道:“只要你们彼此喜欢,我也
愿意成全你们。我不知甚么时候能够复原。也难保不发生甚么意外。倘若我是有甚不测
的话,你可以对你师娘说,我已经答应你们的婚事了。”江海天是个爽快人,说话不会
转弯抹角,一说便是“开门见山”。
  宇文雄可欢喜得傻了,好半晌不会说话。江海天道:“你怎么样?我把芙儿交付与
你,你可愿意伴她一生?”宇文雄这才省起要向师父叩谢,连忙跪下磕头。说道:“多
谢师父深恩,我绝不敢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和师妹的情意。但愿师父吉人天相,早日复
原。”他匆匆叩谢,一时间却没想到要改称“岳父”。江海天哈哈一笑,也不理会这点
小节了。
  宇文雄看看天色,说道:“现在天方过午。我想今日便走,师父还有甚么吩咐吗?”
江海天道:“好吧,你早日赴到小金川,我也可以早日放心。我没有甚么要特别吩咐你
的了。你只要记着为人要先公后私,行事要胆大心细,我相信你会把事情办得妥善的。”
宇文雄垂手应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言。”
  字文雄出到外面,张士龙已替他备好马匹,宇文雄便向群雄告辞。尉迟炯夫妇一来
是因为在群雄之中他们与江海天师徒交情最厚。二来对宇文雄又颇感歉意,是以特地送
他一程。
  这一送直送到五十里日子外,日头将近落山之际,他们才肯与宇文雄告别。祈圣因
因为自己曾使宇文雄受到极大的委屈。特别过意不去,临行之际、又再一次向他道歉。
  尉迟炯则掀须笑道:“老弟,我从前几乎杀了你,但现在我是诚心要和你交个朋友
啦!婆婆妈妈的话我不说了,以后你有甚么为难之事,只管向我尉迟炯说。这里的事情
稍定之后,我也要赶去小金川的。你放心,你若是宰不了叶凌风这小子,我一定帮你的
手,拆他的骨,剥他的皮!”
  宇文雄受了他的豪迈之气所感染,哈哈笑道:“尉迟舵主,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们
呢!过去我未能分清大是大非,也有不是之处。承你们肝胆相照,我宇文雄感激不尽。
我师父的病,就请你们贤伉俪多多费神照料了,好,时候不早,两位请回去呢。”
  两人拱手道别,尉迟炯拨转马头,与妻子说道:“江海天这个掌门弟子如今才是立
得对了。叶凌风那小子油嘴滑舌,我一见他就讨厌。即使我不知道他是叛徒,我也不取
他的。却不知江大侠当初何以会上他的当?可见看人不能单看外表,这句老话当真是一
点不错!”祈圣因想起自己也曾经上过叶凌风的当,受他的奉承,误信他是好人,不禁
面上一红,说道:“人总难免有失察之处,不过日子久了,真伪也总能分得出来。”
  他们夫妻俩在称赞宇文雄,却还未懂得宇文雄何以说是要多谢他们的真意。这并不
仅仅是一句浮泛的客套话,而是宇文雄自有感触的。
  尉迟炯夫妻一走,江晓芙的影子登时就出现在宇文雄的面前。往事重翻,宇文雄是
从他们夫妻而想到了江晓芙的。当日要不是在那荒谷之中,他与江晓芙一同受伤,他们
也就不会结识。结识了感情也不会这么快增长。正因为同是在受伤之中,彼此扶持,彼
此爱护,这才不知不觉的心心相印的,从这方面说,尉迟炯伤了他,岂不正是令他因祸
得福吗?
  宇文雄快马疾驰,恨不得插翼飞到江晓芙身边。一别经年,他要向她倾吐心头的思
念:江晓芙还未知道叶凌风乃是奸细,“会不会遭他之害呢?”思念及此,他又不能不
为师妹担心,恨不得马上到她身边去保护她:还有一样,他是急不可待的渴欲将“喜讯”
告诉师妹。
  是啊,这当真是宇文雄梦想不到的喜讯,他的师父竟会亲口许婚!他遥望天边一颗
灿烂的明星,他赴路忘了时刻,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梢头,星浮云海的时候了。
  这颗灿烂的明星就像是他的师妹,距离得这样远却又在指引着他。过去,在他心目
中的师妹,也正像一颗天边的明星,他私心恋慕,却从不敢有“高攀”之想。如今直颗
“星”虽然仍是距离得这样远,但已是贴近了他的心了。“小金川即使是远在天边。我
也有勇气飞越夫山,赶到天边与她相会。”是啊,因为有这颗“星光”在指引路程。
  宇文雄正在情思惘惘,在秋夜阶原野上疾驰,忽地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令他登
时惊醒。远远望去,只见有一堆人在前面厮杀。正是:
  如此星辰如此夜,蓦然惊见剑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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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雷震九洲》——第四十二回 金钗挑破当年梦 慧剑难挥往日情
梁羽生《风雷震九洲》 第四十二回 金钗挑破当年梦 慧剑难挥往日情   宇文雄心想:“莫非是哪位义士遭受鹰爪围攻?”便即纵马向那人堆厮杀之处跑去。
  到了近处一看,只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与四条大汉正在围攻一个黑衣汉子。四条大
汉使的是一式的狼牙棒,棒重大力沉,打得沙飞石走。但最厉害的还是那个女子,她使
的是一长一短的两把刀,刀影翻飞,紧紧的裹着那黑衣汉子。
  那黑衣汉子似乎更为了得,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遮拦得风雨不透、四条大汉围着他走马灯似的团团转,四根狼牙棒竟是近不了他的
身。倘若没有那个少女的双刀敌着他的长剑,只怕他早已突围而去了。但如今他是以一
敌五,双方却是杀得个难解难分。
  这四条大汉并非清廷武士的装束,清廷的鹰爪照理也不会由一个女子统带的。宇文
雄摸不清这些人的身份,一时不敢出手。但那黑衣汉子的身形,他却似乎有点眼熟,记
不得是否曾经见过。
  这晚有月亮也有星光,但因那黑衣汉子是陷在五个人的围困之中。而星月之光亮,
究竟也不如白昼明亮,是以宇文雄一时间尚未能看得清楚他的面容。
  宇文雄正想走近一些,看个清楚,其中一个大汉已在斥责他道:“什么人胆敢闯道,
要命的走远一些!”
  宇文雄起了几分怒气,冷冷说道:“大路众人行,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
许我打这儿经过?”
  就在此时,那黑衣汉子忽地“咦”了一声,原来他已先认出宇文雄是谁了。
  宇文雄抬头一看,与那黑衣汉子正巧打一个照面,此时已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宇文
雄也不由得“咦”的一声叫了出来了。
  原来这个黑衣少年不是别人,就是宇文雄去年被师母逐出门墙的那一天,在路上碰
见的那个人。
  当时这黑衣少年曾力劝宇文雄不要远走他方,说是有办法可以给他查明真相,保得
他重回师门的。
  也正是这个黑衣少年,曾经向他不厌其烦地查问过叶凌风的来历,尽管他当时不肯
说。他还是问个不休。而且这个少年又是第一个向他暗示他的“大师哥”叶凌风最是可
疑的人。
  可惜当时宇文雄没有听他的话,没有留在东平县等候他们的调查结果。这少年一走,
他也远远的离开了师父的家乡了。这也怪不得宇文雄,他当时对叶凌风还是当作“掌门
师兄”十分尊敬的,他怎敢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可是现在他却是不能不有几分相信了。
  如今宇文雄虽然还是不曾清楚这黑衣少年的来历,但他已经知道,当祈圣因遇难那
天,在东平镇上向岳霆报讯的是这黑衣少年,后来烧掉了那间黑店——大白楼的,也是
这黑衣少年。
  根据这两桩事情,至少可以断定这个黑衣少年是友非敌。
  那帮人看见宇文雄与这黑衣少年打了招呼,登时就有一个汉子发出飞镖打他。宇文
雄拨剑出鞘,“当”的一声,把钢镖反磕回去;跳下马来,大怒道:“我倒未曾见过你
们这么霸道的东西!”
  黑衣少年叫道:“不关你的事,你在前面等我吧。”黑衣少年在一年前试过宇文雄
的功夫,深怕他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宇文雄哪里肯听,说时迟,那时快,刚才斥骂他的那个汉子,已把狼牙棒向他狠狠
打来,冷笑说道:“不知死活的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好,你就
上吧!”
  宇文雄横剑一架,对方的棒重力沉,震得他的虎口微微发麻。可是他的大须弥剑式
十分精妙,剑锋一颤,横削过去,却几乎削了那人的手指,那人吃了一惊,缩手不迭,
只见剑光闪处,那人的衣襟下摆,正被剑锋削去,化作了片片蝴蝶。宇文雄这一招三式
连攻对方上中下三处方位,一气呵成,登时杀得那条大汉手忙脚乱。
  黑衣少年见他剑法如此精妙,这才放下了心。想道:“我姑父所传的武学,果然是
非同小可。宇文雄与我分手不过一年,便已有了如斯进境!”原来宇文雄最擅长的乃是
剑术,黑衣少年从前试他武功的时候,他还未曾得展所长的。
  发暗器打他的那个汉子见同伴不敌,也抽出身来,双战宇文雄。俩根狼牙棒左右夹
攻,互相配合,威力增了一倍还不止。
  但宇文雄也已有了经验,知道对方力沉,就用轻灵的剑法应付。
  同时试用师父所传的内功心法中的“卸”字决,避实捣虚,仍然应付得中规中矩,
而且还占了六成攻势。
  使双刀的那少女柳眉一坚骂道:“是脓包,连一个楞小子也拾掇不了。”蓦地双刀
交于一手,披下头上的两支金钗,便当暗器飞出。
  黑衣少年笑道:“哎呀,姑娘家的首饰怎么可以轻易送人?”把手一抄,但却也只
能接了一支金钗,另一支还是箭一般的向宇文雄射了过去。
  宇文雄正使到一招“舌吐八荒”,剑光合成一个圆圈,泼水不进。可是这支小小的
金钗,竟然胜于强弓猛弩,只听得“当”的一声,宇文雄的长剑已经碰着金钗,但金钗
却未打落,仍向前飞,“噗”的一下刺着他的肩头。
  本来这支金钗是要射来刺穿宇文雄的咽喉的,幸而给他的长剑拨歪了准头,只刺着
他的肩膊。而且在金钗拨歪之后,劲道已大大减弱,不过是使得宇文雄的皮肉稍稍损破
而已。但虽然如此。宇文雄已是吃惊不小,心想道:“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话当真不假。这个女子与我也不过是一般年纪,功夫可比我好得多了。但她手段如此
狠辣,却是可恼。”
  黑衣少年接了那少女的一支金钗,哈哈一笑,收入怀中,说道,“黄澄澄的金子,
随手抛掉,不太可惜么?我正穷得发慌,你既然不要,我可乐得捡这个便宜了。”那女
子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又羞又怒,双刀泼风也似的向黑农少年砍来。
  可是,这少女的四个手下已经分了两个出去应付宇文雄,剩下她和那两个使狼牙棒
的汉子对付黑衣少年的这柄长剑,可就有点感到吃力了。原来她这四个手下,武功虽然
与她相差甚远,但他们四人都练有一套互相配合伪狼牙棒法,四人合使,威力甚强。尽
管对付一流高乎,仍是不能伤敌,但却可收牵制之功。如今只剩下两人助战,这套棒法
就使得不全了。
  激战中只听得“当”的一声,黑衣少年一剑刺中一条大汉的手腕,他这一剑刺得十
分巧妙,只是剑尖轻轻在那人的手腕点了一下,用意不在伤人而在夺他兵器。那人手腕
一麻,狼牙棒登时“当啷”坠地。黑衣少年剑锋划了一道圆弧,倏的收回,剑光闪处,
把另一条大汉的头发削去了半边,而且还荡开了那少女的双刀。这两个汉子吓得连忙跑
开。
  那少女又惊又怒,喝道:“另再给我丢人现世啦,都回去吧。
  哼,姓叶的小子,今日让你得意,前头路上。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年笑道:“对不住,我的朋友来了,我可没有工夫赴你的约会了。”那少女
虚晃一刀,便即逃走,黑衣少年也不去追。
  宇文雄因受了点伤,对付那两个汉子正感吃力,忽地获得解围,心中暗暗叫了一声
“惭愧”,上来与那少年相见。
  黑衣少年笑道:“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再见到你,多亏你拔剑相助了。”宇文雄面
上一红,说道:“小弟本领不济,要不是你赶跑他们,我已自身难保。却不知这些人是
什么路道,何以围攻兄台?”
  黑衣少年道:“我不知他们是什么路道,赶跑他们也就算,别来可好?你可还记得
我与你的约会么?”
  宇文雄颇觉尴尬,说道:“小弟那日就离开东平,失约之罪,请兄台原谅。”那少
年哈哈笑道:“幸好你没有赴约,因为我自己也失约了。”
  宇文雄怔了一怔,睁大眼睛望那黑衣少年,心想:“难道你也是说着玩的?”宇文
雄是个直性子的人,心中藏不着话,禁不住就问:“这却为何?”
  黑衣少年笑了一笑,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缘故,只因我曾答应替你查明真
相,那天晚上,我就跑去私会你的大师哥,不料他却趁我不防,射了我一支毒针。嗯,
那支毒针好不厉害,有好几个月,我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么样,第二天我当
然也就不能去找你了。”
  原来这黑衣少年那晚中了毒针,几乎丧命在叶凌风剑下,后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跳
下了东平湖,这才侥幸保存了性命。其时东干湖正是春潦才涨的时候,波涛汹涌,这黑
衣少年给冲出了外面的大江,也是命不该绝,碰到一条渔船,将他救了起来。
  那时他已灌了满肚的水,肚皮涨得水桶一般。要一个壮汉坐在他的身上,用力挤压,
才把他的腹中积水挤了出来。想不到这恰恰是一种可以减轻毒性的疗法,他在风浪中挣
扎过来,也不知喝了多少口水,最后又给人强力挤出腹中积水,肠胃给水洗净,虽然还
有一些余毒未清,但他的内功根底甚好,本身的体力也勉强可以抗毒了。但虽然如此,
他也是调养了半年有多,方才恢复过来的。
  此时他若不经意的淡淡道来,可把宇文雄吓了一大跳,叫道:“叶凌风当真是如此
对付你么?这手段也未免太卑鄙、太狠毒了!”
  黑衣少年笑道:“在我倒不觉什么稀奇,我受他的害也并不仅只是这次。”
  宇文雄诧道:“从前他也害过你?”
  黑衣少年道:“不错,只不过第一次不是他直接伤我就是了。
  那次是华山医隐华天风救了我,这一次则是我命不该绝。”
  黑衣少年接着笑道:“别老是谈我的事了,也该轮到我问问你啦。怎么你对你大师
哥的手段感到惊奇,你还以为他是好人吗?”
  宇文雄惭愧说道:“我后悔当时不信你的话。但我还想问一间你,叶凌风何故两次
三番要谋害你,你和他本来是熟识的么?
  你知道他的来历?”
  黑衣少年道:“从前不知道;现在则已知道了。他是四川总督叶屠户的儿子,这么
一说,你总该明白他为什么要害我了吧?
  他想要成为江大侠的掌门弟子,给清廷充作奸细,谁对他可能有所不利,他就要害
谁。他不是也陷害你么?”其实这黑衣少年还未曾说出真正原因,因为他才是“真叶凌
风”。
  宇文雄“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样。”因为他已经知道叶凌风的身份,所以
并不特别惊奇。
  黑衣少年看了他的神情、笑了一笑,说道:“你现在大概也已知道一些了。我未能
为你尽力,很是过意不去。不知你可曾剖白冤情没有?”
  宇文雄道:“多瞅兄台关心。我已经见着了我的师父,得到他老人家许我重返师门
了。”
  黑衣少年说道:“喔,你已经见着师父了。你这大师兄的身份来历,你师父知道没
有?”
  宇文雄道:“都知道了。我师父此际正在黄村养病,离此不过百里之遥。你要不要
去见一见他?”宇文雄已经可以断定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心想不妨让他去见见师父,
这黑衣少年武功高强,也许还可以留下来帮张士龙的忙。
  黑衣少年吃了一惊,问道:“养病?你师父得了甚么病?”
  宇文雄道:“就是因为给叶凌风这奸细气成了病的。如今已经延医调治,大概不会
有甚么危险,你若要去见他,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寻找。”
  这黑衣少年本来是要去找寻姑父说明真相的,但此刻他听说江海天已经知道了那假
冒自己的叶凌风的身份来历,那么自己也就不必急于去见江海天了。而且他父亲也曾吩
咐过他,除非是有根不得已的事情,否则在马萨儿国的王子未继位以前,是不许他表露
身份的。话中之意,当然也就包括了不必急于和江海天认亲这件事在内。
  黑衣少年沉吟伞晌,说道:“宇文少侠,请恕我冒昧,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宇
文雄道:“咱们一见如故,有话但说无妨。”其实这“一见如故”,应该改为“再见”
方才“如故”。宇文雄初会黑衣少年之时还是猜疑不定的。
  黑衣少年当然下会挑剔他的言语,哈哈一笑,说道:“你半夜三更还在赶路,可是
身有要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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