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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震九洲

_29 梁羽生(现代)
手法。
  捏碎石头,掌力虽是惊人,但场中的一流高手,有这样开碑裂石本领的大不乏人,
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天女散花”的手法更是擅于暗器的都会使的手法。众人起初对他
的估价太高,至此都不觉有点失望,觉得竺尚父的暗器功夫不过尔尔。
  但虽然不是什么奇特的暗器,这一把碎石以竺尚父的功力打出,亦是非同小可。只
听得满室呼啸之声,石子纷飞,俨如冰雹乱落,有的直线飞来,有的却是走着弧形,还
有的更是奇妙,竟在空中打着圈圈。
  群雄这才稍感惊异,原来看似“天女散花”的手法,其实却比“天女散花”的手法
不知复杂多少。这一把碎石同时掷出,但在他那一扬手之间,已是使用了好几种不同的
力道!
  群雄虽然稍感惊异,但心中却在想道:“这样高明的手法,好看是好看极了。但倘
若打不着人,那也不过等于变戏法一般。”要知以钟展功力之深,身法之妙,普通暗器,
岂能奈得他何?因此群雄都是如此料想,料想这把石子打不着钟展。
  钟展可不敢轻敌,一面施展劈空掌的功夫。一面身形斜掠。
  避开石子。
  满空碎石互相碰击,忽地又出现了出人意外的事情。石子碰击之后,并不落地,有
的去势更速,而且便像长着眼睛一般,竟然紧紧追踪钟展,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骤然飞
来!
  原来竺尚父的暗器功夫,手法之妙,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但可以同时
运用几种不同的万道,而且每颗石子部留有后劲,算准时刻,料到对方必发劈空掌,就
借对方的掌力,互相碰击,改变飞行的方向。
  钟展粹不及防,饶是他掌风扫荡,巨又闪避得宜,身上也着了两颗石子!
  钟展有护体神功,这两颗石子从那么远打来,经过两度转折,打到他的身上,不过
等于给他抓痒一般,毫无损害。不过,既然讲明了比的是暗器功夫,钟展的天山神芒打
不着人家,却给人家的石子打看,那总是输了!
  竺尚父站在危岩之上,朗声说道:“天山派三大绝技,我已领教其二。不知钟大侠
可还肯赐教内功心法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钟展一声长啸,已是身形拔起,跃上危崖。竺尚父所站的那块石
头,挺拔如笋,凸出空中,刚刚可以容得下两个人立足。钟展一跳上去,与竺尚父面对
着面,已是显得颇为挤迫,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竺尚父倒是怔了一怔;说道:“钟大侠是要在这上面较量么?”
  钟展道:“不错。就照你刚才和法华上人所划出的道儿,谁跌下去,谁便算输。咱
们爽脆一些,一掌定雌雄。也不必提什么文比武比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连竺尚父也不由得不暗暗吃惊。
  在危崖上较量内功,当然比在平地上划地为圈的较量凶险百倍。而且,钟展说的是
“一掌定雌雄”,这一掌当然是全力以赴,谁给震下危崖,只怕都有性命之忧。
  竺尚父虽然侥幸胜了两场,但天山派三大绝技以内功居首,刚才比试剑法之时,他
已测出钟展功力极是深湛,自己能否取胜,实是毫无把握。剑法虽然附有内功,但还可
以取巧,内功施之于掌力的直接较量,那就半点也不能取巧了。竺尚父本来想用刚才与
法华上人比试的办法,与钟展在平地上较量的。哪知钟展已先跳了上来,划出道儿.竺
尚父心里想道:“这哪里是一掌定雌雄,简直是要与我一掌决死生了!”
  原来钟展性情鲁直,嫉恶如仇,他见竺尚父庇护身为朝廷鹰犬的杨怔,早已把他当
作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看待。更加以竺尚父出场之后就一直咄咄迫人,似乎除了江海天之
外,他已是目无余子。因此,钟展在输了暗器之后,怒火勃发,决意要与对方拼个死生,
同归于尽。免得英雄大会受他阻挠,无法进行。
  竺尚父本来只是想威压群雄,而不是想来伤人性命的。可是他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钟展划出道儿,他岂能避而不接?当下面色铁青,也就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
是舍命陪君子了,钟大侠请发掌吧!”
  谷中莲叫道:“不可!……”可是已经迟了,只见钟展已是挥掌划了一道圆弧,向
竺尚父当头劈下。竺尚父也翻起掌心,使出了“天王托塔”的招式。
  眼看双掌一交,这两大高手就必有一死一伤。就在这千钩一发之时,蓦地里一条人
影如箭射来!
  谷中莲眼尖,首先发觉,眼光一瞥,不由得惊喜交集,夫声叫道:“海哥,你、你
快去制止他们!”
  来人身法大快,群雄都还未看得出来者是谁。经谷中莲这么一嚷,登时全场鼎沸:
“是江大侠,是江大侠!”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华山披星戴月赶回来的江海天!
  场中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但在危崖上较量内功的那两大高手,却似视而不见,听
而不闻。
  他们面临生死关头,双方都在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大意。因此,虽然都已出招,但
这一掌仍是在空中对峙,如箭在弦,将发未发。
  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身法如电,已是跳了上来!他米得正是时候,这两大高手
的掌心刚要碰上。
  但那块石头,只能容两人立足,江海天手按石笋,凌空飞起,脚尖不沾实地,便是
半空插入,双掌一分。
  只听得砰砰两声,竺尚父与钟展的掌力全部打到了江海天身上。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这三个人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危崖上坠下。江海天面色
惨白,刚一落地,便“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竺尚父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而且,除了佩服与感激之外。
  又还有几分内疚于心。原来江海天左掌接他的掌力,右掌接钟展的掌力,都只是仅
仅接了下来,毫不运劲反击。
  竺尚父是个武学大行家,当然知道江海天倘若运劲反击的话,那么受伤的就是他而
不是江海天了。而巨他一定比江海天现在伤得更重。江海天是拼着自己受伤,保全了这
两大高手的性命的。而他接了这两大高手的掌力,仍然能够从危崖跳下来,不过吐了一
口鲜血,这份功力,竺尚父与锤展俱是心中明白,江海天至少比他们强了一倍。
  竺尚父面有愧色,一揖到地,说道:“江大侠绝世武功,且又大仁大义,果然名不
虚传。竺某深深佩服,甘拜下风!”
  江海天一手拉了钟展,一手拉了竺尚父,说道:“快跑,快跑,迟就来不及了。”
  钟、竺二人都是莫名其妙,江海天一面跑一面大声叫道:
  “大家赶快撤上山去,走得越远越好!”
  谷中莲听他说话中气很足,知道丈夫虽是受了一点内伤,却算不了什么。当下放下
了心,但他催众人撤退,说得如此紧迫,却又似有大祸临头的样子,谷中莲也是莫名其
妙。难道还有什么强敌,可以令得她的丈夫担忧?
  竺尚父听觉极其灵敏,隐约听得地下似有“滋滋”之声,怪而间道:“江大侠,你
可听见么,这是什么声音?”江海天道:“竺老前辈,我和你比试轻功!”答非所问,
竺尚父好生诧异。
  但竺尚父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情知内屯必有古怪情事,江海天想是恐怕一时说不
清楚,故此借口比试轻功,引他速速离开。
  江海天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竺尚父提一口气,紧紧跟在他的背后,虽然不即不离,
但总也不能超过他。竺尚父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倘若他不是吐血受伤,只怕我
更是望尘莫及了。”
  转瞬间两人已上了山头,与谷中莲等大会首脑人物会合,谷中莲道:“海天,究竟
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有飞来横祸不成?”话犹未了,江海天一把拉着她伏下,只听得
“轰隆”一声,黑烟冲霄,地动山摇,就在竺尚父刚才与钟展比试的那座山峰,发生了
猛烈的爆炸,那支凸出空中的大石笋,竺尚父刚才立足的地方,整支石笋被炸得无影无
踪,化成了无数碎石,纷落如雨。
  幸喜众人都已撤退上山,虽有几个落后的受碎石打伤,但并无一人丧命,也算得是
不幸中之大幸了。
  侥是竺尚父绝世武功,月睹如此激烈的爆炸,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倘若不是江海
天及时赶到,将他与钟展分开,此时他已是粉身碎骨了。这时他也才恍然大悟,原来刚
才所听到的“滋”声响,乃是埋在地下的炸药引线燃烧时所发出的声音。
  竺尚父翻身拜倒,说道:“江大侠,你今日是两次救了我的性命了!这是何人下的
毒手,你知道么?我与他拼命去!”
  江海天道:“你当真愿意与这人拼命?”
  竺尚父咬牙切齿他说道:“他下得如此毒手,就是我的老子,我也不能饶他?”
  江海天道:“好,那我就告诉你吧。主持这个爆炸的人,就是你的亲家杨钲!”
  竺尚父跳起来道:“什么?是他?”
  江海天道:“他们这一伙人意图将咱们一网打尽,不只是在这里埋有炸药呢!”
  谷中莲大惊道:“还有什么地方?”
  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白英杰叫道:“不好,是玄女观被炸毁了!”
众人抬眼望去,果然是玄女观所在之处。
  黑烟弥漫。
  江海天道:“还好,你们别慌。观中的人也都已撤出来了。”
  人声鼎沸之中,只见一大群人正在匆匆跑来,跑在前头的就是奉命留守玄女观的路
英豪。
  路英豪跑了到来,见谷中莲没有受伤,稍稍安心,说道:
  “掌门受惊吓了。弟子奉命守观,防范未周,致遭奸人炸毁,特来请罪。”路英豪
辈份高于谷中莲,但因一派之中,掌门地位最高,故此他在掌门面前,自称“弟子”,
这只是习惯上的谦称,向掌门表示敬意的,与通称的“弟子”含意不同。
  谷中莲连忙还礼,说道:“路师伯也受惊了。只要人没死伤就好。”
  路英豪道,“幸喜江大侠及时报讯,留守观中的弟子都已安全撤出,并无受伤。只
是炸毁了大殴和两排的七八间房子。”
  谷中莲道:“好,这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海天,现在该你说了,你是怎么得
知这个秘密的?”
  人人都在望着江海天,静听他的说话。江海天却把眼睛望着路英豪,神情有点诧异,
说道:“路师伯,你没有将那奸细带来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又惊又喜。谷中莲道:“怎么,你还拿了一个奸细么?”白英
杰等人也在纷纷发问,“奸细是谁?”“审了口供没有?”
  江海天道:“不错,我是拿了一个奸细的,已经交给路师怕了。还未来得及问他口
供,”
  路英豪黑脸泛红,说道:“奸细已经死了。我没有看管好,实在惭愧。”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怎么死的?”
  路英豪道:“我忙着叫人撤退。爆炸之声一起,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把那奸细暗杀
了。事后察视,行凶者是用三枚梅花针插入奸细的后脑致他于死的。梅花针是最普通的
暗器,查不出是谁人所为。”
  江海天叹了口气,说道:“这么看来。只怕暗中匿藏的奸细还不少呢!”
  谷中莲道:“暗藏的奸细咱们以后再查。你先说说这个奸细是怎么拿来的?”谷中
莲心中亦是惊骇之极,但她以掌门的身份,却不能不力持镇定。
  江海天道:“我今早在山下碰见三骑快马,两骑是杨钲父子乘坐,还有一骑就是这
个奸细。我早已知道杨钲不是好人。因为他曾在天笔峰上暗害过上官泰,当时……”
  竺尚父道:“天笔峰那桩事情,我已经听仲帮主说过了。江大侠,你不必再解释了。
事到如今,我还能相信杨钲是好人么?”
  仲长统笑道:“好,这一炸咱们虽有损失,但也有好处,把杨钲的真面目爆破了!”
  江海天接着说道:“我早知道杨钲不是好人,此时见他形迹可疑,遂上前喝问,他
不肯勒马,我一记劈空掌打去,不料他的骑术甚精,一个倒挂雕鞍,藏身马腹之下。我
也是一时失策,那记劈空掌打的是上三路,意在集中力量伤人,不在伤马的。一掌打空,
他的那骑骏马已跑出我的掌力所及的范围,难以追上了,幸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
来得及截住后面一骑,揪住了那个奸细。”
  谷中莲道:“你不是说他们父子在一起的吗?杨梵这小贼呢?”
  江海天道:“杨梵不过是个无知少年,咱们恩怨分明,他父亲犯的罪,不能归咎于
他。何况我与轩儿又曾受过他一点恩惠,怎好与他为难?是以把他放过了。”
  谷中莲道:“你可注意他的马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江海天想了一想,说道:“没什么呀。只是有个布袋搁在马上,有点奇怪。但也许
是他的行李吧。”
  谷中莲道:“可惜,可惜!你可平白错过了救你徒弟的机会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哪个徒弟!”
  谷中莲道:“你可知道那布袋里装的什么?就是你辛辛苦苦从藏龙堡带出来的轩儿
呀!”
  江海天大吃一惊,道:“什么,轩儿给他们抢去了?”
  谷中莲简单他说了说杨钲父子昨晚在氓山闹事,偷袭林道轩之事,听得江海天目瞪
口呆。
  竺尚父十分惭愧,说道:“祸因都是由我而起,包在我的身上,讨还令徒。”
  江海天沉思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只怕杨钲的内应还真不少呢!种种迹象,都
很可疑,不只是他们偷袭轩儿这桩。”
  竺尚父道:“对啦,这炸药之事、江大侠还没有说呢。是怎么揭发的?”
  江海天道:“是那奸细供出来的。我本来要拿他到会场来交给你们审问的,那奸细
一听,立即吓得面无人色、供出这里埋有炸药,但准确的地点他却不知。随后他又供出
玄女观也埋有炸药,叫我也不好将他带到观里去。
  “我听得这个惊人的消息,只怕迟了半步,就要酿成滔天大祸。因此无暇审问详情,
在半路上便把这奸细交给了巡山的路师怕,两路报讯,路师伯回玄女观主持撤退,我则
匆匆赶到这里来。不料这奸细也给他的同党害死了。”
  白英杰道:“杨钲这厮虽然偷上氓山,但却未曾进入玄女观。
  再说凭他一人也决计干不了这许多事情。”
  氓山派长老之一林笙说道:“咱们这次防范森严,半个月前已派出巡山弟子,这个
会场也是日夕有人巡逻的,倘若是外面的陌生人,潜入一两个或许可能,但决不可能让
他们从容埋下炸药也没人发觉的道理!所以一定是咱们‘自己人’当中,早就混进了敌
人的奸细,而且恐怕还不只三几个人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众人都是不寒而栗,白英杰咬牙切龄他说道:“说不定奸细
就在咱们周围,此时正在匿笑。哼,可是他也别大得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总有一天,会给发觉。那时我就要把他揪出来,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叶凌风此时正在谷中莲的身边,埋炸药的虽然不是他,他的同党甚至连消息也未曾
向他透露,这件事情可说是与他半点无关。可是白英杰咬牙切齿的痛骂奸细,听在叶凌
风耳中,就好似指着他骂的一般,不由得他不心惊肉跳。
  此时江海天的说话已经告一段落,目光缓缓地落在叶凌风身上。叶凌风站了起来,
叫了一声:“师父。”谷中莲道:“我已依你信中所嘱,刚才在大会之中,宣布凌风是
你的掌门弟子了。”江海天点了点头,说道:“好。现在我没工夫,等下我再与你说话。”
  叶凌风看见师父点头说了个“好”字,就好似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可是师父还要
和我说些什么话呢?”他作了亏心之事,患得患失,又不禁有点惴惴不安了。
  英雄大会已因爆炸事件而中断,但众人还是乱纷纷的,有的忙于救治伤者,有的打
扫会场,还有一部分氓山弟子早已奉了白英杰之命,回玄女观处理善后事宜。
  白英杰道:“谷掌门,大会应该如何进行,似乎应该另作安排了。”
  谷中莲道:“不错。机密之事是不能在大会中公开讨论了。
  请各派掌门和几位武林前辈今晚在药王庙会商。现在大会暂时停止,各派弟子可以
散去。还有,请白师怕、路师伯督促本门弟子,从速修复玄女观。在未修复之前,可以
搭一些草棚,暂作安身之处。玄女观未炸毁的部分让出来招待客人。”
  此时谷中莲已知道竺尚父不是敌人,但未知他的来历,也不能就把他当作自己人看
待,竺尚父所带来的那一批人应该如何安置呢?谷中莲煞费踌躇,未能决断。故此在她
所吩咐的几件事中,并无一言提及竺尚父这些人,也没邀请竺尚父参与今晚的会商。正
是。
  外客岂能关大计,从来暗箭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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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描校对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雷震九洲》——第三十三回 详查往事多疑窦 欲试奸徒辨真假
梁羽生《风雷震九洲》 第三十三回 详查往事多疑窦 欲试奸徒辨真假   江海天恐怕竺尚父多心,说道:“竺老前辈也请到药王庙安歇吧。我本来要拜访你
的,只恨不知仙居何处,未曾如愿。难得今日在此相逢,务请竺老前辈多留两天,让我
得有机会请教。”
  竺尚父道:“不,我现在就要回去了。多谢江大侠的好意。”
  谷中莲道:“竺老前辈可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么?我们的地方虽然不够,也不在乎多
老前辈一人。不如叫你的部属先回去,你留下来做我们夫妇的客人吧。”谷中莲说话极
有分寸,她是邀请竺尚父做他们夫妇的客人而不是大会的客人,这就既顾全了竺尚父的
面子又不致令大会为难,而且有江海天陪伴着他,也不用担忧出什么岔子。其实,谷中
莲对竺尚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竺尚父道:“谷女侠不必客气了。我还是回去的好。一来你们刚刚遇上灾祸,我不
想给你们多添麻烦;二来我也确实有些紧要的事情急需回去。但我在临走之前,却想和
江大侠说几句话。”
  谷中莲听他说得但白,也就不再挽留,当下说道:“好,既然如此,海哥你就送竺
老前辈一程。”
  江海天与竺尚父一同离开,走到无人之处,竺尚父道:“江大侠,我先要向你谢罪,
你的记名徒弟李光夏在我那儿,我本应该早就把他放回来的。”
  江海天道:“这孩子得有亲近老前辈的机会,也是他的福气。
  上官泰已经对我说了,说你很看得起这个孩子,对他视同子侄,我也是很感激的。
不过,我受了他父亲的嘱托,对他的抚养之责,我是责无旁贷,所以不能不请老前辈让
我领回。老前辈要是不嫌我高攀,我想让这孩子拜你作义父,这样,可以两全其美。”
  竺尚父道:“好,这就再好也不过了。我这次回去,迟则百天,少则两月,便可把
这孩子带来。”
  江海天道:“竺老前辈要是见了令亲上官前辈,也请代我问候。”
  竺尚父叹口气道:“上官泰已被我所囚,实不相瞒,我这次要赶回去,也正是为了
要释放他,并向他谢罪呢。”原来上官泰那晚被杨钲暗算,养好了伤之后,便到竺尚父
那儿报信。竺尚父有了杨怔先入为主之言,不肯信他的话,反而将他扣留起来。
  此时尚囚禁在他的家中。
  江海天有点担忧,问道:“竺老前辈,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我只怕杨钲会赶在你的
前头,跑去加害他们。”
  竺尚父笑道:“杨钲这厮虽是丧心病狂,但谅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家
中胡闹。”竺尚父这个襟弟,在他积威之下,一向都是难恭唯瑾的,是以他说得如此自
信。江海天觉得他未免太过轻敌,但两人毕竟乃是初交,竺尚父既然如此自信,江海大
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竺尚父笑过之后,却又叹口气说道:“我也真恩不到杨钲背着我会这么胡作非为!
我把好人当作坏人,把坏人当作好人,黑白不分,当真是有眼无珠了。江大侠,你放心,
你被他捉去的那个徒弟,我一定替你找回来。这次祸事因我而起,我非常惭愧,我也要
请你在天下英雄之前为我谢罪。”
  江海天道:“人谁无过,一时的误会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咱们走的是同一条路,那
就是好朋友了。竺老前辈,请恕我冒昧,我要请教老前辈一桩事情。”
  竺尚父道:“请说。”
  江海天道:“我曾听上官泰言及前辈也有抗清之意,不知前辈此来,只是为了要找
我呢?还是要想结识天下英雄,共商抗清大计?”由于竺尚父一直米曾表明态度,故此
江海天非得在他临走之前,弄个明白不可。
  竺尚父道:“我也知道群雄因我来历不明,难免有见疑之意。
  我约江大侠出来说话,就正是要向江大侠布露腹心,”
  江海天道:“多谢前辈见信。晚辈并非要打探前辈的来历,若有为难之处,不说也
罢。”
  竺尚父纵声笑道:“浩洁江湖求侠骨,竺某平白活了几十年,今日方始遇上一位我
所心服口服的大侠,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江大侠若认为
竺某可以结交,竺某痴长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如何?前辈二字则是不敢当了。”
  江海天见竺尚父如此豪爽,便道:“好,那么大哥请说。”
  竺尚父笑道,“那么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和你们走的可以说是同一条路,也可以说
不是同一条路,”
  这个答复倒是颇出江海天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诧而问道:
  “此话怎讲?”
  竺尚父道:“我本来是西域一个小国的王子,国名库车,被清兵所灭,亡国已有百
余年了。上官泰先祖是我国大臣,国亡之后,两家一同逃出来的。至于杨钲则是汉人。
满清是我世仇。我当然是要抗清的,但我志在复国,与你们汉人的举义,目标不尽相同。
所以说是同一条路又不是同一条路。”
  江海天本来就有点怀疑他不是汉人,因为汉人中姓“竺”的很少,这个性本来是胡
人姓氏,但因中国历史上经过几次民族的迁徙、大混合,胡人内迁,与汉人同化之后,
也还有仍保留原来的姓氏的。“竺”姓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江海天虽有怀疑,却还想不
到他竟是一个小国的王子。
  江海天道:“咱们虽然目的不尽相同,但都是志在驱除勒虏。
  咱们可以各自行事,但希望彼此相助。”
  竺尚父道:“这个当然。将来你们的义军起事,苦有要我稍尽绵力之处,江兄只须
遣人送一个信,我定必效劳。”当下,将几个可以与他取得联络的地点,告诉了江海天。
  江海天蓦地想起一事,说道:“阿尔泰山脚下,有一个小国叫做马萨儿国,与贵国
原来的疆土隔着一个一千多里的大草原,因为它处在极边之地,且有大山屏障,得以幸
兔满清的吞并。不知竺兄可知道这个国家么?”
  竺尚父笑道:“我正想与老弟说呢。我不但到过马萨儿国,而且我还是在马萨儿国
第一次听到老弟的大名的。”
  江海天喜道:“哦,这么说你是见过马萨儿国的国君的了?”江海天与唐努珠穆已
有十多年未曾见面,他之所以向竺尚父探询,就是想知道一点唐努珠穆的消息。
  竺尚父道:“令亲在西域威名远播,他把马萨儿国治理得很好,国家虽小,却无殊
世外桃源。我就是因为听得唐努珠穆是个贤王,且又身怀绝世武功,这才去拜访他的。”
  江海天道:“哦,是他和你谈起我的?”
  竺尚父道:“不错。我去拜访他,他极是和蔼,一点也没有国王的架子,倒像个武
林中人。我和他谈论武功,谈得兴起,我就邀他比试一场,他也答应了,结果比了内功,
又比了剑法,都是不分胜负。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我对他甚为佩服,
一时酒酣耳热,就套了一句你们汉人的成语说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以咱
们两人的武功,只怕中原各大门派,也是无人能敌的了。不料唐努珠穆却道:‘不然,
不然,天下之大,高人异士不知多少。别人我不知道,我的妹夫他是汉人,他就远胜于
我!’我就是因为听得他盛赞江兄,这才引起我要找个机会与江兄比试的念头。”
  江海天得知唐努珠穆的消息,很是高兴,谦虚了几句,又再间道:“我这位内兄还
有什么说话。”
  竺尚父似是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那掌门弟子,我刚才听你叫他名字,是不是
叫叶凌风?”
  江海天道:“不错。凌风入门未久,武功还差得远。日后行走江湖,尚盼竺兄多多
照顾。”
  竺尚父笑道,“这个当然。但你这位掌门弟子……”说了半句,忽然停了下来。
  江海天道:“怎么样?可是他有什么不对?”
  竺尚父道:“不是,不过,我想起刚才之事,有点好笑,又有点奇怪。”
  江海天诧道:“凌风做了什么事情?”
  竺尚父道:“他是今日第一个向我挑战的人。”
  江海天道:“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当时也许是他要维护师们,出于误
会,故才如此大胆的。竺兄可莫见怪,”
  竺尚父道:“我当然不会怪他。我也并非因他不自量力而感到好笑的。”
  江海天莫名其妙,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竺尚父笑道:“不是你刚才叫出他的名字,我还认不出他呢。
  他的相貌和小时候几乎完全两样了。不过,我是大人,十年的相貌变化,相信不会
很大,但他也认不行我,还向我挑战,所以我才觉得有点奇怪又有点好笑。”
  江海天奇道:“竺兄从前是见过小徒的么?”
  竺尚父道:“不错。他是你的内侄吧?”
  江海天更觉得奇怪,因为竺尚父虽然见过唐努珠穆,但唐努珠穆却是从未见过叶凌
风的,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个侄儿叫做叶凌风。因为叶凌风是唐努珠穆的哥哥叶冲
霄让位离国之后才出生的,而叶冲霄父子也从来未回过本国。这些事实都是江海天早已
知道的了。那么他与叶凌风的亲戚关系,显然不是唐努珠穆告诉竺尚父的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问道:“竺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竺尚父道:“是这样的。当年我拜访唐努珠穆的时候,我求他一件事情,他也求我
一事情。我求他的事情,他没有答应:他求我的事情,我却在无意中做到了。可惜我却
一直没有机会再到马萨儿国去告诉他。”
  江海天道:“他求你的,可是要你打听他哥哥的下落?”江海天深知唐努珠穆手足
情深,一直想把哥哥找回来重新让位,故此一猜便着。
  竺尚父道:“不错。我求他的则是希望他助我复国。他不愿意与情廷的边军发生冲
突,推说国小力微,拒绝了我。我当然也不好强他所难。
  “他求我打听他哥哥的下落,我本来也是未曾用心尽力为他寻找的,但不料无意之
中却遇见了。”
  江海天惊喜交集,问道:“怎么遇上的?”竺尚父道:“说来也是凑巧,你们找了
他二十年,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我从马萨儿国回来的路上,
路经西昆仑山脚,便碰上了他们父子、夫妇三人。我一看这个风尘满面的汉子酷肖唐努
珠穆,我便上前拦路,邀他比试武功。”
  江海天笑道:“你怎的不说明原委,便先要比试武功?”
  竺尚父道:“唐努珠穆说过他们兄弟二人相貌相似,但他的哥哥一直在躲避他,一
定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我要试他武功。”
  江海天道:“哦,这就对了。叶冲霄的看家本领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是将他这
个特点也告诉你了。”
  竺尚父道:“正是。我一试之下,故意用狠辣武功迫使他使出了看家本领。大乘般
若掌专伤奇经八脉,果然厉害得很,可惜他功力未纯,却是伤我不得。我解了他八招八
掌,这才哈哈一笑,道破他的来历,说出他的名字。他无可奈何,只好承认自己是叶冲
霄了。
  “我们彼此佩服对方的武功,谈得倒很投机。只是他听我道达了他兄弟盼他归国的
心意之后,却只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我陪他们在西昆仑游了三天,采了一些珍贵的药物。临行分手之时,他才告诉我
说,他下山之后,就要到海外去,也许从此不再重履中土,至于回国,那更是不必提了。”
  叶凌风来江家认亲的时候,曾携来他母亲欧阳婉亲笔所写的一封信,这封信是用叶
冲霄的口气和署名写的,主要的内容就是告诉江海天他到海外之事。但当时叶凌风说这
封信是五年前写的,这却与竺尚父现在所说的不符。
  江海天心里想道:“叶冲霄想是知道他弟弟还在寻找他,所以决意到海外躲避。”
当下问道:“你记得和叶冲霄相遇那年,是否确实是十年之前?”
  竺尚父屈指一算,笑道:“我刚才说的是个大概数目,其实,不止十年,是十一年。”
  江海天不觉有点怀疑,心道:“难道他向竺尚父说了之后,又再耽搁五年,这才出
海的?”叶凌风是去年携信到他家的。
  心念未已,竺尚父又已接着说道,“你这位掌门弟子今年是否二十三岁?我记得我
那年八月遇见他们,我因为很喜欢他这孩子,曾问过他的岁数。叶冲霄告诉我他这孩子
是刚满十二岁。
  我的记忆大约不至于有错。”
  江海天心里想道:“那封信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但冲霄是个言出即行的人,依他
的性情推断,想来不至于在和竺尚父说了那番话之后,又再拖延五年,方始出海?然则
风侄却又为何把他爹爹写这封信的时间说迟了五年?”
  江海天哪里知道,这个“投亲”的侄儿乃是假的,当时他以为真叶凌风己死,死无
对证,因此有些小节他不知道的,江海大同起,他就只好信口开河。不过江海天的推断
也没全对,写这封信的时间其实既不是十年之前,也不是五年之前,而是七年之前。中
间这三年,叶冲霄到哪里去了,后文自有交代。
  竺尚父也有点诧异,心道:“我在那年与叶冲霄相遇,这事有何重要?江海天何以
问得如此仔细,定要知道确实的年数?”
  江海天又再问道:“你们在西昆仑同游了三天,这孩子和你混得熟么?”
  竺尚父笑道:“令徒当时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是聪明得很,他不但和我玩得很高兴,
还缠我教他武功呢。”
  江海天道:“竺兄教了他什么武功?”
  竺尚父道:“三天的时间当然教不了许多。我只教了他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
不过也很复杂,共有二十七招八十一变,难为这孩子真是聪明,三天之内居然都学会了。”
  竺尚父歇了一歇,接着笑道:“当时我见他这样聪明,还曾和他开个玩笑道:‘你
学功夫学得这样快,长大了那还了得,再过十年,恐怕你都可以向我挑战了。’想不到
十一年后的今天,令徒果然就向我挑战。可惜我刚才没有认出是他,而他也没有认出我。
这不可笑么?哈哈!”
  江海天可没有笑,他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心中一片疑云。不过却也还未敢想到
这个掌门弟子竟是冒牌侄儿。
  竺尚父以为江海天是想怪责徒弟,连忙说道:“或许他真的认不得我:或许他因为
我来时是声言向你挑战的,他为了维护师门,遂把我当作敌人,不愿再提旧事。总之这
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可不能回去怪责令徒。”
  江海天道:“我不会怪责他,但我会向他问个明白的。”
  竺尚父道:“我可是要赶着回去,不能与令徒叙旧了。”
  江海天一看天色,日已西斜,翟然一惊,说道:“不错,竺兄还是趁早回家一看的
好。免得又有什么意外。”
  两人握手道别,竺尚父率领部属,下山口家。江海天却独自一人,还在林中静静思
想。
  江海天心里想道:“风侄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广倘若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时凌风忘记了还有可说,但竺尚父可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与叶凌风父母的那次会面
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叶凌风竟然一直没有提过。这就不能不令江海天感到奇怪了。
  江海天曾有半年多的时间,只是和叶凌风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白天赶路,一
有空闲以及晚上的时间,就由江海天传授他的武功。“难道他是专注武功,心无旁骛,
故面忘了提了?”但这个想法也有犯驳之处,因为叶凌风所遇的竺尚父是个身怀绝世武
功的人,叶凌风而且还跟人家学过小擒拿手法,照理他在师父传他武功之时,是应该提
起的!否则师父怎能量才而教?
  江海天越想越觉得可疑,心道:“华山之事,也是一个谜。
  难道凌风的来历当真可疑?”
  江海天正自沉思默想,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江海天抬头一看,只见谷中莲已到了
他的身边,笑道:“竺老前辈走了么?
  你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原来谷中莲见他许久未回,而竺尚父那班人又已走了,
故来寻找。
  江海天道:“没什么。各派掌门已去了药王庙吗?”
  谷中莲道:“都已安置好了。这次幸亏你来得及时,挽救了一场浩劫。玄女观虽被
炸毁几间房子,人多手众,现在也已在修复之中了,你现在没事了吧?要不要找凌风来
谈谈?”
  江海天道:“待会儿再找他,咱们先叙叙家常。日子过得真快,咱们已有一年没见
面了呵。你可有工夫陪我多说些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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