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儿粗通医理,给她把脉,脉息平和,毫无异象,还不放心,问道:“你有没有觉得
胸口作闷,或者头晕眼花之类的感觉?”
罗曼娜道:“没有呀,你为甚么这样问我?”
冷冰儿道:“那人说,你中了他的毒。”
罗曼娜道:“昨晚我只吃过一千野山芋,是生吃的。根本就没喝过一杯茶水。”
听得她这么一说,冷冰儿方始知道自己是又上了一次当。不过上这个当她是心甘情愿
的,因为她已经确实知道罗曼娜没有中毒了。
冷冰儿笑道:“我真糊涂,倒给他吓得我虚惊一杨,其实只要我仔细想想,也该知道他
是说谎话的。”
要知罗曼娜虽然并非完全不懂武功,但她这点粗浅的入门功夫,和那个妖人相差甚远,
那妖人并不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亦即说他不可能估计到要把罗曼娜转移到别的地方
的,那么他在暗室之中监视罗曼娜,何须再行下毒?任何慢性毒药,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前就
算好时辰,刚好在他给冷冰儿逼得无路可走之时,就在半个时辰内发作的。罗曼娜既然在一
天之内只是吃过生的山芋,而脉息又毫无中毒迹象,冷冰儿自是放心得下。
当下冷冰儿把到过她家里的事情告诉罗曼娜,罗曼娜知道她的丈夫已经脱离危险,儿子
亦已有人护送到她爹爹那里,这才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
“冷姐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只可惜段剑青这小贼没有给你碰上,我真担心他跑到我
爹爹那里,不知又要捣甚么鬼呢。”罗曼娜道。
冷冰儿道:“你先别担心这些事情,养好精神,我带你下山。对啦,你这几天的经过,
我还没有问你呢。”
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那小贼想要欺侮我,不过他怕我寻死,我说你防备得一天,
防备不了第二天,我求生不易,求死总是可以做得到。这几天他倒是碰也不敢碰我一下。”
冷冰儿道:“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想知道别的事情。”
罗曼娜道:“甚么事情。”冷冰儿道:“你可知道刚才给我赶跑的那个妖人叫甚么名
字?”
罗曼娜道:“段剑青这小贼称他为‘欧阳兄’,名字我可不知。”
冷冰儿得知自己所料不差,便道:“知道他是欧阳家的人也就够了。还有一件事情,你
在天山见过杨炎的,对吗?”罗曼娜道:“不错,不过那时他还是拖着鼻涕的孩子。”
冷冰儿道:“到了这里之后,你有见过他吗?”段剑青这小贼是不是叫他做炎弟?”
罗曼娜道:“初来之时,见过一次。后来他就没有再踏进我所在的这间暗室了。不错,
段剑青这小贼是叫他做炎弟。”
冷冰儿心头一沉,继续问道:“你觉得他像不像杨炎?”
罗曼娜笑道:“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我问你的,怎的你颠倒问起我来了。你和他情如姐
弟,相处的时间也比我长得多。我在天山那个月,总共也不过见过他几次,他小时候是甚么
模样,我都有点模糊了。不过你这样问我,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所怀疑。”
冷冰儿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希望那小子不是杨炎,但事实已经不容我有所怀疑。”
原来她之所以要问罗曼娜,乃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罗曼娜旁观者,或者会发现任何破绽。
罗曼娜忽道:“不错,我也有点怀疑。”
冷冰儿连忙问道:“你怀疑什么?”
罗曼娜道:“相貌方面,我无从比较。性格方面,我却觉得是有点不像。杨炎小时候的
性格我还有点印象,他很聪明,也甚顽皮,但爱憎分明,却是甚为强烈的。我记得有一次他
为了保护一头小鹿,那头小鹿给兀鹰抓去,他打不着兀鹰,回来大发自己的脾气,难过了半
天。”
冷冰儿对杨炎小时候的性格,当然比罗曼娜了解得更多。罗曼娜说的这件事情,她也是
知道的。说了等于没说。不过罗曼娜说出这件事情,却也刺激她再度深思:“是啊,炎弟小
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怎的一长大了就好像变作另一个人了?”
但“人是会变的!”她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妖人的说话,而且这句话她也是有深刻的体会
的。例子就是段剑青。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段剑青,那时的段剑青曾是她倾心的少年侠士,但
这个“少年侠士”却逐渐变坏,终于变成了谋害她的凶手。
她深深叹了口气,心头一片迷茫。
罗曼娜知道她的心情,不禁也为她难过。忽地惧然一省,说道:“冷姐姐,我又想起一
件事情来了。”
冷冰儿道:“甚么事情?”罗曼娜道:“是我偷听到段剑青和他们的谈话,提到一个
人,这个人也是和杨炎有关的。”
冷冰儿道:“啊,那你快说给我听。”
罗曼娜道:“那天晚上,段剑青这小贼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他和那复姓欧阳的妖人和杨
炎隔墙谈话。
最先是那姓欧阳的妖人告诉段剑青一件事情,说是有一个叫做齐甚么的人已经重现江
湖……”
冷冰儿心头一跳,说道:“是齐世杰,对吗?”
罗曼娜道:“不错,是齐世杰。汉字同音的多,不大好记。你说出来,我才敢肯定是这
三个字。”
冷冰儿问道:“他们怎样说齐世杰?”
罗曼娜道:“段剑青听见这个消息,似乎有点诧异。他问那个复姓欧阳的妖人道:‘不
是听说齐世杰这小子早已失踪了的吗?谁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怎的又突然出现了?我还以
为他早已死了呢。”
“那妖人道:‘不错,他是两年前在魔鬼城和释湛同时失踪的,但上个月魔鬼城发生了
大地震,已经完全毁灭,此事不知段大哥已经知道没有。’”
“段剑青道:‘哦,有这样的事?我还未曾知道呢。实不相瞒,两年前我托连甘沛、窦
健刚和释湛三人把齐世杰头顶上的人头割下来给我,那知齐世杰这小子运气好,恰巧碰上路
过的冷冰儿,而连老大这三个人也真不济事,败在她手里。不过,后来我听说他和释湛同时
失踪,我知道释湛诡计多端,还以为在冷冰儿走了之后,说不定他已经害死那小子了,或者
说不定是两人又在魔鬼城中碰上,同归于尽了。那知这小子还是在走好运,居然并没有死,
那么,你可知道释湛的消息吗?”
冷冰儿听了罗曼娜转述的这个消息,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那次谋害齐世杰
之事,果然是段剑青这小子主谋。但我以为他早已回家,想不到在我走了之后,他就失踪。
不知他找到了桂华生夫妻留下的武功秘笈没有?若然没有找到,魔鬼城已然倒塌,那部武功
秘笈自必是毁灭无遗了。这倒是有点可惜呢!”
罗曼娜继续说道:“那复姓欧阳的妖人笑道:‘释湛可没有这样好运气了。地震过后几
天,有人发现释湛师兄释陀的尸体,后来又在新出现的冰湖之中,发现了释湛的浮尸。’”
原来经过地震,冰川溶解,汇成冰湖,释湛的尸体方得重见天日,在层冰之下浮起。
冷冰儿叫了一声“好险!”说道:“要是齐世杰当真是和释湛同在魔鬼城中,不知他是
怎样避过这杨灾难的。”
罗曼娜道:“这个齐世杰是你的好朋友吗?”冷冰儿粉脸微晕轻红,说道:“我认识
他。可以算得是朋友。”
罗曼娜道:“那你可要设法帮他的忙了,有人要害他呢。”
冷冰儿道:“又是段剑青吧?”罗曼娜道:“还有一个人要害他,这人是杨炎。啊,对
啦,你可知道这个齐世杰是杨炎的甚么人吗?听他们的口气,杨炎和他似乎是有亲戚关系
的。”
冷冰儿道:“齐世杰是杨炎的表哥,两年前他来回疆,就是为了找寻杨炎的。”
罗曼娜道:“这就对了,怪不得段剑青要利用他去骗齐世杰。”冷冰儿道:“齐世杰如
今是在那里,他们已经知道了吗?”
罗曼娜点了点头,继续转述她的所闻。
段剑青问那复姓欧阳的妖人,是怎样探听到齐世杰的消息的。好像还有点不大相信的神
气。
“那妖人道:‘千真万确,有人见过齐世杰这小子。’段剑青道:‘是甚么人?’那妖
人道:‘是密宗的喇嘛,来找他们的师兄的。就在魔鬼城毁于地震之后不久,有两个密宗喇
嘛发现了他。这两个喇嘛是早已从连甘沛那儿打听到齐世杰的形貌,亦已知道他们的师兄释
湛是和齐世杰同时失踪的,于是上前盘问那个小子。经过的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一
言不合打起来。这两个喇嘛给那小子点了穴道。这件事情正是连甘沛告诉我的,料想他不会
骗我。
“段剑青道:‘是连甘沛托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吗?’那妖人道:‘不错,他说有负
你的所托,不敢亲来见你。托我把这个消息带给你,乃是希望将功赎罪的。’
“段剑青冷笑道:‘我只因这个人对我还有用处,才饶了他,否则他将功赎罪也赎不
了。不过现在暂且不必去管这个连老大了,我只要知道那两个喇嘛是在甚么地方发现齐世杰
这小子的。’
“那复姓欧阳的妖人道:‘是在通方斯峡。’
冷冰儿听到这里,不觉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罗曼娜道:“段剑青听说是在通古斯峡,似乎也是禁不住又喜又惊。当时我虽然假装熟
睡。但从他的语调之中,也可以听得出来。”
冷冰儿连忙问道:“他怎么说?”
罗曼娜道:“他重复问那妖人,是否真的在通古斯峡?’那妖人道:‘千真万确,是在
通古斯峡发现齐世杰这小子的。段剑青这小贼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小子当真是天堂
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了。不过我可不明他为甚么这样说?’
冷冰儿道:“通古斯峡是从魔鬼城来这里的捷径,既然是在通古斯峡发现齐世杰,那就
可以猜想得到,齐世杰十九是要到这里来了。这条路十分荒凉,倘若想要谋害一个人的话,
在这条路下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罗曼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段剑青要指使杨炎在这条路上下手了。”
说至此处,忽地问道:“冷姐姐,他们表兄弟以前见过面没有?”
冷冰儿道:“杨炎不过周岁的时候,就由缪长风携他前往天山,齐世杰虽然是他表哥,
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你为甚么忽然问起这个?”
罗曼娜道:“我如今仔细想来,倒似乎发现一个疑点了。”冷冰儿忙问:“甚么疑
点?”
罗曼娜继续讲述她的听闻。
段剑青听得齐世杰的踪迹在通古斯峡发现之后,这才和杨炎隔墙说话。他说:齐世杰是
为了寻找你才跑到回疆和西藏来的,依我之见,不必待他找你,你先去找他吧。”冷姐姐,
不必我说,想必你也猜得到,他是要杨炎这小子去谋害齐世杰的。
冷冰儿道:“杨炎怎么说?”
罗曼娜道:“杨炎这小子开头倒是有点顾虑,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万一他不相信我
是他的表弟,他的武功远胜于我,那、那……”
“段剑青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哈哈笑道:正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你,这才更容易骗他上
当啊!你只须记牢我教过的言话,不愁骗不了他的。
“冷姐姐,请你仔细琢磨他们这番说,是不是很有值得怀疑之处。”
冷冰儿道:“你觉得甚么地方值得怀疑?”
罗曼娜道:“段剑青为甚么说因为齐世杰从没见过杨炎,才更容易令他上当,呢?这个
杨炎是真是假,不是值得怀疑么?”
冷冰儿道:“段剑青这句话是有点费解,不过也说不定是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齐世杰
不知杨炎性格前后差异如此之大,是以才会更相信他的谎话的意思。我就是因为太熟悉他小
时的性格,初时才会稍有怀疑的。”
罗曼娜道:“你这么说,那你是确信那小子是杨炎了。”
冷冰儿叹了口气,说道:“他说得出当时在天山和我相处的情形,而且他臂上有颗红
痣,按说应该是不会假的了。”
罗曼娜道:“那就不必再去琢磨他是真是假了。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你必须赶紧设法
去通知齐世杰,免得他上杨炎这小子的当。”
冷冰儿心乱如麻,默然不语。
罗曼娜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冷冰儿道:“我还未曾打定主意。”
罗曼娜道:“那齐世杰不是好人么?”冷冰儿道:“他是好人。”罗曼娜诧道:“既然
他是好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你为何不想赶快救他?”冷冰儿道:“这件事情固然紧要,但
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罗曼娜道:“甚么事情?”冷冰儿道:“你忘记了段剑青这小贼正在准备去欺诈你的父
亲么?”“
罗曼娜道:“我如今已经脱险,这小贼是不能用我来威胁爹爹的了。明天咱们下山,我
立即和桑达儿赶往爹爹那儿,说明真相。”
冷冰儿道:“段剑青已经走了两天,计算行程,他应该早已到了你爹爹那里了。很可能
你们会在途中碰上他和你的爹爹的。”
罗曼娜道:“我叫凯石那帮小伙子和我同去,他们的弓箭都射得很准的,爹爹必然也有
卫士随行,倘若必须动武的话,那小子本领虽然厉害,我们乱箭齐下,也不怕他。”
冷冰儿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何况我与他仇深似海,也急于找他算账。不如还是让我
先往你爹爹那儿,由我来对付段剑青。回头我再去通古斯峡找寻齐世杰吧。”
罗曼娜想了一想,说道:“说老实话,我担心爹爹当然比担心我从未见过的那个齐世杰
更甚,要是得你亲自出马去对付段剑青这小贼,对我来说,自是最好不过,但对你来说,我
这样想法却未免自私,而且对你也不够公平了。”
冷冰儿道:“我不懂你的意思,这小贼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我帮你爹爹的忙,就是帮我
自己的忙。你不要我这样做我也应该这样做的,怎说得上甚么自私或公不公平呢?”
罗曼娜道:“要是两件事情可以同时做的话,我当然不反对你报仇。但只怕你先去找段
剑青这小贼算账,就来不及去救你的朋友了。
“报仇固然要紧,但失了一位好朋友,那更是终生的遗憾啊!姐姐,我一直希望你得到
美满姻缘,要是为了帮我爹爹的忙,而耽误了你的……”
冷冰儿面上一红,连忙打断她的话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和齐世杰只是普通朋
友。”
罗曼娜道:“冷姐姐,听说这几年来,你都是独自一个人在草原流浪?”
冷冰儿道:“不错,这几年来我都是在找寻杨炎,唉,早知如此,还是不找他好。”
罗曼娜道:“你独往独来,不感觉寂莫么?”
冷冰儿道:“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罗曼娜道:“这几年来,除了齐世杰之外,你还结识有什么新的朋友吗?”冷冰儿摇了
摇头,说道:“齐世杰我也不过只是和他见过一面。”
罗曼娜眼睛望着她,若有深意地说道:“失掉一个朋友容易,得到一个朋友却难。既然
他是结识的唯一的新朋友,你可不能再失去他了。”话中有话,但却说得十分诚恳,
冷冰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始说道:“应该先做那一件事,明天回到你的家里再说吧。
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你必须甚么事情都不要去想,先睡一觉,养好了精神,明天才能和我
下山。”
她把随身携带的干粮和肉脯给罗曼娜吃了个饱,然后以本派的内功心法助她运气行血,
导引真气,纳入丹田,罗曼娜通体舒畅,没多久就熟睡了。
罗曼娜睡得十分安静,冷冰儿却是辗转反侧,难入梦乡。她的眼前晃着齐世杰的影子。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这影子早已印在她心上。
她想起了他们分手之时,当他念出“人生到处知何似,知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
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那首诗的时候,齐世杰那对充满惆怅的眼睛,依依不舍的目光。
如今她又好像感觉齐世杰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了,那是期望与她会面的目光。
可是她能够马上就把这里的事情丢下不管,把哈萨克族总格老罗海的安危也置之不理
么?
心乱如麻,一夜无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罗曼娜已经醒了。
经过一夜安眠,罗曼娜精神奕奕,催她下山。
一半靠着精神力量的支持,一半靠着冷冰儿的牵引,雪峰虽然峻峭,罗曼娜居然也能够
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步履如飞。
走过了险峻的山路,走到了最近山脚的坳口时,忽地隐隐听得叮叮之声。正是:
休说此心如槁木,相逢一面种情苗。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四回 幽峡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敌结新交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四回 幽峡迷途逢怪客 神功克敌结新交 打跑段剑青的是谁 冷冰儿竖起耳朵来听,不觉有点奇怪,心里想道:“这不似魔鬼城的风声。也不似岩石
中空之处冰川流过的声音,是其么声音呢?”
她正想问罗曼娜听见没有,罗曼娜已在说道:“咦,好像是有人爬山。”
冷冰儿居高临下,凝眸俯瞰,隐隐约约在草原上发现几个黑点,黑点渐渐并大,看得出
是人的轮廓了。知道罗曼娜说得不错,不禁暗自好笑:“我只从敌人方面着想,却没想到是
自己人的来援救我们。”当下,吸一口气,把声音送出,高声问道:“谁在下面?”口中说
话,脚步不停,牵着罗曼娜加速奔下。
有个人用急促的声调,似是又惊又喜的叫道:“我是凯石。你是冷女侠么?我们的格格
找到没有?”
罗曼娜大喜叫道:“我和冷姐姐就下去了,你们不必上来啦!”
她们跑过了那个山坳,下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见凯石和几个小伙子腰间系
着长绳,最前面的凯石一手持着铁锤,一手拿着一枚粗长的铁钳,正在铁钉敲入峭壁。山脚
下人影绰绰,约莫有个来个人,也是正在准备登山。
要知他们的武功当然不能和冷冰儿相比,想要攀登峭壁悬崖,只能用这个法子。冷冰儿
最初可没想到会是他们,她只想到,假如是人的话,能够在这雪峰出现的必定是段剑青那一
伙人,那伙人登山可无须这样费劲。故而她开头根本就没猜想得到,这是登山凿石的声音。
她们跑到山脚,小伙子欢呼跳跃,纷纷围拢上来,凯石的姐姐凯莎也在当中,第一个跑
到罗曼娜身边。
罗曼娜笑道:“凯莎姐姐,你们怎么知道来这儿找我?”凯莎说道:“是桑大哥猜中
的。曼娜姐姐,别问这么多了,你赶快回去吧。你的爹爹正在等着你呢!”她喜出望外,自
己也无暇问及罗曼娜是怎么脱险的了。
罗曼娜大吃一惊,连忙问道:“甚么,我的爹爹已经来了么,他、他在那里?”
凯石说道:“格老就在你的家中,他本来也要来的,我们劝阻他别冒这个险。”说活之
间,小伙子已经把两匹最好的骏马牵过来交给她们。
冷冰儿一面跨上马背,一面问道:“有没有陌生人和格老一起回来?”
凯石说道:“和格老一同回来的都是本族战士。”
冷冰儿放下了心,便即快马加鞭,与罗曼娜并辔奔驰,绝尘而去。
罗曼娜道:“奇怪,段剑青这小贼那里去了”?我还以为爹爹是受了这小贼的扶持回来
的呢。”冷冰儿道:“咱们不用费神猜测,反正一回到你的家中,就会明白。”
她们的坐骑是千中挑一的骏马,电掣风驰,不消片刻,已是把众人甩在后面,未到中午
时分,就回到了罗曼娜家中。
“啊,格路你回来了啦!”首先购上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战士。这个老战
士名叫沙辽,是罗海的侍卫士。此时他正在门前担任守卫。
跟着从屋内跑出来的是罗海和桑达儿。
罗曼娜扑入父亲怀中,说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的?你,你身体好吗?”她
还有点担心,不知父亲是否曾经碰上段剑青,是否受了段剑青的暗算。
罗海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越老越硬朗,没甚么不好的。这次回来的事情,待会儿再和
你说吧。桑达儿盼你回来已经盼得心焦了。”他把女儿推给女婿,这才有空和冷冰儿招呼。
桑达儿喜极而泣,说道:“谢真神保佑,你果然回来了。”
罗曼娜笑道:“你应该谢冷姐姐。爹爹,这次全靠冷女侠把我救回来,她是已经见过了
凯莎姐弟的。”
罗海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一听说有冷女侠出去救你,我就放下了心。”
桑达儿抹去眼泪,说道:“我知道冷女侠一定能够救得你,不过,说老实话,也未想到
你能够这样快回来!冷女侠,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曼娜,我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冷冰儿道:“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你还说这些客气的话干嘛?”
罗海笑道:“大家都进去说吧,沙辽,你不用在外面把守了,一起进来吧。”
罗曼娜拉着丈夫的手,踏入家门,想起那晚的遭遇,俨如做了一个恶梦。轻声问丈夫
道:“听说你中了那小贼的毒掌,好了没有?”
桑达儿笑道:“要是还没痊愈,我怎么能够自己回到家里?”
罗曼娜十分喜欢,说道:“这几天来的遭遇,慢慢再告诉你。我先要知道一件事情。”
桑达儿道:“甚么事情?”罗曼娜回头去问她父亲:“爹爹,段剑青这小贼去找过你没
有?”
罗海说道:“我正要把边件事情告诉你们,就是因为那小贼来过我那里,我才放心不下
你们,赶快回家的。”
罗曼娜不觉有点诧异,说道:“怎的你还未知道我是落在那小贼手中么?我以为那小贼
一定是去威胁你的,难道他没有说?”
罗海说道:“我只听见他的声音,可没见着他。沙辽倒是看见他的。”
罗曼娜道:“沙伯伯,是你赶跑他的吗?”
沙辽笑道:“我那里有这样大的本领。你猜得不错,那小贼是还没见着你的爹爹,就给
人打跑的。不过那个人并不是我。”
这一下连冷冰儿也大感诧异了,连忙问道,“那人是谁?”沙辽说道:“我不知道。”
罗曼娜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快点告诉我吧!”
罗海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晚上,我刚刚睡下,忽听得屋顶有响声,似乎是一片
瓦碎裂的声音,我还不以为意,跟着就听得有人骂道:‘好呀,段剑青,果然是你!’
“那小贼喝道:‘你是谁?听口音,你是汉人吧?我只是来找罗海的,此事与你无关,
识趣的你赶快躲开,否则可休怪我……’
“那小贼话犹未了,那人已在冷笑说道:‘段剑青,你不认识我了么?嘿、嘿,我正是
特地来找你算账的,好不容易追踪到了这儿才发现你,你躲开我也还要追你呢,你还要我躲
开?’
“他口中说话,已是和那小贼交手了,我听见了屋顶士兵刃碰击的声音。
“我听得出段剑青的声音,这小贼本领高强,我是知道的,于是我连忙跳起来,想出去
助那陌生人一臂之力。
“可是当我跑出院子的时候,他们早已越过几重瓦面,打斗的声音越去越远了。我只听
见声音,却没见人影。
“后来的事情,你们问沙辽吧。”
冷冰儿听得心头卜卜乱跳,这个“陌生人”是不是齐世杰呢?”
沙辽说道:“说来惭愧得垠,那晚我担任守卫,来了飞贼,我丝毫也未能察觉,直至听
到瓦片碎裂的声音,方始发现。
“那时段剑青这小贼也发现有人追踪他了。
“那人隔着两重瓦面,把手一扬,不知是发出甚么暗器,有一种刺目的光芒,我在屋子
下面,但见寒光一闪,也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段剑青大概是因为受了这一下突如其来
的惊吓,才踩裂屋瓦的。”
冷冰儿暗自想道:“他说的这种暗器,倒有点像冰魄神弹,但齐世杰是不可能有冰魄神
弹的。嗯,莫非他己练成功了冰川剑法,他在冰窟之中,也学会了用亘古不化的玄冰制成暗
器?虽然比不上我这冰魄神弹的威力,但寒气亦已足以令得寻常人感觉刺骨侵肌。”
罗曼娜道:“沙伯伯,你看得清楚那小贼果然是段剑青么?”
沙辽恨恨说道:“这小子变了灰我也认得。”原来段剑青那次在罗曼娜新婚之夜前来捣
乱,沙辽也正是担当守卫,曾经协助过盂华追踪他的,那次孟华有意放段剑青逃走,沙辽追
他不上,还给他用石块打伤。
冷冰儿连忙问道:“和段剑青交手的那个人,你可看见他的面貌,是个甚么模样的
人?”沙辽说道:“面貌看不清楚,但看得出是个汉人,年纪似乎很轻。”冷冰儿的一颗心
跳动得更厉害了,年轻的汉人,有谁能够有这样大的本领打跑段剑青呢?“八成恐怕是齐世
杰了。”她想。
“那人用甚么兵器?”冷冰儿问道。
沙辽说道:“段剑青用剑,那人空手对敌。他们在屋顶打得十分激烈,转眼之间,但见
剑光掌影,两个人分不清。
“忽听得那个年轻人冷笑道,好狠的一招,可惜你的天山剑法学得还未到家,撤剑吧!
“冷笑声中,当的一响,段剑青这小贼的剑果然跌落地上了。
那小贼慌忙逃走,此时我的手下已经纷纷赶来,我们正要追他。那小贼发出一枚会爆炸
的暗器,喷发浓烟。幸亏我站的是逆风方向,没有吸进他的毒烟。但已有三名卫士中毒昏迷
了。
“待到烟雾清散,段剑青这小贼和那青年人都已不见。”
冷冰儿道:“这种歹毒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是妖妇韩紫烟传授给这个小贼
的。”
沙辽说道:“幸好那三名卫士在屋子下面。吸进的毒烟不多,昏迷了几个时辰,也就醒
过来了。冷女侠,你看一看这把剑。”这把剑就是段剑青给那个少年击落的剑,沙辽特地把
它收藏起来的。
冷冰儿接过来一看,只见这把长剑弯曲得好像半月形,可以想像得到,是那少年抢了过
来之后,随手一拗,就拗得弯曲成这个样子!
桑达儿一向是以气力大自负的,看了也不禁不吃一惊,说道:“这少年的手劲真厉害,
不知是谁?”
冷冰儿说道:“这把剑我认得果然是段剑青这小贼的佩剑,但那少年是甚么人,我可就
猜想不到了。”
其实在她心目之中,已是想到了一个人的,不过不便在他们面前说出来而已。
她本来怀疑那个少年就是齐世杰,如今看了这把拗得弯曲如半月形的青云钢剑,更加确
信是齐世杰无疑了。
她心里想道:“齐世杰本来有家传的六阳掌功夫,六阳掌掌力之刚猛,不在少林寺的大
力金刚掌之下,这两年他想必业已练成了桂大侠在魔鬼城留下的武功秘笈,因此,怪不得这
样厉害了!”
罗海说道:“段剑青这小贼失踪了几年,如今又再出现,我怕这小贼又会再来找你们的
麻烦,故而特地赶回家中看你们的。谁知比我预料的更坏,他不但早已来过,还打伤了我的
女婿,虏劫了我的女儿。”
罗曼娜道:“爹爹,你没有上他的当,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幸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小
贼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的。冷姐姐也还要找他算账呢,咱们暂时不必去管他了。”
罗海说道:“话虽如此,我总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不如你们都跟我到鲁特安旗吧。”
罗曼娜道:“孩儿在你那边,本来我也想过两天就动身的,既然爹爹不放心,咱们明天
就启程吧。桑达儿,你可以骑马了吗?”桑达儿笑道:“莫说骑马,就是跑路,我也跑得到
鲁特安旗。”
罗海说道:“冷女侠,你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吧,我欢迎你来做我们的客人,希望这一次
你能够和我们多住几天。”
冷冰儿道:“格老,多谢你的好意。本来我要到你那儿去的,但现在我想到别的地方去
了。”
罗海问道:“为什么?”
罗曼娜道:“爹爹,你有所不知,冷姐姐本来要到通古斯峡去救一位朋友的,为了咱们
父女的缘故,已经耽搁了她的行程了。如今段剑青这个贼正在被对头追踪,料他自顾不暇,
短期内是不敢再来搔扰的了。爹爹既已平安无事,当务之急,冷姐姐自然是应该先去救她的
朋友了。”
罗海说道:“既然如此,救人如救火,那我就不便强留冷女侠了。冷女侠,我这匹坐骑
虽然还不能称得上是千里马,日行三四百里是能够的,你骑去吧。”
冷冰儿急于赶往通古斯峡,于是也就不和罗海客气了。接受了他赠送的名驹,当日便即
动身。
罗曼娜和她分手之时,微笑说道,“冷姐姐,要是你找到了你那位朋友,希望你和他一
起回来,做我们的客人。不久又是我们一年一度的刁羊大会,倘若得到你们参加,我们就更
加高兴了。”
冷冰儿杏脸晕红,说道:“我早已说过,我和他不过是普通朋友。不过我自己是会再来
的。”
但由于罗曼娜的这番说话,她却是又不禁心乱如麻了,不错,她是希望再见到齐世杰
的。但她知道,这次前往通古斯峡,十九见不着他。反而留在罗海那儿,或许还有较大的可
能与他会面。因为她确信那个打跑段剑青的少年,必是齐世杰无疑。
那么她为甚么还要去通古斯峡呢?
这是由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她虽然猜测那个少年必定是齐世杰,但万一不是呢,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第二个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杨炎。
纵然那个少年是齐世杰,但段剑青碰上齐世杰,是他和杨炎分手之后的事情,杨炎当然
还未知道,齐世杰业已来到这儿。亦即是说他一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要跑去通古斯峡,
以便在途中暗害齐世杰的。
因此,冷冰儿这一次去通古斯峡,碰上齐世杰的希望虽然甚微,但却很有希望找到杨
炎。
不错,杨炎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但为了昔日的姐弟之情,更为了他是孟华弟弟的缘故,
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后一次的力量,把杨炎挽救过来。杨炎在她心头上
的份量,此刻来说,还是要比她仅仅见过一次面的齐世杰更重的。
即然留在这里也未必就能够碰上齐世杰,她自是希望先找到杨炎再说了。 峡中迷路 快马风驰,冷冰儿的一颗芳心也像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她想得很多,很远。
她希望找到杨炎,也希望能够见得着齐世杰。
她相信找到杨炎的希望甚浓,但是否能够见得着齐世杰,却是甚属渺茫了。
齐世杰在那里呢?他是业已到了鲁特安旗呢?还是仍然在通古斯峡的途中。
齐世杰仍然在通古斯峡的途中。
他并不知道冷冰儿在寻找他,但正像冷冰儿想念他一样,他也在想念着冷冰儿。
“听窦健刚所说,冷冰儿替掌门人守满了三个月的孝,又再重下天山了,想必她如今还
是在继续找寻炎弟吧?段剑青在鲁特安旗出现的消息,不知她知道了没有?要是她亦已知道
的话,说不定我到了鲁特安旗,或许也能够见着她。
“我受了她的大恩,无以为报,要是能够见着她的话,正好把我在冰窟中所得的冰川剑
法,交还给她。这本来应该是她得到的东西。我借花献佛,也可以稍微报答她的恩情。”齐
世杰心想。
他渴望见到冷冰儿,加快脚步前行,但前面却像有走不完的路。他走了三天还未走出通
古斯峡。
忽地他在心底里自己问自己!”我这样渴望见到冷冰儿,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思情么?”
蓦然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他并不是为报恩才急于去寻找冷冰儿,不错,他是要把冰
川剑法送给她,但这也不过一个他想要和冷冰儿会面的藉口而已。他之所以渴望见到冷冰
儿,不为甚么,就只是为了想要见见她!
他脸上发烧,脚步更加快了!
两旁峭壁,挡着阳光。第四天他还没有走出通古斯峡,他的心也像盖上了乌云,不觉有
点焦躁不安了。
“这条路本来是能往鲁特安旗的捷径,为甚么我走了四天还是在山谷之中不见平地,难
道是我走错了路了?”
不错,他的确是走错了路。
这条捷径是一个老猎人告诉他的。但这个老猎人也只是“知道”有这条捷径,本人并未
走过。
这条路不但崎岖难行,而且有九曲十八变,不是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兜来兜去,自己还
未知道是迷失路途,始终找不到出口。
他想找人问路,但在这荒凉险阻的峡谷之中,连野兽也难碰上一只。
自从他踏进通古斯峡之后,只是第一天曾经碰上过两个人,可惜这两个人却是把他当作
对头的。这两人是西藏密宗的红衣喇嘛,是释陀和释湛的同门。
齐世杰告诉他们,释陀死于地震,根本与他无关。释湛丧身冰川,虽然因他而起,却也
是咎由自取,并非他下的手。但这两个喇嘛不相信他的话,逼得齐世杰和他们打了一架,点
了他们的麻穴,才避开了他们的纠缠。
此际齐世杰走了四天,还未曾走出通古斯峡,倒是有一点希望再碰上他们了。“早知这
条路如此难行,我应该迫令他们为我带路的。”齐世杰心想。
他点了那两个喇嘛的穴道,虽然十二个时辰之内,可以自解,假料想他们已是惊弓之
鸟,决不敢再走回头路了。
正当他心情烦躁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跟着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