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逆徒!咱们纵然都活不成,也不能让他独留人世!”
话中之意,即是要某武维与杨炎同归于尽。他知道甘武维打不过杨炎,但杨炎此际亦已
受伤,甘武维则尚未受伤,要是甘武维肯舍弃自己的性命,那就未必没有与杨炎同归于尽的
指望。
※※※※※※※※※※※※※※※※※※※※※※※※
这是最严厉的命令,为了维护师门荣誉,甘武维纵然不想依从也得依从,何况他此际亦
已是十分痛恨杨炎!
甘武维大吼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了一道银虹,掷向杨炎。
他是生怕追杨炎不上,因而使出了追风剑式最后一招绝招,这一招可在百步之内,“飞
剑”伤人。剑已脱手。倘若伤不了对方,那当然是准备自己送命的了。故此这一招在师父传
授他的时候,曾经郑重告诫过他,非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使用。这叫做“剑在人在,剑
亡人亡!”
杨炎心乱如麻,恍若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猛觉背后劲风飒然,他这才反手一弹。
“铮”的一声,弹个正着。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般,刚好弹着无锋的剑脊。”
但天山剑法的绝招岂比寻常?而且这一招也正是甘武维毕生功力之所聚。
弹是弹开了,但余势未衰,剑锋掠过,在杨炎的小腹上又画开了一道伤口。
这一次的伤可比左臂的重得多了。饶是杨料内功深湛,也禁不住“哎哟”一声,弯下腰
来!
杨炎心头的创伤比身体的创伤更重。本来对他还有几分“好意”的甘武维竟然对他使出
了这样狠毒的杀手绝招!
“难道我当真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么?”这霎那间,杨炎的自暴自弃、愤世嫉俗的心
情不觉更加强烈。
甘武维大喝道:“小畜生,我和你拼了!”
扑上去便要扭打杨炎。杨炎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但见甘武维满额红筋暴涨、气急败坏
跑来的那副模样,不知怎的,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悯。
他腹痛如绞,无暇敷上金创药,只好用急救之法,迅速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这是
一种暂时的止血之法。说时迟,那时快,甘武维已经扑到他的身旁。
杨炎凄然说道:“甘师兄,你真要取我性命。”
甘武维怔一怔,但这不过是瞬目的踌躇,倏地一拳就扫出去。
杨炎双眼火红,左掌一拨,右手抓下。
“卜”的一声,杨炎的胸膛中了他的一拳,但却抓住了他的琵琶骨。
琵琶骨被抓,武维登时发不出话来了。
杨炎冷冷说道:“甘师兄,对不住,我不能让你废了武功!”
这霎那间,甘武维不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他说过要废杨炎的武功的,如今杨炎讲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要反转过来废掉他的武功
呢。
“小畜生,你,你杀了我,……”话犹未了,只见杨炎双眼圆睁,一指向他太阳穴戳
下。
甘武维闭目待死,忽觉浑身麻软,杨炎手一松,他就跌倒地上,抓不起来了。
原来杨炎刚才只是吓一吓他,并没有点他的死穴,而是点了他的麻穴。
杨炎回过头来,向石天行走去。
石天行受的内伤是比杨炎更重的,他虽然随身携带有金创药和碧灵丹,但金创药只能治
外伤,碧灵丹解毒最有效,治内伤功效则是平平,而且他此际亦已根本没有气力把药取出来
了。
此际他已是到了奄奄一息的田地。但一见杨炎走来,却不知那里来的气力……”
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能够大声骂了出来。虽然声音有点嘶哑:小畜生,有种的
你杀了我!否则我只要有口气在,非揭发你的丑事不可,你和那小贱人都……”
他知道杨炎最怕别人骂冷冰儿,所以他虽然不想骂冷冰儿,也要将她和杨炎牵连在一起
骂了。他是忍受不了内脏流血的剧痛,想图个“痛快”,想激使杨炎一剑把他杀掉的。
他正要再骂下去,只听得杨炎已在冷冷说道:“你再骂,我先打你十七八记耳光,再割
掉你的舌头!嘿嘿,你想求死是不是?我偏有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下倒是比张天师的灵符还灵,石天行登时闭上了嘴,不敢再骂。
他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要是当真被打了耳光,只怕死了也会给人嘲笑。
被打耳光之辱他都受不起,更何况还有更进一步的侮辱——被割舌头。
他闭上了嘴,可是杨炎却偏要他开口。
杨炎一托他的下巴,轻轻一捏,石天行不由自己的“啊呀”一声,嘴巴张大。他只道杨
炎当真要割掉他的舌头,吓得几乎晕了过去,那知杨炎却是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原来杨炎虽然憎恨他,却还不愿意让他死的。他强逼石天行吞下的这颗药丸,是他“爷
爷”秘方配制的灵丹,治内伤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石天行,你回去好好养伤,一年之后,当可恢复如初。我伤你,也救了你的命,你要
报复那是你的事情,我自问已是对得起你。你是天山派的长老,你要把我逐出门墙,那我不
做天山派的弟子就是。我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你那些什么‘清理门户’的话头,也用不到我
的身上了。总之,从今以后,咱们的同门情份,一笔勾销!”
他痛快淋漓的大说一顿,把胸口闷气发泄出来,回头就走。由于说话太多,耗损精神,
腹痛更剧痛,鲜血又流出来了。
他吞了一颗药丸,但他的腹部的剑伤主要乃是外伤,必须敷上上好的金创药的。
他知道石天行的身上必定有金创药,他也知道天山派的金创药比他爷爷的金创药好得
多。可是他心高气傲,当然不愿意去拿石天行的金创药,甚至不愿意在他的面前敷上自己的
金创药。
于是他一喂石天行吞了那颗药丸,立即回头便走。
四野无人,时节已是冬季。冬天的雪山脚下,是不会有猛兽下山也不会有人来的。他不
必担心石甘二人受到伤害。石天行内伤虽重,抵御严寒的功力料想还有。
他点了甘武维的穴道,但并非是用重手法点穴。估计最多也无须一个时辰,甘武维便能
自解。甘武维的穴道一解,就有保护石天行的本领,有风险也只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风
险。
此际,他亦已没有心情再去详加考虑石甘二人可能遭受的风险了。
此际,他最担心的倒是冷冰儿。冷冰儿可能遭受什么风险,那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心乱如麻,禁不住心头苦笑:“割掉石清泉的舌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如今又重伤
了身份是天山派长老的他的父亲,恐怕天山派的长幼同门,都不会放过我了。不过,我反正
不想做天山派的弟子,也不会到天山去,除非他们有本领杀得了我,否则他们怎样闹得大翻
地覆,也是与我无关。
“但冰姐姐与我不同,她始终是要回去的,因为她还要做天山派的弟子,石天行父子不
肯放过我,自也不肯放过她,她一回天山,可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侮辱与磨折了!”
杨炎心乱如麻,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让冷冰儿离开了他,更不应该与她击掌立
誓,许下诺言,七年之内,不能见她的面。
他并不知道冷冰儿身往何方,他只是在想冷冰儿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身边。
他没想到冷冰儿会到义军中去,(或许因为孟元超是义军的首领,故此在他的潜意识
里,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他的冰姐还会有这么一个去处吧?)他只是相信自己的力量:“唉,
天下除了我,还有何人能够保护冰姐的平安?”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耀眼生辉,可惜阳光却溶化不了他心
头的冰雪。
不知是否因为心上的阴霾未能消散,雪原的阳光也似乎带着几分寒意。
想起冷冰儿处境的艰险,杨炎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此时他已经是走过了一片草原,
走到了山边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健马嘶鸣,来的似乎不只一骑。
杨炎恐怕来的是天山派弟子,又起风波。他受伤甚重,莫说不能再战,即使尚有余力,
他也不愿再伤同门。于是赶忙藏躲。
他刚刚藏好身躯,只见冰雪覆盖的草原上已是出现了四个骑马的人。
他认得其中一个人是丁兆鸣,丁兆鸣是在“天山四大弟子”名列第二的人物。若论内功
造诣,他或许不及石天行,但论剑法之精,他还在石天行之上的。
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我见机得早。否则只是一个丁帅兄,我现在就不是他
的对手了。但那另外的三个人却似乎不是本门弟子,不知他们又是何等人物。”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兆鸣“咦”了一声,说道:“你们看,这雪地上有血迹!”
杨炎心头卜卜跳动,只怕他们会跟踪血迹找到自己。
一人笑道:“或许是兽血也说不定。在这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的。咱们有
要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去查个水落石出了,丁师叔,你的意思怎样?”
这个人是四人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似乎还未到三十岁年纪。说也奇怪,杨炎虽然
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却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左思右思,却是怎也想不起来。
“奇怪,他称呼丁兆鸣做师叔,应该是本门弟子才对,怎的我又不认识他?难道是我走
了之后那一位师兄所收的弟子?”杨炎心想。
丁兆鸣道:“我不是想要多管闲事,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你说得对,咱们大事要紧,即
使真的有人受伤,咱们也没功夫去仔细找寻了。”
那年轻人本来以为是兽血的,听得了兆鸣这样说,却可不禁有点忐忑不安了。说道:
“丁师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当真是有人受伤,那咱们倒不妨稍为耽搁。”
丁兆鸣道:“我并没有说一定就是人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假如是有人受伤,他应该
不会走得多远就在附近倒下的。但咱们目力所及却没发现人迹。因此即使真的有人受伤,这
个人料想也该是个武功高强的人,用不着咱们替他料理,他早已走得远了。否则,就一定是
已经死掉,尸体给冰雪覆盖了。”
第三个人道:“依我看,这个可能最大,冰天雪地,不管是人是兽,除非他是刚刚受
伤,否则恐怕定是凶多吉少了。但若是刚刚受的伤,在草原上我们看得比平地上远得多,又
不会看不见他的道理。所以不管是那一种可能,咱们想要搜寻伤者,恐怕都是白费功夫的,
咱们还是走吧。”
杨炎偷听到这里,只听得鞭声呼扬,那一行四人已是快马加鞭,不过一会儿,就在他的
眼前消失了。
其实丁兆鸣虽没断言乃是人血,心中却有九分怀疑是人血的。
那年轻人虽然也有过对塞外生活三年的经验,但经验到底不及丁兆鸣丰富。他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他只知道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在雪原上行走,而丁兆鸣则还知道在这季节野兽
也不会下山。
不过他怀疑的那两个可能倒是并没刻意骗那少年。除非伤者武功极高,否则应该早已死
掉。
这个少年人是有着很紧要的事情等他去做才未回疆的,他自是不想让他多管闹事了。
杨炎看不见丁兆鸣的背影方始松了口气,他一口气走了这么多路,身上的伤也是必须料
理了。
他鼓其余勇,走到山上,找到了一棵“大青树”,这是生长在塞外的一种乔木,树叶极
为茂盛,葱宠耸立,浓阴蔽地,四季常青,可以躲避风雨。对于受了伤的杨炎,在这棵大树
下歇息疗伤,正是最适宜不过。
他已经疲倦不堪,敷上了金创药,倒头便睡,不消片刻,熟睡如泥。
杨炎熟睡如泥,他做梦也设想到,那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此时正在为他闯下的大祸而
相惊受怕,却又不能不来亲手捉他。 奇耻大辱恨难消 石天行被杨炎逼他吞下一颗药丸,初时以为是毒药,过了一会,只觉丹田里一股热气升
起,不但疼痛大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方始相信这颗药丸当真是功效不逊于少林寺的小还
丹的灵药。
“这小子眼中虽然没有我这个师兄,总算还不敢斩尽杀绝!不过他想我感激他这点小恩
小惠,那是做他的梦!”他想。
其实这可不是小恩小惠,要是没有这颗药丸,石天行的内伤那么重,不死只怕也得半身
不遂!
但他所受的内伤却也是杨炎给他的,爱子割舌之辱,本身受伤之耻,又岂是杨炎这颗药
丸所能抵消?
甘武维的功夫本来可以一个时辰之内,运气冲关,自行解开穴道。但有一个死生未卜的
师兄躺在他的身边,他自是难免心绪不宁,如何能够运用精纯的内功心法?
不过穴道虽然未能解开,他已是可以张口说话。
忽见师兄在地上动了两下,眼睛徐徐张开,跟着一声呻吟。原来是石天行试一试能不能
够爬起来。
甘武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杨炎逼石天行服药在后,点他穴道
在前。他可不知是药丸功效。
石天行见他能够开口,亦是有点惊异,愤然说道:“还死不了!你的穴道解开了么?”
甘武维道:“尚未解开,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小子倒是有点手下留情,没用上重手法。”
石天行怒道:“这小子是想略施小惠,希望咱们能够饶他。哼,哼,我是绝不会饶他
的,你领他的情,那是你的事!”
甘武维连忙说道:“师兄,你别误会。咱们天山派开宗立派多年,多的是侠义之士,从
没出过这等逆徒,莫说咱们今日都是受了奇耻大辱,即使他没点我穴道,我也不能饶他!”
石大行这才微露笑容,说道:“好,那你赶快运气冲关,解开穴道吧。”
甘武维还不放心,说道:“师兄,你好了点么?”
石天行道:“好得多了。不过恐怕最少也得三天方能走动。伤好之前,我是全凭你的照
料。你还不赶快解开穴道。”
甘武维这才宽颜赞道:“师兄功力深湛真是远超侪辈,换是小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必
死无疑,怎能恢复得这样快!”
石天行面上一红,说道:“雪原上虽然罕有人来,也须预防万一。我还要等你护送我回
天山呢,别多说了,快快解穴。”
他们以为没有人会在这寒冬腊月出来,那知话犹未了,就听见了来得有如暴风骤雨的马
蹄践地声音。甘武维吃了一惊,说道:“来的共有四人之多,却不知是什么人?”
石天行想起了一伙人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他是想起了辣手观音杨大姑和她那两个师侄,心里想道:“莫非是杨炎这小畜生已经和
他的姑母会合,辣手观音老于世故,她听了杨炎所说的刚才之事,纵然杨炎不想杀我,她为
了保护她的侄儿,也要杨炎陪她再来,以免留下后患!”如何才能免除后患,当然是要杀人
灭口,斩草除根的了!
他身受重伤,甘武维又未曾解开穴道,要逃也逃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四骑快马已是跑到雪山脚下,相互看见了。甘武维又喜又惊,啊呀起
来道:“丁师兄,原来是你!”
丁兆鸣更为惊诧,说道:“躺在你身边的是不是石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骑在
马上还没看得十分清楚,但也看得出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是受了重伤。
他是个武学大行家,在和甘武维相认之后,见他仍然坐着不动,立即也就看出了甘武维
是给人点了穴道。他连忙跳下马来,待要先替师弟解穴,那年轻人却比他更快,抢在前头,
一下子就给甘武维解了。丁兆鸣一见他的手法,不禁暗暗惭愧,想道:“倘若换了是我,恐
怕最少也得一盏茶时刻才能给他解开。”
甘武维刚才只是注视师兄,没有怎样留意这个少年,此时方始知道他是谁,不禁面色大
变,登时呆了。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炎的哥哥孟华!
原来丁兆鸣是奉了掌门师弟之命,到柴达木报丧,此时方始和孟华以及两位义军头目一
起回来的。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中,丁兆鸣和义军的关系最深,且是孟元超的好朋友,故此唐
嘉源选中了他。
孟华早就想来回疆找寻弟弟,只因这几年来他已逐渐成为冷铁樵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军
务繁忙,冷铁樵轻易不能让他离开,是以迟迟未能成行。但这一次却是冷铁樵要他来的。
盂华在内功心法上曾得天山派前怔掌门唐经天的指点。他虽然不是唐经天的正式弟开,
却是天山派的记名弟子。(一派的记名弟子和只属于该派某一个人的记名弟子身份不同,他
没有固定的辈份,可以和派中长老平起平坐,也可以和最低一辈的弟子平等论交。一般而
言,地位甚高,有点半主半客的身份。)是以冷铁樵要找一个适当的人,代表他和义军到天
山吊丧,孟华自是当然的人选了。这次冷铁樵给他一年假期,让他在吊丧之后,可以去找寻
他那失踪已达七年的弟弟。
另外两个陪同孟华前往天山吊丧的人,也都是义军的重要人物,一个名叫邵鹤年,一个
名叫刘抗。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是多少和杨炎有点关系的。邵鹤年的妻子是杨炎之母云紫萝的表妹,
刘抗的妻子则是杨炎义父缪长风的师侄。他们虽然从未见过扬炎,对杨炎也是颇为关心的。
邵刘二人除了吊丧之外,还有一个任务是代表义军和回疆十八个部落联络。义军曾与回
疆各族有过联盟抗清的往事,这次是要他们重申前盟,哈萨克族的“格老”罗海,就是他们
所要联络的首要人物。
※※※※※※※※※※※※※※※※※※※※※※※※
本来孟华与罗海父女的交情最深,但因为这次他必须多花精神找寻弟弟,因此在这项任
务上,他只能是处于协助邵刘二人的性质。
杨炎失踪已达七年,孟华本来只是抱着“尽人事而听天命”的念头来找弟弟,以为希望
甚属渺茫的。
想不到他们未到天山,就碰上了与丁兆鸣并列“天山四大弟子”的另外两人。更想不到
的是在这两个人的口中,听到了弟弟的消息。
而且是这样令他痛心的消息!
盂华给甘维武解开穴道,甘维武一见是他,面色立变,开口便道:“孟大侠,你来得
好!”
孟华因为了兆鸣是父亲的好朋友,他自是不敢和天山派四大弟子平辈论交,一向都是自
抑身份,称呼他们做师叔的。如今甘维武一开口!就称他为“孟大侠”,听来可是十分碍耳
了!
“碍耳”事小,甘维武那冷涩的语调,激愤的神清,更是把孟华吓了一跳。他刚刚给甘
维武解开穴道,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何以甘维武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丁兆鸣此时则已上前扶起师兄。
石天行虽然已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但在丁兆鸣眼中则还是受伤极重的。他这一惊自是
非同小可,吓得声音也都颤抖了,连忙问道:“师兄,你怎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是谁—
—”一面说一面掏出碧灵丹来,想给师兄服下。碧灵丹虽然不是治内伤的灵药,但多少也有
点功效,聊胜于无。
石天行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推开他的手,吭声说道:“我,我死不了,不用服药。我要
的只是报仇!你替我请、请孟大侠过来。”
孟华用不着他请,早已过来了。
他见石天行伤得这样重,这一惊比刚才受到甘维武“莫名其妙”的对待更甚,无暇再和
甘维武说话。
丁兆鸣是四大弟子中较为懂得一点医术的人,一把师兄脉膊,只觉脉息虽然微弱,跳动
却还正常,这才稍稍安心,心里想道:“师兄当真不愧是同门之长,这伤虽重,已是不碍事
了。他说无须服药,倒也不假。”
孟华从丁兆鸣面色的变化,也看出石天行并无性命之忧了。因为石天行刚刚说过要报仇
的话,他便问石天行道:“石师叔,不知伤你的人是谁?”
石天行冷冷说道:“孟大侠:你若不想我报仇,趁早现在把我的武功废了!”
盂华大吃一惊道:“石师叔,你、你这是什么话?”伸手去摸石天行额头,担心他是因
为伤而发高烧,以至神经错乱。摸摸上去却是冰凉的感觉,并没发烧。
石天行甩开孟华的手,冷冷说道:“什么话?你要知道,问你那宝贝弟弟去!”孟华怔
了一怔,说道:“我的弟弟?这么说,你们已经找到了杨炎了?他在哪儿?”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孟大侠,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要是我知道他在那
儿,还用得着请你孟大侠去找他么?”
孟华虽然仍是莫名其妙,但从石天行的语气之中,已经猜想得到事情定是与杨炎有关,
心里想道:“炎弟失踪七年,莫非他是误交匪人!石师叔为了救他,以至受了与他混在一起
的匪徒暗算?”
他只道猜得不错,便即说道:“炎弟年幼无知,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自应代他受
责。不过石师叔是否可以说得明白一些……”
话犹未了,石天行已是越发气怒,一声冷笑,说道:“孟大侠,我怎么敢责备你?再
说,你这位宝贝弟弟做的事情,只怕你虽然想揽在身上,你也担当不起!”
石天行是越说越气恼,孟华则是越来越惊骇,颤声问道:“炎弟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石
师叔,你叫我问他,敢情事发之时,他也在杨,你的仇人与他相识?”
丁兆鸣劝道:“师兄暂且息怒,请把事情的经过,先和孟华说个明白。纵然杨炎做错了
事,孟华总还是咱们自己人,他也说过,他绝不会不理这件事的。”
石天行这才像山洪爆发一般,两只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愤然说道:“孟华,你要知道
我的仇人是谁,那我就告诉你吧,把我打得重伤的人,就是你的宝贝弟弟杨炎!”
孟华惊道:“是杨炎?他怎么能够有本领伤你?”
石天行嘿嘿冷笑,说道:“恭喜你啦,孟大侠,你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弟弟,你应该
高兴了吧?”
孟华又是吃惊,又是气恼,说道:“师叔,请你别这么说,我好歹如今也还是天山派的
记名弟子,要是杨炎当真干出这等件逆之事,师叔,你尽管着落在我的身上,把他找回来按
照门规处置就是。”
石天行的气才稍稍平了一些,改了称呼,说道:“好,孟华,冲着你这句话,我把杨炎
交给你就是。”他的意思本来是把杨炎抓回来这件事情,责成孟华去办的。但受重伤之后又
动了真气,说了这许多话,这句话却说得不够完整了。
甘维武想起盂元超、缪长风和天山派的交情,想起杨炎是恩师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
是以痛恨杨炎,却还不想做得太绝,找到这个机会,便即说道:“对,孟华,你是本派记名
弟子,有权和长老以及掌门人一样,处置犯了门规的弟子。我们自向没有本领抓到杨炎,要
是你有本领把他抓回来,就由你处置他吧。谅你也不敢徇私!”最后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他师
兄听的了。
石天行身受重伤,自忖最少也得一年方能痊愈,而且即使武功恢复,恐怕也还不是杨炎
对手。既然要仗孟华去抓杨炎,他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凭藉长老的权威反对甘维武之议,
把处置杨炎之权抢回来了。不过听了甘维武这么一说,他却是在气恼之外,更多了几分羞
愧。
“这小畜生因何会做出这等忤逆之事,两位师叔可以告诉我么?”孟华问道。他虽然不
敢不相信石天行的说话,但总还有点疑心,是以不能不查根问底。
石天行怒极气极,索性把他认为是奇耻大辱的事情都抖出来:“你那宝贝弟弟自忖武功
高强,做的无法无天的事情可多着呢!你要知道,就都告诉你吧。他不但打伤了我,点了甘
师弟的穴道,还强奸了冷冰儿,割掉我儿子的舌头!最先受祸的是清泉,他就是因为撞破的
丑事遭祸的!”
爱子惨遭割舌,对他来说是比自己受伤更为痛心的,他在极度激动情绪之下一口气说了
出来,说完不觉又晕倒了。
孟华没有晕倒,但亦已呆若木鸡,唰的一下,脸上变得全无血色,身形恍苦风中之烛,
摇摇欲坠了。
※※※※※※※※※※※※※※※※※※※※※※
七年来他渴望得到弟弟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痛心的消息!
这七年来他除了关心弟弟之外,另一个他最关心的人就是冷冰儿。冷冰儿过去遭受的不
幸太多,是以他也像杨炎那样是希望冷冰儿得到幸福的。想不到他最关心的弟弟竟然侮辱了
他最关心的朋友,冷冰儿非但找不到幸福,今后的一生也给他的弟弟毁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杨炎之爱冷冰儿,正是深信自己能够给他所爱的人以幸福的。而且
冷冰儿虽然是觉得杨炎稚气未消,却也深信杨炎的诚意的。这对少年人所做的事情,绝对不
是如石天行所想像的那样丑恶。)
可惜盂华虽然还是青年,却不懂得这对年轻人的感情。在接二连三令他痛心欲绝的消息
冲击之下,他也不可能冷静的去思索他们的感情,他之所以没有晕倒,只是由于他没有像石
天行那样受了重伤,本身深厚的内功,本能的发挥了支持作用而已。
一个晕倒,一个呆若木鸡,这可把其他的人吓坏了。
刘抗上去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他深通医术,比丁兆鸣高明。丁兆鸣则在劝慰孟华:“贤
侄,你莫难过。杨炎这事情已经做了出来,伤心难过都是干事无补,咱们还是一同想法,想
想如何善后吧。”这几句话他是在孟华耳边悄悄说的。
刘抗一面替石天行推血过宫,一面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脉跳动。
甘武维忐忑不安,问道:“我的师兄怎样?”
刘抗说道:“石大侠内功深厚,又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再重的伤亦是可以无碍的了。
他刚才不过一时怒火攻心,这才晕倒,过一会就会醒过来的。”
甘武维诧道:“小还丹,你怎么知道我的师兄是服了少林寺的小还丹?”
刘抗说道:“请恕直言、令师兄是被一股极为刚猛的掌力所伤,虽然我不知道是那家那
派的掌力,但却知道决计不在少林寺的金刚掌力之下。当今之世,只怕也只有少林寺的方丈
和江海天大侠才能硬接如此刚猛的掌力。令师兄的内功虽然深厚,但若不是有少林寺的小还
丹,恐怕也不会惭复得这样快。他如今气机顺畅,内伤早已无妨了。”
甘武维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原来师兄藏有少林寺方丈所赠的小还丹,怎的他却从来
没有对我说过。”
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石天行再度更醒过来。此时孟华亦已较前镇定一些了。
孟华说道:“我来的时候,发现雪地上有血迹,料想是我那不肖的弟弟留下的。我这就
去亲手捉他。”
石天行道:“盂华,你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侠,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响当当的侠义
道,我信得过你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的,我不多说了,你去吧!”
他口里说信得过孟华,但谁也听得出来,他正是恐怕孟华徇私,才会说这“多余”的
话。
孟华剑眉二竖,说道:“清理门户大事,晚辈不敢擅专,丁师叔,请你和我一起前往,
处置此事!”弦外之音,自是要丁兆鸣负起监视他的责任,好让石天行可以放心。
杨面有点尴尬,甘武维咳了一声,说道:“杨炎不知得了什么奇遇,武功之强,大出我
们意料之外。大家是自己人,不妨说老实话。本派恐怕也只有孟华老弟亲由出马,才能捉拿
这个逆徒。不过为了预防万一,多一个人帮孟老弟的忙也好。”
孟华继续说道:“刘大哥,请你留在这儿代我照料两位师叔。邵叔叔,你也和我一起去
吧。”刘抗精于医术,邵鹤年是他和杨炎的长辈亲戚,如此安排,清理两皆兼颐。事情就这
样决定了。
于是孟华跨上骏马,在丁邵二人陪同之下,怀着沉重的心情,重走回头路,在皑皑的雪
地上,寻觅杨炎滴下的血迹。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早已心方交疲的地,此时正是在熟睡之中。日有所思,夜有所
梦,他梦见了冷冰儿。
冷冰儿正被段剑青追逐。他发出天山神芒,段剑青给他射个正着,影子突然消失。
“我叫你不要来找我的,你为什么个听我的话?”冷冰儿回过头来,但却忽然不是冷冰
儿了,变成了那小跃女龙灵珠。
杨料依稀记得龙灵珠也是说过同样的话,叹口气道:“你为什么和冷姐姐一样,你们都
要避开我。”
龙灵珠的神情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像冷冰儿,说道:“你到底要找谁?是我还是冷姐
姐。”
不知怎的,龙灵珠与冷冰儿似乎合而为一,杨炎一片茫然,也不知要找的是谁?
龙灵珠忽然又变成冷冰儿了,说道:“我告诉你,天下最疼你的人是你的父亲,我说的
是孟元超孟大侠!你应该去找他!”
杨炎叫道:“不,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去找他!”冷冰儿冷冷说道:“你不去找他,
天山派的人就要来找你!”
杨炎叫道:“不怕,我不怕,让他们都来吧!”梦境往往是很奇妙的,就在他说梦话的
时候,找他的人已经来了。
梦境中,冷冰儿和龙灵珠都已消失。在他眼前出现的是石天行和甘武维。“在这里了,
快来抓这小畜生!”石天行大叫。
杨炎蓦地一惊,突然醒了!”
“在这里了!”他刚一醒来,就听得有人这里大叫。
是梦?是真?杨炎几乎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但声音是这样熟悉,那些人也跑过来了,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华。这霎那间杨炎不禁一
呆,咬了咬手指心里想道:“这是梦吧?怎的他也来了?”假如真是像梦境那样,来的是石
甘二人还好,如今来的却是他的哥哥。另外两个是丁兆鸣和邵鹤年。
一别七年,孟华几乎不认得杨炎了,但盂华的面貌并没什么变化,杨炎却是一见就认得
他的。
一咬手指,很痛,杨炎知道不是梦了。
孟华和丁兆鸣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孟华停下脚步,气咻咻的盯着他。那眼神,那异样的
眼神,好像混杂了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好像火焰,又好像寒冰,(杨炎也在诧异,怎的会
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天不怕地不怕的杨炎,在他注视之下,也不禁为之心悸了。
孟华和丁兆鸣同来,不用说他也知道是来抓他的了。
孟华的武功之高,远非大山派四大弟子可比,杨炎知道。他可以不怕天山派的任何一个
人,但他自知,即使自己没有受伤,只怕也还不是孟华对手。
不过,他真正害怕的还不是孟华的武功,在他内心深处,他实是最不愿意见到孟元超和
孟华这两个人的。尤其是怕见孟华。因为孟华毕竟是和他一母所生的异姓兄弟,他可以相信
姑母的说话,与孟元超为仇,但对这个异姓哥哥却该怎办?是把他当作仇敌,还是把他当作
哥哥?他可以由于心智尚未成熟,认为孟元超令他蒙受耻辱,但这可与孟华无关。这该怎
办?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办。因此自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隐秘之后,他只能希望别再让他碰
着这个哥哥,好避免挑起他心头的创痛了。
孟华也是像他一样,宁愿这是一个恶梦,宁愿自己没有碰上这个弟弟。虽然他曾经找寻
了杨炎三年,而在其后的四年,他也无时不在挂念着他。
杨炎的流血已经止了,但衣裳上还是血迹斑斑。
正是:
不道师门难见谅,竟教兄弟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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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十一回 如此情怀谁可解 一般身世总堪怜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十一回 如此情怀谁可解 一般身世总堪怜 兄弟比剑 孟华看见杨炎这个样子,不觉又是气恼,又是痛心。“炎弟怎的会做出那些无耻的恶
行,可叫我怎么办呢?”虽说他以天山派记名弟子的身份前来替长老“清理门户”,是应该
一见杨炎,就废了他的武功,把他押回天山的。但他怎可忍下这毒手?
这霎那间,两兄弟四目相投,大家都是咬着嘴唇,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终于还是丁兆鸣
首先开口。
“杨炎,你还认得你的哥哥吗?他曾费尽心力找你,盼你成材,想不到你却变成了一个
欺师灭祖、淫邪无耻的坏蛋,你能不愧对哥哥?你还不赶快跪下来向哥哥认罪,求他从宽发
落!”
在丁兆鸣是好意给杨炎指出一条路走,不料反而激起杨炎的愤怒,“你们加给我什么罪
名我都不管,我已经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你们天山派的人也管我不住!”杨炎挺起胸膛,冷
冷说道。
丁兆鸣这一气非同小可!喝道:“杨炎,你胆敢背叛师门,眼中没有我这个师兄也还罢
了,难道你连亲哥哥也不认了么?”
杨炎强抑内心的激动,故意装作一副漠然的神态说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孟华颤声喝道:“杨炎,你,你,我问你……”伤心气恼之下,几乎话不成声。
杨炎亢声说道:“你要问我?我也正想问你!”
孟华道:“好,你要问我什么,你先说吧!”
杨炎说道:“孟华,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华怒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应当明白!如今我只问你,你认不认罪?”
杨炎说道:“认什么罪?”孟华喝道:“石师叔是不是你打伤的?”杨炎说道:“不
错,他要杀我,我只打伤了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孟华暂且沉住了气,再问:“石清泉的舌头是不是你割掉的?”
杨炎说道:“不错,谁叫他狗嘴里不长象牙,竞敢口出污言,辱骂了我不打紧,还辱骂
冷姐姐!”
孟华哼了一声道:“石清泉决不会无缘无故辱骂你的,一定是你先做出了什么见不得人
的事!你老实告诉我,你,你对冷冰儿干、干出了什么、什么……”他素来敬重冷冰儿,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