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这,这是不,不可以的。”
杨炎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咱们虽然姐弟相称,但可不是真正的姐弟。”
冷冰儿道:“你今年十八岁,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比你差不多大了十年。”
杨炎笑道:“十年一弹指,这一点年龄上的差别又算得了什么?人的寿命是无法须知
的,说不定我比你更早去世呢!”正是:
情如姐弟忘年恋,是怜是爱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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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弹指惊雷》——第十回 怒气难消伤长老 清规数犯叛师门
梁羽生《弹指惊雷》 第十回 怒气难消伤长老 清规数犯叛师门 少年的激情 冷冰儿道:“我已历遍沧桑,你只是个初出道的少年!”
杨炎似懂非懂,但却毫不踌躇的便即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做我的姐姐,做我的妻
子,又做我的老师,不更好吗?”
这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逗得冷冰儿也不禁破涕为笑了。
杨炎喜道:“冰姐,你没有别的顾虑了吧?”
冷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杨炎问道:“什么理由?”冷冰儿道:“你还年轻,不适宜、不适宜——”“娶我为
妻”这几个字她却是羞于启齿了。
杨炎说道:“我也不是要你马上成亲,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可以等你。”
冷冰儿道:“炎弟,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不过——”
杨炎说道:“别这么多不过了,除非你喜欢别人。但我问过你的,我说要帮忙你和世杰
表哥,你又说不,不,……”冷冰儿一声苦笑,截断他的话道:“别再提他,我虽然不会把
他当作敌人,但也决不会和他成为更、更要好的朋友了。”
杨炎说道:“着呀。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他,为何不能答应我?我发过誓要你得到幸福
的,你不相信和我一起会有幸福吗?”
冷冰儿道:“炎弟,你是不是怜悯我?”
杨炎慌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真正的喜欢你。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真的知道
了。”
冷冰儿道:“你知道只是现在的知道:“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冰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冰儿轻声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弦外
之音:什么是愁?什么是爱,像杨炎这个年龄,恐怕还不会真正知道的。
杨炎似懂非懂,说道:“冰姐,我可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才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想过
了,咱们同样的苦命,为什么不可以把以后的命运也联结在一起?”
冷冰儿道:“我不相信命运。”杨炎说道:“我也不相信的。但我只是打个比方,咱们
两个苦命人像是涸辙之鲋那样相濡以沫,可有什么不好呢?”冷冰儿深受感动,半晌说道:
“炎弟,你先别逼我,让我仔细想想。”
过了许久,冷冰儿道:“先别谈咱们的事情。炎弟,你把那位龙姑娘的故事说给我听好
不好?”
听完了龙灵珠的故事,冷冰儿泪盈于睫,说道:“想不到这位龙姑娘的命比咱们还苦。
我真佩服她的倔强!炎弟,你刚才说得好,涸辙之鲋,相濡以沫。那么这位龙姑娘就比我更
需——”
杨炎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吧,我没法解开她心头的仇恨之结。”
冷冰儿道:“上一代的怨恨是不该连累下一代的,假以时日,她心头的结定会解开。”
杨炎涩声说道:“我可不能凡是苦命的人都爱啊。我只希望和她做个朋友,希望能够帮
忙她和爷爷骨肉团圆。但我的心愿也仅止于此了。”
冷冰儿道:“我还想问你,你今后准备上那儿?”
杨炎茫然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和你一起。”
冷冰儿道:“天山你是暂时不方便去了。但你不想到柴达木去见你的爹爹和哥哥吗?”
杨炎好像突然被刺了一针似的,叫起来道:“冰姐,我不怪你以前骗我,假如今我已知
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怎能还说——”
冷冰儿道:“不错,孟大侠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孟华也不是你的亲生哥哥,但他们对你
可——”
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冰姐,别提他们好不好,我有我的主意。”
冷冰儿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世究竟知道了多少,心里想道:“他对他的姑姑殊无好感,
辣手观音纵使对他说了一些什么不利于孟大侠的话,料想他也不会完全相信,如今他的情绪
尚未稳定,孟杨两家之事,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且待他的义父回来,由他的义父把全
盘真相告诉他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没有别的再要问我了吧?那么现在该是你答复我的时候了。你,
你愿意——”
冷冰儿说道:“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要你先答应我两件事情。”
杨炎说道:“冰姐,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别说两件事情,十件我也答应。”
冷冰儿噗嗤笑道:“好。咱们击掌立誓,你可别要后悔!”
好不容易才看一得见她的脸上绽出笑容,杨炎禁不住亦是心花怒放,笑道:“君子一
言,快马一鞭。你的炎弟纵非君子,也决不会后悔的。冰姐,你说吧。说什么我都依你,倘
若有背誓言,教我——”冷冰儿连忙伸掌封住他的嘴巴,说道:“只须有了诚心,我信得过
你定能道守,誓言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
击过了掌,杨炎说道:“谢天谢地,我的冰姐毕竟相信我的诚意了。好,那你说吧,第
一件事是什么?”
冷冰儿道:“从今天算起,我要你和我分开七年。”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咱们分别了七年,方才见面。你又要我等七年?”
冷冰儿道:“刚说过的你就后悔了。”
杨炎道:“我不是后悔,只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冷冰儿笑道:“我等了你七年,你才回来,你不该也等我七年么?”
杨炎说道:“要是在这七年之中,咱们偶然碰上呢?”
冷冰儿道:“那你必须躲开我,不许和我说话。”
杨炎苦着脸道:“一句话也不许说么。”
冷冰儿笑道:“你真像小孩子向大人讨糖吃,得了一颗,又想一颗。好,算是我怕了
你,略为放宽,准你说三句话。”
杨炎说道:“我真是非常舍不得离开你,不过你定要如此才肯嫁我,我只好依从你了。
我杨炎立誓,七年之后才找冰姐。七年之中,倘若偶然碰上,我杨炎每次最多只和你说三句
话。冰姐,那你也得答应我,七年之后,不许另生枝节,必须嫁我为妻。”
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我答应你。不过——”
杨炎叫起来道:“还有什么不过。”冷冰儿笑道:“你先别慌,我不是后悔,不过我要
你依从的这一件事,只是你必须和我分开七年,别的对你并无拘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炎说道:“我不明白。”
冷冰儿道:“假如在这七年之中,你另有了意中人,我决不会怪你。”
杨炎说道,“你要我把心挖出来你看?我怎能再爱别人!”冷冰儿道,“我只是对你不
加拘束,但并不强逼你爱别人。”
扬炎苦涩道:“冰姐,你好狠心,这七年的日子,我可不知怎样捱了。第二件事又是什
么?希望别再这样刁钻才好。”
冷冰儿笑道:“这件事情相信是你乐意做的。”脸上在笑,心中却在忍受悲酸:“炎
弟,你以为我真的舍得和你分开七年?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啊!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叫你慢
慢冷下来。”
“我要你找到那个小妖女,同样也是以七年为期。”冷冰儿道。
杨炎道:“小妖女?”冷冰儿笑道:“对不起,辣手观音口口声声骂你的那位龙姑娘做
小妖女,我不觉也跟她这样叫了。不过,她口中的小妖女,可正是我心目最好的女孩子。”
杨炎忍不住笑道:“那位龙姑娘比我更多邪气,叫她小妖女其实也不为过。不过她可并
不是我的。”
冷冰儿道:“她是你爷爷的孙女,你的爷爷是你的救命恩人而兼恩师,她不能算是你的
亲人吗?”
杨炎说道:“这倒是的。可在我的心中,我只把她当作一个淘气的小妹妹。”冷冰儿笑
道:“我知道,那么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去找小妹妹吧?”心中他在好笑:“你知不知道,
在我的心中,你也只是一个淘气的小弟弟。”
杨炎说道:“不错,我本来是打算去找她的。但何以要以七年为期,假如过了七年:还
是找不着她,那么怎办?”
冷冰儿道,“到时你就别来见我!”
杨炎叫起来:“你这不是推翻了前言。”
冷冰儿道:“这两件事情是要你同时做到的,缺一不可!”
杨炎苦笑道:“那我只好依从你了,谁叫我已经和你击掌立誓了呢?好吧,七年就七
年!”心想有七年这么长的时间,纵然人海茫茫,要找到龙灵珠,希望应当还是相当大的。
“冰姐,两件事情我都依从你了,怎么样?”
冷冰儿笑道:“还有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了!现在就请你遵第一条誓言,离开我
吧!”
杨炎说道:“冰姐,你先走吧。我暂时留在这儿。”冷冰儿道:“为什么?”杨炎说
道:“我要多看你儿眼。”
冷冰儿不禁又是一阵心情激动,她生怕给杨炎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杨炎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杳。“冰姐,你怎的这样忍心,这一别最少
就是七年,你也不回头望我一望?”
他怎知道冷冰儿此时的心境比他还更凄酸。
七年,七年的离别,谁知将来会怎样?
时光的流转该会冲淡少年的激情吧?而这也正是他对杨炎的希望。“要是炎弟找到了那
位龙姑娘,经过了七年长的时间,或者他会哑然失笑,失笑自己当初那段孩子气的恋情
吧?”冷冰儿心想。
是真的希望如此吗?她不敢这样问自己。但在她作出这样希望的时候,在她的心头则是
不禁感到一片茫然的。
这七年其实也可说是对杨炎的一个考验,是不是她内心深处,希望七年之后,杨炎仍然
回到她的身边,遵守他自己的誓言(虽然她并不要他遵守这个誓言),向她求婚呢?
没有人能够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已是走下山坡,她才回头一望。虽然明知不会看见杨炎,但杨炎在她心中的影
子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了。
杨炎的影子不觉又变成了孟华的影子。
“如今是该找孟大哥的时候了。”她想。
杨炎说过不会到柴达木去见孟元超父子,那她就必须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杨炎要杀孟元超,甚至不知道杨炎对孟元超是怀有那么一份莫名其妙的恨
意,但最少她已经知道杨炎不是想认孟元超为父,认孟华为兄的。她也知道杨炎是要躲避他
们。杨炎这份心情她自信能够理解,其实并非完全理解。
“唉,炎弟,你不知孟元超虽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对你可比生身之父更亲。孟华更是
你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他也曾经找过你三年,他对你的疼爱,只有我最知道。”
“身向南边望北云,风云变幻几浮沉,芳心破碎倍思君!”
冷冰儿情怀惘惘,下山之后,不知不觉,便向南行。
虽然身向南行,却是不禁仍向北方遥望。
极目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当然看不见远在天边的天山。
她是自小没有家的,天山,曾经住了七年的天山,她是早已把它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乡
了的。
遥望天山,她不禁百感交集,像是被“放逐”的“犯人”,也像是“有家归不得”的
“游子”。虽然她尚未被逐出门墙,天山上也还有像是慈母一般盼望她归去的师父。
她不敢想像,石清泉回到天山会怎样的诬蔑她和杨炎!但她可以料想得到,被割掉舌头
的石清泉,会更加用笔,用一切其他可能运用的手段,来控告她和杨炎所犯的“罪行”!
对付这样的“控诉”,她将无法自辩,也羞于启齿来替自己辩护。
一个高做的少女,可以不怕死,但却不能不怕置身子这样难堪的场面。
她只有暂且逃避这种可能发生的场面了。
回过头来,身向南行。她要回到柴达木去。
她在柴达木只住过很少的日子,但柴达木才是她真正的“家”。
在柴达木有她的叔叔冷铁樵。冷铁樵是义军的首领,一向忙于义军的事情,很少照料
她,她自小也不是和这叔叔在一起的。但她知道这个叔叔是十分疼她的,他是她唯一的亲
人。
在柴达木还有盂元超和孟华父子。
假如不是把“亲人”局限于只有血统关系的人,那么孟华就更是她的“亲人”。多少年
来,她已经是把他当作大哥哥一样敬爱的了。何况他又是杨炎的亲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么缘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来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记挂炎弟的,我
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诉他。虽然在这七年当中我必须躲避炎弟,但我还是可以从旁设法,
促使他们父子兄弟和好如初。”当然她心目中的“父子”并不是杨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杨牧,
而是杨炎和孟元超。
※※※※※※※※※※※※※※※※※※※※※※※※
其实,她本来是早就该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记名弟子”,就是准备她可以随时回转柴达木。记名弟子可以不
必受那么多门规的约束。
当时她一来由于刚刚遭受情场惨变,不愿重履伤心之地,宁可天山终老;二来她要找寻
杨炎,是以她终于离了柴达木,就是七年有多。从记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门墙。
按照门规,她是应该禀明师傅,或者最少也该请人捎个信代为禀告师傅才好回去。但现
在她是悄俏的回去,只能拼着师傅的误会甚至责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临走之时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耸然之感!谁知他会掀起多大的
风波?
最初她离开柴达木是一种“逃避”,如今她回去柴达木也是一种“逃避”。
不过,她虽然没有仔细想过,但也可以隐隐感觉得到,这一次的躲避,她将全置身子许
许多多的义军兄弟之中,她预料得到,她心上的创伤也将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复得更
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纵不能说是“温室”的花朵,也
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花朵。
但在经过这七年的磨练之后,经过了数不尽的伤心磨折之后,她自信纵然尚未能变成做
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杨炎比当年的她还更年轻,他可经得起心灵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么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边,或许还可以对他稍加约束。我离开了他,
真不知他还会闹出一些什么事情?”
杨炎看不见冷冰儿的背影,方始好像从一个离奇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是噩梦?是恶
梦?还是甜蜜的梦?都有点像,也都有点不像。
但他并不后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头。至至要娶“冰姐”为妻,当
然更加不会后悔。
冷冰儿的背影看不见了,他还是痴痴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来!”虽然,他的
心境和冷冰儿并不一样。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际,不禁有着“大地虽大,我将何之”的
茫然之感。
冷冰儿在深思熟虑之后,是已经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还没有。柴达木他不愿
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对冷冰儿许下的诺言,他应该去找寻那“小妖女”。但人海茫茫,却又怎知龙灵
珠是在何处,何况还有七年的时光,似乎也不必忙着去找她。
不过想起了龙灵珠,他却不能不想起这七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爷爷”了,这“爷爷”
其实是龙灵珠的“爷爷”。
“可惜龙灵珠却不肯认她爷爷,唉,她不肯认爷爷,我只能替代她了。不过,爷爷虽然
疼我,在他的心中,我总还是不能替代他的嫡亲的孙女儿的。”
“但无论如何,她不肯认爷爷,我就更加把她的爷爷当作自己的亲爷爷了!”杨炎心
想。
可是他虽然想念爷爷,却又怕回去见到爷爷。
“当然不能告诉爷爷,他的孙女儿是这么样恨他。说谎话骗他么。下山不过半年多点,
这么快就回去,爷爷一定要怪我不肯为他尽力寻找的。我编造的谎言又能骗得过他吗?”他
心乱如麻,怅怅惆惆的独自前行,不知不觉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苍苍,地茫茫。但风吹草低却是不见牛羊。
不见牛羊却见人!
正当他惘惘前行对周围一切都不加理会,只是胡思乱想之际,陡听得有人喝道:“小畜
生,给我站住!”这一喝把他的白日梦喝醒,把他从独自一人世界中唤了回来!
※※※※※※※※※※※※※※※※※※※※※※※※※※
抬头一看,杨炎不禁登时呆了。
面前是两个他还依稀认识的人,一个是他师父唐经天的二弟子甘武维,一个是他师伯钟
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亲!
原来唐嘉源既怕辣手观音当真找到杨炎,把杨炎带回家去,这不但对天山派不利,也将
令他对孟元超无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对付不了辣手观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
的,很可能在言语中得罪辣手观音,辣手观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刚刚错任掌门的时
候,就闹出祸事来。
是以他请三位师兄联袂下山,接应石清泉。
在他父亲唐经天做掌门的时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经名震武林,成名远远在他之的,这四
大弟子按年级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鸣、白健城、甘武维。石丁二人是他师伯钟展的得意弟
子,白甘二人则是他父亲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丁兆鸣由于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请“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师兄
下山。
在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纪最长,在唐经天去世之后,他已晋升为天山派的长
老之一,论辈份、论职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亲,因此这次的“三人行”
是以他为首的。
他们打听到辣手观音的行踪,兼程赶路道来。但结果还是迟了一天,辣手观音和她的儿
子齐世杰早已回家去了。
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们没碰上辣手观音杨大姑,却碰上了石清泉。
本来石请泉是最先来追辣手观音的,碰上他应该不算是什么“意外”。
但他们碰上的却是被割掉了舌头的石清泉!
这就不仅令他们大感意外,而且大为震怒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来说,“杀人不
过头点地”,双方动武,死伤难免,被杀者所属的门派,虽然可能要为他报仇,却并不认为
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之类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杀死更令死者的同门难以
忍受了,这是对整个门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观音,她的一生虽然杀人无数,也还未做过这
样的事的。
起初他们以为是辣手观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当然这“真相”只
是石清泉以笔代舌,写出来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时把他们气坏。他们怎也料想不到,这个割掉石清泉的舌头的“凶
徒”,这个侮辱天山派的“魔头”,竟然不是什么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
弟子,是他们师父最钟爱的关门弟子,是师父临终之际还念念不忘的那个失踪七年的杨炎。
倘若是异派所为,他们还不会这样气恼,本派弟子如此作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须按照门
规严惩的了。
白健城叹口气道:“好在师父早死半年,否则如今也会给这逆徒气死!”
甘武维道:“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小畜牲失踪七年,不知交上了什么妖邪之
辈。”
他虽然和师兄一样痛骂杨炎,但语气之中,却还未到深恶痛疾的地步,甚且隐隐有几分
为杨炎“曲为回护”的。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恐怕还不仅仅是误交匪人这样简单呢!他的生父杨牧,如今
已做了大内侍卫。他失踪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处。”虽然话说“怎知”,话中之意则已
是猜疑杨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维是顾念先师,内心希望师兄对杨炎稍为从轻发落的。但在师兄盛怒之下,亦是不
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顺着师兄的口气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圣人的话是没错的。说
老实话,当年师父收他做关门弟子之时,我已经觉得很不妥当,只是碍于他义父缪大侠的面
子,不便对师父劝谏而已。”
石天行说道:“纵然这小畜牲不是鹰爪,所犯的恶行亦已是罪不容诛,这是咱们本派清
理门户的事情,可不能再顾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维不敢再说,只能与白健城同声说道:“这个当然,这小畜牲该当如何处置,请师
兄作主。”
石天行是长老身份,有权替代掌门人清理门户,当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儿子送回大
山,将事情的经过禀告掌门,他和甘武维立即去找杨炎。
甘武维虽然不想把杨炎置之死地,但对杨炎的“恶行”,他也是极为生气的。不过和石
天行比较来说,他却还保持几分冷静,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个疑心。 审问杨炎 他是知道石清泉对冷冰儿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儿一向端庄、冷肃,怎会
和杨炎干出那等丑事。说不定是石清泉夸大其辞?杨炎割掉他的舌头,虽然罪无可恕,但还
不至于死。”
他不敢代杨炎向师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着杨炎。
他们到石清泉出事的那个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论,已经过了一个晚上,杨炎犯了
事应该马上离开的,只因不知杨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来的地方一试而已。
想不到他们未曾上山,在山脚就碰上杨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么?你望着我干嘛?你说话
呀,说呀!说呀!”
杨炎说道:“石师叔,你要我说什么?”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辈,但因年纪相差太远,石
天行的儿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时候习惯了称呼冷冰儿做“姐姐”,是以也习惯了跟冷冰儿
称呼石天行做“师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门唐经天是一个脱略形骸、不拘小节的人。对长幼
尊卑之礼,一向是不大严格讲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谁是你的师叔,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应该知道!你居然还敢
站在我的面前说话,给我跪下!”
杨炎冷冷说道:“你既然不承认是我的长辈,我为什么还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气得双
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剑来,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毙了你!”
甘武维连忙拦住他,说道:“师兄,本派开宗立派以来,从没出过这等逆徒,一剑将他
杀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门户是件大事。小弟之见,似乎应该把他拿回天山法办,以儆效
尤。请师兄暂且息怒,让小弟审问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审问他吧,问他认不认罪?”
杨炎亢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
甘武维道:“石清泉的舌头是不是你割掉的?”
杨炎说道:“不错,是我割掉的!”
甘武维不觉也变了面色,喝道:“你为什么对同门也下得如此辣手?”
杨炎冷笑道:“谁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没有性命回去向你
们胡说八道了,岂止只割舌头!”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谁侮辱冰儿,亏你还有脸皮在我面的胡说!”他把“侮
辱”二字误解,继续骂道:“冷冰儿和你情如姐弟,你这禽兽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干出
那等丑事!
看来她纵然淫贱,尚不至于这样无耻,多半是你这小畜牲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她的本
性的,好,甘师弟,这小畜牲既然承认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废了他的武功再说!”
杨炎给他一骂再骂,不由得也是怒火大发,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里放干净点!既
然你不认我做师弟,我也无须对你客气,如今你骂了我,又骂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
罪!”
刚说到“赔罪”二字,只觉寒光耀眼,一柄青钢剑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过这次拔剑刺他的却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维。
原来甘武维情知师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抢先动手方能救得杨炎一命。
他这一剑是刺向杨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劲,剑尖的力道却轻。他背向石天行,石天
行看不见,杨炎此时武学造诣己在两个师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来这位甘师兄对我倒还似乎略有几分情份,我可不能难为他。”当下一个移步换
形,轻轻挥袖一拂荡歪他的剑点。
※※※※※※※※※※※※※※※※※※※※※※※※※※※※※※※※
这一下颇出甘武维意料之外,心想:“莫非这七年中他得到什么奇遇?这一拂的功力已
是胜过一般弟子苦学十年。”他可还未知道,要是杨炎用上全力,这一拂就令他的剑飞出手
去。
不过他刺不着杨炎的穴道却是更加担心了,他担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杨炎,石天行非出
手不可。虽然清理门户按规矩是该在同门大会之中宣布他的罪状,方能“当众法办”的,但
石天行是长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按规矩他也有权置之于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
一出手,还能不取了杨炎的小命?
他赶忙向杨炎打了一个眼色,同时如影随形的就扑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
欺师灭祖是什么罪名?我劝你还是赶快认罪,随我们回天山的好!否则只怕你更会身败名
裂,死了还要落个臭名!”
杨炎知道甘武维的“好心”,但却怎能让他废掉武功?而且他也气不过石天行对他的谩
骂。气怒之下,无暇考虑后果,一声冷笑,便即说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做不做天山派
的弟子也没什么!”
※※※※※※※※※※※※※※※※※※※※※※※※※※
此言一出,本来想要“回护”他的甘武维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气得颤声喝道:“杨炎,
你,你果然是要欺师灭祖,反出本门!”声出剑发,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风
剑式中的刺穴绝招。力透剑尖,一招之内,连刺杨炎的七处大穴。
追风剑式快逾飘风,杨炎接连三下移形易位的轻灵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闪开,只听得
“嗤”的一甫,杨炎的衣角被剑尖穿过,只差毫黍,险些就要给他刺着胯骨的中盘穴。这中
盘穴是足少阳经脉的交会之点,倘给刺着,武功最少要给废掉一半。
杨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对付甘武维的追风剑式,当下只好也拔出剑来,当的
一声,隔开了甘武维刺来的长剑。
甘武维既是痛心,又更气恼,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来学了什么精妙的剑法,
居然胆敢背叛帅门!”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厉剑招隐隐有朔风怒号、雪花扑面的剑意。
杨炎横剑一封,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甘武维虎口隐隐酸麻,不禁暗暗吃惊:
“这小子不但剑术精妙,内功居然也这么了得!”他可不知,杨炎只是用上三成内力。
甘武维跟着又想:“但我可不能败给他,我败给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师兄一出手这小子
可就性命难保!”他想起扬炎是师父生前最钟爱的关门弟子,实是宁愿自己废掉杨炎的武
功,也不忍见杨炎丧在他师兄的手下。
但此际他要取胜也没把握,更遑论废掉杨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杨炎硬拼,只好运剑如凤,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异常的剑法,乘
暇抵隙刺着杨炎的穴道。
杨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实还是想要保全自己,见他剑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己有点动气。
杨炎陡地喝道:“甘师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气了!”剑光一起,矫若游龙。不
但身受的甘武维感到吃力,连旁观的石天行都不觉暗暗吃惊。看了一会,方始放下了心上的
一块石头。想道:“本门剑法,天下第一。这小子的剑法虽然不弱,毕竟是稍逊一筹。而且
他的功力尚浅,看来是用不着我出手了。嘿嘿,让甘师弟废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别人说我
假公济私了!”
他那知道,杨炎其实是未尽全力的。
杨炎心高气傲,两个师兄说他反出本门,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剑法。用他“爷爷”龙则灵
教给他的“龙形十八剑”。
“龙形十八剑”以刚猛见长,在招数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剑法,剑势的浑雄则有过而
无不及。认真说来,两种剑法实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为“龙形十八剑”是以刚猛见长,杨炎不敢用上内力,自是难免相形见拙了。
再过一会,甘武维出招越来越快,好几次险些就要刺着杨炎。
杨炎正在踌躇,想要运用内功,又怕自己这套剑法太过刚猛,万一失手,只怕甘武维抵
敌不住就要重伤。虽然他已动气,但还是不愿伤害甘武维的。
举棋未定,甘武维唰的又是一剑刺过来了。
这一剑又快又狠,一招之内,遍袭杨炎九处穴道,他已经使出天山剑法追风剑式中最厉
害的一招了。
杨炎情知闪避不开,百忙中只好挥袖一拂,使上五成内力。甘武维脚步一个踉跄,这一
剑就剑歪了,连一处穴道都没刺着。
石天行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甘师弟,你何必对这小畜生剑下留情!”甘武维被杨
炎那一拂之力,胸口隐隐作闷,呼吸都还未曾舒畅,有苦也说不出来。
杨炎被他一再侮辱,怒极气极,反而哈哈大笑出道:“老畜生,你不服气,你来试
试!”
石天行本来就想亲自动手,这一下更加激得他暴跳起来,喝道:“甘师弟,你不敢杀
他,我来杀他!你给我退下!”拔剑出鞘,立即痛下杀手!
石天行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之首,内功剑法都是远在甘武维之上。这一剑猛的刺将出去,
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甘武维虽然已知杨炎的武功不凡,但真正的深浅如何却还未知,他怕石天行杀了杨炎,
也怕杨炎伤了他的师兄。是以师兄虽然叫他退下,他仍是不能不挥剑再上。而且尽量抢攻,
希望能够由他抢在前头,废掉杨炎的武功。只要能够废掉杨炎的武功,料想可以稍解师兄之
怒,保全杨炎性命的指望就多了几步。
天山派两大高手合斗杨炎,杨炎可就不能从容应付了。
他逐渐用到了七分内力,仍是险象环生。
他不愿意伤甘武维,甚至也不愿意杀石天行。石天行虽然可恶,到底不及他的儿子可
恶。杨炎对石清泉也只不过割掉舌头而已。
但石天行却是要取他性命的。
剧斗中三柄长剑颤成了三团剑花,三个人都在剑光笼罩之下。
在这样剧斗的情形底下,杨炎要避免伤及甘武维,可真是耗尽精神了。
甘武维虽然不想取他性命,也是要废他武功的。
好几次杨炎由于避开甘武维,险些给石天行刺着。
杨炎喝道:“甘师兄,你退下,我不想伤你!”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甘武维攻得更急。
“当”的一声,杨炎把甘武维的长剑荡开,但想要刺他穴道,却没刺着。
说时迟,那时快,石天行趁着他稍微分多一点心神对付甘武维之际,一招“铁骑突出”
刺到他的胸膛。
杨炎身形疾转,胸口虽然没给刺个正着,左臂已是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
口。
杨炎猛地一声大喝,反扑回来,剑掌开发。
一阵断金戛玉之声,石天行的剑断为两截。
甘武维大吃一惊,连忙喝道:“杨炎,你敢!”
话犹未了,只见石天行摇摇晃晃,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甘武维尚未来得
及喝阻杨炎,他的师兄已经是受了重伤了!
原来在这最后一招,杨炎已是出尽全力,剑法的刚劲也还罢了,掌上的力道更是有如排
山倒海,石天行如何禁受得起?
杨炎把师兄伤得这样重,心里不觉亦是有点悔意,但既已造成这样的局面,难道他还能
向石天行赔罪不成?
当下他嘿嘿的发出几声冷声,拂袖便向前行。
他的左臂给石天行的剑尖划开了几寸长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伤得虽然不重,可也必须料理了。
石天行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强忍疼痛,怒声喝道:“甘武维,我以长老身份,命你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