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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惊雷

_14 梁羽生 (现代)
完全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
  杨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姑姑这辣手观音的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这六阳掌功夫比起齐世杰表哥狠辣多了。”
  郑雄图拼命抵挡,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连招架也感到困难。他一咬
牙根,就想施展一招最狠辣的点穴功夫,和身扑上去,与杨大姑同归于尽。
  杨大姑好似知道他的心意,非但不闪,反而欺近他的身前,竟然迎着他的铁烟杆,伸手
就抓。
  郑雄图暗自欢喜,心里想道:“你这恶婆娘如此小觑子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当
下对准杨大姑掌心的“劳宫穴”呼的一杆戳出。劳宫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戳穿,多好
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那知他一杆戳出,却似戳进了一团棉絮之中,丝毫也使不上劲。说时迟,那时快,杨大
姑的右掌已经向他当头拍下。郑雄图连忙扔开烟杆,双掌抵御。
  刚才好像碰着一团棉絮,此时的感觉则是完全两样。他双掌拍出,就像碰着了铜墙铁壁
一般!
  只听得又是一声郁雷似的声响,比刚才更加骇人。连躲在墙角的杨炎,都给震得耳鼓嗡
嗡作响。
  郑雄图好像皮球一样抛了起来,他也委实顽强,居然哼也不哼一声,只见他一口鲜血喷
了出来,已是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着地,立即跑出庙门。
  杨大姑冷笑道:“你能够跑出百步开外,算你本事!”话犹未了,只听得大门外传来一
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听见好像石头滚下山坡似的腾腾声响。
  原来郑雄图已是给她的掌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果然还未跑到百步开外,就支持
不住,滚下陡削的山坡。不用说,当然是一命呜呼了。
  她无暇理会杨炎,先去察看两个师侄的伤势。
  郑雄图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杨大姑运用本身真力给宋胡二人推血过宫,通解被封闭的
穴道:“约莫过了半枝香的时刻,方始能够把他们的穴道解开。
  宋鹏举知道她的脾气,首先说道:“师姑,我们本领不济,失了你老人家的面子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就好,以后可得更加勤奋练功。”宋鹏举胡联奎齐
声答了一个“是”字。杨大姑骂了他们两句,这才放缓了语调说道:“郑雄图好歹也算得黑
道上有数的人物,你们的大师兄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不能太过怪责你们了。你们现在觉
得怎样?”
  宋鹏举不敢作声,胡联奎说道:“胸口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
  杨大姑说道:“我早料到了。郑雄图的烟杆点穴,能伤奇经八脉,我都不敢让他点着,
你们当然是难免受伤的了。嗯,说起来我也托大了些,不该来得这样迟的。延误了点穴的时
间,如今,如今……”
  宋鹏举吃了一惊问道:“师姑,我们是受了内伤么?”杨大姑说道:“不错。好在未过
两个时辰,否则只怕就要落个半身不遂了。如今——”
  胡联奎跟着问道:“如今怎样?”杨大姑似乎比较疼爱他,说道:“小猴儿,有师姑在
这里,你害怕什么?如今你们暂时只能在这里养伤的了。但也不要紧,最多躺个三天。我给
你们先服下一颗小还丹。”
  胡联奎放下心上的石头,吞下了小还丹,说道:“师姑,幸亏你老人家到来救了我们这
两条小命。我们可真是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来的。”
  杨大姑道:“世杰的下落,你们可打听到没有?”
  胡朕奎道:“对不仕你老人家,这一年来,我们从西藏找到回疆,跑过的地方也很不少
了,兀是打听不到有关师弟的消息。”
  杨大姑哼一声,说道:“我早料到你们这两个饭桶是不济事的了,所以我才亲自出马。
杨炎的消息呢?”
  宋鹏举道:“更加无人知道。”
  杨炎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我就是她亲侄儿呢?”此时杨大姑方才开始注意及他,说
道:“这,这小伙子是什么人?”
  胡联奎道:“是一个小叫化。昨晚风雨很大,我们见他可怜,让他进来避雨的。”
  杨大姑道:“恐怕不是寻常的小叫化吧。”
  宋鹏举道:“这我们可就不知他的来历了。”
  杨大姑道:“嗯,小叫化,你刚才的那个胆子可是真不小啊!”
  杨炎说道:“做人应该知恩报德,两位大爷给我东西吃,又给我喝酒,还让我烤火。我
没办法报答他们,只好大着胆子替他们用缓兵计。拖着那个强盗,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好在
你老人家来得快,我现在想起来方始知道害怕。”
  杨大姑盯他一眼,说道:“你总算是帮过我这两个师侄的忙,我也不查究你是什么人
了。就当你真的是小叫化,这一锭银子给你,你走吧。”说罢,朝着杨炎扔出一个五两重的
元宝。
  杨炎装作眉开眼笑的伸手去接,手掌触着元宝,忽地“哎哟”一声,跌了个仰八叉,元
宝滚过一边。
  原来杨大姑在扔出元宝之时,稍微用上一点内力,这点内力,不会伤人,但却可以试出
杨炎是否懂得武功。
  杨大姑道:“怎么啦,你没摔伤吧?”
  杨炎苦着脸道:“你老人家手劲好大,还好只是擦损了一点皮肉。”杨大姑道:“原来
你果然不懂武功,那还不快拾起银子快走!”她那知道杨炎是故意摔这一跤的。
  杨炎拾起银子,正自踌躇,不知是否应该把齐世杰的消息告诉了她才走,就在此时,忽
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你这小叫化倒是财星拱照,走这样快干嘛?”
  正是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
  不知怎的,杨炎看见了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点不安,暗自想道:“这小魔头突如
其来,不知又有什么花样?”
  一个是衣裳华美艳丽如花的少女,一个是满身污泥衣裳褴褛的小叫化。但这个少女和杨
炎说话的口气却好像是碰见了老朋友一般。
  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看在杨大姑限内,自是不禁起了疑心。
  “哦,你们是相识的么?”杨大姑盯着那少女问道。
  少女说道:“昨天我才施舍他一锭银子。”
  杨大姑淡淡说道:“姑娘,你倒是阔绰得很啊,施舍给一个小叫化也是一锭银子。这是
为了什么?”
  少女说道:“彼此彼此,你也并不吝啬呀。我昨天给他的那锭银子还没有你送给他的这
锭银子重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杨大姑道:“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少女说道:“那你何必问我是为什么,我更是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的。”
  扬大姑号称“辣手观音”,几曾受过人如此抢白?不觉面上盖满乌云,但以她的身分,
却又不便为这样的小事发作。
  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可是难看得很了!
  那少女却是笑靥如花,眼睛也不瞧她一下,面向着杨炎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有点古
怪,我把你当作普通的小叫化,只怕当真是走了眼了!”
  杨炎心想:“我不说你古怪你倒说我古怪!”装作一副瑟缩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我
有什么古怪,小姐,你别和我开玩笑。”
  少女说道:“还说没有古怪,那为什么总是有古怪的事情跟你一起?当然是因为先有你
这个古怪的人才会惹出那些古怪的事。”
  杨炎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惹了些什么古怪的事了?”
  少女说道,“第一、每次见到你总是有人给银子与你;第二、和你在一起的人总是有人
受伤;第三、每次碰见了你,同时也就会碰上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是碰上强盗打劫,就是碰
上泼妇骂山门!”
  杨大姑这下气可大了,忍不住就瞪着那少女说道:“你,你骂谁是泼妇?”
  少女淡淡说:“我又没有说你,你若自己认为是个泼妇,那可与我无关!”
  杨大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不屑与你计较,你的父母是谁?”
  少女说道:“好呀,我没骂你泼妇,你倒骂起我是丫头来了。你问我的父母干嘛?”
  杨大姑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学过几天武功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欢喜惹事生非,我
要你的父母好好管教你!”
  少女说道:“你的丈夫是谁?”这句话问得甚是突兀,但弦外之音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
的。她是说杨大姑的丈夫没管束妻子。和杨大姑要她父母管教她的说得正好是针锋相对。
  杨大姑抗声说道:“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问他干嘛?”
  少女缓缓说道:“原来他早已给你气死,这就不奇怪了!”
  杨大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道:“你,你,你……?”
  那少女笑道:“我怎样啦?”
  杨炎也觉得她有点过份,说道:“雨已停了,我可要走了。姑娘,你肯不肯做件好
事。”
  少女说道:“你想我做什么好事?”
  杨炎说道:“实不相瞒,正如你的所料,昨晚我们曾经碰上强盗。这两天我接连碰上强
盗,虽然强盗不会打劫叫化子,我也真是给强盗吓怕了。姑娘,你的本事很好,你肯不肖送
我下山?反正你也要走的,是不是?”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害怕碰上强盗,你是害怕我碰上恶人。不过,你劝我
走,我倒是想劝你不要走。”
  杨炎说道:“为什么?”少女说道:“你不想看热闹么?我知道你是很喜欢看热闹的,
对不对?否则那天晚上,你也不会那样大胆了。”
  杨大姑强忍住气,说道:“这里有什么热闹可看?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早走的好!”底
下本来还有两句话的,她没说出来。“否则我忍不住气,可有你的苦吃!”不过她虽然没说
出来,杨炎和那少女也不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少女笑道:“我本来要走的,你这么一说,我就偏不走了!”
  杨大姑自视甚高,虽然号称“辣手观音”,她的辣手可不能用来对付无名之辈。但此时
给这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忍不住说道:“野丫头,你是存心气我的是不是?你再胡说八
道,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儿,可要替你的爹娘管教你了!”
  少女笑道:“昨晚有个强盗也是凶霸霸的说要管教我,你猜结果怎么样?”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样?”
  少女慢条斯理的说道:“也没怎么样,不过给我打了他四记耳光!”
  杨大姑不由得勃然大怒,阴沉沉的说道:“女娃儿,你知道我是谁?”她猜想这个少女
的父母或师长多半是在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物,否则不会如此放肆,若然所料不差,这个少
女纵然不知道她是谁,“辣手观音”的名头,料想她的父母师长也应和她说过。
  不待她自报姓名,那少女已是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了!”
  这一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不由得起了疑心,说道:“是谁差遣你和我捣
乱的?”少女冷冷说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差遣我!”
  杨大姑道:“你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来惹我,胆子倒真是不小,不过我却想问一问
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要特地来惹我生气?”
  少女说道:“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是你先惹我生气的。不过这点小节我也不和你争辩
了,你问我为何要来找你,我倒可以老实的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那你说呀!怎么还不说?”少女说道:“我是怕你受不了!”
  杨大姑哼道:“我生平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凭你这个黄毛丫头,说几句不知轻重
的话,就能令我受不了么?快说!”
  少女缓缓说道:“我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做什么‘辣手观音’,是么?”
  杨大姑道:“是又怎样?”少女说道:“我就是冲着你这个绰号,才特地来瞧一瞧
的。”
  杨大姑心道:“原来她是慕名而来。”语气不觉缓和几分,说道:“那么你现在已经见
过我了,何以不走?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少女叹口气道:“我见了你好生失望!”
  杨大姑诧道:“你失望什么?” 小妖女戏弄杨大姑   少女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本来以为一个人的绰号应该是比她原来的名字更
贴切的,谁知一见之下,你这个‘辣手观音’呀——”说至此处:摇了摇头,方始继续说
道:“观音二字是谈不上了,那‘辣手’二字,我虽然未曾领教,看来也只是浪得虚名!”
  杨大姑少年之时,本来是个颇富艳名的女子,大凡一个年轻时候曾以美貌为人羡妒的女
子,在年华老去的时候,越发喜欢听人称赞她“驻颜有术”的(尽管事实不是如此)。而她
平生又以手段高强自负,是以她知道人家称她为“辣手观音”,虽然表面上装作不高兴,其
实却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的。
  这个少女当面对她嘲讽,可说是她生平从来没有碰过的事。而这也正是犯了她的大忌。
  本来已经是一肚子脾气的杯大姑,气上加气,终于给气得爆炸了!
  “黄毛丫头,岂有此理,你不赔礼,我非赏给你老大的耳刮子不可!”杨大姑大怒骂
道。
  少女非但不赔礼,反而笑道:“我正是要见识你辣手观音的辣手,很好,那就看看是谁
能够打谁的耳光吧?”
  杨大姑气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反手一掌就打少女的耳光。
  少女的身形一飘一闪,仿佛凌波微步,体态轻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杨大姑这一掌,嘴
里笑道:“你打不着我,我可要打你了!”五指并拢,轻轻一拂,忽合忽舒,宛如春花葳
蕤,姿势美妙之极!
  杨炎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好像忘记了这少女是打他姑母似的,不知不觉的竟然给这个
少女喝起采来。
  杨大姑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少女如此招式,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她号称“辣手
观音”,正如少女所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岂能幸致。故此尽管她的本意不是想取这
少女的性命,只是要打她一记耳光,还未算得是施展“辣手”。但在她掌势笼罩之下,江湖
上的成名人物能逃出她的掌底的恐怕亦属寥寥无几。如今这少女不但能够迅速避开,而且迎
着她的掌势立刻拂她的腕脉,拿捏时候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杨大姑还看得出来,她这一
佛,看似轻描淡写,功力实是不凡,倘若腕脉给拂个正着,一条手臂恐怕就要变成残废了。
  杨大姑本来是一点不把这少女放在眼内的,此时却那里还敢有丝毫轻敌?
  眼看那少女的五指就要拂着杨大姑的腕脉,电光火石之间,杨大姑已是倏的移形易位,
双掌齐出,这次可是用上“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了。郑雄图刚才就是在她这一招之下被
击得重伤毙命
  杨炎看得出来,这一招杨大姑已是用上了七分阳刚力道!这少女的功力或许是在郑雄图
之上,但能够抵挡得住如此刚猛的杀手绝招吗?
  心念未己,只见那少女的身形已是轻飘飘的随着掌风闪过一边,蓦地一个肘底穿掌,斜
飞拍出,掌势中途突然一变,化掌为抓,抓住杨大姑肩头的琵琶骨。
  这一下似乎颇出杨大姑意料之外,但她身经百战,虽慌不乱,本来她是向着那少女扑去
的,此时身形突然凝住不动,喝道:“好狠的女娃儿!”反手也是一抓!
  那少女是算准她要闪一闪方能反击的,她也知道以杨大姑的武功,自己这一抓决不会那
么轻易的就抓着她的琵琶骨,但只要逼得她闪一闪,自己就可以反夺先手,稳操胜券了,不
料她打的如意算盘,还是算得不准。杨大姑本领之高,比她的估计还要高出一筹,居然已是
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闪也没有一闪,便即凝住身形,立施反击。
  高手搏斗,那容毫厘之差,这少女一抓抓过去,正好碰上了杨大姑的反击,杨大姑用的
是大擒拿手法,若然双方碰上,少女的五只指头,只怕就得给她坳折。
  杨炎看得大吃二惊,此时他就是想要出手暗助这少女亦已来不及了。只听得“蓬”的一
声,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原来在这危险瞬息之际,少女亦已倏的变招,又再化抓为掌,横掌
如刀,一招“斜切藕”斜削下去。这一“手刀”,仍然是对着杨大姑的琵琶骨。
  少女使出阴招,杨大姑倘若仍用掏拿手法,指力不如掌力,非得两败俱伤不可,她可能
拗断那少女的一两只指头,但她的琵琶骨也难保不给对方拍碎。杨大姑怎肯和一个无名小辈
拼个两败俱伤。心念一动便即将计就计和这少女硬拼一掌。双掌相交,“篷”的一声响,杨
大姑和这少女都是恰好同时退了三步,便即稳住身形。
  杨炎看得心惊胆战,此时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姑姑果然不愧是号称辣手观音!
但看来这个少女大概也不会输给她的。”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还是对这少女更关心一些,但
却也不愿看见任何一方受伤的。
  表面看来,双方同时退了三步,似是旗鼓相当,但少女出掌在先,杨大姑是被迫防御,
打成平手,论功力还是她稍逊一筹。
  少女笑道:“你的功力还过得去,但号称辣手,却是未免稍嫌夸张,怎么样,你还要不
要赏给我‘老大的耳刮子’?”语气已是比刚才略见缓和,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像长
辈嘉奖小辈一般。听得杨炎想笑又不敢笑。
  杨大姑一听,可是心头火起了。
  她自视甚高,给这少女扳成平手,已是羞愧难当,更那堪这少女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哼,你这女娃儿知道害怕了么?给我磕个头赔罪,我就不打你的耳光!”杨大姑喝
道。
  假如杨大姑肯说两句好话,这少女本来亦已准备罢斗的。她的性情比杨大姑更为好胜,
如今听得扬大姑这么一说,她如何还肯善罢甘休?
  “我只说你的功夫还过得去,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少女冷笑道:“我本来要打你
四记耳光,你磕一个头我可以少打你一记耳光。你愿意嗑几个头?快说!”
  杨大姑给她气的几乎炸了心肺,喝道:“野丫头,你是不想活了!”大喝声中,一招
“排山运掌”狂击过去,已是用上了九成内力!
  少女给她的掌风荡得衣袂飘飘,却已是速而复上。掌法一变而为绕身游斗。但见她身似
行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轻灵飘忽,美妙之极。杨大
姑掌力虽然刚猛。打不到她的身上,亦是无奈她何。
  转眼之间,少女已是转守为攻。只见四面八方,幻出于重掌影,俨如落英缤纷,春花葳
蕤,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感到心旷神怡。
  杨炎越看越是惊奇,想道:“她这套掌法和恩师交给我的那套‘落英掌法’,虽然并非
完全一样,掌理却似同出一源。难道真的那么巧,她和恩师要我寻访的那个人一定有甚渊源
了!”
  杨大姑被逼转攻为守,她的功力在这少女之上,少女的掌虽然瞬息百变,却也难以攻得
进去。
  不知不觉什到百招开外,双方都是感到越来越吃力了,这少女的奇招妙着,竟是层出不
穷,身法是忽徐忽疾、乍进乍速,深得慢中快、巧中轻,行云流水,稳捷轻灵之妙。掌法是
忽虚忽实,时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时而猛若洪涛,骤然压至,令得杨大姑也感到有防不
胜防之苦!
  殊不知杨大姑固然感到有“防不胜防”之苦,那少女也感到有“难以为继”之忧。
  她的功方毕竟是稍逊一筹,虽然业已尽力避免硬碰硬接,但在掌风激荡之下,呼吸亦已
为之不舒。心里想道:“再打下去!我的气力不加,只怕就未必打得过她了。”她好胜心
切,于是趁着还能保持先下手的时候,越发加紧进攻。
  杨大姑本来可以采取持久战的打法,和她对耗内力,稳操胜券的。但正如俗语所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给这少女虚虚实实、瞬息百变的掌法攻得眼花缭乱,心里不禁
越来越发吃惊,看不出那少女的攻势。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气力不足,是以也就根本没想到
胜负的关键是在于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了。
  还有一层,是由于杨大姑的身份促成她非吃亏不可的。她是成名了几十年,江湖上人见
人怕的“辣手观音”,给这少女与她缠斗到百招开外,已是感到羞愧难当。要是继续采取守
势,不知到什么时候方能反守为攻,她怎能在两个师侄的面前失掉这个面子?
  杨大姑给攻得沉不住气,一咬牙根,呼呼呼连劈三掌,大步跨上,与这少女抢攻。
  少女巴不得她来抢攻,笑道:“很好,你是想快点吃我耳光了吧。”笑声中身形飘闪,
越转越快,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杨大姑给她转得头昏眼花,心中暗暗叫苦。但此时她想
退回守势的地位亦己不能了。
  杨大姑在大感眼花缭乱中,忽地有个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女,竟然似乎有几分像是
一个她熟悉的人。
  将近二十年前的一幕往事,突然出现她的心头。
  她把弟妇云紫萝赶出门,为了保全杨家骨肉,却不许云紫萝把儿子带走。那时她还未知
道云紫萝的大儿子盂华并非她弟弟的亲骨肉的,也未知道云紫萝那时是有孕在身的。
  云紫萝不愿舍弃亲儿,与她柳林对掌。终于因为肚中怀着杨炎的缘故,打不过她,孟华
给她抢去。后来几经转折,孟华在她死后多年,方始得与亲生之父相认。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也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杨大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竟是
依稀有几分云紫萝当年的影子。更确切的说是“神气”相似。
  令她有这种奇异的感觉的原因,还不仅是因“神气”相似,而是这少女的掌法,如此飘
忽、如此轻灵的掌法,也是和云紫萝当年对付她的掌法相似,虽然招式并不一样。
  云紫萝那次与她柳林对掌,元气大伤。云紫萝后来在小金川战死,敌众我寡,固然乃是
主因,但元气损伤,产后失调一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
  杨大姑虽然号称“辣手观音”,每当想起云紫萝之死,也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我虽不
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觉得对云紫萝这件事情,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些。
  如今她被这少女逼得手忙脚乱,这少女虚实莫测的掌法,但好强冷傲的神情,仿佛就是
当年的云紫萝。
  廿年前往事,蓦上心头,杨大姑不觉心里叹了口气:“我纵横江湖大半生,不知多少成
名豪杰也曾败在我的掌底,如今竟然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唉,莫非这是我做错了事的报
应。”
  高手搏斗,岂容乱了心神?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杨大姑,此际气沮神伤,就更加给了对
方得有寻暇抵隙的机会了。
  “好,看是谁吃谁的耳光?”少女一声冷笑,冷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掌势
已是把杨大姑的身形完全笼罩。
  闪电般的一掌就向杨大姑面门拍下。
  掌势飘忽之极,杨大姑在她掌势笼罩之下,眼看已是避不开她这记耳光。
  大大出乎杨大姑意料之外,只听得这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一掌,掌锋几乎是在杨大
姑的鬓边擦过,却没打着杨大姑。
  以这少女的武功之强,她又是蓄意要打杨大姑的耳光的,这一掌怎么会打空呢?
  原来杨炎早有准备,他捏了一颗泥丸,藏在掌心。此时眼见杨大姑危急,一颗泥九就轻
轻弹了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姑母,但杨大姑毕竟也还是他的姑母。他怎能让姑母受这奇耻大辱。
  这少女虽然早已怀疑杨炎懂得武功,却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更想不到他会在这个
时候突然出手暗助对方。
  泥丸恰恰打着少女的虎口。比绿豆还小的一粒泥丸,登时化为粉屑。
  杨炎并没用内力,但少女给这颗泥丸恰好打着手少阳经脉的汇聚之点,却是禁不住轻轻
一颠,这一掌就打歪了。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的,杨大姑还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过
去。
  杨大姑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肮脏的小叫化子有本领能够助她。她反击少女的这一
掌乃是出于防御的本能。她倒不是想取这少女的性命,但在情急拼命的情形底下,这一掌当
然也是用了全力,使出平生本领的。
  手掌还未打到少女身上,掌风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稳。由于变生意外,这少女骤吃一惊
之际,已是无法防御对方闪电般的反赤。杨大姑刚才假如是给这少女拍着,不过是打一记耳
光而已,如今假如这少女被杨大姑打个正着,只怕就要命丧她的掌下了。
  杨炎如何能让这少女丧生,一颗小小的泥丸又是轻轻弹了出去。
  这颗泥丸打着杨大姑膝盖的环跳穴。
  杨大姑一个踉跄,非但打了个空,而且险些跌倒。
  少女笑道:“不必多礼,既然你是有心赔罪。那就行了。我不打你的耳光啦!”
  说话之际,一个倒纵出了庙门,在庙里的人还听得见她银铃似的笑声,影子却看不见
了。
  杨大姑刚才那一下脚步踉跄,是有点像是要下跪的姿势的。
  少女故意把她的“失足”当作是“赔礼”,把她气得啼笑皆非。
  但此时她惊魂稍定,想起刚才之险,不禁犹有余悸。以她的性格,倘若当真给这少女打
了一记耳光的话,她非得自尽不可。
  想到自己等于是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少女说话气她,倒不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时她当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颜面的人,是这个肮脏的“小叫化”了。
  但这个小叫化帮了她,却也帮了那个少女,这霎那间,她不觉一片茫然,不知是感谢这
个小叫化的好,还是斥骂这小叫化的好。
  她定了定神,瞪着杨炎道:“你,你究竟是——”
  杨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说道:“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消
息。”
  杨大姑怔了一怔道:“什么消息?”
  杨炎缓缓说道:“你的儿子是齐世杰吧?他还没有死,你到鲁特安旗找他吧!”
  说话虽然很慢,人却走得很快。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是从半里之外传来了!
  杨大姑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得出杨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这门内功她虽
然也会,自问却是尚不如杨炎。
  杨炎刚才两次发出泥九,暗器手法的精妙,虽然亦已足以令得杨大姑惊异不已,但比较
来说,练暗器的功夫还是要比练内功容易得多的。
  一个年纪似乎还未到二十岁的小叫化,内功上的造诣居然胜过她练了几十年功夫的杨大
姑,这更最令她不仅“吃惊”,而是“震惊”了!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自想道:“这次可真如俗话所说:八十岁老婆婆倒绷孩儿,
是我走了眼了!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当世的一流高手并驾齐驱,他、他是什么个来历
呢?”
  宋鹏拳和胡联奎二人此时亦是方始如梦初醒,定下神来。宋鹏举说道:“师姑,你的六
阳手真是神妙无比,打得那个小丫头慌忙逃走,令得弟子大开眼界。不知还要练多少年才能
练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
  虽然不无讨好师姑的成份在内,这番话可也是他的真心说话。说到杨家的“金刚六阳
手”功夫,他的师父杨牧本来就不如姐姐。而杨大姑有生以来,恐怕也是以刚才这一战最为
吃力,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阳手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
  想不到拍马屁拍到马脚上,杨大姑沉下了脸瞪他一眼,说道:“少说废话,好好躺下养
伤吧。”
  胡联奎道:“师姑,那小叫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料想他也不会胡乱说说话的,他
说出世杰师弟的下落,咱们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说话,到鲁特安旗去打听打听。”
  杨大姑道:“不错,这小叫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不过你们还得养两天伤。”
  宋鹏举道:“师姑,不如你先到鲁特安旗去找师弟吧,我们的穴道已解,不敢再劳你老
人家操心了。”
  杨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说道:“你好糊涂,你们好歹是我的师侄,我不替你们操
心?谁替你们操心?你们伤未愈,我岂能抛下你们?要是再碰上郑雄图这样的恶对头。你们
对付得了吗?再说这两天你们自己能够自己照料自己吗?为了一个儿子,不顾两个师侄的死
活,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是我应该做的吗?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我老大的耳刮子赏你!”
  “不错,天下那有不想念儿子的母亲?但反正我已等了两年多了,再等两天,算得了什
么。少说废话,乖乖的给我躺下来养伤吧!”杨大姑最后说道。
  宋鹏举给她一番斥骂,心里倒是不觉有点热呼呼的,暗自说道:“师姑外表虽然凶恶,
心肠倒是很热。我只道她一向讨厌我,想不到她会把我当作子侄看待。”当下不禁热泪盈
眶,说道:“多谢师姑。”
  杨大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不害臊么?叫你少说废话,你怎么又不听话
了。”说罢不再理会他们,独自站在门口,凝神远望。
  只见她一副茫然的神色,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么?宋鹏举是这样猜忖她的心里的。找了两年,如今方始听见儿
子的消息,但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却又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叫化,她能够不患得患失,又喜又惊
么?
  但这次宋鹏举却猜错了。
  这次她在想的倒不是她的儿子,她想的是云紫萝,是那个小叫化。“奇怪,在这小叫化
的身上,也似乎有云紫萝的几分影子,他,他是什么人呢?何以我会觉得与他竟似有几分相
识?”当然她还是不敢怀疑这小叫化就是云紫萝的儿子的。
  杨炎跑出了山神庙,他也在想着一个人。
  “那个行事古怪的女子,此际恐怕已经跑到山下了吧?她的轻功不逊于我,恐怕是追不
上她了。”不知怎的,他虽然有点害怕见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女魔头”,却还是希望再见
到她。
  他只道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了,不想心念未已,忽地眼睛一亮,在他的前面,坐在一块
石头上的,不正是那个少女是谁?
  少女侧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好像在说:“我早知道你这小子会追我来的!”
  杨炎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作了个揖,说道:“姑娘,我,我……”他想解释刚
才用泥丸打她之事,一时间却不知怎样措辞方始适当。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啦?嘿,嘿,想不到你这小叫化倒是很会骗人,说
什么不懂武功,我都给你骗过了。哼,你的武功好得很啊,是谁传授你的。”
  杨炎说道:“刚才之事,请姑娘你,你莫……”“见怪”二字尚未出口,那少女又笑起
来了!
  少女笑道:“刚才你暗中帮了辣手观音的忙,也帮了我的忙。虽然你打我在先,但总算
帮我避过辣手观音的一招杀手。我不是气量狭窄的人,我当是扯了个直吧。”
  杨炎如释重负,说道:“难得姑娘是明白人,请恕冒味,我叫杨炎,请问姑娘贵姓芳
名。”
  少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想和我交朋友么?”
  杨炎面上一红,说道:“不敢高攀,不过,不过,咱们萍水相逢……”
  少女笑道:“总算有点缘份是不是?不过我和你可还不能算是朋友!”
  杨炎面上更红,走开说道:“我知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不见怪我已经好了。”
  少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忙着走!”
  杨炎停下脚步,说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说道:“刚才的事,我早已说过不和你计较了。你帮了我,也帮了辣手观音。我不
领你的情,也不记你的怨。目前我虽然不把你当作朋友,也并不把你当作敌人。但你应该知
道我的脾气。”
  杨炎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说老实话,你的脾气我也还是摸不清楚
的。”他说的倒是如假包换的“老实话”。
  本来杨炎虽然不是擅于辞令的人,也还不能算是言辞笨拙之辈,只因这少女问得突兀,
他也只能答得似乎是老实得近乎笨拙了。
  少女不禁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好,你说了老实话,我也和你说老实话,我最喜
欢找武功高强的人比试,可惜我碰上的所谓高手,包括辣手观音在内,似乎都是言过其实,
浪得虚名。难得碰上了你,我非得和你比试不可!”
  杨炎说道:“姑娘,你的武功我是自愧不如,用不着比试了。”
  少女笑容一敛,板起脸孔说道:“刚才我还夸你,原来你并不老实。你是因为我避不开
你那颗泥丸,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口里说‘自愧不如’,心里定是在说:这丫头无自知
之明,我只好帮她说出来了。”
  杨炎连忙说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法。”
  少女说道:“那么你干么不和我比试,不和我比试就是瞧不起我!”
  杨炎叹口气道:“那么咱们点到即止吧,姑娘你划出道儿!”
  少女说道:“你拔出剑来!”
  杨炎吃一惊道:“还要比兵刃?”
  少女说道:“你不是说我划出道儿的么?从你打我的那颗泥丸,我知道你的内力远胜于
我,比拳脚我非吃亏不可。你若是有意思想和我交上朋友,大概你也不愿意占我的便宜吧?
所以非得比剑不可!”
  一番“歪理”,说得杨炎倒是不好推辞了,只好拔剑出鞘,说道:“姑娘,请!”
  少女说道:“且慢,比试之前,我要和你先说清楚。我虽然并不是把你当作敌人,但兵
刃上没长眼睛,我的脾气又是除非不比,要比就非比个真章不可的。所以假如你存心让我的
话,吃了大亏你可别要怪我!”
  杨炎摇了摇头,说道:“何必如此?”
  少女双眉一皱,说道:“我说过的话决不更改。你意欲点到为止,那是你的事情。”杨
炎苦笑道:“没办法,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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