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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09

_6 温瑞安(现代)
方歌吟扶起桑书云,只见他脸若紫金,喘气说了一句:“……他……伤……比我重……”“咯”地吐了一口血,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边的严苍茫双手齐折,血狂涌而出,他双手仍挥动不已,砾砾而笑,十分恐怖。只听他狂笑向严浪羽道:“快……取我壤中……“还魂丹”……”
桑书云忽然眼皮一翻,道:“不对!”长身坐起,连功打坐,只见胸前焦黑一片,严苍茫的掌劲,竟是有毒的,桑书云疾道:“请你替我护法……我把掌劲与毒伤迫……逼出再说……”
大凡高手受内伤,如果严重,必须要以己身内力,通出肺俯经脉之伤,可是在运功之际,必需要有人护法,因在运气自疗时,要先解散全身气脉,方能流畅自如,驱出瘀结,但此时也等于全不设防,功力全消,常人杀之,亦无法抵御。
桑书云把生死筱关的护法任务,交给方歌吟,方歌吟心气大豪,昔有语“会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何况身率七万之众的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桑书云,以命相托,方歌吟“唰”地抽出长剑,宛若一湖秋水,横剑拦在桑书云身前。
桑书云那边,也确有苦衷,他身受两掌重击,加上毒气延身,若不加压止,纵不死亡,也一半功力尽废,而且他眼见严苍茫狂妄如此,定必有诈,若不尽快恢复,恐怕今日就要葬身此处。
所以他当机立断,即刻运功自疗,他自信所受之伤,不如严苍茫断臂、断臂不能复坐,严苍茫少了双臂,就算逞强,方歌吟他制得他住。
可是他这是没有料到一些事。
严苍茫即刻吞服一颗黑色药丸,也盘膝垂目,默不作声,严浪羽狠毒与充满敌意的眼神,不住盯向方歌吟。
方歌吟不怕严浪羽。
他自信可以随手击败这个淫无行的浪子。
但是他突然间,不敢置信于自己的眼睛。
严苍茫血肉模糊的断臂中、竟“突”出一件小东西来!
什么东西?
那东西已在慢慢的滋长、胀大。
那“东西”竟是手臂!
如同婴孩白嫩的手臂。
严浪羽阴毒又狠妄地笑,好似在说:“你瞧吧,死期就要到了。”
如果方歌吟武林经验移丰,下手够狠辣,他现在就一定会先击毙严浪羽,再杀了憩息中的严苍茫。
可惜他不知,而且也不忍为。
所以严苍茫如同幼儿般的手臂,渐渐已成型,如同大人的手臂一模一样了。
桑书云是看见,他是想动手,但苦不能动。
也不能说话,一开口,真气就散,不死也终身残废。
所以他也只有眼睁睁看严苍茫恢复了原状。
严苍茫现在的手臂,已跟他原来肌肉贺起的粗臂,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白暂一些,像从未晒过阳光一般而已。
方歌吟到现在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天下竟有这种事!
天下竟有这种药物、这种功力!
然后“噫呵”一声,严苍茫徐徐睁开了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笑道:“桑书云,你现在是不是服了我了?”
桑书云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无法回答。
严苍茫当然看得出来。“奶以为我会那么笨,用我双手,换你两掌?”严苍茫仰天大笑出震得大门倒塌后飘迫来的雪花都倒飞出去,可见功力已全复原:“换你一条命,我也不牺牲我双掌。”
方歌吟心中忐忑,但他挡在严苍茫身前,毫不退让,严苍茫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你有没有听说过劫余岛的“还魂丹”?'……蜥蜴、壁虎、老鼠等动物,断尾可以重生……东海劫余门,断臂方可重生……”
方歌吟只觉毛骨悚然,猛想起在洛水舟上,他剑断四人之臂,那黑衣劲装人拾起自己手臂,全无痛楚的表现,他现在才恍然大悟。
严苍茫得意异常,润步大笑:“桑书云,今日你死得可以冥目了罢!”
严苍范情知桑书云武功高强,胜之不易,在中秋之战上,是极辣手的敌人,不如先行冒险除之,故用奇计,果然使桑书云上当,便欲杀之,以绝后患。
严苍茫捞起拐杖,跟前两步,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汰!你再走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严苍茫怔了一下,至少有十年,十年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十年前这样对他说话的人,是“神鹰帮”帮主纪晓山,那时纪晓山,才廿五岁,外号“神鹰扑虎”,是廿三岁时便灭了“拔牙虎”赫英赢得来的名号,正是年少得志,也正因为他年少得志,所以才敢这样说话。
所以“神鹰帮”帮主纪晓山也只活了廿五岁。
严苍茫笑了。
他看见方歌吟正义凛然的样子,便很想杀了他。
他最看不顺眼就是正义凛然的人。
而且自淹水一役后,江湖上渐渐已有人流言,武林中后起之秀武功最高者,是方歌吟,而不是自己得意的孩子严浪羽。
洛水舟上那一战,其实没几个人看到,一定是“长空帮”的人流传出来的。
想到这点,严苍茫就把桑书云恨得牙痒痒的。
江湖更有传言说天羽奇剑宋自雪又再现武林,赴中秋之约。
严苍茫正想藉这个机会杀了方歌吟,加上桑书云一死,“四奇”只剩下自已和车占风,只要再拼杀车占风,剩下来的目标便是“三正”。
“三正”一死,独步武林,天下非他严苍茫,又有何属?
想到这里,严苍茫愈渐得意起来,忍不住炳哈纵声长笑。
这时金虹忽然抖了,嗡嗡作响,金虹不住点颤;方歌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严苍茫大笑中给他轻蔑的感觉,因而怒极。
就算死,也要一拼。
方歌吟因自己手抖,而更愤怒,因为他不想严苍茫以为他在害怕。
严苍茫果然以为他在恐惧:“你逃吧,你逃吧,你只要跪下来,叩三个响头,就可以逃了,也许……也许我放过你。”
严苍茫说完又想放声大笑,忽然听到方歌吟冷冷静静,白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我不逃!”
严苍茫奇道:“你敢跟我打?”
方歌吟不答话,把剑一栏,守在桑书云身前。
严苍茫起先干笑几声,骤然又爆炸似的大笑起来:“你……你要保护他?”
突然间,严苍茫已到了方歌吟身前,一掌拍出。
一道狂澜,直卷方歌吟。
方歌吟自洛水长空帮船上,吃过严苍茫一掌“隔山打牛”之暗亏后,早已提高警觉,他本来就十分聪明,猛见严苍茫扑至,不可闪避,但严苍茫狂澜拍出,如避,则桑书云死,方歌吟大叫一声,寸步不移,一剑迎严苍茫手心刺出。
这一剑变自“指天一剑”,天羽奇剑剑招奇诡,但真正高绝,是在随心所欲的变化,严苍茫若要打方歌吟一掌,一苹手就得废了,而且在掌力未至前手掌先废,严苍茫冷哼一声,一反手,手掌转向方歌吟小肮拍工出去。
这是劫余岛的反手奇招,骤然反手,了无痕迹,但方歌吟他一反手,仍然剑削严苍茫的手掌。
严苍茫大奇,右掌急收,左拐陡然迎头盖下!
方歌吟放剑一栏,“叮”地一声,星花四溅,金虹剑一弯,却并不折,但方歌吟只觉一股大力压下,势所无已,方歌吟顿感支持不住,心念一转,连起“九弧震日”神功,反震出去。
一震、再震、三震,严苍茫初不觉如何,但忽觉自己功力渐渐消散,四震之后,自己发予杖身之劲全失,到了五震,内力反涌向自己,严苍茫大吃一惊,忙运劲相抗。
到了第六震,严苍茫猛忆起昔年于黄山一役,自己与宋自雪比招,兵器相交时,忽给对方以九震振跌,便是名闻江湖的“九弧震日”奇招,当下大惊,用力一扯,方歌吟毕竟功力不高,力扯之下,往前一冲,震力一散,严苍茫已扯出拐杖,呼呼呼舞了三个杖花,人却已连退三步!
这下严苍茫呆住了。
这个会被他在船上一掌击得重伤,半年前还不是自己孩子对手的小子,居然接得下自己三招,而且还几乎让自己吃了大亏。
桑书云运功打坐,一双眼睛,却是开,看到此种情形,心里也大喜,想开口叫“好”,但内息内逆流,差点倒冲入少阳穴,猛凝神运息,稳住气血之翻涌。
严苍茫柱杖,脱口忽然“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甚是难听。
方歌吟见自己竟然能应付名列天下“三正四奇”之一严苍茫交手而不败,心中意气大豪,眉扬目厉,毫不退缩。
严苍茫冷笑道:“原来你武功不错,那适才我断臂之际,不杀过来?”他原以为方歌吟就算仗剑杀来,也非自己一双腿之敌;何况还有儿子在旁,但而今交手数招,知道方歌吟并非那末好应付的,当下大奇。
方歌吟道:“我是不屑趁人之危!”
严苍茫一呆:“哈!炳!”干笑了两声,眯眼睛,像豹子一般沉静了一会,道:“你既未下杀手,我也不杀你。”
方歌吟正诚地道:“只要前辈不动桑帮主,晚辈也不敢冒犯前辈……”
严苍茫怪笑打断道:“你梦想!我不杀你,但我擒住你后,要好好整你……”
方歌吟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方歌吟不知道,这严苍茫虽心胸极狭,寡恩无情,不过对于稍有恩予他的人,也会念几分情义,不过他武功高,权势大、无友朋、气量窄,别人想稍恩予他,也难如登天,而今他受伤,见方歌吟并无乘己之危,反觉是第一大怪事,对方歌吟杀心已不那末浓重。
严苍茫冷笑道:“你武功好,但要比我,还是差远,我十招便取你性命。”
方歌吟横剑当胸道:“你要取就来取罢。”眉宇一扬,了无所惧。
严苍茫怪笑如夜枭,身形平平掠起,一枚横扫出去。
方歌吟长剑一架,正是“长天一剑”。
“兵”这次严苍茫运功于臂,方歌吟被震出五步。
严苍茫欺身而上,又一杖迎头盖向方歌吟!
方歌吟一个大仰身,剑自咽喉处平伸疾刺,正是天羽甘四式中的“仰天长啸”。
严苍茫冷笑道:“来得好!”拐杖一翻,连消带打,杖头撞向方歌吟“钻心穴”,一面喝道:“第三招了!”
天羽廿四剑中,每招都是以攻代守的,这种剑法对高手来说,是十分有劲的,方歌吟已算是高手,但遇上严苍茫此等一流高手,实在十分冒险。
方歌吟一招“开天辟地”,反斩刺了过去。
“开天辟地”共两剑,方歌吟把它变作攻一剑,守一剑。
严苍茫冷笑一声,猛然蹲低,杖如闪电,横扫方歌吟的下盘,心里却暗暗吃惊,怎地三个月不见,这小子武功竟进步如此神速。
而且他心里暗急,依他所料,桑书云功力淳厚绵厉,很快就能运行一大周天,迫出掌毒,加入战团,那可不得了。
方歌吟冲天而起,严苍茫杖势一卷,仍然追打方歌吟双足。
方歌吟忽头上脚下,调转头一招“顶天立地”,反刺严苍茫头顶“百会穴”。
“百会穴”是死穴,也是重穴,血脉根本不能自作封闭,也不能移转,严苍茫突然一转。
这一转,转了一百八十度。
方歌吟那一剑,变得是刺向严苍茫后颈。
严苍茫一侧首,张口一咬,竟咬住金虹剑。
严苍茫这招,十分怪异,因他看出方歌吟也是十分难缠的对手,只求速战速决。
所以又使出东海劫余岛的奇门怪功。
严苍茫猛喝一声:“第六招!”
拐杖同打,不偏不倚,打向方歌吟在半空的“肩府穴”。
方歌吟这次避无可避,心念一动,既不想弃剑,也不能捱杖,忽然一曲剑身,猛地一放,“呼”地一声,剑柄成“怒屈金虹”状,飞打向严苍茫面门。
这下运用之绝,使用之奇、施用之妙,突无可匹比,离得既近,而且意想不到,连严苍茫都无法应对,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武助诡秘,应变迅疾,猛运功于口,用力一吐,“呼”地一声,竟把金虹剑吐出丈远。
方歌吟也“啸”地一声,凭空飞追金虹剑,抄在手中。
严苍茫吐剑得快,但剑柄仍险险打中严苍茫鼻梁,而且他攻了六招,反被方歌吟攻了一招,几呼挂彩,真是险极。
这下严苍茫可大不光采,下手再不容情,忽然一脚踢出。
这一脚未踢出前,严苍茫本离方歌吟有丈远,但一脚端出时,已到了方歌吟脸门。
方歌吟一招“开道斩蛇”,就斩了下去。
严苍茫的脚竟比蛇还灵,“嗖”地缩了回去,另一苹脚又忽地踢出。
这一下变招极快,天羽奇剑中,无一招可应对,便在这时,方歌吟猛想起华山派中有一招叫“鹞子翻身”的,他立刻翻了出去。
这一翻,严苍茫的脚等于落空。
严苍茫不禁“哦”了一声,他的手掌,也闪电般迎方歌吟降落处拍下。
方歌吟一出剑,亮如昼日,灿眼耀目,便是“旭日初现”。
严苍茫怒吼一声,竟出手扼住剑身。
旭芒顿灭!
严苍茫一反手,顺势而下,五指箕张,直抓方歌吟心窝。
这一下,方歌吟无论怎样,都躲不过去。
就在这时,方歌吟握剑的右手,忽然变肘,反撞中严苍茫内臂,严苍茫手一沉,抓了个空,“嘶”地一声,撕下方歌吟一片衣襟。
方歌吟迅速退去,冷冷地道:“第十招了。”
严苍茫却脸色大变,嘎声道:“你……你……你这反手奇招,从何学来刊”
※※※
严苍茫自认所创绝招,天下无可匹比。
他却不知道宋雪宜的好奇心最强,因为劫余岛以诡奇出名,她更化下心血,去偷偷窥视严苍茫练武,然后悉心苦学。
宋雪宜学武重一通百窍,她坚信原理一懂,其他必迎刃而解,方歌吟因会与严浪羽交手过,对东海劫余的武功,于是也特别留心。
他学到的虽是劫余门的皮毛,但如今用在劫余岛的一代大宗师身上,即令严苍茫大为动容。
严苍茫又道:“你……又何从学得华山武功?”
方歌吟淡淡一笑道:“我师母教的。”
严苍茫一愕,他根本搞不清楚什么“师父”、“师母”的,以为又是天羽奇剑宋自雪一脉武功,心道好险,幸亏宋自雪死了,要不然以他武功,而宋自雪又爱兼修劫余岛等技,恐怕是自己一大克星呢。
当下阴笑道:“你能避得过我十招,当今之世,已算高手之列。不过……我们再来一百招看看!”
以严苍茫身为武林前辈,既说十招之内,必打杀方歌吟,而今十招既迅,竟仍穷追猛打,可说十分卑鄙,但严苍茫我行我素,向不管这些,反正这里也没别人,可以为所欲为,大叱一声,挥杖又打。
大宗师--第十八章百日生命
第十八章百日生命
两人过招,快如闪电,转眼又十招。
方歌吟满头大汗,严苍茫猛喝一声:“开!”
“砰”地一声,方歌吟被撞开三尺,脸色如纸,苍白一片。
严苍茫冷笑一声,居然不追击方歌吟,一反手,杖击桑书云“天灵盖”。
眼见桑书云这下就要命丧当堂,忽然剑一长,一道金亮,拦住闭杖。
“当”又一声,星火四溅,严苍茫已运了九成功力,简直等于用来对付同样“三正四奇”同辈人物一般的力道,打砸下去,方歌吟功力那及得上,连返七步,血气翻腾。
严苍茫也不追杀,仍旧一杖拍了下去。
他知道桑书云是方歌吟的弱点。
而严苍茫本来要杀的也是桑书云。
他杀桑书云,方歌吟却要救桑书云。
果然长剑一横,方歌吟又拦剑一架。
严苍茫心中一喜,心忖:小子找死。
当下运足十成功力,一杖击下。
“空”一声巨响,方歌吟震飞七尺,咯了一口鲜血。
严苍茫大笑道:“看你还能不能再挡!”
“呼”又一杖轮下,看来比前面三杖更大力!
方歌吟大叫一声,硬冲向桑书云,挡在身前,四平大马,用剑一架!
“崩”地一声,严苍茫这次有意震死力歌吟,用了十二成真力。
这一下,方歌吟只觉眼前金蝇乱飞,耳边嗡嗡作响,血气上冲,下盘浮荡,终于一跌坐倒。
严苍茫一挥杖,打掉方歌吟手中剑,金虹“塌”然射飞,“夺”地斜插在墙角中。
严浪羽一个箭步跳过来,一指戮向方歌吟“玉枕穴”,这下乃是致命死招。
严苍茫却用杖一拨,轻轻一带,把严浪羽卷出丈外,另一苹手却毫不稍停,连封方歌吟身上三处穴道。
方歌吟本待爬起,穴道被封,只“咕咚”一声,顿倒于地。
严苍茫得意至极,哈哈大笑道:“小子,服我未?”
方歌吟人虽没半点气力,但仍可开口说话,瞪目傲然道:“你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之中,对我仍用了廿四招,能以桑帮主性命威胁我,无能无能,叫我如何服奶。”
严苍茫怒道:“肉在砧板上,还要嘴硬!”
方歌吟傲然掉头不理。
只听严浪羽嚷道:“爹,怎不杀了他?”
严苍茫因方歌吟放过机会,并未乘他之危,本不想杀他,但见方歌吟武功如此厉害。又不服自己,更维护桑书云,留约有祸患,沉吟一会,忽有意念,决定一生,便铺天卷地一般的怪笑起来,掩盖了外面雪花怒吼狂飘之声。
严苍茫狠狠地盯方歌吟,却阴阴地笑道:“嘿嘿,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来,金漆渡边,红绒底托,有三个圆形的心孔,其中一个凹进去的弧孔,是空的,另外两个,盛两颗火红色的丹药。
严苍茫嘻嘻笑道:“这颗吃了,会增强你现在的功力十倍……”
双指一柑,扳开方歌吟牙龈,另一手双指一弹,人红色朱丸已弹入市歌吟喉间,方歌吟又喜又怒,更加不解,既进益十倍以上的功力,严苍茫为何又要强迫自己吃下呢?
只听严苍茫嘿嘿笑道:“增强你十倍功力,千真万确,我对你算是有恩了。不过这丹药既然吞下,那你只有百日性命,怨不得人,而且天下之间,绝无解药,你认命吧。廿五天后,随时发作,可能致死,且绝无药可救。……这是丹药杀你,与我无关!”
这时朱丹已沾液即融,严苍茫边说边双指运力、方歌吟牙龈一酸,沫液更多,瞬即融化了丹药,吞入喉中,一听严苍茫如此说,如晴天霹雳就算穴道没被封,也呆在当堂。
有谁知道自己仅有百日可活的滋味?
死定必然的,但还是要活下去,只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
所以人只知活,不知死。
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那是怕死。
一个人若不是太蠢,或太无观念,那么他既有自杀的勇气,便不可能没有活下去的胆量。
一个人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当你知道你将很快的就活不下去呢?
方歌吟脑子里轰轰然,什么都没法子想,乱得一团糟,乱得他很软弱,令他忍不住想卷伏起来,像在日月乡小的时候一般,找妈妈哭诉。
严苍茫看见方歌吟这样子,知道方歌吟已崩溃了。
他挥手拂开了他的穴道。
他觉得方歌吟对他已无碍。
他很得意,自已用这种方法击毁了这个倔强不屈的青年之意志。
他深深坚信,杀害一个人,不如摧毁他的意志。
而且要澈底地摧毁。
方歌吟没有死,他本来敢搏命,但他现在穴道已解,部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
“……而且天下之间,绝无解摇”
“……你只有百日性命……”
严苍茫又禁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他得意极了。
这丹药原来叫做“百日十龙丸”
本来这药只有“十龙丸”三字,系严苍茫卅年前就已手精研,二十年前开始尽全岛子弟之力,搜掘奇药精品,十年前印创制炼丹,再历五年煎熬而得,普天之上,只有三颗。
严苍茫本就是不世之材卑精通天文、药学、物理、科学、力学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炼丹亦是严苍茫所长,举天之下,鲜少有人如此博学,但此人既护短、心胸窄,又藏私,劫余岛门人于是不旺盛。
就在严苍茫正欲吞服这三颗每枚可增十年功力的神丹,便和在内力上举世无匹之时,东海毁余岛之首席大弟子“阴阳手”冠叶,偷盗一颗,服之逃逸。
严苍茫勃然大怒,将手下八名弟子,尽皆杀之,再千里追杀,但冠叶跟随严苍茫近三十年,尽得真传,且功力陡增,又狡诈善遁,杀之不易。
就此追了百日,冠叶忽然痉疟暴毙。
严苍茫大是疑惑,解剖尸体,才知“十龙丸”服之确可增十倍奇功,但其副作用之厉毒,也在百日时发作,且天下无药可救。
严苍茫反而要庆幸大弟子偷其神丹,代其惨死,他再厉再接,要研得一种新药,能增进功力而无毒性,只不过尽皆一败涂地,严苍茫眼见中秋之战将至,也只有望余下两颗丹药兴叹而已。
而今他迫方歌吟服下此丹,见他必活不长,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本他不想杀方歌吟,可也不想他活下去:反正这剩下两枚丹药弃之可惜,不如逼他服下,但方歌吟一旦服下,他心中也不知怎地,觉得不要……
就在这时,只听自己的爱儿急切嚷道:“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又生?”严苍茫哈哈大笑道,“他死定了!”
严浪羽可不是这样想,“爹!这小子武功已不弱,再给他陡进十倍功力,近血河车夺战事频,岂不对爹之大计不利!”
这句话,哄地一声,冲击得严苍茫一醒;尤其“血河车”三字,更加怵耳惊心。
……是的,这小子武功已如此之高,又增强十倍功力,至少已可与自己相搏七十招,在武林中,已不止于高手,简直是一流高手之列了。……
……而自己近日放弃“十龙丸”之妄想,“十龙丸”已成了“百日十龙丸”了,自己所图,便是“血河车”上的成功!……
……若这小子不死,岂不碍手碍脚。……
这时只见方歌吟愕愕地站起来,严苍茫生平只求爱恶行事,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一掌就向方歌吟“天灵盖”力拍下去!
这一下,用的是十成功力,打的是死穴。
方歌吟心里仍是在盘旋两句话:
你只有百日性命可活。
此药天下无可解。
(方歌吟方歌吟,你要死了,你快要死了。)
眼看严苍茫那一掌就要击中方歌吟之“天灵盖”,手掌离命中目标还有一尺左右,狂澜已卷起方歌吟的发巾,正在此时,突然一苹手指,急弹严苍茫脉门。
严苍茫一见势头不对,急忙缩手,那一指弹空,“嗤”地一声,竟隔空把丈外石墙射出一个窟窿。
严苍茫猛同头,桑书云徐徐站起。
严苍茫知道要杀桑书云,已然无望。
桑书云脸上再也没有那恬静的微笑,他脸色煞白,青筋隐露,谁都知道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
严苍茫眯眼睛,发出歹毒的厉芒,忽然道:“桑帮主既然醒来,我等亦无需盘桓,就此告辞。”
桑书云没有答话,只把透白而修长的左手,平放胸前,姆指微屈,严苍茫知道桑书云又要发出“长空神指”,当下不敢恋战,一拉严浪羽手臂,掠出刹门,在雪地上狂奔,转眼不见。
这时方歌吟还愕在那一里,桑书云苦笑一下,哇地吐了一口血,几乎扑倒。
桑书云这一吐血,方歌吟倒醒了过来,扶桑书云道:“桑帮主,你怎么了?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桑书云勉力笑了笑,扶墙站起,心忖:这孩子心地倒好,此时此刻,还关住别人安危。
原来桑书云眼见方歌吟拼命维护自己,而被震伤,心中大急,又目见方歌吟被迫服“百日龙丸”,更是激怒,原本运功已大致无碍,只需些少时间调息,桑书云眼见严苍茫要下杀手,也顾不得如许之多,连起一口真气,力冲血脉气穴,强自起身,发出“长空神指”,惊退严苍茫。
但这一下强自运力,加上“长空神指”对内力十分耗损,一时不及调息,虽然掌毒全愈,仍惊震血气,吐了一口鲜血,四肢仍运不上力。
然而严苍茫却以为桑书云已全然恢复,以一战一,他要胜桑书云,已是极难,加上方歌吟本就远胜严浪羽,而今又增强十倍助力,对自己所下之毒手又必痛恨入骨,此地更是长空帮地盘,桑书云既然含恨,必不惜一切动用全帮出手,严苍茫转念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即刻逃逸,却不知其时桑书云乃强撑一口气,方歌吟他迷悯未觉,严苍茫反而失去这一除去劲敌的良机。
※※※
桑书云叹了一声道:“你舍命护我,我很是感激……而今你中的是“百日十龙丸……我,我已活了半百,真愿意代你去死……”
方歌吟听得心头一震,热泪夺眶而出,道:“桑伯伯快莫如此说,桑伯伯乃一帮之主,天下不知真有多少英雄豪杰,待桑伯伯栽培……晚辈能代桑伯伯死,死亦无憾……”
方歌吟猛想起宋自雪的“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自己自己真是无憾么?
桑书云叹道:“你为救我,方才如此……你本可不必这样。”
方歌吟道:“再来一次,我仍这样。”声音虽低,但却坚决无比。
桑书云已闯荡江湖数十年,原有一股热诚,但亦被这武林险恶磨得锋芒收敛,听得这句,也热血激荡,跌足道:“可惜……可惜天不假年,否则,长空帮下一代帮主之位,非你莫属……”
方歌吟心生感激,简直是知遇之恩,“噗”地跪下,低泣不语。
桑书云望迸刹里封尘苍桑的佛像,发出一声长叹道:“这“百日十龙丸”┅┅唉,是当真天下无药可解么?”
原来桑书云,也是人间英杰,严苍茫是聪明而多狐疑,没有容人之心,故无法大展鸿图,但专走奇功怪招,左道旁门;桑书云早有凌霄之志,侠客之心,又有一代宗主怀抱,以及扶助后进的胸襟。更得辛深巷的智谋,梅醒非等的善于组织,“长空帮”迅速发展成“天下第一大帮”。
桑书云早年也研究经药,严苍茫因是自己劲敌,桑书云亦十分注意,常派人打探虚实,当然牺牲人手亦不在话下。严苍茫炼制“百日十龙丸”之事,桑书云早有所闻,正苦谋对策之际,后又得悉寇叶偷盗“百日十龙丸”一事。
当日寇叶一旦得手,半恐被严苍茫抓住,故即刻服下,但已惊动严浪羽,不及取其余两枚,马上逃遁,劫余岛即生渲然大波,八大弟子,尽数被严苍茫或毙或废,然后离岛追逐,辛深巷当时正潜伏劫余岛,偷偷将寇叶拍开之封丸白蜡,带回交给桑书云。
桑书云藉蜡封上所余的一点点药末,化验观察,想复制出“十龙丸”,终觉一些必须之药草原本,早已绝种,无可再制,更惊人的发现,这“十龙丸”虽是能激进内息功力,但亦含剧毒,服之者活不过百日,而且以桑书云穷尽医理,便知比无药可解。
故桑书云早在严苍茫来寻获寇叶尸首前,便知道这“百日十龙丸”含毒的本质了。
※※※
外面雨飞飘,风狂吼,大地茫茫,方歌吟只觉一阵又一阵的奇寒。
桑书云忽然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风雨很大,两人走在雨地里,后面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多又被大雨淹没。雨片打在颊上,贴在肉上,凉滋滋的,很快化成水,似两行情泪?脸都湿的。
天地茫茫,夫何所求?
方歌吟摇首道:“不。我不要。”
桑书云忽然停住脚步,凝视方歌吟,缓缓道:“我妻早丧,剩下一女,名叫小娥,你是见过他的;”桑书云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要,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方歌吟脑中一片茫茫,眼前桑小娥的巧笑倩兮,萦系不去,但他却道:“帮主美意,在下心领,我只有百生余生,何苦令人遗恨终身?”
若换作三个时辰之前,桑书云要将桑小娥许配给自己,方歌吟自是满怀的冰雪都化作兴高采烈,而今听来,只是雪中送炭,尽是同情和悲悯而已。
是以方歌吟拒绝。
桑书云凝视他,似看穿他的心事,“你是忠心守义的青年,小娥许配给你,我想她情愿的。”
情愿?方歌吟忽然想起长定城中,桑小娥在客店窗橘的阳光初照下,玉琢般清亮,神弛般傲岸,自己只不过是替人消灾解难的小角色而已,父仇未报,亲人死尽,随波涛时起落时沉浮而已。
桑小娥会情愿吗?
他只有首日可活了,岂可再累人!
岂可再害人!
方歌吟忽然平静地道:“少室山离此不远罢?”
桑书云一愣,但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随即道:“不远,这儿转过去,半天路程就到。”
方歌吟道:“此刻我想到少林寺去。”
桑书云郎道:“我与老弟一同去。”
方歌吟黯然摇首:“我想一个人。”
桑书云凝视了他半天,长叹一口气,白雾飘扬,桑书云拍拍方歌吟的肩膀,道:“好,你,一个人。”
方歌吟平静地举目平视:“桑帮主,后会有期。”讲到有期二字,心里一酸,几要落泪,他自见桑书云以来,对他十分敬服,早生侍奉他老人家一生之心,谁知自己先死,反而要拒绝桑书云的美意。
苍天无情,偏作弄人,他迎大风大雪,反身走去,怕是桑书云看出他的脆弱。
他反身疾行,还听到桑书云孤寂而温暖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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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
方歌吟年纪轻,虽得儒侠祝幽调教,但锐气方盛、杀气不少,自不重视佛家之一言。
而今他脑里乱成一团:风声、雪声、金戈、铁马、喊杀、厉啸……而他此刻宁见袈裟僧衣、佛号梵唱、木鱼青灯,以及那寂寞恢宏的佛堂大殿的佛相庄严。
所以他不知不觉的,在风雨中,踊踊独行,竟上了少室少林寺。
名震天下的武功发祥地,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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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少林,却先见寒梅。
那雨白通体的雨花,沾满了枝极,却在冰坚的雨中,绽开了鲜艳的花朵。
美丽、贞坚的花。
方歌吟看,梅花虽美,可是他的生命,已接近冰雨了。
他的生命也能不能做梅,在寒冰中开出了花?
方歌吟再抬头,忽闻漫山寺钟“空空”,苍茫恢宏的少林寺,尽在眼前。
少林寺建筑,看似没有特殊设置,但气势恢宏,纵东一座小屋,西一间小所,但摆布起来,却有一种庄穆敬诚,而且大度浩然。
静静风雨,少林寺。
※※※
方歌吟不知少林寺中,也有梅花可赏,而且清宁安静,如诗如画。
古寺钟声,那残雨的天井,木桶、水匀、旧槛、飞檐,方歌吟不禁呆呆出神。
方歌吟虽未参佛,但心里都是甯静的神思,他坐下来,风雨在飘飞,他的心从紊乱中渐渐同到了宁静,桑小娥纤弱的身影、桑书云清逸的身形、严苍茫狠辣的手段……一一都遗落在背后,反而浮现的是宋雪宜的淡薄世情,还有那一番淡定的话:“……这是我综合各家之长,研得攻守快慢四式,这四招乃天下武学之精华,舍此莫属……”
人死之前会做什么?
方歌吟本来也没有想过。
但他现在却很想学武;要精专天羽奇剑招法,也要博研天下各种武术,他眼前一一浮现宋雪宜授他的招法,他反而此平时更心无旁惊,更无杂念,因知时日无多,更加专心研练。
就像一个拔了牙的人,特别想吃东西;也像一个失去自由的人,特别怀念海润天高的日子;更像一个受伤的人,特别眷恋自己健康时的身子。
因为时日无多,方歌吟更想练武。
他既没有去追逐那始终未获的名、或利,也没有酗酒、痛哭,或像疯子一般,拿刀杀宰个移本,他只是静静默坐,潜心练武。
少林寺外,有家小食肆,素酒素菜,偶也有山产如樟肉、鹿肉、山兔肉、山羊肉等,是供香客在少林饮食不价之用的。
方歌吟怀仅有的一点钱,在食肆充饥,在风雨中练武,伴他的只有几树梅花、两棵苍松、一株枯枝。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他觉得自己的元气愈来愈充沛,这其间又吸收了不少东西,到了这日,他便把宋雪宜临别时交给他的那本旧帙,翻开来,第一页:
一个人,拿剑,当胸、平放。
旁书:天下最佳守招。然后是四个凝炼气势的隶书“海天一线”。
更小的字是对“海天一线”招法使用的注解。
方歌吟看得十分凝专,再翻过一页,只见:
一个人,发出一剑,剑势有若飞龙。
旁书:天下最佳攻招。然后是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玉石俱焚”。
方歌吟对照两招来看,只见前招守势沉稳,如海天连成一线,无瑕可袭,看得连气息也为之屏神。后招如天外飞龙,一击必杀,而且无论敌人如何闪、如何避、如何反击,这一招都形同拼命,能先击中对手。
方歌吟看得神采飞越,再看下去,只见第三页:
一个人,手部不见了。
旁书:天下最佳快招,旁有四个狂草的字:“闪电惊虹”。
这一招与上一招旁都有更小的字,以作注解。
方歌吟初看不觉如何,甚至觉得连招都不是,但仔细一想,再留意一看,才脸色大变,原来书中的人手和剑都不见了,并非不存在,而是快得连手和剑都不见了。
快,到了这种地步,又叫敌手如何能挡。
再下来的一页就更有趣了:
一个人,一把剑,却似重若万钧,但运用起来,又似举重若轻。
旁书:天下最佳慢招。
方歌吟几乎笑出声来,再看下去,只见四个有力沈实的篆字写:“老牛破车”
四字。
方歌吟初看有趣,再看神色就大变。
这一招看来吃力、缓慢,但如此运气,如此出招,反而使敌人如同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妙旨就在于把握一“慢”字,正是武学上最艰深之:
以慢打快,以守为攻。
以静制动,以退为进。
方歌吟看得心血贲动,恨不得精研一生,深究武学,再翻下去,却是封底,没有再一页了。
这本“武学秘岌”就只有这四页,也只有这四招。
但这四页里的四招,无疑已包涵了天下武学的最精华,包括了快慢攻守四大要诀。
图中人虽拿的是剑,但可以是任一种兵器,方可说剑是天下兵器的精华或者抽样,故以剑,更能得心应手。剑本乃兵器之神。
当方歌吟看到“天下最佳快招”:“闪电惊虹”之际,鞘里金虹,竟隐隐龙吟,几欲自拔射出;原来方歌吟的内力已增强十倍,又看得心神俱至,催动内息,而金虹剑又与那招式戚戚相关,所以几乎连剑都自动离销而出。
方歌吟沈迷于这四招剑法,始练只觉酣畅淋漓,练下去只觉天下武学,萤萤大者,尽在此四招中包览无余。
方歌吟练练,猛见月圆又缺,缺了又圆,雨下得少了,反而更清冷,寒气迫人,方歌吟猛想起:一个月又过去了。
他只剩下两个多月的生命了。
他忽然放弃了一切狂奔到小食肆,去猛喝酒。
这是方歌吟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你可还记得?
何况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大宗师--第十九章少室山下
第十九章少室山下
热辣辣的酒直灌下去,方歌吟几乎都呛了出来。
他一直咳,用手一抹,手背竟有殷红的颜色:血。
难道是“百日十龙丸”的毒力,已渐渐发作了,伤及他的肺腑,纂夺他的生命么?
死是什么?
方歌吟不知道。
谁也没有死过,谁也不知道。
死过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感觉了。
天下的事一直在变,有悲欢离合,有喜怒哀乐,有小孩子的天真漫澜,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青年人的豪情万丈,中年人的壮怀激烈,老年人的恬静世故……还有长街的行人、深夜的萧声、赴义的情操、初恋的心跳……可是这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天下一直递变,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感觉,没有思想,这世界一切与他无关,甚至连“无关”知觉,他也没有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临死前,要做什么?
奋发、图强、不承认自己濒临死亡?
发疯、妄为、奸杀淫掳,为了死亡就把自己活的意义都否定掉。
不可以、不!
“兵”地一声,方歌吟手一紧,力握的酒杯,崩破、碎裂、激溅。
他的手却没有血。
如果他是运力抓破,以他平常的功力而言,手掌不受伤是合理的,可是他现在是激动中失手压碎酒杯,手上却无伤痕,这点力歌吟自己都觉诧异:
他的功力真增进那末多?
寒冬冷,小食肆中,人却不少。
一个人喝酒呛到那个样子,然后又把酒杯抓破,多少都引人注意一些。
幸亏少林寺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寺校喉,一个和尚伙,都有两下事身手,什么大事没见过,也不怎么讶异。
至于他捏碎杯子,别人还以为他有意运功卖弄,也不理会。
有个老和尚,身上破钉数十,冻得全身作抖,牙齿也全腐了,秃头也长出了寸长的脏发,又丑又倦,显然是手中的粗工,已经很老很老了,呷了一点点粗糙米酒,颤颤抖抖地看方歌吟一眼,喃喃道:“不曾喝酒,也来喝酒,别人喝酒,你来吐酒。”
方歌吟苦笑道:“对不起,老师父。”
自己默默把酒杯收拾起来。心里黯然长叹,觉得在这小食肆中。是天下第一名寺之前,不可如此放肆。
当下大碗斟酒,也不管酒味浓辣,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小食肆中的人在他扼碎杯子刹那,曾静了下来,随后又回复正常:迳自谈了起来。
食肆老板年近花甲,什么事未曾见过?近日来俱见这青年在此处闷闷不乐,定有心事,当下也不理会,见怪不怪。
方歌吟没喝过酒,酒也不好喝:
真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传说里的武侠人物,好像都是酒神酒仙,其实喝酒有什么好?练武的人最重自律,醉了又怎能移自律?
方歌吟想想,酒多喝了。
他已醉了五十六分。
第一次喝酒,而且是借酒消愁,很难有不醉的。
浇愁的人本也不醉无归。
可是他就在他醉到第七、八分时,听到了一些不该在此时此刻听到的话。
他后面有几个和尚,最长的不过接近中年,最年轻的不过十来岁。
岁暮天寒,出来喝喝酒,也是常事少林寺戒律森严,但并不过份。
这几个和尚精壮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三杯水酒下肚,说话也多了起来。
其中一个和尚说:“前来闯进寺来的女娃子,可真够狠,哪,我这儿一大块,是给她的剑刺的哩。”
另一个最年轻的和尚说:“嘿,这女婆娘可不得了,舞起剑来,稀哩花啦,连看都看不清楚,金字辈的那房兄弟,可擒她不下呢。”
一个满脸麻痘的和尚爆米花般的一轮大笑:“那女的可标致呢!”
方歌吟听来一动,忽然想起洛水之渡,铁肩大师暗算桑小娥的一幕。
那个年纪最长的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不可如此说。”
那年轻的和尚问:“铜板师哥,你说,那女子武功高不高呀?”
中年和尚答:“桑书云乃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与方丈齐名,她是桑书云之女,武功自然不弱。”
另一个疤脸和尚又问:“那她武功好,还是咱们铁肩大师兄高。”
铜板和尚笑道:“铁肩师哥是佛门中年轻一辈第一高手,那女施主如何是对手!”
方歌吟听至此,心中又是一动,不禁手按剑柄。
第一个说话的和尚又道:“据悉俗家年轻一辈高手中,排行第一的严苍茫儿子严浪羽,已经被天羽奇剑宋自雪之徒击败了?”
铜板和尚说:“是。阿弥陀佛。”
年轻的和尚又问:“那宋自雪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疤脸和尚说:“好像姓方。”
一个没有门牙的和尚又问:“那这姓方的厉害,还是咱们大师哥……”
满脸麻痘的和尚傲然道:“其实什么道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铁骨道长:俗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严浪羽……唉呀这都浪、浪得虚名,怎比得上我们真材实料的大师兄啊!”
铜板和尚也苟同道:“咱们大师兄,三招之内就拿下了桑姑娘,我在旁边,可看得又敬又羡……”
说末说完,方歌吟“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杯碗被震得突地一跳,“叮”
地跌落回桌上,方歌吟怒骂道“呔!铁肩要是英雄,为何又出手暗算,欺负女子!”
这一下?全食肆的人都静了下来。
小食肆之外,上山两里,就是少林寺。
数百年来,少林寺是天下武术宗汇,谁敢对少林无礼!
而今方歌吟一句话就是痛骂少林年轻一辈第一高手,铁肩大师。
七个和尚,脸色一齐变了。
那年轻的和尚,恨得冲起来,破口大骂道:“你血口喷人!”
方歌吟大声道:“我亲眼所见。”
那麻脸和尚恨得牙,拍桌喝道:“奶是何方小子?”
方歌吟傲然道:“我就是那姓方的,”方歌吟乘八分醉意┅拍拍胸膛说:“我就是那俗家子弟第一高手,方歌吟。”
□□□
五岳倒为轻。轻?重?反正方歌吟不知道。
他已分不清轻还是重。
他只知道那失手被擒的女子是桑小娥。
如果自己不死,曾矢志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这苦言虽发在心里,但也会被桑书云认可。
他不能害她,他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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