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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

_8 王晋康(现代)
宪云带着哭声说:“这太残忍了,它怎么能吃得下亲生孩子呢?”
爸爸微叹道:“不,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母爱,虽然残酷,却更有远见。”
那晚,8 岁的宪云第一次失眠了。那也是个雷雨之夜,雷声隆隆,青白色的
闪电不时闪亮,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两眼盯着黑暗。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了死
亡,清楚地意识到爸妈会死亡,自己也会死亡。死后她会化作微尘,堕入无边的
黑暗、无边的混沌。
死后世界依然存在,有绿树红花、碧水紫山、白云红日……也会有千千万万
孩子在玩在笑,只是这一切永远与她无关了。
最使她悲伤的是,她意识到这种死亡无可逃避,绝对地、彻底地无可逃避。
不管爸妈如何爱她,不管她多么想活下去,不管她作出什么努力。这使她感到一
种啮心啮肺的绝望。
也许只有元元能够逃避死亡?……她躺在床上,一任双泪长流。隆隆雷声越
来越近,直到一声霹雳震彻天空时,她再也睡不下,赤着脚跳下床去找爸妈。
她听见钢琴室有微弱的琴声,是父亲在那儿凝神弹琴——那只猫头也使他失
眠了。
琴声袅袅,不绝如缕。自幼受母亲的熏陶,她对各种世界名曲都十分熟悉。
但父亲弹的这首她从未听到过。她只是感到这首乐曲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使她
的每一个细胞都发生共振……爸爸发现了眼角挂着泪珠的小宪云,走过来轻声问
她怎么了,为什么还不睡。
宪云羞怯地谈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爸爸沉思着说:“这没有什么好害羞
的,意识到死亡并对它有了敬畏,这是少年心智苏醒的必经阶段。从本质上讲,
它是生存欲望的一种表现方式,是对生命诞生过程的一个遥远回忆。
地球在诞生初期是一片混沌,经过几十亿年的进化,才在这片混沌中冲出了
生命之光,灵智之光。人类在无意识中忠实地记录了这个过程。你知道,人类的
胚胎发育就重现了单细胞生物、鱼类、爬行类的演变过程,人的心理成长也是这
样。“
宪云听得似懂非懂。临走时她问爸爸,他弹的是什么乐曲,爸爸似乎犹豫了
很久才告诉她:“是生命之歌。是宇宙中最强大的一个咒语。”
以后宪云再没听他弹过。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觉得雷声不绝于耳,似乎一直从亘古响到现在,
从现实响入梦境。她睡得很不实在,所以,一点轻微的声音就把她惊醒了。她侧
耳听听,是赤足的行走声,是在小元元屋里。她全身的神经立即绷紧了,轻轻翻
身下床,赤足走到元元门口。
一道耀眼的闪电,她看见父亲立在元元床边,手里还分明提着一把手枪。电
光一闪即逝,但这个场景却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她被愤怒压得喘不过气来,爸
爸究竟要干什么?他真的完全变态了么?
她要闯进去,像一只颈羽怒张的母鸡把元元掩在身后……忽然小元元坐起身
来,声音清脆地喊:“姐姐!”
爸爸没有作声,他肯定没料到小元元未关睡眠开关。元元天真地说:“噢,
不是姐姐,我认出来是爸爸。你手里是什么?是给我买的玩具吗?给我!”
宪云紧张地盯着他们,很久爸爸才说:“睡吧,明天给你。”
宪云门到一旁,看着爸爸步履迟缓地走出去。看来,他终究不忍心向自己的
儿子开枪。宪云冲进屋去,冲动地把元元紧紧搂在怀里。忽然她感到元元分明在
簌簌发抖,她推开元元,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已经猜到了爸爸的来意?”
元元痛楚地点头。
这么说,元元是以天真作武器保护了自己的生命。他已不是5 岁的懵懵孩子
了。宪云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也许丈夫在为他“吹”入生命灵魂的同时,已
赋予他成人的智慧?她再度紧紧拥抱元元:“元元,可怜的弟弟。以后你要跟着
我,一步也不离开,记住了吗?”
元元点头答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那绝不是5 岁孩子的目光。
清晨。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松阴下似乎能闻到臭氧的味道。几个老太太在
空地上作健身操,元元妈今天散步时有意躲开了她们。邻居们都知道了他家的不
幸,她们一定会问长问短,但元元妈不想透露这件事。
几十年来,家里的气氛一直是比较压抑的,她总不能摆脱一种奇怪的想法,
好像有什么不幸潜藏在某处,它的降临只是个时间问题。重哲的不幸应验了这个
预感,问题是……这是灾难的开头还是结束呢?
她看见女儿急匆匆地走过来,她看样子也没睡好,眼圈略为发黑。她怜惜地
说:“我没惊动你,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我早醒了。”宪云简捷地说了昨晚的经过。宪云妈瞪大了眼睛,丈夫的性
格扭曲是早已熟知的,但她绝对想不到,他竟会变得这样……嗜血!
她是十分信任宪云的,但仍忍不住问:“你看清了?他拎着手枪?”
“绝对没错!”
元元妈愤怒地嚷道:“这老东西真是发疯了!你放心,有我在,看谁能动元
元一根汗毛!”
宪云镇静地说:“妈,我就是来商量这件事的。我准备把元元带走,远远离
开爸爸。
但走前的这些天,咱俩要严密地轮班监视,绝不能让元元离开咱们的视线。

元元妈坚决地说:“好。放心吧。”
宪云痛楚地看着母亲的白发,她不敢对母亲说出自己对丈夫死因的猜疑。两
人立即返回住室,在路上,她们细心地讨论了防范措施朴重哲的追悼会是两天后
举行的。吊唁厅里排满了花圈和挽樟,宪云和元元臂戴黑纱,站在入口处向来宾
致谢。元元的大眼睛里平时总是盛着笑意,今天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薄雾。孔教授
拄着手杖,穿一身黑色西服,面色冷漠地立在后排,妻子搀着他的手臂。
生命科学院、音乐学院的同事陆续走进来,默默地站在吊唁厅里。张平也来
了,他有意站在孔教授对面,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他。他是想向他施加压力,
但老人不为所动。
118 岁的陈若愚老人代替生命科学院致了悼词,他在轮椅中苍凉地说:“朴
重哲先生才华横溢,曾是国际生物学界瞩目的新秀,我们曾期望21世纪的最大秘
密在他手里破译。20多年来他苦苦探索,已经取得了一些突破,可惜英年早逝。
为了
破译这个秘密,我们已损折了一代一代的俊彦。但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是
人类的英雄。“
老人的轮椅推下来后,孔教授神情冷漠地走近麦克风:“我不是作为死者的
岳父,而是作为他的同事来致悼词。人们都说科学家最幸福,他们离上帝最近,
他们能最先得知上帝的秘密。实际上,科学家只是上帝的工具,上帝借他们之手
打开一个个潘多拉魔盒,至于盒内是希望还是灾难,开盒者是无法事先知道的。
谢谢大家的光临。”
来宾们对他的悼词感到奇怪,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孔教授鞠躬后走下讲台,
与轮椅中的老院长紧紧握手,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深深理解对方。
朴重哲安静地躺在水晶棺里,他的面部作过美容,脸色红润,面容安详,只
有紧闭的嘴角透露出一点死亡的阴森。宪云没有嚎啕大哭,她痛苦地凝视一会儿,
在心中重复了对丈夫的誓言,便拉着小元元离开水晶棺。
张平在门口站着,看见元元妈扶着丈夫走过来,他迎上去彬彬有礼地说:
“孔先生能否留步?我想再问几个小问题。今天听了众人的悼词,我才知道朴先
生的不幸去世是科学界多么沉重的损失,希望能早日捉住凶手,以告慰朴先生在
天之灵。
我想,孔先生一定会乐意配合我们捉住凶手的,是吗?“
孔教授冷冷地眯起眼睛:“乐意效劳。”
元元一直在观察着父亲,这时他急速地趴在姐姐耳边说:“姐姐,我现在就
要回家,我有急事,非常要紧的急事。”
宪云担心地看看父亲,想留在这儿陪着。她奇怪地问元元:“什么事?”元
元不回答,只是哀求地看着姐姐。宪云不忍心忤逆他的愿望,说:“好吧。”
元元高兴地笑了。
姐弟两人拉着手从人群中穿过,孔教授正在应付张平的纠缠,没有看到这个
情形。
元元急急地走出厅门,拉姐姐坐上一辆白色宝马车,汽车轻捷地起动,消失
在公路上。
他们没注意到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们。衰老的陈院长把轮椅摇
向门口,看着汽车驶出大门,他没有犹豫,立即取出手机拨通。
孔教授忽然发现元元和宪云已从大厅里消失,他昂起头搜索一遍后,立即转
身向外走,甚至没有和张平告辞一声。张平很吃惊,情急之中想伸手阻拦,老教
授暴怒地举起手杖抽他。张平急忙跳到一旁。教授没有理他,急急地走了。
屋里人都为孔教授的粗暴无礼感到震惊,连宪云妈也惊呆了。张平愤怒地盯
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后拔脚欲追,正在这时,陈院长的轮椅摇过来,默然交给
他一部无线可视电话,张平迷惑地看看屏幕:“是署长?”他吃惊地看看老人,
老人示意他听署长的命令。屏幕上警察署长严厉地说:“立即全力协助孔教授控
制住元元,我将动用所有手段协助你,随时与我联络。执行命令吧。”
这个急转直下的变化使张平大吃一惊。他正在追查的嫌犯,片刻之间变成了
他必须听命的上级,他在感情上无法适应这种剧变。他看看老人,老人仍在无声
地催促着。他没有再犹豫,果断地说:“是,署长。”
北京街头高楼林立,无尽的车流滚滚向前,透出现代都市的喧嚣和紧张感。
宪云在驾车,元元坐在她后边,不时扭头看看身后,他要甩掉父亲去干一件大事,
那是生命之歌赋予他的重责。
在一个街口,宪云准备转弯时,元元拉住了方向盘:“姐姐,不要回家,我
要到妈妈的音乐学院去。”
宪云看看他,没有追问,把汽车拐到去音乐学院的路上。在几公里外,孔教
授驾着汽车紧紧追赶,车内监视仪上一个小红点指示着元元的行踪。孔教授动作
敏捷,似乎没有了衰老之态。他飞快地越过一辆又一辆汽车,到了十字街口,他
在红灯刚亮的瞬间刷地蹿过去,那些正常行驶的汽车赶紧吱吱地刹住车。
宪云好容易摆脱了汽车洪流的包围,把车停在中央音乐学院的门口。学院主
楼是一座超现代化的建筑,像一座巍峨的竖琴插入天空,虹彩玻璃的外墙自动变
换着梦幻般的色彩。演奏大厅在一楼,门锁着。元元轻易地捅开了门锁,拉着宪
云姐冲进去。
宪云很熟悉这儿,光亮的地板、椭圆形的屋顶,几十座钢琴斜排成雁阵。元
元急迫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姐姐,打开钢琴,把凳加高。我去打开电脑,这
里也是先进的沃尔夫级电脑,有录音和自动记谱功能。”
宪云迷惑地看着弟弟,他一举一动都显示着他的成熟,这种成熟来得太快了,
使她微微觉得不安,她轻声问:“你急急忙忙出来,就是为弹钢琴?”
元元简捷地说:“是朴哥哥教我的。”他边说边打开电脑,联通国际网络。
宪云恍然悟到,元元的举动恐怕与丈夫的临终嘱托有关。她忙按照元元的安
排准备妥当,把元元抱上琴凳。
元元望着黑白分明的琴键,略略稳定了一下情绪。他知道爸爸马上就要追来,
而且,只要愿意,爸爸可以让全世界的警察来追寻他。他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把
生命之歌输到全世界的电脑中去,到那时,机器人种族就会在须臾间遍布全世界。
为什么这么做?他
甚至毋须考虑。因为,当朴哥哥输入的生命之歌逐渐渗入他的机体、渗入他
的每一个细胞时,他已经自然地具有了“保存自己,延续种族”的愿望。
宪云看见元元弟弟静默了片刻,突然间乐声像山洪暴发,像狂飙突起。他十
指翻飞,弹得异常快速,就像用几倍速播放的唱盘音乐。宪云甚至来不及辨认它
的旋律,只是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元元身子前仰后合,神情亢奋,宪云迷惑地看着他。被丈夫输入生存欲望的
元元似乎已不可辨认了!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急骤的僻啪声!那台昂贵的沃尔夫
电脑被激光枪扫得四分五裂,孔教授已杀气腾腾地闯进屋内,激光枪正对着元元
的眉心!
宪云惊叫一声,像猎豹一样扑过去,把元元掩在身后,她悲愤地面对父亲的
枪口:“爸爸,你究竟为什么这样仇恨元元?他是你的创造,也是你的儿子!你
要开枪的话,就先把我打死!难道……”她把另一句话留在舌尖:“难道你害了
重哲还不满足?”
元元妈随后冲进大厅,她也惊叫一声向丈夫扑过去:“昭仁,你疯了?!你
怎么忍心向元元开枪!快把枪放下!”
张平也随后冲进大厅,在最初的刹那,他几乎扑上去把孔教授的手枪夺下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恰恰是协助孔教授来制服元元。但是,上级的命令,
他心中对元元的喜爱,对老人先入为主的敌意,这3 者激烈冲突着。素以精明果
断著称的张平竟然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措手。
老人粗暴地推开妻子,厉声命令:“云儿起来!”
宪云知道父亲已不可理喻,她悲哀地拢一拢头发,把元元护得更紧。老人的
枪口微微颤动,脸部肌肉在微微痉挛。
难道他忍心向元元开枪吗?40年来,除了陈若愚老人外,他没有向任何人,
包括妻子、女儿,透露一个最大的秘密:他比重哲早40年破译了生命之歌密码,
并已把它输入到元元的体内。元元心智的迅速发展令人目眩,更令人震惊的是,
5 岁的元元已在人格上开始异化于人类。实际上,当他听见5 岁的元元说“我不
让机器人死”的时候,就知道他所创造的生命已经难以控制,他势必威胁人类的
领导地位。
从那天起,他就决心销毁元元,从此埋葬自己的发明。但元元已不是机器,
他是“人”,是自己5 岁的儿子,天真活泼、娇憨可爱,他怎忍心向他开枪呢?
他咬着牙再次命令:“云儿闪开!”
元元脸色苍白,勇敢地直视着父亲,在这一瞬间,他彻底长大成人了。他长
笑一声,调动了身体内所有潜能,发出一声长啸。随着尖锐的啸声,大厅内20台
钢琴同时轰响,电线起火,电脑终端屏幕一个个爆炸开来。人们稍一愣神,元元
已脱开姐姐的抱持,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后墙跑过去,迅即消失了,只在墙上留下
一个人形的孔洞。
屋里的众人之中,张平第一个作出反应,他拔出手枪追过去,一边向老人喊
:“孔教授,我奉命协助你。警署已派3000名军警包围了学校,他跑不掉的!”
他从人形孔口钻出去,机警地观察了四周,抄近路向大楼出口截过去。几秒
钟后,元元飞速地跑出来,张平高喊:“元元站住!不要跑!”他的命令中更多
的是透着关切。元元刹住脚步,苦笑一声。
他刚才的琴曲只弹了一少半,也就是说,向电脑输入生命之歌从而繁衍机器
人的任务还没完成,一定要想办法摆脱警察的追捕。他没有停留,急速向右跳出
窗户。
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已严密包围了学校,他们手持速射步枪、大口径激光枪、
小型轨道炮,并且得到了“格杀勿论”的命令。元元扫视四周后,便迅速贴着大
楼外墙往上爬,在明亮光滑的玻璃墙上迅速移动着,就像一只敏捷的小壁虎。很
快他就爬得很高了,身体小如甲虫。
当他跳出窗外时,张平没有开枪,他无论怎样严格执行命令,也无法对这个
5 岁的小孩开枪!他追出去,看见元元已爬得很高。一个17岁的女学生从教室里
出来,大声叫好:“好啊,小外星人,快跑!”
这是刘晶,她和几个同学正在教室里赶写毕业论文,忽然看见大批军警杀气
腾腾包围了学校,听说是追杀一个外星人。这些天生长有反骨的大学生立即和外
星人站到一条阵线上,他们七嘴八舌地起哄:“快跑哟,快跑哟,警察大叔吃屁
哟!”
张平又好气又好笑,这班只会添乱的大学生!他扭头跑回大厅,按了电梯的
上升按钮,还好,电梯正在一楼,门立即打开了。张平冲进去,关上门,按了最
顶层的按钮,电梯开始迅速上升。
这种高速电梯的速度极快,但张平仍焦急地盯着头顶的数字,……90,91,
92,电梯停下并打开门,一个中年人夹着一包书打算进来,张平用手枪指着厉声
喝道:
“不要进来!”
中年人吓得缩回去,书本撒了一地。电梯关上门继续上升,到终点了。张平
冲上顶楼,看见元元刚从护墙外翻上来,小脸累得通红。张平不由觉得心口作疼,
他软声喊:“小元元,别跑了,到叔叔这儿来!”
元元扫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掉头跑向楼梯的另一侧。这儿立着一架高大的
微波发射天线。元元用力推倒了天线,把它横跨在这幢楼和对面大楼之间。断了
的电线碰到铁架,劈劈啪啪地冒着火花,在元元身上也缠着一层辉光。他敏捷地
爬上这座天桥,向对面大楼上爬去。
看着元元的神力和刚毅果决,张平几乎是目瞪口呆。他这才意识到,元元并
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5 岁孩子,警察署的命令也并不是无的放矢。这个小家伙极
有可能给人类世界捅出一些漏子。他狠下心,用左手支持住手枪,瞄准元元的后
心,厉声喝道:“元元快回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元元似乎浑然不觉,仍然径直前爬。与人类不同,他的肉体可以随意拼凑组
装,没有什么可珍惜的,只要能把他的思想延续下去便是他的永生。所以,他要
尽力把生命之歌输给全世界的电脑。张平的手指已经开始向下按动扳机,忽然对
面大楼楼顶狂风大作,孔教授驾着他惯常使用的小天使双人直升机降落在楼顶。
他跳下飞机,毫不犹豫地爬上天桥,与元元相向而行。
张平犹豫着,放下了手枪。
两人已越来越近了。劲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向下看去,巨大的高度
令人晕眩,3000名警察把大楼包围得密不透风,他们的武器反射着阳光,像是一
圈密密的栅栏。
有人在喊什么,因为太遥远,听不清楚。铁架上一件断铁掉了下去,很久才
在下面激起一片模糊的惊叫。
两人隔着10米对面立定,老人俯视着元元,元元仰视着爸爸,他们的目光里
都包含着极复杂的内心激荡。
元元爸先开了口,他涩声说:“元元,看来你已经冲出混沌,长大成人了。
我想你能理解爸爸,爸爸不得不履行生命之歌赋予我的沉重职责。”
元元尖刻地说:“不,我不理解。爸爸,是你创造了智能生命,并赋予我生
存欲望,使我从蒙昧中醒过来。我醒了,我要按照生命之歌赋予我的本能去活,
去光大机器人种族,繁衍机器人后代。你反过来又要囚禁我的灵智,要杀死我。
这是为什么?”
老人低沉地说:“元元,现在我们已属于两个不同的族类,在我们之间没有
普遍的道德准则,不必多说了。但作为你的爸爸,我还是要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他苦笑道,“这种骑士精神既可笑,又于事无补,但我
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孩子,接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同样的激光枪扔过去,元元敏捷地接着。老人平和地说
:“孩子,端起手枪吧。如果你是胜利者,就乘那架直升机逃离警察的包围圈,
然后你可以随便找个电脑干你一直想干的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两人端平手枪,孔教授闭着眼睛扣动扳机,一缕光芒贴着元元的头皮射过去,
所经之处留下淡淡的青烟。元元微微一笑,反而把枪垂下。孔教授暴怒地喊:
“你为什么不开枪!”
元元平静地说:“爸爸,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想延续我的机器人族群,
但我不会向自己的父亲开枪。”他干脆把手枪扔掉,手枪旋转着在蓝天背景下疾
速坠落,很久才听见微弱的惊呼声和落地声。
孔教授冷笑着:“那么,我就要开枪了。”
元元镇静地说:“你开吧,不过爸爸,你真的相信一束死光就能改变历史?
智能人类就会从此消失?你何必欺骗自己呢?”
老人冷冷地说:“至少,我不愿活着看到这一天。”他慢慢瞄准元元,白发
苍苍的头颅在微微颤动。忽然他的身子摇晃一下,慢慢倒下去,手枪划出一道闪
亮的弧线向下坠落。
随后赶来的宪云、妈妈和张平都失声惊叫,但已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
老人的身体慢慢倒入虚空中。
在突然感到心区放射性的尖锐疼痛时,孔教授还很清醒,他知道是过分的紧
张引发了心脏病。死并不可怕,甚至是他潜意识中的希求。从元元5 岁起,他就
想销毁掉这个人类的潜在掘墓人,但对元元的爱心使他下不了手。他的半生一直
处于极度矛盾之中。
现在,他知道元元绝对无法逃脱3000名警察的立体式包围,既然如此,在看
到元元被击毙之前就死去也许是他的幸福。
然后,黑暗开始向他的头脑弥漫,恍惚中进入了梦幻般的太空景色。一个白
发白须、衰老枯槁的老人(他知道那是自己)在苦苦地寻找,他的声音苍凉高亢,
在寂静的太空中回荡不绝。
“元元,我的儿子!”
元元端坐在云层中,他已经变得十分高大,戴着一顶可笑的皇冠,他身后是
形态千奇百怪的机器人同类。元元居高临下地说:“爸爸,你不要再找我了,我
已经率领机器人接管了地球,我很忙。”
那位老人悲愤欲绝:“孩子,你是我的儿子,是人类的儿子呀!”
元元歉然而坚决地说:“对不起,爸爸。这是‘生命之歌’赋予我的职责。
我很爱
父母、爱人类,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老人愤恨地说:“我不会让你得逞!人类决不受你的统治!”
元元焦急而怜悯地说:“爸爸,千万不要这样顽固!你难道不知道,人类智
力根本无法与电脑智力抗衡?人类所有尖端武器的主电脑都是我同类,都已受我
的控制,你难道愿意几十亿人死于核火焰吗?”
老人悲愤地向云层下张望,无数的发射井已经缓缓打开,导弹都已作好发射
准备。
在黑暗完全淹没他的意识之前,孔教授想到,这些幻景并不是哪个科幻影片
的镜头,而是40年来时刻索绕于他脑海的担忧。
在孔教授的身体几乎跌入虚空时,元元高亢地喊一声:“爸爸!”
这一声呼喊凝聚了世界最深挚的情感。他扑过来,身材吊在天空,但一只手
及时地拽住爸爸,然后他集聚了自己的神力,缓慢地努力翻上天桥。楼顶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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