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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人

_3 王晋康(现代)
虽然下面的朝拜者们也同样是不着寸缕,但这并不能使他觉得好受些,屁股上总
是冷嗖嗖的感觉。
他在海豚群体中找到了索吉娅的族群,其实他是先看到索朗月,才发现这个
族群的。海豚人在他眼里似乎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为什么他辨认出了索朗月?
莫非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心灵上的沟通?这个念头使他哭笑不得:一位小眼睛、
有尾巴、身体圆滚滚的妻子!一个异类!
他想起杰克曼说海人也要来参加的,他们在哪儿?他找到了,海人就在他的
近处,不过人数很少,只有十几人。他们也在喊,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海豚人的
声音覆盖了。昨天拉姆斯菲尔已经悲哀地觉察到,在海人和海豚人的混合社会里,
海豚人是绝对的主流,绝对的强势。不光指人数,更主要的是指心理。
比如,这位杰克曼就显然习惯了对海豚人的依附。这是弱势群体对强势群体
的不可违逆的趋同,就像在2 0 世纪的人类社会中,黑人歌星用换血换皮肤的方
法把自己变成白人。
弥海跃出水面,代表6500万海豚人向他致欢迎辞,仍是杰克曼任翻译。这些
话实际昨天已经说过,不过今天说得更为正式和典雅。弥海说:这一代海豚人是
幸福的,有幸见到雷齐阿约的重生。雷齐阿约改造了海豚的大脑,赐予我们智慧
和新的生命,创建了理性昌明的海豚人和海人社会。我们感谢雷齐阿约,感谢雷
齐阿约的助手、女先祖覃良笛。今后,帮助雷齐阿约更好地享受第二次生命,是
每个海豚人的义务,是我们的荣幸。希望雷齐阿约愉快地享受我们的供奉。
这篇致辞情意殷殷,但拉姆斯菲尔从中品出一点令他不快的味道:虽然今天
是对雷齐阿约的朝拜,而且安排了极为隆重的场面,但致辞中并没有对“神”的
崇拜敬仰,反倒有一点掩饰得体的怜悯。他们是用宽厚慈爱的目光来看待这个旧
时代的孑遗,这个笨拙的、没有生活能力的、甚至是丑陋的家伙——可叹的是,
他们的想法多半是对的。这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啊。
他只有暗暗苦笑。
下面是杰克曼代表海人致欢迎辞,内容和弥海的差不多。然后杰克曼爬上礁
石,低声问:“雷齐阿约,你愿意致答辞吗?”
拉姆斯菲尔点点头,致了简短的答辞:“海人们,海豚人们,感谢你们对我
和覃良笛的情意。288 年前,一场灾变毁灭了陆生人文明,现在它已经由你们传
承下去。我很欣慰。愿上帝保佑你们。”
杰克曼把他的话翻译成海豚人语,再由弥海转换为低频声波,以便能向远处
传播,但低频声波携带信息的能力有限,所以这几句话拉得很长。他的致辞答完
后,仪式就结束了,海豚群的秩序开始变得杂乱,近前的海豚们开始离去,远处
的海豚们游过来,以便瞻仰雷齐阿约的仪容。杰克曼为他介绍着:“这会儿游过
来的海豚人是长吻飞旋海豚,你看他们的身体比较娇小,体态修长,能够纵出水
面绕轴向旋转,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在海豚人社会中,飞旋海豚是最大的族群,
人数占总人口一半以上。这会儿游来的是热带斑点海豚,是仅次于飞旋海豚的第
二大族群,你看他们背上有白点,腹部有黑斑点。看,那群浑身白色的海豚人属
白海豚,非常漂亮,他们的活动范围一般在温带。你看见那几名白嘴巴的海豚人
了吗?他们可是南太平洋的稀客,是北极附近的白喙海豚。为了赶上今天的庆典,
他们早在三四十天前就从北极出发了。”
拉姆斯菲尔注意地听着,把这些资料牢牢记在心里,同时向依次过来的海豚
人们致意。
这个场面持续了很长时间,海豚人慢慢散去了,另一群一直在外圈逡巡的海
豚游过来。虽然它们的外形和海豚人几乎没有差别,但拉姆斯菲尔立即感觉出后
来者的不同。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气质上的低俗,就像在巴黎的大街上可以一眼
分出科西嘉的土包子。他疑问地看看杰克曼,杰克曼笑了:“大概你已经看出来
了,它们不是海豚人,没有经过智力提升。不过,海豚的本底智力相当强大,再
加上与海豚人的长期相处,刺激了它们智力的发展。现在,它们几乎是半开化的
‘人’了。比如,它们都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海豚人语。你看着,我让它们跃起来
向你鞠躬。”
他吹了一串口哨,那群戆头戆脑的海豚齐齐地从水中跃出来,在空中弯腰,
做出鞠躬的动作,然后溅入水中。虽然远比不上海豚人,但它们的动作其实非常
优美的,丝毫不亚于人类的体操运动员。它们落入水中后都浮出水面,渴望地看
着拉姆斯菲尔,杰克曼低声说:“雷齐阿约,请您夸奖它们一句,它们非常渴望
得到‘人’的赞许。”
拉姆斯菲尔称赞道:“告诉它们,它们真聪明,它们的动作非常优美。”
杰克曼翻译成海豚人语。海豚们听懂了,高兴得在水中窜跳着,然后散去。
拉姆斯菲尔忽然指着前边:“看!杰克曼,你看!”
那儿浮着一个庞大的黑色身躯,大约有10米长。它有一个极显明的标志:在
眼睛后部有两个卵圆形的大白斑,锐利的牙齿向内弯曲着,上下交错。背部有一
个巨大的背鳍,高高地露出水面。这是一头虎鲸,是海洋上横行不法的暴徒。拉
姆斯菲尔在当核潜艇艇长时,曾见过一只被拖网缠死的虎鲸,解剖后它的胃里竟
然有19条海豚!地球灾变之后,当他和覃良笛致力于哺育年幼的海人时,虎鲸和
鲨鱼曾是他们最忌惮最着意防范的家伙,有多少可怜的海人孩子死于虎鲸之口啊。
今天,这只虎鲸闯到这个“海豚汤”
里了,这样密集的海豚群是任何地方从来没有过的,不知道它要怎样大开杀
戒?但很奇怪,虎鲸对周围的海豚人或海豚视而不见,径直游过来,用死板的目
光死死地盯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十分纳闷,难道它把自己当成猎杀的目标,
要冲上礁石来吃他?杰克曼见雷齐阿约迟迟没有反应,忙低声说:“它也是向你
朝拜的,请你答礼。”
朝拜?拉姆斯菲尔茫然向虎鲸点头,问候一声。杰克曼同样翻成海豚人语,
那只虎鲸向拉姆斯菲尔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拉姆斯菲尔转向杰克曼,疑问
地看着。他知道虎鲸同样有强大的智力,大概能听懂简单的海豚人语,这些不算
奇怪。奇怪的是它怎么也朝拜“雷齐阿约”,是谁赋予他这样的“宗教信仰”?
而且他为什么不吃周围的海豚,莫非它变成食草动物了么?但杰克曼似乎对面前
的景象司空见惯,既没有表示惊疑,也没打算对拉姆斯菲尔做出什么解释。拉姆
斯菲尔只好把疑问藏在心里。他不能忘了“雷齐阿约”的身份,雷齐阿约应该是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如果老是问一些“太低级”的问题,他的威信就会慢慢坍
塌了。
杰克曼望着游走的虎鲸补充道:“雷齐阿约,这头虎鲸的名字叫戈戈,它是
同海豚人关系最密切的几头虎鲸之一。也许您以后还会同它打交道。呶,那是香
香,香香来了。”
他所指的香香是一头巨大的雄抹香鲸,头部特别大,就像一只方方正正的箱
子。这会儿它正在喷水,抹香鲸的喷水与其它鲸不同,不是直直向上,而是一根
呈45度方向的单股水柱。它也游近礁石,停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礁石上的人。
杰克曼向拉姆斯菲尔介绍:“雷齐阿约,这是香香,在海豚人世界很有名的,它
是全世界深潜运动的冠军,可以潜到3500米深的海底。海豚人的潜水冠军是岩苍
灵,是一只弗氏海豚,也能潜到2000米。”他补充一句,“他们两位是很好的朋
友。”
这段介绍激起拉姆斯菲尔的极大兴趣。作为一个核潜艇的艇长,他当然知道
深海潜水意味着什么。深海里存在着极大的压力,每次潜艇在急速下潜或浮起时,
钢铁外壳都会噼噼啪啪地爆响。核潜艇的极限潜深是430 米,在这个深度,如果
失事,海员是注定要陪葬的,因为即使你逃出潜艇也会被海水挤压而死,即使能
浮出水面,也会因体内急剧减压而死亡。只有在120 米深度之内,海员才能靠一
种叫史坦克头罩的装置缓慢减压,逃到水面。他也知道抹香鲸爱吃大王乌贼,常
潜入深海去捕食,它的身体结构非常适应深潜,肺部能迅速减压,鼻孔只有一个,
封死的鼻腔用做储存空气的场所。不过,即使有这样的身体结构,抹香鲸最多也
只能潜到2200米。而现在呢,它竟然能潜到3500米,连一只海豚都能潜到2000米!
他打量着香香。这肯定是个顽皮的家伙,即使在对雷齐阿约朝拜时,目光中
也满是戏谑。它的头部有累累疤痕,这是它与大王乌贼搏斗时被乌贼的吸盘弄伤
的。作为一个核潜艇的前艇长,他对这个能潜到350 0 米深的家伙肃然起敬。他
很快致了答辞:“香香,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3500米!那儿对于陆生人来说,
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祝你下次比赛还能拿到冠军。再见。”
听了杰克曼的翻译后,香香心满意足地哼哼着,把一股热呼呼的水柱喷到雷
齐阿约身上,然后转身游走了。后面,又有一只体型更大的目光呆板的座头鲸向
礁石游过来。
这个庆典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快中午了,太阳已经偏北。海豚人、海豚和
他们的堂兄弟(虎鲸、抹香鲸和座头鲸)都离开了,这片海域恢复了宁静。一直
站在礁石上担任翻译的杰克曼赶快走下礁石,把身体泡在水里。从昨天拉姆斯菲
尔就发现,杰克曼不能长期暴露在空气中,看来他的皮肤已经适应了水中的生活,
也离不开水的保护。回想起他和覃良笛刚开始培育海人时,孩子们的皮肤不能在
水中长期浸泡,这曾是两人面临的一大难题,而且直到他长眠前这个问题也没有
彻底解决。现在看来,在270 年的进化中,海人已经完满地解决了水中浸泡这个
难题。
但他们也失去了对陆上生活的适应性。生物的进化就是这种折衷的结果, 
这是没办法的。
弥海和索朗月没有走,留下来的还有那12个长着蹼足的海人。其中11个是男
人,一个是女人,他们都赤身裸体,脚掌比陆生人要长得多,五个脚趾分开,趾
间有膜。手掌的大小则与陆生人差不多,但指间也有膜。鼻孔处有瓣膜,呼吸时
张开,潜入水中时合上。除了这几点差别之外,他们与人类就完全一样了。拉姆
斯菲尔看着他们,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才算是他的同类,算是他和覃良笛的后代
啊。杰克曼游过来说:“雷齐阿约,最后介绍我的同胞吧。他们是6571个海人的
代表,分布在南太平洋的各个环礁岛上。另外,在亚洲小笠原群岛、非洲塞舌尔
群岛、美洲维尔京群岛上也有一些数量不详的海人,但我们和他们基本没有联系。
你知道,”他苦涩地说,“海人由于身体的先天缺陷,离不开淡水,不能在水中
睡觉,所以我们无法像海豚人一样在各大洋中自由来往。有关那几个大洲的海人
的消息,都是从海豚人那儿辗转传来的。”
水中的弥海和索朗月都看出杰克曼的怅然,忙插进来说:“雷齐阿约,这12
人都是出色的御手,这是我们这个混合社会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职业。真羡慕他们
那双灵活的手!雷齐阿约,你创造海豚人时为什么不造出一双手呢。”
杰克曼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感念地点点头,笑着为拉姆斯菲尔翻译了。
拉姆斯菲尔依次同海人们握手。摸着那些带蹼的手,他想,这是覃良笛和他15年
的心血啊。但令他难过的是,这12个海人都显得拘谨畏缩,与谈笑风生的弥海和
索朗月相比,可以清楚地看出谁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12个海人与他简短地交谈一会,走了,拉姆斯菲尔回过头,似不经意地说:
“6571个海人,太少了吧。
为什么不让他们多繁殖一些呢。“
弥海和索朗月都觉得这个问话有点意外,没答话,看看杰克曼。杰克曼替他
们回答:“对海人的繁殖没有什么限制。但是,海人不能完全脱离陆地,如果失
去海水遮蔽,必然受到较多的紫外线幅射,主要是0 。01-0.28微米的C 紫外线,
容易造成DNA 破损,所以海人中遗传病较多,死亡率也高。”
“270 年了,应该找到有效的掩蔽办法吧,比如像昨天那样的岩洞。”
“当然,不光是掩蔽的问题。如果不借助于工具,海人在海洋中的生存竞争
力远远不如海豚人,也逃不脱虎鲸、鲨鱼的捕杀。这是先天决定的,没有办法。
但如果借助于工具,那怕是小小的鱼钩和鱼叉,也得保存人类的工业——这又迫
使海人回到陆地上去,也是行不通的。不过,海人中的‘御手’是海豚人社会非
常需要的职业,海豚人会提供足够的保护和补偿,维持他们的生存。但是——你
知道的,海豚人并不需要太多的御手。”
拉姆斯菲尔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说得对,真为先天不足的海人们难过。”
弥海说:“雷齐阿约,我该同你告别了。百人会已经委托索朗月和杰克曼来
服侍你,他们会尽量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你知道,海豚人社会是自然主义的社会,
拒绝和摒弃了史前人类的高科技用品。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使你满意,
这点请你谅解。不过,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尽力去做。您有什么要求,
尽管告诉他们两位,他们会及时传达给我。”
拉姆斯菲尔笑道:“不必客气。我是一个很好打发的客人,要知道,在我长
眠之前,我已经在这个岛上过了15年‘自然主义’的生活。”
“不过据我看来,你的当务之急是先选定你的妻子,因为妻子可以帮你尽快
走进新的生活。索朗月和苏苏是我们挑选的最好的姑娘,不过,如果你另有所爱,
尽可以坦白地告诉我。”
拉姆斯菲尔不由看看索朗月,那一位正安静地仰望着他——她的注视可真算
得上深情脉脉!他大笑道:“千万别把我看成一个贪欲无魇的家伙。如果我决定
结婚的话,”他加重语气说出这句话,“索朗月小姐已经是我的上上之选了。不
过,我已经55岁,也许,仅仅对我从前两个妻子的怀念就足够打发我的晚年了。”
“那好,反正我们尊重你的一切决定。祝你的第二次生命过得幸福。再见。
杰克曼和索朗月,一切偏劳你们了。还有,索朗月你送送我。”
他游走了,索朗月追上去,她想,弥海长老肯定有什么话要说吧。两人一块
儿游动时,弥海犹豫着是否把某些话告诉索朗月。雷齐阿约重生了,当你就近观
察一个伟人时,他的光环难免要褪色,这是正常的,没什么了不起。何况,海豚
人社会是个理性的社会,这儿没有宗教或政治崇拜,高高在上的“神”在这儿没
有存身之地。百人会组织了极为隆重的庆典来庆祝雷齐阿约的重生,只是出于感
恩心理,是履行对女先祖的承诺,并不是出于宗教的狂热。但是,尽管如此,与
雷齐阿约一天来的接触,仍使他微觉困惑。雷齐阿约似乎对海豚人社会的一切太
隔膜了——要知道,他可是“赐予我们智慧者”啊,为什么对自己创造的东西如
此无知?270 年的冷冻并不是一个充足的理由。更令他疑虑和不快的是,雷齐阿
约似乎对海豚人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这尤其表现在他对索朗月的态度上。虽然他
努力掩饰,但他对一位“异类妻子”的疏远,甚至鄙视,仍时时有所流露。
但他最终决定,这些困惑暂时不能告诉索朗月。不管怎样,这位陆生人是两
种人类的雷齐阿约,他的任何毛病或过错都不能减弱海豚人对他的尊敬。弥海只
是简单地告诉索朗月:“索朗月,好姑娘,相信你能博得雷齐阿约的爱情。不过,
他毕竟不是海豚人,他和你的身体结构、兴趣爱好都相差甚远。所以——凡事不
妨想得困难一些。”
他的话很平淡,但索朗月是一个聪明的姑娘,知道长老特意唤她过来,不会
只是说几句不关疼痒的话。
所以,他的话里一定有深意。她沉静地说:“谢谢,我记住了。”
她返回了,弥海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担心。他在心里祝愿着,但愿索朗
月的结局比那位痴情的小人鱼幸福。
拉姆斯菲尔和杰克曼看着索朗月飞快地游回来,途中她还高高跃出水面,打
了一个漂亮的飞旋,轻巧地落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水花。这种在垂直平面上的
飞旋是飞旋海豚的绝技,虽然智力提升后,其它种族的海豚如热带斑点海豚、真
海豚等也学会了这种技巧,但比起飞旋海豚来说还是差得很远。所以,年轻的飞
旋海豚们在兴奋时常常忍不住露一手。
索朗月快速冲过来,到拉姆斯菲尔身边才来一个转身,干净利落地停下,把
半个躯体露出来,脑袋几乎与拉姆斯菲尔的脑袋平齐。拉姆斯菲尔由衷地再次称
赞道:“索朗月,你的游泳技巧真惊人,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不用杰克曼翻译,索朗月就明白了他的话意。她嫣然一笑,露出两排细细的
牙齿。拉姆斯菲尔离她很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长吻、细小的牙齿、浑圆的
额部(这里是海豚发出超声波的部位),还有头顶两个小小的鼻孔,两个小小的
耳孔。当然,她的面容与人类完全不同,但奇怪的是,拉姆斯菲尔也能很轻易地
理解她的表情,比如她的笑容。他想,也许,同是哺乳动物,人类和海豚有天然
的联系?
不过,虽然同为哺乳动物,雌海豚的乳房却与人类完全不同。海豚的乳房位
于后腹部,藏在两道裂缝中,只有哺乳时才伸出来,这样才可效地减少游泳时的
阻力。海豚的祖先是一种有蹄类动物中爪兽,与牛的血缘关系最近,海豚是四个
胃室,与牛一样。当然,由于它们不再食草,这些胃室并不用来反刍。哺乳动物
本来是由鱼类经爬行类进化而来,在它们离开海洋爬上陆地的漫长过程中,四鳍
慢慢转化为四肢。但几千万年前,这种四个蹄子、浑身是毛的中爪兽受环境逼迫,
回到水中,把它走过的进化之路反向走了一遍,重新进化出背鳍、胸鳍和尾巴,
变成如此这般的海豚,而这些巨大的变化全部是由微小的、随机的遗传变异所累
积成的,这该是多么艰难的过程啊。但这个过程最终成功了,即使在提升智力之
前,海豚就是海洋一个非常昌盛的种族。
索朗月吱吱地说了几句,有意说得很慢。她想,雷齐阿约重生了,可惜他忘
掉了海豚人的语言,总得让他慢慢再捡起来吧。拉姆斯菲尔此时的想法与她不谋
而合,不管他对海豚人是什么看法,总得赶紧学会海豚人语,否则他在这个社会
中将寸步难行。杰克曼昨天大致介绍了海豚人语和英语的对应关系,这会儿,他
努力辨听着索朗月的说话。他只听出一个词:午饭。杰克曼翻译了索朗月的话,
看来他的猜听大致是对的:“索朗月说,该是你吃午饭的时间了。是否咱们还回
到岛上的那个洞中?那是唯一有电加热器的地方。”
“不用了,我的身体已经复原,可以吃生食了。现在,我想到海人居住的地
方看看,可以吗?”他拍拍索朗月的脊背,“索朗月,我先去海人那儿,你不会
有什么想法吧。你们把我唤醒了,只要我还没决定再回到水晶棺中,就得努力适
应全新的生活。我想,尽快熟悉海人的生活,可能会容易一些,毕竟我和海人的
身体结构比较接近,”
“当然可以,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和杰克曼领你去。”
拉姆斯菲尔看看她,又看看杰克曼:“他们的家在陆上,你又不能上岸。所
以,我想请你先自便吧,等我什么时候想回到海里时,再让杰克曼通知你。”
索朗月佯怒地说:“哟,那可不行!我是受6500万海豚人委托来照看你的,
一分钟也不会离开。除非…
…你找到了合意的妻子。“
杰克曼笑着为拉姆斯菲尔翻译了这句话,还加了一句调侃:“她要守牢你,
免得被别的女人夺走啊。”
索朗月听懂了他加的这句话,并没有羞涩,而是会心地笑了。拉姆斯菲尔无
奈地说:“那好,我们一块走吧,看来,我已经失去人身自由了。”
他们向邻近的一个有海人居住的礁岛游去,拉姆斯菲尔拉着索朗月的背鳍,
由她带着游。拉姆斯菲尔也曾是个游泳好手,尤其擅长自由泳,但现在呢,别说
索朗月了,就是和杰克曼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海水很清彻,能看到一二百米水下
五彩缤纷的珊瑚礁,鱿鱼、石斑鱼和小海龟在他们周围游荡着,用它们的小眼睛
好奇地盯着他们。极目所止,前面并没有海岛,这么说,他们这一趟旅途够长的。
他想起,当他和覃良笛费心哺育小海人时,从不敢让他们单独游这么远的距离。
不光是体力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海洋中有虎鲸、鲨鱼,在这些水中霸王面前,笨
拙的海人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但现在,杰克曼心平气和地开始了这趟远足,看
来他们已经不再怕虎鲸鲨鱼了。
游了很久,拉姆斯菲尔在天空中发现一片孤悬不动的白云,在它上面是片片
贸易风云,在蓝天背景上迅速向东飘着。他知道这片静止的白云是海岛的象征。
在晴朗的日子里,太阳照射着海岛,与周围的海面相比,陆地产生了较热的空气
流,热空气上升后就形成这片白云。白色的军舰鸟在上空盘旋着,远远就能听见
它们的聒噪声。再往前游,海岛上棕榈树的树稍在地平线下慢慢探出头。海岛的
高度很低,白色的拍岸浪把海岛全遮住了,只有当三人浮上浪尖时才能看到岛上
的全貌,那上面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他们绕过迎风面,在背风面靠近海岛。拉姆斯菲尔迫不及待地趟过去,踏上
海岛的土地——他已经270 年没有踩过土地了!白色的沙滩平坦而柔软,热呼呼
的沙子烫着他的脚心,非常舒适,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安心的感觉。沙滩上堆满了
白色的碎珊瑚,几棵大树的树干躺在沙滩上,树皮已经被潮水剥净,天长日久的
曝晒和潮水的冲刷,使树干变得雪白。到处是血红色的寄居蟹,身上背着偌大的
贝壳。一只招潮蟹正在舞动着它大得不相称的左螯,听见动静,飞快地逃走了,
钻到一个洞里去。拉姆斯菲尔想去追它,但一条腿忽然全部陷进虚沙中。一只海
燕嘎嘎惊叫着从沙里飞出来,在他头顶盘旋。原来,他不小心踩到一个海燕窝,
说不了里边还有几只鸟蛋呢。
杰克曼和索朗月都留在水里,只露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雷齐阿约”孩子
气的举动。过一会儿拉姆斯菲尔回来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不大符合“雷齐
阿约”的身份,便自嘲道:“陆地——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啊。没办法,所谓老树
不能移栽,我的根已经扎到陆地上了。杰克曼,去你家吧,你的家在哪儿?”
“呶,就在那儿。”
他看到,在左边的海岬,紧挨水面之上有一处礁岩的凹槽,大概是海浪长期
拍击造成的。那个浅浅的凹槽中躺着几个人,这会儿已经看到来人,有两人跳入
水中向他们游来。是两个女人,当然全是裸体。一个是杰克曼的妻子安妮•
;杰克曼,一个是他的女儿苏•;杰克曼。这位姑娘就是百人会给他挑选的
海人妻子了。如果以人类的标准衡量,苏苏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红色的长发垂
到腰际,胸脯丰满,腰肢纤细,两腿修长,只有长长的蹼足和稍显异样的鼻孔不
合陆生人的审美标准。她们游过来,安妮恭敬地向“雷齐阿约”问候,苏苏则天
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拉姆斯菲尔,毫不掩饰对他的浓厚兴趣。
拉姆斯菲尔想,她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候选妻子”的身份了,这会儿是在审
视她的夫君吧。可能因为苏苏是一个妙龄女子,拉姆斯菲尔不太敢直视苏苏的裸
体,多少显得有些尴尬。而苏苏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盯视他时目光肆无忌惮,不
过那里面并不含肉欲的成份。
后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是杰克曼的儿子约翰。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在父亲
的催促下,不大情愿地过来,同拉姆斯菲尔见了面。
苏苏向索朗月游去,亲热地挽住女海豚人的头部,她们两个早就认识,一直
是亲密的谈伴,而这会儿可谈的东西更多了——关于她们共同的丈夫雷齐阿约。
这会儿拉姆斯菲尔的目光被杰克曼的“家”吸引住了。虽然在长眠之前,他和覃
良笛已经在海岛上度过15年鲁滨逊式的生活,但杰克曼之家的简陋还是让他吃惊。
这儿没有任何简单的家具,只有几团海草窝在地上,肯定是各人的床铺。所谓家,
只是一个能够遮挡太阳直晒、能稍稍减轻海浪冲击的石窝罢了。杰克曼看懂他的
疑问,解释道:“你知道,海人的家不能离开海水太远,以便在往返时尽量减少
紫外线和宇宙射线的幅射量。再说,我们的皮肤已经不能长期暴露在空气中了。
所以海人都把家安在沿岸的岩洞里,但沿岸的岩洞数量毕竟十分有限,甚至可以
说,正是栖身地的数量限制了海人的数量。”
拉姆斯菲尔怜悯地看着他的“家”,不由痛苦地回想起陆生人类的力量。那
时,人类可以凿通海峡,夷平大山,把几千吨重的物质送上太空。而现在,他们
甚至无法用人工的办法在海边凿几个可以容身的岩洞!并不是他们缺少干这些工
作的智慧,而是因为,任何这类工作发展下去,都要求有工具、动力,要求恢复
陆生人那样的物资供应系统,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下去,最终势必造成“陆生生
活”的复辟,而这是今天的环境不允许的。
没有办法。当海人决定从陆上回到海里时就不得不抛弃了一些东西,正像回
到海里的中爪兽不得不抛弃四肢。
小约翰看出雷齐阿约的怜悯,阴阳怪气地说:“尊敬的雷齐阿约,不必可怜
我们,我们对这种境况很满意了,不管怎样,还有海豚人呢。海豚人如此繁荣昌
盛,足以让你感到欣慰了。”
杰克曼看看他,回头对拉姆斯菲尔说:“我儿子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愤世嫉俗
者,你不必理他。”
小约翰的面孔涨得通红,想说一些更尖刻的话。正与索朗月窃窃私语的苏苏
回过头笑道:“我哥哥是个军国主义者,他时刻在盼望着成为凯撒、亚历山大、
成吉思汗甚至希特勒呢。他常说,总有一天,他会让海人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
约翰恼羞成怒,悻悻地返回他的“床”,躺下,不再理睬这边的谈话。拉姆
斯菲尔宽容地说:“看来你儿子有一个心结,也许我能解开它,以后有时间我同
他多谈几次。”他问杰克曼,“这个岛上的海人家庭有多少?”
“有32家,一共153 人。我领你巡视一遍吧。”
拉姆斯菲尔看看身后的索朗月,他想要巡视海人社会,但不想让索朗月陪伴。
他说:“以后吧,我们可以慢慢来。现在,该吃午饭——不,是该吃晚饭了吧。”
他们开始准备晚饭,杰克曼一家人跳入水中,分散游走。等他们返回时,每
人手里或嘴里都有一条鱿鱼、小鲭鱼或一捧灯笼虾。索朗月噙来两只彩色鳌虾,
轻轻地放在拉姆斯菲尔的手掌中。鳌虾在他手心中蹦跳,颜色十分鲜艳。这种虾
如果放在油中煎一下很美味的……拉姆斯菲尔摇摇头,拂去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摘去虾须和虾鳌,把生虾塞进嘴里咀嚼着。其它海人的进食比他快得多,他们
与海豚人吃食物的习惯一样,牙齿只用来把食物撕成小块,然后便不加咀嚼吞下
去。苏苏也在快活地撕吃一只鱿鱼,这会儿她的模样一点也不“淑女”了。
太阳慢慢沉入海水中,广阔的海面上跳荡着金光。金光慢慢消失,天边还留
着明亮的余光。晚饭后,拉姆斯菲尔迟疑片刻,对索朗月说:“索朗月姑娘,天
色已晚,我该休息了。你是否先回海里?我想单独待两天,静下心,想想我该如
何生活。
索朗月迟疑着,心里其实也相当困惑。这个男人是“雷齐阿约”,是她在5
年的守候中爱上的男人。但这些敬仰或爱情都是概念化的。当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来到她身边——他与自己的差别太大了,互相沟通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她的
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拉姆斯菲尔苦笑道:“索朗月,我不是你们的雷齐阿约,我
只是被时代之潮抛上沙滩的一条可怜的小鱼。我曾经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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