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从电梯口走过来,医生穿着白褂,海拉穿着病员服,那条牧羊犬仍然寸步
不离地跟着她。加达斯急步迎上去。现在,他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这位神秘的海
拉,这位豪富的女人,世界上第一个癌人。他专注地盯着她。海拉穿着肥大的病
员服,毫无曲线而言,目光幽远深邃,表情恬淡雍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高贵的柔
光漫溢在她的脸上。
而且──她的相貌非常漂亮。
海拉的左臂一直平放在腹部,即使这样,加达斯也能看出它确实比右臂长,
大约长出3 英寸左右。这点差别破坏了视觉形像的和谐。加达斯迅速把目光移走,
就像躲开残疾人的独眼、兔唇一样。
海拉含笑看着陌生人,牧羊犬警惕地盯着他,在喉咙里低声吠叫着。护士这
会儿看出两人并不相识,走过来低声对医生说:“他说是唐娜富拉娜小姐的表弟,
从美国专程赶来。”
加达斯对医生微微一笑,回头对病人说:“海拉表姊,我特意从美国来探望
你,能和我单独谈谈吗?”
他把“海拉”两个字咬得很清,相信她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海拉看看他,
没有露出惊奇或惊慌的表情,回头对医生说:“可以吗?最多5 分钟。不会耽误
手术。”
“请吧,你们可以到那间病理室去,那儿比较清静。”
病理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对面坐在木椅上。这位化名唐娜富拉
娜的美貌女子一直微笑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未等他开口,海拉先问:“你
是从美国来,请问你的名字?”
“加达斯。比利。”
“噢,前几年在飞机上我曾见过一位姓比利的参议员,你同他长得像极了。”
加达斯想起父亲参与的那场爆炸,他想,海拉肯定不会忘记这点仇恨吧。他
不情愿地承认:“很可能那正是家父。据我所知,在美国姓比利的在职参议员仅
我父亲一人,他叫布莱德。比利。”
海拉又噢了一声,淡淡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父子长得很像。”
此外她没再说什么。加达斯急急地说:“海拉小姐──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名──
我得到了确凿的情报,有人想在手术中通过麻醉师谋害你,请你务必推迟这次手
术!”
奇怪的是,海拉对这个消息毫不惊慌,她冷静地问:“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情
报,你父亲那儿吗?也许他正是命令的下达者?”
加达斯没敢为父亲辩解──没准事实正是如此呢,只是真诚地说:“先不忙
追问情报的来源吧,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好再说。”
海拉沉思有顷,问:“那你为什么救我呢?你的父亲肯定告诉过你,我是一
个邪恶的女巫。”
“我确实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但我也看到了你为孤儿院所做的一切。”
海拉紧盯着他,锐利的目光能剥去他的一切粉饰。这是一个目光清彻的小伙
子,他的警告是完全真诚的。海拉笑了:“那好吧,”她打开门,“请跟我走,
我带你去见卡利托斯和佩德罗索医生。”
他们在手术室换了鞋子,加达斯换上了医院的罩衫,两人走进手术室。这里
仍在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主刀医生已经消过毒,举着双手,看着进来的海拉。
加达斯紧张地观察着每一个人──谁知道哪一个是杜塔克的内线?海拉走过去,
和主刀医生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轻松地笑着,然后招手喊来麻醉师,三人又低声
笑语一阵,才一块儿向加达斯走过来。这个阵势让加达斯十分纳闷。
“喂,比利先生,这就是那个邪恶的杀手佩德罗索。”
麻醉师是个矮胖子,圆头圆脑,笑嘻嘻地向加达斯伸出手。加达斯没有伸手,
惊异地扫视着海拉和主刀医生。也许这只不过是杜塔克和医生们串通起来开的一
个玩笑?卡利托斯收起笑容,严肃的说:“你说的确有此事。有人用10万美元收
买佩德罗索,让他在进行麻醉时把针头剌深一点,剌到硬膜内腔就会使病人丧命。
虽然麻醉师会因此被吊销执照,但10万美元足够他重新开始生活。可惜他们看错
人了,佩德罗索当即就把这个阴谋告诉我,为了不让他们再玩什么新花样,我们
将计就计,让佩德罗索答应了。所以,唐娜富拉娜小姐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不管
怎样,我们仍要谢谢你。”
佩德罗索握住他的手:“谢谢你,你是个好小伙子。”他得意地说,“那个
叫杜塔克的狗杂种!以为10万美元就能收买一个巴西人?请放心,我们都十分尊
敬唐娜富拉娜小姐,没人会昧下良心去谋害她。”
加达斯放心了,注意地看看两位医生,从他们的口气看,他们知道这位唐娜
就是孤儿院的主人。海拉拍拍他的肩膀:“‘表弟’,你放心了吧。请坐到一边
去,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
加达斯很高兴这是一场虚惊,他笑着退到墙边,坐下,看着海拉睡到手术床
上。手术马上就开始了,当粗大的针管扎进腰部,药液慢慢推进去时,他仍免不
了心惊肉跳──你怎么知道氯胺酮中没有混入致命的巴西箭毒呢。医生的低声命
令,刀叉的清脆撞击,咝咝的刀锯声。海拉的左臂截断了,接着是长达4 个小时
的缝合。卡利托斯像个娴熟的缝纫女工,细心地缝合着病人的血管和神经,不时
把脑袋偏过去,让护士为他揩汗。海拉的神志一直很清醒,偶尔和离她最近的护
士轻声交谈着。
手术终于结束,医生们显得既疲惫又兴奋,低声交谈着去洗手。护士把海拉
推出手术室,加达斯追过来,俯下身。海拉脸上毫无血色,但精神还好,她闪动
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表弟,我已经修剪过了,是不是漂亮一点儿?”
加达斯俯下身吻吻她的额头:“你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安心休息吧。”
5 海拉很快入睡了。在残余麻醉剂的作用下,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
时满屋都是明亮的阳光,床台上放着一只盛开的郁金香,一双手正握着她,一双
瘦小温暖的手,不用看就知道这是院长嬷嬷。嬷嬷微笑着,沉默不语,一股暖流
从握着的双手中传过来,两人在沉默中品尝着温馨之情。牧羊犬玛亚也知道主人
醒来了,两只爪子扒在床边,快乐地哼哼着。
护士乌西丽亚推开房门,快活地说:“唐娜,有人探望你。是一位很英俊的
男士。”
海拉看见了门口衣冠楚楚的加达斯,笑道:“啊哈,这是我的表弟,如果你
喜欢,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那太好了,”护士笑望着加达斯,“也许你今天就能约我去吃饭?”
“当然,那是我的荣幸。”加达斯笑道。
“谢谢,请进吧。”护士关上门走了。加达斯看见了床边身形瘦小的院长嬷
嬷,院长站起来,低声同海拉道了再见,与加达斯擦肩而过。她只低声说了三个
字:“谢谢你。”
海拉说,加达斯,你过来吧,请坐。她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情绪也很
好,眸子中充满了笑意。加达斯把带来的一束玫瑰插到花瓶里,在她床边坐下。
牧羊犬摇着尾巴把院长送出门,回过头温顺地卧在加达斯的脚下,它已经知道这
是主人的朋友了。加达斯看看海拉在绷带中的左臂:“很疼吗?”
“当然疼,不过不算厉害。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7 天后就会复原。”
加达斯敬畏地问:“你真的有……肢体再生能力?”
海拉点点头:“我本不想承认,但是不能欺骗我的救命恩人呀。没错,是这
样。你看这只左手,就是当年切掉后自生的。”
左手在绷带外露着,看起来比右手略大。加达斯盯着它,又问:“你真的…
…两年就要截肢一次?”
“对。左臂再生后显然失控了,还没有找到控制它的办法。也许,等我决定
彻底隐居时,就不用麻烦做手术了。我会听任它长下去,一直拖到地上,那样在
地上拾东西不用弯腰了。”她开玩笑地说。
加达斯垂下目光,没有响应──这个玩笑听起来未免有点恐怖的味道。海拉
注意地看看他,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加达斯在想他发现的几个克隆人,想帕梅拉的早夭、杰西卡的心理崩溃。不
过他想,还是等海拉身体康复后再说吧。“我在想8 年前那场大爆炸。”他犹豫
地说,“这次暗杀真的是我父亲的主张?”
“没错。当然不是他签署的,参议员没有这种权力。但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
的。”她淡然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8 年前我在现场留下一支手臂,骗了
他们,但也只是骗了两年。他们早就醒悟了,这些年,一直有人像牛虻似的叮着
我。”她笑着补充,“不过我不大在意这些。我想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的微笑中显出上帝般的自信。加达斯说:“海拉,我无法想像你的生活,
就像我无法想像一个外星人。我真想走进你的生活看一看。”
“你已经走进了嘛。7 年来,除了鲁菲娜,没有人这么接近我的生活。”她
转了话题,“回国后怎么向你父亲交待?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大概要揍你的屁
股。”
加达斯言不由衷地辩解:“也许他只是不了解实情,我会把第一手资料讲给
他。”
海拉不愿伤他的自尊心:“可能吧。”
加达斯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也许我要问你一两个小问题。
可以吗?”
“到时候再说吧,再见。”
护士推门进来,佯恼地喊道:“你那位漂亮的表弟呢,他还没有约会我呢。”
海拉笑道:“等明天吧,你真的这么性急吗?”
她们闲聊了一会儿,护士很快发现海拉的心绪不佳,她服侍海拉吃了药,对
断臂接合处作了理疗,便悄悄退出去。海拉依在床头上,默默地盯着窗外,这个
美国人的到来搅起她的浓浓思绪,即使左臂的疼痛也驱不散它。她想起妈妈苏玛,
爸爸保罗,可亲的豪森伯伯。想起山中的岁月,此后的种种波折,也想起辞别人
世后的7 年……
当然也想起了布莱德,那个向她签发死刑令的残忍的政治家。不过海拉对布
莱德并没有多少仇恨,就像一只大象不会认真仇恨一只叮咬它的蚊子。从蚊子的
立场看,它的吸血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是完全正当的嘛。布莱德就是这样一
只“正直”的蚊子。
他的儿子倒确实是一个好人。加达斯,一个善良的青年,一个漂亮的可爱的
男人。有了加达斯,她觉得该实行自己的计划了,那项已经萦绕心头数年之久的
计划。他是宿敌的儿子──这更好,这能让布莱德在10个月后收到一份意想不到
的礼物。
对,该实行了。是吗?我的爸爸和妈妈?你们该要一个孙子了,一个真正的、
在女儿腹中生出来的婴儿。这些年,她对亲人的行踪了如指掌,在这个世界上,
有钱就能干任何事情。但她从没有、也不打算见他们,因为他们的世界已经分开
了,而且会越来越远。我不知道,只靠感情的链索能否把两者永远维系住。
爸爸妈妈,我们的世界已经分开了。她在浓浓的愁绪中入睡。
6 晚饭后加达斯到街上溜达。巴西不愧为咖啡王国,街道上是一家挨着一家
的咖啡馆,衣着鲜艳的巴西男人端着很小很精致的瓷杯,一边品尝,一边聊天。
加达斯进了一家小咖啡馆,要了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把精制的方糖丢进杯子里,
听着糖块与瓷杯的撞击声,他想,他该同父亲通话了,不能再拖延逃避了,即使
他不说,杜塔克也会把这儿的情形捅回去,那还不如他自己去说。他可以同父亲
争辩,可以拿海拉的善举去说服他。
出了咖啡馆,他想去找一个电话亭,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低声说:“跟我
来。”随即在前边走了。是杜塔克。加达斯一点也不惊奇,知道杜塔克一定会来
问罪的,他也正想对杜塔克好好解释一番。
在前边走的杜塔克一直没有回头,但他好像能看到身后的加达斯,有时,拥
挤的人群使后边的人拉得远了,他立即放慢脚步。他们把霓虹灯和人群留到身后,
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杜塔克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停下脚步,回过头,双目
喷着怒火,劈头就说:“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加达斯走过去,尽力堆出笑容──他确实感到理亏:“杜塔克,那天晚上我
一直没等到你的消息,我认为……”
杜塔克忽然扬臂击来,重重地击在加达斯的左颊。他仰面倒在地上,满眼金
星,等他从昏晕中醒来,看见那个患白化病的杀手正冷酷地俯视着他:“你认为?
我认为你是个孬种,我认为你父亲是个蠢货,竟然让我们和你配合。你听着,小
子,这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了你,下次再来坏我的事,我会割掉你的鸡巴
塞到你嘴里。你最好牢记我的话,最好把这些话讲给你的蠢货父亲。”
远处一个警察似乎发现了异常,开始向这边跑过来。杜塔克不慌不忙地直起
身,钻到近旁一辆汽车中,刷地开走了。那位警察目送着那辆车远去,犹豫着没
有吹响警笛,他走过来,在加达斯面前蹲下,关切地看着他。这是个中年白人,
留着一撇红胡子。“你怎么啦?遇上抢劫了?”他用蹩脚的英语问道。
加达斯用西班牙语回答:“不,碰上一个醉鬼。”他拉着警察的手,努力站
起来。这一拳打得很重,左边腮帮和后脑勺钻心地疼,鲜血从牙床上流出来。警
察热心地说:“你受的伤很重,附近就有一家牙医,我送你去吧。”
加达斯点点头,在警察的搀扶下离开停车场。路上警察问他,需要报警吗?
那人是什么模样?加达斯对这几个问题一律以摇头作答。他们找到那所私家的牙
医诊所,警察敲开门。这儿门面很小,只有一张手术椅,穿着睡衣的年轻医生卡
洛瓦正在看电视,这时忙换了衣服,认真为加达斯作了检查。“一颗臼齿断了,
需要修补。”医生一边在他头上忙活着,一边不住嘴地问,“是遇到劫匪了吧,
你是外国人吗?
是美国人?凡是美国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不大安全,晚上出门要小心
点。“
加达斯不愿回答,也没法回答,因为医生的钳子一直在他嘴里放着。不过医
生看来也并不指望他的回答。30分钟后,他在加达斯的牙床上塞了块药棉,让他
紧紧咬住:“好了,两天后再来一次。”
加达斯付了诊费,同牙医告别。小胡子警察还在门口等他:“先生,你真的
不用报警?”
“不,用不着,只是一个无事寻衅的醉鬼。谢谢你。”他不知道该不该给这
个警察一点小费,很多美国警察会把这看作是侮辱,但也许巴西警察有自己的规
矩。他踌躇着,还是往对方手里塞了5 美元。小胡子笑着顺手揣进口袋。
7 护士乌西丽亚值班时,发现唐娜小姐显然心神不定。这位唐娜是特殊病人,
实行24小时监护,卡托斯利医生甚至命令护士直接到他那儿取药,并且要她亲眼
看着唐娜服下才能离开。“她是位重要人物,绝不能让她被人暗害。”
乌西丽亚对这位病人很好奇,病房档案上登记着,唐娜富拉娜,30岁,未婚,
没有填通讯地址。她长得很漂亮,饱满的胸脯和浑圆的腰背显出女人的丰满和成
熟,但当她那双被长睫毛笼罩的眼睛快速扑闪时,那神情只像是个十四、五岁的
少女。
她的那个“表弟”说今天还要来探望的,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唐娜表情
中隐约可见的焦灼肯定与他有关。乌西丽亚偷偷笑了,故意埋怨道:“唐娜,你
那位漂亮的表弟呢?我还在盼着他的约会呢。”
海拉微笑着没有说话。
“有他的电话吗?我去催催他。”
“不,我没有。你不必这么性急的,迟采的果实一定更香甜。”海拉笑着打
趣。
到了10点,听见乌西丽亚在病房门口喊道:“比利先生,你可来了。”她失
惊打怪地喊着,“唷,你是怎么啦?你的腮帮怎么啦?”
来人语音含糊地说:“没什么,碰上一个醉鬼。”随之他进来了,果然十分
狼狈,左脸肿得老高,左眼只剩下一条线,不过他仍尽力维持着绅士般的微笑。
他先到窗台把鲜花插好,回头来到海拉面前,海拉平静地打量着他,低声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听真话。”
加达斯难为情地低声说:“小意思,是那个要谋害你的杜塔克干的。我破坏
了他的计划,他很愤怒,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只给这么一点薄惩。你不必担
心,好歹有我父亲的面子,他们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海拉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这些情况已经有人向她报告了。她示意加达斯走近,
摸摸他的左脸:“怎么样?”
“断了一颗牙,没关系。你的伤口呢?按一般规律,麻药过后是最疼的时候。”
“不,不是太疼。我想最多5 天后就可以拆线。”
海拉皱着眉头,从枕边拿过手机,要通后说了几句,用的是一种非常陌生的
语言。等他打完,加达斯好奇地问:“你使用的是什么语言?听起来音节很怪。”
“这是一种印弟安部族语言,雅诺马米语。等着吧,到不了明天,那位猴子
似的特工杜塔克也会断掉一颗牙齿。”
“不要!”加达斯急忙喊道,“我不想报复他。”
“以牙还牙──这是圣经上的教诲嘛。”
加达斯生气地摇着头。他觉得,在他心中敬如天人的海拉不该使用这种黑手
党式的报复办法。“不,你必须收回命令。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必要的话,我会
以男人的方式去解决。”
海拉看了他很久。“好吧,”她又要通手机,用那种雅诺马米语说了一句,
还特意用英语重复一遍:“命令取消。”
她扔下手机,含笑望着加达斯清彻的蓝眼睛,一股异样的暖流流过心头。这
一生她几乎没有接触过男人──她是说以朋友交往的男人。童年时见过的男人是
父亲、伯伯和敌人;来到巴西后,她的事业以惊人的速度获得成功,也因此被迅
速神化,不论男女都用虔诚的目光望着她,愿意执行她的任何命令,甚至为她去
死。她常常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寂寞,只有加达斯是可以与她平等交往的男人。
她又想到了昨天考虑的计划,现在,她决定把它实施下去。
“好了,不必生气了,我已经按你的意见办了。请坐吧。”她含笑说。
加达斯坐下去,把她的右手合在自己手里,他担心海拉会拒绝,会冷淡地把
手抽回去。但海拉没有动,眼中的笑意也一直没有减弱。
“加达斯,听院长嬷嬷说,你那次到孤儿院时想采访我?”
“对。”加达斯十分高兴她主动把话题引过来,便热烈地接下去,“我在美
国进行一项社会调查时,意外地发现了几名面貌酷似的黑人女孩……”
海拉立即摇头止住他:“你想采访我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我出院后陪我到各地去玩──只有我们两人。那时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
题。”
“真的?”加达斯惊喜异常,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短短几天的接触,
他已经从心眼里喜欢上这个黑美人,无论是品德、相貌、性情,她都惹人喜爱。
她太富有,这是个不利条件,不过,在亿万富婆的玉趾下自卑不是美国青年的脾
性。他已决定要实施自己的爱情攻势,当然不可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进行。谁
能想到海拉会主动略去了许多中间步骤?他只是有点纳闷,虽然对自己的男性魅
力颇有自信,但这样的一见钟情似乎太快了点儿。
他想到父亲和报社为自己定下的日程,决定让这些日程全都见鬼去,只要能
得到海拉的爱情,其余的都无足轻重。“我当然答应你的条件,我求之不得。至
于采访就推到以后吧。”
此后几天,两人的谈话基本是单向的:海拉提问,加达斯回答。海拉注意地
听他讲述美国国内的各个事件,虽然她从因特网和情报网中一直保持着了解,但
毕竟身处其间的感受会更真切一些。
在这几天里,加达斯又见过一次院长嬷嬷。嬷嬷仍然不多说话,一句简单的
“你好”后便起身告辞。他还撞见过一名男子,显然是印弟安人,加达斯进屋时,
他恭敬地垂手立在海拉的床边。加达斯想同他打招呼,但那人只看看他,一言不
发地离开病房,而海拉也丝毫不打算为他们作介绍。加达斯想,很可能,这人就
是原定要去把杜塔克的牙床敲断的人吧,看他的胸肌和三角肌,完成这个任务肯
定不会困难。
不过他没有多问。
海拉左臂的伤口已经拆线,她的复原确实异常快速。“完全复原了,不到7
天的时间!”加达斯吃惊地说。海拉笑着说:“对,完全复原了,我会印弟安人
的巫术嘛。明天出院。”
她说,两人之旅从明天正式开始。加达斯狂喜地把海拉拥入怀中:“我要乐
疯了!所以这会儿即使干点鲁莽的事,你也不要责备我。”他笑着宣布,“我要
吻吻你!”
海拉笑而不言,顺从地闭上眼睛。加达斯吻着那双火热的厚嘴唇,心头闪过
一点随意的想法:海拉不像是在同恋人接吻,倒像是一种施舍,是教皇为信徒赐
福。乌西丽亚进屋正好撞见这一幕,立即用手捂住眼睛。“天哪,”她痛苦地喊
道,“唐娜,你把我的情人给抢走了!”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第二天,加达斯在圣保罗饭店清了手续,乘出租车赶到医院。昨天他硬着头
皮给爸爸打了电话,反复讲了自己阻止这场谋杀的理由,也讲了这几天的情况,
不过隐瞒了自己挨打和杜塔克咒骂“蠢货父亲”那些话。“爸爸,希望你不要对
杜塔克偏听偏信。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发现这个癌人的任何恶行,相反,她在
孤儿院的善举是圣母才能作出来的。也许我那天的决定太草率,但是,如果听任
她被杀死,我会终生良心不安的!”
很奇怪,父亲并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形之于色,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以后你怎么安排?”
“我还要完成自己的调查。海拉已经答应我采访她,我们要一块儿出门玩几
天。”
他多少有些难为情,父亲一定会说:瞧,难怪他阻止杜塔克,原来他已经坠
入情网了。不过父亲仍是平淡地说:“很好,不要忘了你的责任。”便挂了电话。
昨天,加达斯到那个牙医诊所进行最后一次治疗。“好了,”快活饶舌的牙
医说,“我保证以后你仍能咬烂牛骨。”加达斯道了谢,付清了诊费。
他坐上出租车赶到圣约翰医院门口,听见那儿有一辆车不停地揿着喇叭,是
海拉。她斜倚在降下的车窗上,穿一件色彩俗丽的廉价厚连衣裙,头发乱蓬蓬地
扎在脑后,活脱是一个偏僻农村的黑人姑娘。“怎么样,我这身打扮?”她笑着
问。
“很好,”加达斯说,“看着这身打扮,我会觉得更容易把你骗到手。”
海拉格格地笑,笑得真像一个15岁的乡野少女:“那就尽情施展你的手段吧。”
她开着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外观比较破旧,但内部很漂亮,澳大利亚小牛
皮精制的座椅,可以自动按摩;富丽堂皇的仪表板,卫星天线;座椅后有一台台
式电脑和激光打印机等辅件,一张折起来的双人床,床边塞着一顶硕大的帐蓬。
此后的行程中,加达斯知道,这辆车上还设置有自动驾驶系统,即使在陡峭的山
路上行驶,他们也敢放心地拥抱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