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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区域

_23 斯蒂芬·金(美)
下下周。或永远不。
应该是这周。应该是明天。
他拍了角落的火炉,然后向上看。上面有个阳台。不——不
完全是个阳台,更像一个过道,有齐腰高的栏杆和宽宽的白色木
板,上面刻着小小的菱形孔和花体字。一个人可以蹲在栏杆后
面,通过那些菱形孔向外看。在恰当的时刻,他只要站起来……
“这是什么牌子的相机?”
约翰尼转过头,相信一定是警察。警察会要求看他没装胶卷
的照相机,然后他会要求看他的身份证,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但不是警察。是那个参加驾驶员考试的年轻人。他大约二十
二岁,头发很长,眼睛很开朗。他穿着一件皮上衣和一条退色的
牛仔裤。
“尼康。”约翰尼说。
“好相机)我是一个真正的照相机迷。你为《美国)杂志工
作多久了?”
“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约翰尼说。“我向他们提供作品,
有时为《乡村杂志),有时为《新英格兰)。”
“没有全国性的,像《人民》或《生活)?”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你的焦距是多少?”
焦距是什么?
约翰尼耸耸肩。“我主要靠耳朵。”
“你的意思是靠眼睛吧。”年轻人微笑着说。
“对,靠眼睛。”孩子,走开,请走开吧。
“我对自由撰稿人很感兴趣,”年轻人说,咧嘴一笑。“我的
梦想是有一天拍一张伊瓦·吉玛的升旗照片。”
“我听说那是事先安排好的。”约翰尼说。
“也许,也许是的。但那是一张经典照片。UFO着陆的第一
张照片怎么样!我很想拍一张那样的照片。我拍了许多照片。你
在《美国》跟谁联系?”
约翰尼现在冒汗了。“实际上,他们跟我联系,”他说。“这
是……”
“克劳森先生,你现在可以过来了,”警察说,听上去很不耐
烦。“我要跟你核对一下答案。”
“啊,叫我了,”克劳森说。“再见。”他急忙跑过去,约翰尼
轻了口气。该赶紧离开了。
他又“拍”了两三张照片,以免显出匆忙,但他几乎不知道
自己拍的是什么。然后他离开了。
那个年轻人克劳森已经忘记了他。他显然没有通过笔试,他
在激烈地跟警察争辩,后者只是摇头。
约翰尼在市政厅的人口处停了一下。他左边是衣帽间。右边
是一扇关着的门。他推推门,发现没有锁。一条窄窄的楼梯通到
上面。当然。办公室就在上面,走廊也在上面。
他住在杰克逊旅馆,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旅馆、在主要街道
上。它曾被仔细地装修过,装修显然花了不少钱,但旅馆主人可
能认为可以收回成本,因为这里新建了杰克逊山滑雪场。但滑雪
场破产了,现在这可爱的小旅馆也奄奄一息了。夜班服务员在对
着一杯咖啡打吨,这时约翰尼走了出来,左手拎着公文箱,这是
星期六早晨四点。
昨晚他几乎没有睡,半夜后迷糊了一会儿。他做梦,梦见又
回到1970年。他又和莎拉站在命运轮前,他又感到那种疯狂的。
巨大的力量。他可以闻到烧橡胶的味道。
“喂,”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轻轻说道。“我很高兴看到这家伙
被打败。”他转过身,看到是弗兰克·杜德,穿着他闪亮的黑雨
衣,他的喉咙被割开了,血淋淋的,像咧开的嘴巴,眼睛愉快地
闪着光。他吓坏了,把头转向小摊——但现在摊主是格莱克。斯
蒂尔森,正冲他意味深长地咧着嘴笑,头上歪戴着黄色安全帽。
“喂——喂——喂,”斯蒂尔森吟唱道,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而不
祥。“把它们放到你想放的地方。你说什么?想要赢?”
是的,他想要赢。但当斯蒂尔森让命运轮转起来时,他看到
外面的一圈全变成绿色的了。每个数字都是两个零。每个数字都
是庄家赢的数。
他猛地醒来,再也睡不着了,通过结霜的窗户看着黑漆漆的
外面。前天他到达杰克逊镇时的头疼消失了,他感到虚弱,但很
镇静。他手放在膝盖上坐着。他没有想格莱克,斯蒂尔森,他在
想过去。他想起他母亲把一个创可贴贴在他划破的膝盖上;他想
起狗把奈丽祖母可笑的衣服的后面撕开,他大笑起来,维拉狠狠
地打了他一下,订婚戒指上的宝石划破了他的额头;他想起父亲
教他怎么装鱼饵,说:这不会弄伤虫子的,约翰尼——至少我认
为不会。他想起七岁时,父亲给他一把折叠小刀,作为圣诞节礼
物,并且非常严肃他说,我相信你,约翰尼。所有那些回忆都汹
涌而至。
现在他走进寒冷的凌晨,他的鞋在雪地上吱吱作响。他呼出
的气成了白色的,月亮已经落下,但黑暗的天空繁星密布。上帝
的珠宝盒,维拉总是这么称呼它。约翰尼,你在看上帝的珠宝
盒。
他沿着主街向前走,在杰克逊邮局前停了下来,从上衣口袋
里摸出几封信。给他父亲的信,给莎拉的信,给山姆·魏泽克的
信,给伯曼的信。他把公文箱放在两腿之间,打开黑砖房前的邮
筒,停了一下,然后把它们全都投了进去。他可以听到信落下的
声音,这肯定是杰克逊镇今天最早的一批信,那声音给他一种奇
怪的终结感。信已经寄出,现在已无法停止了。
他又拎起公文箱,继续向前走。惟一的声音就是他的鞋踩在
雪上的吱吱声。银行门上的大温度计显示屋外温度是三度,寒冷
的空气让人不想动,这种感觉是新罕布什尔州的早晨独有的。路
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停着的汽车车窗上蒙着一层霜,黑乎乎
的窗户,拉着窗帘。约翰尼觉得这些显得既可怕又神圣,他抑制
住这种感觉。他做的并不是神圣的事。
他穿过贾斯柏大街,市政厅就在那里,优雅地立在那里,盖
满了雪。
如果前门锁上了怎么办,你这聪明的家伙?
嗯,他会想办法解决的。约翰尼向四周望望,没有人看见
他。当然,如果是总统到这里来,那就完全不同了。这地方从昨
天晚上就会封锁起来,里面也已经派人把守了。但这只不过是一
位众议员,是四百位众议员中的一个;不是什么大人物。还不是
大人物。
约翰尼走上台阶,推推门,很容易地拧动把手,他走进寒冷
的人口,关上门。现在头又开始疼起来,随着心跳咚咚地疼。他
放下公文箱,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揉揉太阳穴。
突然传来低低的尖叫声。衣帽间的门慢慢开了,然后一个白
色的东西从阴影中向他扑来。
约翰尼差点儿叫起来。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那是一具尸
体,像恐怖电影中那样从壁橱中掉了出来。但那只不过是一个很
厚的木牌,上面写着:“考试前请准备好证件。”
他把它放回原处,然后转向通向楼上的那扇门。
这扇门现在锁着。
他弯下腰,借助从一个窗户传来的微弱的路灯光,仔细打量
着锁。这是一个弹簧锁,他认为他可以用一个衣架打开它。他从
衣橱中找到一个衣架,把衣钩塞到们缝里。他把衣钩拉到锁上,
开始摸索。现在他的头剧烈跳动。最后衣钩挂住了锁,他听到弹
簧叭地一声响,门开了。他拎起公文箱走了进去,手里仍然拿着
衣架。他把门关好锁上,踏上窄窄的楼梯,楼梯发出吱吱的声
音。
在楼梯上面,有一条短短的走廊,两边有几扇门。他走过镇
长办公室和行政委员办公室,走过税务办公室、男厕所。穷人救
济办公室和女厕所。
走廊尽头有一扇没有标记的门。门没有锁,他走进去来到会
议厅上方后面的过道,下面的会议厅一览无余,全是斑驳的阴
影.他关上门,空旷的大厅里传来一阵回音,使他打了个冷战。
他沿着过道先向右转,然后又向左转,脚步声也引起一声声回
响.现在他沿着大厅的右手一侧走,高出地面大约二十五英尺。
他在火炉上方位置停下, 正对着讲坛,斯蒂尔森五个半小时后将
会站在那里。
他盘腿坐下休息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要平息住头
疼。火炉没有点火,他感到非常冷。
当他感到好了一点时,用手打开公文箱上的锁。锁咯喳一声
开了,像他的脚步声一样引起一阵回响,只是这次的声音像枪声
一样。
西部的正义,他胡思乱想道;这是陪审团认定克劳汀。朗格
特射死她的情人有罪时,检察官说的话。她发现了什么是西部的
正义。
约翰尼低头看着公文箱,揉揉眼睛。他的眼睛模糊了一下、
然后又清晰了。他从他坐着的木板上得到了一个印象,一个非常
旧的印象,如果它是照片的话,应该是暗褐色的。人们站在这
里,吸烟,谈笑,等着镇会议的开始。那是1920年?1902年?
有一种幽灵般的东西让他感到不安。一个人在谈论威士忌的价
格,并且用一根牙签挖鼻子另外——
另外两年前他毒死了他妻子!
约翰尼打了个冷战。不管这印象是什么,它都无关紧要了。
那个人早已死了。
步枪闪闪发光。
战争时期人们这么做,会得到奖章的,他想。
他开始把枪组装起来。每个咯嚓声都引起一阵回响,就像手
枪声。
他装上五颗子弹。
他把枪放在腿上。
等待。
天慢慢亮了。约翰尼打了个盹,但现在太冷了,已经打不成
吨了。他一睡觉就做梦。
刚过七点他彻底醒了过来。下面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他赶
忙闭上嘴,免得喊出,谁在那儿?
是管理员。约翰尼把一只眼睛凑近栏杆上的菱形小孔,看到
一个粗壮的。穿着一件厚厚的海军呢子短大衣的男人,他怀抱着
木柴,正从中间过道上走来。他正哼着“红河谷”。他咚地一声
把怀里的木柴扔进木柴箱,然后消失在约翰尼下面,接着他听到
火炉的门打开的声音,
约翰尼突然想到他呼出的白色。假如管理员抬起头呢?他能
听到吗?
他试图放慢呼吸速度,但这使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使他的
眼睛也模糊起来。
现在能听到揉纸的声音,接着是划火柴的声音。寒冷的空气
中传来一丝硫磺味。管理员继续哼着“红河谷”,然后突然大声
唱起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明亮的眼睛
和甜蜜的微…”
现在传来僻啪声。火点着了。
“很好,你这家伙,”管理员就在约翰尼下面说,然后砰地一
声炉门关上了。约翰尼两手按着嘴巴,突然感到一种自杀式的快
乐。他看到自己从过道地板上站起来,苍白。瘦削,像个幽灵。
他看到自己张开手臂和手指,像翅膀和爪子一样,用空洞的声音
向下喊道:“很好,你这家伙。”
他手捂着嘴,忍住笑。他的头像个充满热血的西红柿一样跳
动。他的眼睛紧张得非常模糊。
突然他非常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摆脱那个用牙签挖鼻子的印
象,但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天哪,如果他打喷嚏怎么办?
、、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阵可怕尖锐的响声充满大厅,像一根
尖细的钉子·一样钉进约翰尼的耳朵,使他的头震动起来。他张开
嘴要喊一一:
声音突然没有了。
约翰尼通过菱形小孔向外看,发现管理员正站在讲台上摆弄
一个话筒。话筒线连着一个小便携式放大器。管理员从讲台走到
下面,把放大器搬得离话筒远一些,又摆弄了一下上面的旋钮。
他又回到话筒边,再次打开话筒。又发出一声尖利的响声,这次
比较低,很快就消失了。约翰尼两字接着前额,使劲揉着。
管理员用拇指敲敲话筒,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听上去
就像往棺材盖上打了一拳。然后他的歌声通过放大器传了过来,
变得怪声怪气的:“他们说你要离开家乡……”
住口,约翰尼想要喊叫。噢,请住口,我都快发疯了,你不
能住口吗?
歌声啪地一声结束了,然后管理员用他正常的声音说:“很
好,臭婊子。”
他又走出约翰尼的视线。传来撕纸和扑扑的声音,管理员又
出现了,吹着口哨,抱着一叠小册子。他开始沿着长凳分发小册
卞。
当他发完后,管理员扣好衣服,离开了大厅。门砰地一声关
上。约翰尼看看他的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市政厅暖和了
一·点儿。他坐着等候,头仍然很疼,但奇怪的是,它比较容易忍
受了。他能告诉自己的就是,这样的折磨不会再持续多长时间
]。

九点钟,门又砰地一声打开了,把他从迷糊中惊醒,他双手
紧紧抓住步枪,然后又放松了。他凑近菱形孔向外看。这次是四
个人。一个是管理员,他的大衣领翻起来。另三个人套装外面穿
着薄大衣。约翰尼感到心跳加速,其中一人是索尼·艾里曼,他
的头发剪短了,梳得很整齐,但那湛蓝的眼睛没有变。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问。
“你自己看吧。”管理员说。
“别不高兴,朋友。”一个人回答说,他们走到大厅的前面。
其中一人打开放大器,又关上,显然很满意。
“这里的人们把他当成皇帝一样。”管理员咕噜道。
“他是,他是皇帝,”第三个人说——约翰尼在特姆布尔集会
上见过那人。“你还不知道吗,老伯?”
“你到楼上看过吗?艾里曼问管理员,约翰尼一下子全身冰
凉。
“楼梯口的门锁着,”管理员回答道。“我推了一下,跟过去
一样。”
约翰尼默默地感谢门上的弹簧锁。
“应该检查一下。”艾里曼说。
管理员发出愤怒的笑声,"我不懂你们这些家伙,”他说。
“你们怕什么?歌剧里的鬼怪?”
“算了,索尼,”约翰尼认为他见过的那个人说。“上面没有
人。我们到拐角餐厅坐坐,可以喝一杯咖啡。”
“没有咖啡,”索尼说。“那儿全是他妈的泥。先上楼看看的
确没有人,穆齐。我们要按规矩办事。”
约翰尼舔舔嘴唇,握紧步枪,他打量着窄窄的过道,他右边
是一堵墙,左边通往那些办公室,如果他走动,他们会听见的。
这个空旷的市政厅像个天然的放大机。他陷入困境。
下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大厅和人口之间的门打开和关上的
声音。约翰尼全身冰凉,绝望地等待着。就在他下面,管理员和
另外两人在交谈,但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脑袋像个发动
机一样在他脖子上慢慢转动,他盯着过道,等着索尼·艾里曼称
为穆齐的人出现在过道头。他厌倦的神情会突然变成震惊和不敢
相信,他的嘴巴会张开:喂,索尼,这里有个人!
现在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穆齐上楼的声音。他试着想别的
事,随便什么事,但什么也想不起。他们将要发现他,不到一分
钟就会发现他,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不管他做什么,他的机
会已经快完了。
门打开又关上,开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颗汗珠从
约翰尼额头滴落下来,落到他牛仔裤裤腿上。他记得过来时的每
扇门。穆齐已经检查过镇长办公室。行政委员办公室和税务办公
室。现在他在打开男厕所的门.现在他在检查穷人救济办公室,
现在是女厕所,下一个就会是通往过道的门。
门开了
当穆齐走近过道的栏杆时,楼梯上又传来两人的脚步声。
“索尼?你满意了吗?”
“一切都好吗?”
“就像他妈的垃圾场。”穆齐说,下面爆发出一阵笑声。
“好吧,下来喝咖啡吧。”第三个人说。真不可思议。门又关
上了。脚步声又退回到走廊,接着下了搂梯回到大厅。
约翰尼一下子全身无力,眼前一片模糊。他们出去喝咖啡时
砰地关上门.这声音让他清醒了一点儿。
下面,管理员评论道:“一群狗娘养的。”然后他也离开了。
接着的二十分钟里,只有约翰尼一个人。

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杰克逊镇的人们开始走进市政厅.最
先进来的是三个老女人,她们穿着正式的黑礼服,在一起叽叽喳
喳说个不停。约翰尼看到她们挑离火炉最近的座位坐下——几乎
脱离了他的视野一一拿起放在座位上的小册子。小册子似乎全是
格莱克·斯蒂尔森的照片。
“我很喜欢这个人,”其中的一个女人说。“我三次得到他的
签名,今天还要让他签名,一定要让他签。”
对格莱克·斯蒂尔森就说了这些。女人们接着讨论即将到来
的星期日老人之家的活动。
约翰尼差不多刚好在火炉上面,从太冷变得太热。趁着斯蒂
尔森的保缥离开和第一批小镇居民到达之间的空隙,他脱去夹克
和外面的衬衫。他不停地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手帕上既有汗又
有血。他的坏眼睛又出血了,他的眼睛不停地被血模糊。
下面的门开了,传来男人使劲跺掉鞋上雪的声音,四个穿着
格子羊毛上衣的男人从通道走到前面,坐在第一排。其中一人一
坐下就马上说笑起来。
一个大约二十三岁的年轻女人带着她儿子来了,那孩子大约
四岁。小男孩穿着一件蓝色滑雪衫,上面是淡黄色的条纹,他间
仙,能不能对着话筒说话。
“不能,亲爱的。”女人说,他们坐到男人后面。小男孩马上
开始踢前排的凳子,一个男人回头看看。
“塞恩,别乱踢。”她说。
现在是十点十五分。门不停地打开关上。各种年龄。职业。
身份的男男女女挤满了大厅。传来嗡嗡的谈话,空气中弥漫着一
种期待的气氛。他们到这里来不是来嘲笑他们选出的众议员,而
是等待一位真正的明星。约翰尼知道,大多数会见参议员或众议
员的聚会只有少数人参加,会见大厅几乎是空的。1976年选举
时,缅因州的比尔·科亨和他的对手雷顿·库内进行辩论时,除了
记者,只吸引了二十六个人。这种集会常常是装点门面的,大部
分都没什么人参加。但是十点钟时,市政厅的每个座位都坐上了
人,后面还有二,三十个站着的人。每次门一开,约翰尼握枪的
手就会紧张一下。他仍然不敢确信自己能做到,不管这赌注是什
么。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约翰尼开始想斯蒂尔森是不是有
事耽搁了,或是不是不来了。他暗暗地感到一种轻松。
这时,门又打开了,一个热情的声音喊道:“喂!杰克逊镇
的人们。你们好!”
一阵惊讶、愉快的低语声。有人狂热地喊道:“格莱克!你
好!”
“我很好!”斯蒂尔森回答道。“你们好吗?”
人们热烈鼓掌,响成一片。
“喂,好吧!”格莱克高声喊道。他迅速走向讲台,一边跟人
握握手。
约翰尼从小孔望着他。。斯蒂尔森穿着一件生牛皮上衣,领子
是羊皮的,安全帽被一顶带着淡红流苏的羊毛滑雪帽代替。他在
通道口停了一下,向在场的三。四位记者挥挥手。闪光灯啪啪作
响,再次的掌声雷动,震得房梁都发抖。
约翰·史密斯突然明白机不可失。
特里姆布尔集会上他对格莱克·斯蒂尔森的感觉突然再次涌
上心头,清晰得让人害怕。在他疼痛的脑袋里,他似乎听到一种
单调的声音,两个东西可怕地同时冲了出来。这也许是命运的声
音。这太容易了,不能再拖了,不能让斯蒂尔森滔滔不绝他说。
大容易了,不能让他逃脱,不能坐在这里两手抱头,等着人群散
去,等着管理员拆下音响设备,扫掉地上的垃圾,不能自欺欺人
他说还有下一周,下一个镇。
就在现在,在这个偏僻的大厅发生的事,关系到地球上每个
人的命运。
他脑袋里的咚咚声就像命运的两极连在一起。
斯蒂尔森正在走上讲台的台阶他身后没有人。穿着大衣的
三个人正靠在远处的墙上。
约翰尼站起身。
一切似乎发生得很慢。
由于坐久了,他的腿有点儿疼。他的膝盖僻啪作响。时间似
乎凝固了,掌声持续着,虽然人们伸长脖子,转来转去地看;掌
声中,有人尖叫一声,但掌声依然继续着;有人尖叫,是因为上
面过道有个人,这人手里举着一支步枪,这种情景他们都在电视
上见过,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场景,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
就像迪斯尼乐园一样是正宗的美国货:政治家和上面举着枪的男
人。
格莱克·斯蒂尔森转向他,伸长脖子,脖子上的肉皱成一团。
他滑雪帽上的红带子上下摆动。
约翰尼把枪放到肩膀上。它似乎飘到那里,咯地一声落在肩
关节处,他想起小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射松鸡的情景。他们找了很
久了,但当他看到松鸡时,却无法扣动扳机,他大紧张了。这是
一个秘密,像手淫一样可耻,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又有一声尖叫。一个老女人捂住嘴吧,约翰尼看到她黑帽子
边上缀着一圈假花。脸转向他,像大大的白色的零。打开的嘴
巴,像小小的黑色的零。穿着滑雪衫的小男孩在用手指点。他母
亲试图挡住他。斯蒂尔森突然出现在准星中,约翰尼记得打开步
枪的保险栓。对面穿大衣的男人正把手伸进上衣,索尼·艾里曼
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大喊道:“卧倒!格莱克,卧倒!”
但斯蒂尔森仍然盯着楼上过道,有一刹那,他们的眼睛相遇
了,似乎非常理解,斯蒂尔森只在约翰尼开枪的那一瞬躲闪了一
下。枪声非常响,充满了整个大厅,子弹几乎打飞了讲台的一个
角,露出里面白白的木头。碎片飞溅。一块碎片击中了话筒,又
传来一声嗡嗡的怪声。
约翰尼又把一颗子弹顶上膛,再次开枪。这次子弹在讲台灰
扑扑的地毯上打了一个洞。
人群像受惊的牲畜一佯乱了。他们都跑到中间通道。站在后
面的人很容易地逃了出去,但门口很快形成了一个瓶颈,咒骂。
尖叫的男男女女堵在那里。
大厅的另一边传来砰砰的枪声,过道栏杆突然在约翰尼眼前
飞溅起来。片刻之后,什么东西从他耳边呼啸而过。然后一根看
不见的手指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衣领。对面的三个人都举着手枪,
因为约翰尼在上面过道,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楚——但约翰尼怀疑
他们本来就不会考虑无辜的旁观者。
三个老女人中的一个抓住穆齐的手臂。她在呜咽地请求什
么。他甩开她的手,两只手握住手枪。现在大厅里充满火药味。
从约翰尼站起身到现在大约过了二十秒钟。
“卧倒!卧倒,格莱克!”
斯蒂尔森仍然站在讲台边,微微俯着身,向上看着。约翰尼
把枪向下倾斜,斯蒂尔森正好在准星正中。这时一颗手枪子弹划
过他的脖子,打得他向后退去,他自己的子弹也射飞了。对面窗
户玻璃哗地一声碎了。下面传来微弱的尖叫声。血流到他的肩膀
和胸口。
嗅,你这暗杀工作干得太棒了,他歇斯底里地想,又扑到栏
杆上。他上了颗子弹,又把枪架到肩膀上。现在斯蒂尔森在动
了。他跑下台阶,来到地面,然后又抬头看约翰尼。
又一颗子弹飓地从他太阳穴边飞过。。我就像一个被钉着的猪
一样在流血,他想,快点儿,快点儿结束吧。
门口的瓶颈打破了,现在人们开始向外拥去。对面的一支手
枪砰地一声响,子弹划破了约翰尼脑袋的一边。这没关系。只要
杀死斯蒂尔森,别的都没关系。他又把枪向下瞄去。
这次要射中一一一
斯蒂尔森个子很大,但跑得很快。约翰尼早些时候注意到的
那个黑发年轻女人抱着哭叫的儿子,正走到中间通道上,离门口
还有一半路,她仍用她的身体挡着她儿子。斯蒂尔森当时的行
为,使约翰尼大吃一惊,差点儿把枪掉到地上。他从孩子母亲手
里夺到小男孩,转向过道,把小男孩的身体举在他身前。准星里
面再不是格莱克·斯蒂尔森,而是一个扭动的小小的身体,这身
体一一、
在滤光镜蓝色滤光镜上的黄色斑纹黄色斑纹——
穿着深蓝色的滑雪衫,上面有淡黄色的条纹。
约翰尼的嘴巴张开了。对,这就是斯蒂尔森。老虎,但他现
在在滤光镜后面。
这是什么意思?约翰尼尖叫,但没有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
这时母亲尖叫起来·,但约翰尼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汤
·米!把他还给我!汤米!把他还给我,你这狗杂种!”
约翰尼的脑袋像个气球一样胀起来。一切都开始消退了。惟
一的亮点就是枪的准星,现在枪的准星正对着那件蓝色滑雪衫的
胸口。
开枪,噢,天哪,你必须开枪,否则他就要逃掉了一一一
现在——也许是他的眼睛模糊起来——蓝色的滑雪衫开始蔓
延,蓝色把一切都淹没了,那种黄色的条纹也淹没在其中。
在滤光镜后,是的,他在滤光镜后,但这是什么意思呢?这
意味着安全还是他已逃脱了?这是什么、
下面火光一闪,约翰尼隐隐约约觉得那是照相机闪光灯的闪
光。
斯蒂尔森推开女人,向门口退去,他的眼睛邪恶地眯成一条
缝。他紧紧抓着扭动的小男孩的脖子和裆部。
不能,噢,上帝,原谅我,我不能。
这时,又有两颗子弹击中他,一颗击中胸口,打得他撞到墙
上,又弹了起来.另一颗击中他身体左侧,打得他在栏杆上转了
个身。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他的枪掉了。它掉在地板上,一枪打进
墙里。然后他的大腿上部撞在栏杆上,摔了下去,市政厅在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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