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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_19 斯蒂芬·金(美)
庞波脑中终于开始形成一幅画。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
现金了。他从那种古怪的渠道挣钱。庞波确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两捆大麻藏在胡子谷仓顶
层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当之一。他有时想应该以窝藏及企图销售毒品罪逮捕胡
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会动脑筋去卖,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赚一、两
百美元。即使在罗克堡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个窝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
胡子的另一项存放服务——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仓为前来避暑的人存放汽车。庞
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
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
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
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
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
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
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
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
又是泰德。
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
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
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
“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
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
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
“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
“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
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
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
“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
“当然有,阿尔伯特。”
“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
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
“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
“快说。”
“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
一点?”
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
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
“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
“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
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
“62284。”
“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
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
“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
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
努力回忆谁提到——
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
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
人的那天晚上。
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
几乎听出了。
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
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
“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
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
“阿尔伯特——”
“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
“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
“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
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
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
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

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
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
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
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
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
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
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
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
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
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
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
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
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
护他的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
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
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
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这是波蒙特家。”
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
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
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
用。
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
“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
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
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
你为什么打电话?”
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
“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
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
特干的。”
“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
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
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
“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
“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
“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
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
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
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
“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
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
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
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
“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
“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
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
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
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
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
“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
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
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
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
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
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
你们的失职。
“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
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
“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
“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
“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
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
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
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
手,而这事很麻烦。
他想一个人干。
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
“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
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

“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么时候,胡子?”马丁一接电话他就问,同时
想:他不会知道的,见鬼,我不敢相信他会看时间。
但胡子很快证明他错了。“刚过三点,局长。”然后又考虑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
表。”
“你直到——”庞波瞥了一眼日班记录,他已无意识地记下了胡子打电话的时间:“三
点二十八分才打电话。”
“不得不认真想一下,”胡子说,“人做事前总应该想想,局长,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在我给你打电话前,我到谷仓去看看开车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别的麻烦。”
麻烦?庞波觉得有趣。胡子,也许你是去看看阁楼上的大捆大麻,对吗?
“他搞了吗?”
“搞了什么?”
“搞出麻烦了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
“锁怎么样?”
“开着的。”胡子简洁地说。
“砸开的?”
“不,就挂在门鼻上,锁环开了。”
“你认为是用钥匙打开的?”
“不知道狗娘养的从哪儿弄到的,我认为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他是一个人在车里?”庞波问,“你能分辨出来吗?”
胡子停下来想了想。“看不清楚,”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长——如果
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该死的标语,我就应该能看清楚车里有几个人,但是太阳光照在玻璃
上,我认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认为上面有层颜色,不太深,但有一点儿颜色。”
“好吧,胡子,谢谢。我们会查出来的。”
“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胡子说,然后又迅速推断道,“但他应该在某个地方。”
“你说得对。”庞波说,答应把最后结果告诉马丁,便挂了电话。他从桌子边站起来,
看看钟。
三点,胡子说,刚过三点,因为我看了表。
庞波认为,泰德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从鲁德娄赶到罗克堡,中间还加上很长一端绕回
家的路,在此期间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杀掉两个警察。如果从鲁德娄一直赶到这里,也许还
有可能,但如果从别处赶到鲁德娄,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赶到这儿撬开锁,开走藏在胡
子谷仓中的托罗纳多车,这则是绝不可能的。
假设别人在鲁德娄杀死警察,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设有人不需费劲甩掉保护的警察、
换车和绕道呢?假设有人把丽兹.波蒙特和双胞胎塞进汽车,朝罗克堡开来呢?庞波认为只
有他们才能刚巧在三点时到达,被胡子看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些。
警察认为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们不知道托罗纳多车的事。
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说过。
按泰德虚构的乔治.斯达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认为自己是斯达
克,他可能会替自己弄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以满足这种幻觉或幻想......但为了搞到牌
照,他不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还要申请在那里居住。
“真愚蠢。他可以偷几块密西西比州车牌,或者买一套旧的。”胡子没有说牌照是哪一
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远镜也不行。
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车,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话,丽兹会知道的。
也许丽兹不知道。如果他疯了,也许丽兹不知道。
还有锁着的门。泰德不砸开锁,怎么能进入谷仓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师,不是窃贼。
备用钥匙,他内心低声说,但庞波不这么想。如果胡子时不时地在谷仓藏毒品,他一定
会藏好钥匙,不管他怎么随地乱扔烟头。
最后一个问题:凶手。如果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一直藏在谷仓中,胡子怎么会从没见过
呢?这可能吗?
他抓起帽子,离开办公室,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庞波。
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会笑的,你会笑破肚皮的。假设泰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呢?假设真
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怪物在四处游荡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创造的,在他需要时便
会产生。泰德可以控制创造的时间,但却控制不了地点,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与创造者有关
的地方。所以斯达克须从泰德存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就像他必须从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坟
墓中走出来一样。你不喜欢它?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不喜欢它,这也不可笑,一点儿也不可笑,它破坏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他记起泰德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在我写作时我是谁。那不确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
吃惊的是,我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你是他,对吗?”庞波轻声说,“你是他,他是你,凶手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他打了个冷战,舍拉从调度室的打字机上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么热的天,你却发
抖,你一定是感冒了。”
“我想是病了,”庞波说,“注意电话,舍拉。小事转给托马斯,大事转给我。克拉特
在哪儿?”
“我在这儿!”克拉特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我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来!”庞波冲他喊
道,“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一下!”
“你去哪儿,庞波?”克拉特从男厕所走出来,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
“去湖边。”庞波含含糊糊地说,在克拉特或舍拉再问之前离开了,他自己也不细想他
在干什么。像这样不说去处是很不好的,这不仅是自己找麻烦,简直等于去送死。
他在想:“麻雀又飞起”,但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开车出镇,一边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一生中从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

5号公路离胡子马丁农场的半英里处有个停车场。庞波拐了进去,一半是因为预感一半
是因为突发奇想。预感很简单:无论有没有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他们不可能从鲁德娄乘魔
毯飞到这里,他们必须开车。那意味着周围应该有辆被抛弃的车。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
默.加马齐的车后,就把它扔到路边停车场,一个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还会干第二次。
在拐弯处停着三辆车:一辆运啤酒的车,一辆新福特车,还有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轿
车。
他从巡逻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厕所走出来,朝运啤酒车的驾驶室走
去。他身材矮小,黑头发,窄肩膀,显然不是乔治.斯达克。
“警官。”他冲庞波敬了个礼。庞波冲他点点头,朝三位老妇人走去。她们坐在一张野
餐桌旁,一边喝热水瓶中的咖啡,一边聊天。
“你好,警官,”一位老妇人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要么是我们做错了什
么?一丝焦虑掠过她的眼睛。
“我只想问问,那边的福特车和沃尔沃车是你们的吗?”
“福特车是我的,”第二位妇人说,“我们都乘那辆车。沃尔沃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
知。那车是不是没汽油了?我儿子虽然四十三岁了,也常常忘记灌汽油——”
“跟汽油没关,夫人,”庞波露出职业警察的笑容,“你们没有看到这辆沃尔沃车开进
来,是吗?”
她们摇摇头。
“你们几分钟前看到车主了吗?”
“没有,”第三位妇人说,用又亮又小的老鼠眼看着他,“你在追踪吗,警官?”
“你说什么,夫人?”
“我是说,你在追捕一个罪犯。”
“噢,”庞波说。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很不真实。他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究竟为
什么想到这儿来呢?“不,夫人。我只是喜欢汽车。”伙计,这话听上去......真他妈的聪
明。
“噢,”第一位妇人说,“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你要喝杯咖啡吗,警官?我相信刚好
还剩一杯。”
“不,谢谢你。”庞波说,“祝你们过得愉快。”
“也祝你愉快,警官。”她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使庞波觉得更不真实了。
他回到沃尔沃车边,拉拉驾驶室的门,门开了。车里热烘烘的,说明它在这里停了很
久。他向后排望去,看到座位下有一个盒子。他俯身从座位间把它拣起来。
盒子上写着“纸帕”两个字,他觉得好像有人往他胃里扔了只保龄球。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常规和理智的声音立刻说道。“至少不一定是那样。我知道你
在想什么:你想到了婴儿。但是,庞波,你在路边小摊买炸鸡时,他们也给你纸帕的。”
不过......
庞波把纸帕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从车里走出来。他正要关上门,却又探身进去,想看看
仪表盘下面,可站着看不清,只好跪下。
又一只保龄球扔进他的胃中。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被人猛击了一下。
点火线悬挂在那里,铜芯裸露着,有点儿弯曲。庞波知道,这弯曲是因为她们被人缠在
一起过。这汽车短路过,而且看上去很严重。开车人把车停到这儿以后,扯开电线熄了火。
那么它是真的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了,问题是有多少是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似
乎在逼近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返回巡逻车,上了车,把它发动起来,从架子上取下对话机。
“什么是真的?”常规和理智低声问。天哪,这声音令人发狂。“有人在波蒙特的湖边
别墅?对——那可能是真的。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人把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开出胡子马丁的
谷仓?还有呢,庞波?”
他几乎同时产生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说的那样,跟亨利.白顿
联系,那么他可能永远搞不清这一切。湖畔路是条死胡同,波蒙特的别墅就在那里。州警察
局会告诉他别一个人接近别墅,别单枪匹马去,因为他们怀疑劫持丽兹和双胞胎的那人至少
杀了十几个人。他们会要封锁道路,但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同时他们会派出一队巡逻
车,也许还有直升飞机,甚至驱逐舰和战斗机。
第二个想法涉及到斯达克。
他们没有考虑过斯达克,他们甚至不知道斯达克这个人。
但是,如果斯达克是真的,那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庞波相信派一群对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里,就像把他们送进绞
肉机一样。
他把对讲机放回原处。他要去,他要一个人去。这也许是错误的,但他想这么干。他可
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干过蠢事,他不能容忍的是还没弄清真实情况前,就贸然
通过无线电请求援助,这有可能使一个女人和两个婴儿丧命。
庞波开出停车场,向湖畔路驶去。
第二十四章 麻雀到来

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
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
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
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
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
“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
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
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
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
碰过的铅笔。
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
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
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
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
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
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
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
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
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
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
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
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
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
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
么?猜中有奖?
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
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
“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
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
了。”
“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
的。”
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
开往罗克堡。
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

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
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
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
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
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
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
棒。
“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
“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
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
“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
——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
“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
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
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
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
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
“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
有麻烦的。”
“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
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
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
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
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
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
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
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
终于撒出来了。
“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
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
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
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
“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
——”
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
“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
“什么——”
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
德不可能这么早到。”
“我不——”
“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
吗?”
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
锡环。
她说没听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
“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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