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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_10 斯蒂芬·金(美)
但只有英雄才敢继续用手捏挤。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只有英雄和懦夫才会轻易获胜,杰克,其他人都不会,我不是懦夫。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十五章 斯达克之谜

当阿兰.庞波向他们讲述纽约凌晨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泰德和丽兹感到异
常震惊。麦克.唐纳森在他公寓的走廊被砍打而死,菲丽丝.迈尔斯和两个警察
在西区她的公寓被枪杀,迈尔斯大楼的看门人被重物所击,脑盖骨破裂,医生
认为他不死也差不多了,唐纳森大楼的看门人死了。整个凶杀都以黑社会的方
式进行,即凶手直接找到被害人,然后动手。
庞波说的时候,他不停地称凶手为斯达克。
他想都没想就叫了他的名字,泰德沉思道。然后他摇摇头,对自己有点不耐烦。你总得
叫他什么,他想,而斯达克可能比“罪犯”或“X先生”稍好点儿,庞波用这个名字只是为
了方便,现在就认为他这么做是出于其它原因则是个错误。
“考利怎么样?”庞波说完,泰德终于能开口问了。
“考利先生还活着,正处于警察的保护之下。”这是早晨十点十五,离杀死里克和他的
一个保护者的爆炸还有差不多两小时。
“菲丽丝.迈尔斯也曾在警察保护之下。”丽兹说。在大围栏中,温蒂在熟睡,威廉在
打盹,他闭着眼睛,头慢慢垂到胸口......然后他的头又猛地抬起来,庞波觉得威廉看上去
很滑稽,像个努力别睡着的值勤哨兵,但是抬头动作一次比一次弱。庞波把笔记本合拢放在
膝上,看着双胞胎,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每次威廉猛地把他的头拉起时,睡着的温蒂也
会抽动一下。
他们的父母注意到这了吗?他惊讶地想,然后又想,他们当然注意到了。
“说得对,丽兹。他袭击了他们,你知道,警察和其他人一样容易受到袭击,他们只是
应该应付得好些。在菲丽丝.迈尔斯住的那层,开枪后走廊有几个人开门向外看,从他们的
描述和警察在现场的发现,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斯达克装成了一个盲人,杀完米丽艾
姆和麦克.唐纳森后,他没有换衣服,衣服非常肮脏。他从电梯走出来,戴着墨镜,可能是
在时代广场或一个流动小贩那儿买的,他还挥动着一根粘满血的白色手杖,天知道他从哪儿
搞到手杖的,但纽约警察认为他还用这手杖打了看门人。”
“他肯定是从一个真盲人那儿偷来的,”泰德冷静地说,“这家伙可不是高贵的骑士,
庞波。”
“你说得对。他可能在喊叫说他被人袭击了,或他在他的公寓被小偷攻击了,不管他喊
什么,他向警察走来时非常快,他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们毕竟是两个巡逻的警察,临时
从汽车上拉下来派到那女人的门前,事先没有得到足够的警告。”
“但他们应该也知道唐纳森被杀了,”丽兹抗议说,“如果那种事没有使他们警觉起
来,意识到那人是危险的——”
“他们还知道保护唐纳森的警察是在他被杀之后赶到的,”泰德说,“他们过于自信
了。”
“也许你说的对,”庞波承认,“我不知道,但是和考利在一起的警察知道这个人大
胆、狡猾和血腥,他们是很警觉的。不,泰德——你的经纪人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你说有许多目击者?”
“啊,对,许多目击者,在考利前妻住的地方,在唐纳森处,在迈尔斯处,他好像他妈
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看看丽兹说,“原谅我说粗话。”
她微微一笑:“我以前也听过,庞波。”
他点点头,冲她笑笑,然后转向泰德。
“我向你描述的准确吗?”
“非常准确,”阿兰说,“他个子很高,金发,晒得非常黑,所以请你告诉我他是谁,
泰德,告诉我他的名字,现在我要为豪默.加马齐之外的事操心。该死的纽约警察局长对我
非常重视,我的调度员认为我会变成一个媒介明星,但我最关心的还是豪默。和两个为保护
迈尔斯而死的警察相比,我更关心豪默,所以,告诉我他的名字。”
“你已经知道了。”泰德说。
接着很长的一段沉默——也许十秒钟。然后庞波轻声说:“什么?”
“他的名字是乔治.斯达克。”泰德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甚至更吃惊地发
现他感到很冷静......除非震惊和冷静感觉上是一样的,但是实际说出那话所带来的如释重
负的感觉是难以表达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沉默许久之后,庞波说。
“当然你不明白,庞波”丽兹说。泰德看着她,她爽利直接的声调让他吃了一惊。“我
丈夫所说的是,他的笔名不知怎么活起来了。照片中的墓碑......那墓碑上的墓志铭——
‘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你还记得吗?”
“但是丽兹——”他无助而惊讶地看着他们俩,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在和两个疯子谈
话。
“留着你的‘但是’,”她以同样爽利的语气说,“你以后会有大量时间说‘但是’,
你,还有别的所有人。现在,听我说,当泰德说乔治.斯达克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时,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可能认为他在开玩笑,但实际上不是。我知道这一点,即使他不知
道。乔治.斯达克不仅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所写的
每本书越来越让我不安,当泰德最终决定杀死他时,我上楼到我们的卧室,高兴地哭了。”
她看看泰德,他正凝视着她,她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是的,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华
盛顿的克劳森先生是个令人厌恶的小爬虫,但他为我们做了件好事,也许是我们结婚以来最
好的一件事,我为此对他的死感到遗憾。”
“丽兹,我想你不会真的认为——”
“别跟我说什么是我的本意!”
庞波眨眨眼。她的声音仍很节制,没有高到吵醒温蒂或打扰威廉在躺下睡觉前最后一次
抬起他的头。庞波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会听到更响的声音,也许是放到最大
音量的声音。
“现在泰德有事要告诉你,你必须认真仔细的听他说,庞波,你必须努力相信他,因为
如果你不相信他,我担心这个人——或不管他是什么——就会继续杀人,直到杀掉他准备杀
的所有人。基于某些个人原因,我不想让这事发生。你看,我认为泰德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可能都在被杀之列。”
“好吧。”他的声音很平和,但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他尽量推开挫折、愤怒甚至惊
奇,认真考虑这个伤失理智的主张。问题不是它是真还是假,而是他们为什么要先讲这么一
个故事,编造它是为了隐藏与谋杀的联系吗?一个真的谋杀?他们自己相信这个故事吗?这
样一对受过良好教育、思维健全的人似乎不可能相信这个故事,但是,正像他那天以谋杀豪
默罪来逮捕泰德一样,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撒谎的样子,更确切地说,没有故意撒谎的样子。
“好吧,泰德。”
“好吧。”泰德说。神经质地清清嗓子,站了起来。他的手伸向胸前口袋,然后有点儿
痛苦地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去拿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抽的香烟。他把手伸进口袋,看着阿
兰.庞波,就像看一个遇到麻烦的学生一样。
“这里发生了非常古怪的事情。不——不止是古怪,而是可怕和不可理解的,但它正在
发生。我认为,在我只有一岁时,它就开始了。”

泰德说出了一切:童年时的头痛,头痛前麻雀的尖叫和模糊的意像,麻雀的复归。他给
庞波看了上面写着“麻雀又飞起”字样的稿子,告诉了他昨天在办公室的恍惚状态,以及在
订单背面所写的字,解释了自己怎样处理订单的,努力表达出驱使他毁掉它的那种恐惧和迷
惑。
庞波面无表情。
“而且,”泰德结束道,“我从心里知道他是斯达克。”他握起拳头轻轻敲打他自己的
胸口。
有那么一会儿,庞波一言不发。他开始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这一动作似乎吸
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你结婚后瘦了,”丽兹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把戒指改小一点儿,庞波,有一天会弄
丢它的。”
“我想我会的。”他抬起头看看她。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泰德有事离开了屋子,只剩下
他们俩在那儿。“我离开后,你丈夫带你上楼到他的书房给你看这从幽灵世界传来的第一次
信息......是这样吗?”
“我确知的唯一幽灵世界是路头一里处销售酒的商店,”丽兹平静地说,“但你走后他
的确给我看了这信息,是这样的。”
“我刚走之后?”
“不——我们把双胞胎放到床上,我们自己也准备上床睡觉了,这时我问泰德他在隐瞒
什么。”
“在我离开和他告诉你鸟声与恍惚状态这段时间内,他走出过你的视野吗?他有没有时
间上楼写下我告诉你们的那句话?”
“我记不准了,”她说,“我认为那段时间我们是在一起的,但我不敢说绝对是这样。
即使我告诉你他从没离开过我眼前,那也无关紧要,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丽兹?”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假定我也在撒谎,不是吗?”
庞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俩真正需要的唯一回答。
“泰德没有撒谎。”
庞波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诚实——但既然你不能发誓说他没离开过你一步,我不必指
责你撒谎。我对此感到高兴,你承认有那种可能,而且我认为你承认另一种选择是非常不可
信的。”
泰德靠在壁炉上,他的眼睛左右转动,就像一个人在看网球赛。庞波警长所说的都在泰
德预料之中,他很和气地指出了泰德故事中的漏洞,和气的超出一般,但泰德仍感到失
望......几乎是痛心。那种认为庞波会相信的预感是假的,就像一瓶说自己包治百病的药是
假的一样。
“对,我承认你的话是对的。”丽兹平静地说。
“至于泰德宣称发生在他办公室的事......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失去知觉或写下那些字。
实际上,在考利前妻打电话之前,他没有向你提起此事,对吗?”
“对,他没有。”
“所以......”他耸耸肩。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庞波。”
“说吧。”
“泰德为什么要撒谎?他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庞波坦率地看着她,“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瞥了泰德一眼,又转
回来看着丽兹,“他可能甚至不知道他在撒谎。我要说的非常明白:没有一个警官会在没有
强有力的证据的情况下接受这种事情,而强有力的证据现在又的确没有。”
“泰德说的是真话。我理解你所说的一切,但我也非常想要你相信他说的是真话,非常
想要你相信。你看,我和乔治.斯达克生活在一起,我了解随着时间的流逝泰德对他的感
觉。我要告诉你一些《大众》杂志没有的事,在倒数第二本时,泰德已经开始要摆脱斯达克
——”
“倒数第三本,”泰德从壁炉边平静地说。他非常渴望抽支烟,只渴望已经有点儿控制
不住了,“在第一本之后我就开始这么说。”
“好吧,倒数第三本。从杂之上的文章看,这好像是最近的事,那不是真的,那是我故
意说的。如果费里德里克.克劳森不来强迫我丈夫的话,我想泰德还会说要摆脱他,就像一
个酒鬼或隐君子告诉他的家人和朋友他明天就戒......或后天......或大后天。”
“不对,”泰德说,“不完全是那样。大致上对具体的细节上不准确。”
他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全神贯注地想。庞波不得不承认他们并不是在撒谎,也不是为了
某些古怪的原因而折腾他,他们并没有努力说服他,或者说服他们自己,而只是说出事情的
本来状态......就像火灾后人们试图描述当时的情况一样。
“瞧,”泰德终于开口了,“让我们暂时别谈失去知觉、麻雀和预兆性景象。如果你觉
得必要的话,你可以跟我的医生乔治.胡默谈谈身体症状,也许我昨天拍的大脑照片回显示
出什么古怪的东西,即使它们没有,在我孩子时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可能还活着,他可以跟你
谈谈病历,他也许知道某些能解释这一片混乱的东西。我现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但我确信我
的病历上有。但现在,所有这些超自然的瞎扯都无关紧要。”
泰德这么说让庞波吃了一惊......如果他故意伪造了那张字条并撒谎的话。丧失理智到
那种程度的人,一定会认为字条是超自然现象的标志,对此会大谈特谈,而泰德却不愿谈,
对吗?庞波的头开始疼起来。
“好吧。”他平静地说,“如果‘超自然的瞎扯’无关紧要,那么什么是最重要的
呢?”
“乔治.斯达克是最重要的,”泰德说,并且想:“通往安德斯韦尔的铁路,在那里所
有铁路都终止了。”“想象以下某个陌生人进入你的家。你对此人总是有点儿害怕,就像吉
姆.哈金斯总是有点儿害怕老海豹一样——你读过《金银岛》吗?”
他点点头。
“哎,那么你明白我试图表达的那种感觉。你害怕这家伙,你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但你
让他留下。你并不像《金银岛》中那样开了一家旅馆,但也许你认为他是你妻子的远亲,或
诸如此类的人。你明白我的话吗?”
庞波点点头。
“最后某一天,这个坏蛋因为盐罐堵了而把它砸到墙上,你对你妻子说,‘你那个白痴
堂兄还要呆多久?’她看着你说,‘我的堂兄?我以为他是你的堂兄!’”
庞波忍不住笑了。
“但你就把这家伙踢出门外吗?”泰德继续说道,“不。因为他已经在你家住了一段时
间,虽然旁观者会认为很荒唐,但他似乎有了......居住权,但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丽兹在点头。她的眼睛有一种兴奋、感激的表情,就像一个女人被告知了一个字,这个
字整天都在舌间跳动却说不出一样。
“重要的事是你究竟有多怕他,”她说,“害怕如果你让他滚蛋他会做什么。”
“你说得对,”泰德说,“你想勇敢地让他离开,不仅因为你担心他可能是危险的,而
且这涉及一个自尊问题。但是......你不断拖延,你寻找拖延的理由,像天在下雨,如果你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让他走,他可能更容易接受,或也许在你们都睡了一个好觉后让他
走,等等。你想了一千种拖延的理由。你发现,如果你觉得理由充分的话,你至少可以保留
一点尊严,有一些自尊总比完全没有好,有一些自尊也总比最终受到伤害或死了更好。”
“而且也许不止是你。”
丽兹又插话说,她的声音从容愉快,就像一个妇女在谈论园艺——什么时候种玉米,或
怎么辨别西红柿熟了可以收了。“他曾是个丑陋的、危险的人,当他......跟我们一起生活
时......现在他是一个丑陋的、危险的人,有迹象表明,如果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
坏了。他是精神不健全的,但他却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合理的:找到那些密谋杀害他
的人,然后一个一个地干掉他们。”
“你说完了吗?”
她吃惊地看着庞波,好像他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你说完了没有,你要说,我就让你说完。”
她的镇静被打破。她深吸一口气,两只手不安的插进头发:“你不相信,对吗?一点儿
不相信。”
“丽兹,”庞波说,“这都是......瞎扯,我很抱歉用这个词,但考虑到目前情况,我
认为它是最温和的词了。很快会有别的警察到这儿来,联邦调查局的,因为这个人现在可以
认为是一个跨州的逃犯,所以联邦调查局会卷入其中。如果你告诉他们失去知觉和幽灵书写
这个故事,你会听到尖刻的评论。如果你告诉我这些人被一个幽灵杀死,我也不会相信
你。”泰德动了一下,但庞波举起一只手,他又平静了,至少暂时平静了。“我们并不是在
谈论幽灵,我们在谈一个人。”
“你怎么解释我的描述呢?”泰德突然问,“我告诉你的,是我心目中乔治.斯达克的
样子。有些出自达尔文出版社的作者简介,有些只是我头脑中的产物。我从没坐下来故意想
象那家伙,你知道——我只是几年来形成了一种图象,就像你每天早晨上班路上听音乐节
目,你对节目主持人形成了一种精神画像。但大部分情况下,如果你恰巧遇到节目主持人,
你常常被证明想错了,我却想对了,你怎么解释呢?”
“我解释不了,”庞波说,“当然,除非你对那描述从何而来没有说实话。”
“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别做那种假设,”庞波说,站起来走到火炉边,用拨火棒不停地捅着堆在那儿的桦树
块,“不是每个谎言都是自觉的。如果一个人说服自己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甚至可以顺利
地通过测谎器,特德.邦迪就那么做过。”
“嘿,”泰德喊道,“别那么牵强附会,这很像指纹那件事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拿
不出证据。顺便问一下,指纹怎么解释呢?你把那考虑进去时,这不是至少证明我们在说实
话吗?”
庞波转过身,突然对泰德生气了......对他们俩。他觉得好像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而
他们没权利弄得这样。他就像在一群相信地球是平的人中,唯一相信地球是圆的人。
“我无法解释那件事......目前还不能,”他说,“但是,你愿意告诉这家伙——真的
家伙——到底来自何处,泰德。你是一夜之间造出他的吗?他是从一个该死的麻雀蛋中跳出
来的吗?你在写以他名字出版的书时看上去很像他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怎么产生的,”泰德疲倦地说,“你不认为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吗?就
我所知或所记,我在写《马辛的方式》、《牛津布鲁斯》、《鲨鱼肉馅饼》和《驶往巴比
伦》时,我还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人。当我以他名
字写作时,我觉得他是真的,就像我在写作时我认为我所写的故事是真的一样。那就是说,
我很认真地对待他们,但我并不相信他们......除非我......那么......”
他停了一下,难为情地一笑。
“我一直在谈写作,”他说,“上百次讲课,上千个班,但我从没谈过小说家的双重现
实——真实世界和稿子上的世界。我从没想过这一点,现在我意识到......哎......我真是
不知道怎么去想它。”
“这无关紧要,”丽兹说,“在泰德试图杀死他之前,他并不一定要成为一个独立的
人。”
庞波转向她:“哎,丽兹,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泰德。当他写犯罪故事时,他从波蒙特先
生变成斯达克先生了吗?他达你的耳光吗?他在聚会中用剃刀威胁过人吗?”
“讽刺无助于解决问题。”他直直地盯着他说。
他愤怒地举起手——虽然他并不知道谁惹恼了他,是他们?是他自己?还是他们三人?
“我并非讽刺,我是在用口头休克疗法让你们看看你们多么丧失理智!你们在说一个笔名活
过来了!如果你们把这些话的一半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会把你们监禁起来的!”
“对你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丽兹说,“他没打过我或在鸡尾酒会中挥舞一把剃刀。
但是,当他以乔治.斯达克写作时——特别是写到阿历克斯.马辛时——泰德是不一样的。
当他开门邀请斯达克进来时,他变得很疏远,不是冷淡,而是疏远。他不想出去,不想见
人。他有时不参加教员会议,甚至取消和学生的约会......虽然那种情况很罕见。他晚上会
睡得很晚,有时上床后会辗转反侧一个小时,睡着后会抽动和低声说很多话,好像在做恶
梦。我曾当场问过他几次,他说他感到头痛和不安,但却不记得是否做过恶梦。
“他并没有大的性格变化......但的确有点儿不一样。我丈夫很久以前戒了酒,庞波。
他没有去戒酒协会或任何这类组织,但他戒了。只有一个例外。写完一本斯达克小说后,他
会大醉一场,好像他在卸去所有的压力,对他自己说,‘狗娘养的又走了,至少暂时又走
了。乔治回到他在密西西比的农场,太好啦。”
“她说得对,”泰德说,“太好啦——正是这种感觉。我们对失去知觉和自动书写暂时
不说,让我做个总结。你在追捕的人正在杀我认识的人,除了豪默.加马齐,这些人都对
‘处决’乔治.斯达克负有责任......当然,通过和我密谋。他和我血型一样,这并不罕
见,不过一百人当中也只有六人一样。他符合我向你描述的,而这描述是我心灵的产物。他
抽我过去抽过的烟。最后也是最有趣的,他的指纹似乎和我相同。也许一百个人当中有六个
人有A型阴性血型,但就目前我们所知,这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有我的指纹。尽管有这些证
据,你仍然拒绝考虑斯达克活了。现在,阿兰.庞波警长,你告诉我:究竟谁在犯迷糊?”
庞波感到他曾以为是牢不可破的根基松动一下。这的确是不可能的,对吗?但是......
如果他今天没别的事,他将不得不与泰德的医生谈谈并开始追寻病历。他觉得,如果发现根
本就没有脑瘤,那可真是太棒了,泰德也许是撒谎......也许是产生幻觉。如果他能证明那
个人是心理变态者,那将是多么惬意啊。也许......
狗屁也许。没有乔治.斯达克,从来就没有乔治.斯达克.庞波可能不是联邦调查局的
神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苯到会相信那种话.他们也许在纽约抓住了那个狗杂种,也许这个
心理变态者今年夏天回到缅因州来度假.如果他回来了,庞波要枪毙他。他现在不想浪费时
间谈这些事了。
“时间会证明的,我想,”他含含糊糊地说,“现在,我劝你们俩仍保留昨晚的观点—
—这家伙认为他是乔治.斯达克,他很合乎逻辑——疯子的逻辑——他从斯达克正式被埋葬
的地方开始。”
“如果你连精神空间这种观点都不承认,那你就完了,”泰德说,“这个家伙——庞
波,你无法和他讲理,你无法恳求他。你可以请求他宽恕——如果他给你时间的话——但根
本没用。如果你接近他时不注意,他会把你做成鲨鱼肉馅饼的。”
“我会跟你的医生谈谈,”庞波说,“还要跟你孩子时给你开刀的医生谈谈,我不知道
这会有什么用,或者它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帮助,但我要这么做。否则的话,我就是在冒险
了。”
泰德毫无幽默地笑笑:“从我的观点来看,的确如此,我妻子、孩子和我都将和你一起
冒险。”

十五分钟后,一辆整洁的蓝白两色密封小货车开进泰德家,停在庞波车的后面。它看上
去像一辆通讯车,而且的确是,虽然在一侧写着小写的“缅因州警察”字样。
两个技术员走到门口,做了自我介绍,并道歉来晚了(这一道歉对泰德和丽兹毫无意
义,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两家伙要来),并问泰德愿不愿意在他们手里拿的文件上签字。
泰德很快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它赋予他们权利,可以在他的电话上装录音和追踪设备,所录
内容不允许在法庭上使用。
泰德飞快地签了字,阿兰.庞波和一个技术员在一边看着。
“这追踪装置真的有用吗?”几分钟后,庞波走了去奥罗诺了,泰德问两个技术员。说
说话似乎很重要,技术员们拿回文件后就一声无吭了。
“对。”其中一人答道。他拿起客厅电话的话筒,迅速撬开话筒的塑料内套,“我们能
追踪到世界上任何一个电话的源头,它不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老式追踪设备,那种设备
只有打电话的人还在打时你才能追踪到他。只要这一端不挂电话——”他摇摇电话,这电话
现在像科幻小说中被射线武器摧毁后的小机器人——“我们能追踪到电话源头,它常常是一
家购物中心的付费电话。”
“你说得对,”他的同伴说。他正在摆弄电话插座,把它从底座上拔下来,“你楼上还
有一部电话?”
“两部,”泰德说,开始觉得好像在做梦,“一部在我的书房,一部在卧室。”
“他们有各自独立的线吗?”
“没有——我们只有一条线。你在哪儿放录音机?”
“可能在地下室,”第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说。他正把一根电话线插进一个布满弹簧连接
器的板上,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泰德手扶着丽兹的腰带走开,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明白这一切高科技都挡不住乔治.斯
达克。斯达克就在那儿,也许在休息,也许已经上路了。
如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到底该怎么保护他的家人呢?有办法
吗?他沉思着,当他什么也想不出时,他就只是倾听他自己。有时候——不是总是,而是有
时间——答案就会这么产生。
但这次不行。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突然性欲冲动起来,想把丽兹哄到楼上——这时他记起
州警察技术员很快要到那儿去,在他陈旧的电话线装上更多神秘的东西。
连性交都不行,他想。那么我们干什么呢?
但回答是很简单的:他们等待,这就是他们所能做的。
他们并不需要等很久,可怕的消息就传来了:斯达克终究还是杀了里克.考利——他袭
击了两个技术员,那两人正在摆弄里克的电话,就像正在波蒙特夫妇家客厅的这两个人所做
的一样,然后在门上安了炸弹。当里克转动钥匙时,门就爆炸了。
是庞波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他沿着去奥罗诺的路开了不到三里,在收音机中听到爆炸
的消息,立即掉头赶回来。
“你告诉我们里克是安全的。”丽兹说。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睛都很不清楚,连她的头发
似乎也失去了它的光泽。“你实际上做了保证的。”
“我遗憾,我错了。”
庞波像丽兹.波蒙特一样极为震惊,但他努力不让它流露出来。他瞥了泰德一眼,泰德
正盯着他看,眼睛明亮而静止,一丝毫无幽默的微笑挂在泰德嘴角。
泰德知道我在想什么。庞波这么想,也许他不知道我的全部思想,而是知道我一部分思
想。好像我在掩饰什么,但其实并没有。我是由于他而沉思,我认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的假设现在证明是错误的,”泰德说,“而我们的大部分假设则是对的。也许你应
该回去再认真考虑一下乔治.斯达克,你觉得怎么样,庞波?”
“你们可能是对的。”庞波说,同时告诉自己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他们俩。但是,乔
治.斯达克的脸开始从庞波肩膀后出现,以前庞波只通过泰德.波蒙特的描述瞥见过,还看
不见这张脸,但现在庞波能感到这张脸在那儿窥看。
“我要和这个胡德医生谈谈——”
“胡默,”泰德说,“乔治.胡默。”
“谢谢,我要跟他谈谈,以便得到一些情况。如果联邦调查局接手此事,你们俩愿意以
后我来拜访你们吗?”
“我不知道泰德怎么样,我很愿意的。”丽兹说。
泰德点点头。
庞波说:“我对整个事情感到抱歉,但我最抱歉的是我向你们保证没事,后来却出了
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人们会估计不足,”泰德说,“我告诉你实话——至少我认为是
实话——只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如果是斯达克,我认为在结束之前许多人都会对他估计不
足。”
庞波看看泰德,有看看丽兹,然后眼光又落到泰德身上,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期间只有保护泰德的警察在门外谈话的声音,然后庞波说:“你们真的相信是那狗东西,
是吗?”
泰德点点头:“我相信是。”
“我不,”丽兹说,他们俩都吃惊地看着她。“我不相信。我知道。”
庞波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口袋。“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他说,“如果事情是你们所说
的那样......我不相信,可以说不能相信......但如果是真的,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呢?只
是报复?”
“根本不是,”泰德说,“他想要的是如果你或我处在他的位置业会要的东西:他不想
死,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不想死。我是唯一能使他死而复生的。如果我不能,或不愿......
好......他至少可以杀一些人做垫背的。”
第十六章 故布疑阵

庞波离开去找胡默医生,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刚刚结束了审问,这时,乔治.斯达克打来
电话,离两个技术员宣称安好有关设备不到五分钟。
这两个技术员发现波蒙特夫妇电话里面仍然是古老的旋转拨号系统,他们觉得很不高
兴,但也不是特别惊讶。
“伙计,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叫万斯的技术员说,但他的语气又表明他并不真指望这里会有什么别的东西。
另一个叫大卫的技术员走向通讯车,寻找合适的零件。万斯翻着眼睛看着泰德,好像泰
德早应该告诉他们他还生活在电话刚发明的时代。
这两个人对联邦调查局的人不予理睬。联邦调查局的这些人从波士顿分部飞到班戈尔,
然后勇敢地驾车穿过班戈尔和鲁德娄之间狼和熊出没的荒原,州警察技术员对他们视而不
见。
“镇上所有的电话都是这样的,”泰德谦虚地说。他现在有消化不良现象,在一般情况
下,这使他脾气暴躁,难以相处。但是,今天他只觉得疲倦、软弱和极度悲哀。
他不断想起住在图克森的里克的父亲,以及住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米丽艾姆的父
母。老考利先生现在会想什么呢?米丽艾姆父母在想什么呢?他只在谈话中知道这些人,但
从没有见过他们,他们究竟怎么面对这些事呢?人们怎么面对这些冷酷的、非理性的谋杀
呢?
泰德意识到他在考虑活着的人而不是受害者,只因为一个简单而抑郁的理由:他感到应
对一切负责。为什么不呢?如果他不为乔治.斯达克而受责,还有谁呢?他的老式电话增加
了安装的困难,这也使他感到内疚。
“我认为就这些了,波蒙特先生,”一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他在重看他的笔记本,
不理万斯和大卫,就像他们不理他一样。这位叫马罗的特工合上笔记本,本子是皮面装订
的,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印在封面的左下角。他穿着一件灰色套装,头发在左边笔直地分
开,“你还有什么别的吗,比尔?”
比尔即柏莱勒,他也合上笔记本,摇摇头。“没有了,我想没有了。”柏莱勒穿着一种
棕色套装,他的头发也在左边笔直地分开。“我们可能在以后调查中还会有问题,但目前我
们已经获得了我们所需要的,谢谢你们的合作。”他冲他们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
齿。泰德想:如果我们是五岁小孩,他一定会给我们每个人一张乖孩子证明,让我们带回家
去给妈咪看。
“不用客气。”丽兹慢慢地、心不在焉地说,用手指轻轻按摩她左边太阳穴,好像她的
头很痛一样。
泰德想,可能她的确头痛。
他瞥了一眼壁炉上的钟,发现才两点半。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下午吗?他不想这
么匆忙下结论,但他怀疑是。
丽兹站起来:“我想我要躺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一个好——”他想说主意,但在他说出口之前,电话响了。
他们俩都看着它,泰德感到脖子上的一根血管开始剧烈跳动,一股热辣辣的酸气慢慢从
他胸中涌起,然后在他喉咙后面弥漫开来。
“好啊,”万斯高兴地说,“我们不用派人出去试打了。”
泰德突然感到好像他被裹在一团冷气中,这团冷气推着他走向电话,和电话机并排摆在
桌面上的是一个精巧的机器,看上去像一块玻璃砖头,一边嵌着许多小灯,其中一个小灯随
着电话铃声而闪动。
鸟在什么地方?我应该听到鸟叫。但没有。惟一的声音就是紧迫的电话铃声。
万斯跪在壁炉边,把工具放回一个黑盒子中,它的锁很大,挺像一个工人的饭盒。大卫
靠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门廊上。他征得丽兹同意后,从桌上碗里拿了一根香蕉,正在慢慢的
剥,他像一个创作中的艺术家一样,时不时地停下来,挑剔地检查他的作品。
“拿出电路测试器吧,”大卫对万斯说,“如果我们需要使电路更清晰,趁我们在这儿
时就干完它,省得再回来一趟。”
“好主意。”万斯说,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带手枪把形的东西。
两人看上去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样子。马罗和柏莱勒站着,把笔记本放好,抖抖笔挺的裤
子。他们印证了泰德一个看法:这些人更像税务顾问而不像带枪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马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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