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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皇帝》作者:刘德贵

_5 刘德贵(清)
  正当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黑暗像魔鬼一样把紫禁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也把北京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宴会上的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外国使节等,都像猛然间掉进了无底的黑沉沉的深渊之中,被恐惧攫住。
  乾隆六十年大年初一发生了日全食,大家的心中都起了无名的恐慌、不祥的预感,大家想起这个冬天是这样寒冷,乌鸦被冻死了,树木被冻死了,北京城的大街上天天到处都有冻死的人。昨天,大年三十,安南的使者竟被冻死在会同四驿馆内。
  乾隆的内心也被不祥的阴云攫住,极度恐慌不安,对身边的和珅道:“朕治理天下有什么失策吗?”
  和珅答道:“皇上建亘古未有之宏业,怀柔天下,武功十全,万民敬仰,天下归顺,哪有什么失策?”
  乾隆道:“据天监官奏报,十五还会有月食,朕正为此担心,担心国家有刀兵之事。”
  和珅回道:“万岁,一月之内,朔望日月食共出,确是刀兵之象,但此兵事必出现于国家一隅,待大军到时,其星星之火即可扑灭,实瞬息间事。自汉迨明,其事屡验,皇上不必担心。我朝也发生过这类事情,五十一年,朔望剥蚀,万岁记得当时是林爽文跳梁台湾,待福康安大军一到,海疆即刻平靖,我大清反比以前更稳固了。”
  一席话说得乾隆的心里宽松了许多,而此时光明复又照临大殿,紫禁城仍旧沐浴在阳光之中,乾隆的心里也亮堂起来。他端起酒杯,离开龙座,向大家祝酒,保和殿内重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宴罢,乾隆帝来到乾清宫,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皇帝想:是该归政了,六十年前我向上天许下的诺言,现在要实现了,在自己归政之时,总不能给嗣皇帝留下什么负担吧。于是乾隆帝下诏普免各省应征钱粮,这是乾隆帝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普免天下有漕钱粮。
  出了乾清宫,乾隆帝来到隔壁的养心殿,和珅和福长安紧紧地相随着。养心殿位于乾清门以西,遵义门之内,在一个三合式的院落中,坐北朝南的便是养心殿的正殿。
  和珅看乾隆帝的表情举止与别日不同,透着奇怪。在以往,虽然他一生都少言寡语,但乾隆帝每当处理重大的军国大事,总要说点轻松的话题,甚至引和珅说些市井笑话,而和珅也总能讲得俗中有雅,引得乾隆帝捧腹大笑。可是今天,乾隆帝从乾清门出来到养心殿,一路之上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步子迈得沉重,连痰也吐得少,所以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要给他拿着痰盂。
  到了养心殿正殿,乾隆并没有坐下,也没有躺在软榻上,而是来来回回地在殿内的窗前踱着,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今天,和珅身上直发冷,多年来哪有和珅揣摩不透的事情,可是今天却一点也看不出头绪。
  乾隆帝终于坐回御座,但马上就又站了起来走到东边的暖阁,在那里并没有停留随即又迈步踱进西边的暖阁。这个地方是多么舒适啊,六十年了,乾隆帝整日在这里饮食起居,可是不久,他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养心殿。他不由想起从三十八年起开始修造的宁寿宫,宁寿宫早已完工,那里有一个养性殿,完全是仿造这个养心殿建造的,一年后他就要离这里而住在宁寿宫里。虽然养性殿的建筑、摆设乃至每一个细节都完全与养心殿仿佛,但是——乾隆帝继续在殿内转悠着,往南望去,那里是国家的中枢——军机处;往东望去,乾清宫只有一墙之隔;而养心殿的北边,正与内廷相接。这里的环境,这里的地理位置是多么优越啊。多少年来他在这里召见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引见官员,会见使节;六十年了,这里的一窗一几、一字一画、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熟悉,那样的依依不舍。六十年了,他就要告别这宵吁寝兴的养心殿而移居到宁寿宫中,乾隆帝感到一阵迷茫。……可是,无论如何,明年一定要禅位归政,现在归政的事应该按部就班地尽快落实了。
  正月十四,湖广提督刘君辅的奏折送到了军机处,奏折曰:
  “黔省松桃厅属大塘苗人石柳邓,聚众不法,恐窜入楚境,已带兵堵截。据镇篁游击田启龙等禀称:侦闻永绥厅属黄瓜寨苗人石三保纠众抢劫,由永绥之黄土坡及凤凰厅之栗林,烧毁民房,杀毙客民,现在竭力保护城池等语。臣恐石三保等,或与大塘苗人勾结,檄派永靖辰沅常德兵千四百名,速赴凤凰栗林处听用,臣带本标将弁及战兵六百名,前往办理。”
  和珅见到奏折大惊,心想,这几天皇上正忧心忡忡,此时如把这道奏折递上,元宵佳节里哪还有欢乐,把这个奏折压下一天再说。
  正月十五,乾隆帝前往圆明园山高水长殿前观看焰火,一路行来,但见北京城各处,无论衙署、庙寺还是商号民居,都悬挂上各种纱绢灯、玻璃灯、明角灯,上绘各种小说戏剧图画。圆明园各处也都挂着各色绢灯及玻璃,另有人物灯、鱼龙狮象灯,用冰冻成的山石人形、奇花异草灯,冰内点燃红烛,真是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到了山高水长殿前,皇子皇孙、蒙古王公、文武大臣、各国使节等俱都坐定,皇上赐宴后,进行歌舞表演。此时山高水长殿前火树银花,争奇斗艳,笙歌聒耳。恰在这热闹非凡的时候一块黑色的云魔“吃”向那一轮明月,顿时黑暗笼罩着大地,可这黑暗却更显出圆明园的光华灿烂。不一会儿,山高水长殿前及殿上殿下的华灯俱灭,只见黑暗中有一人在场内的烟花架上点燃一个炮仗,立时火星往四面泼洒开去,突然间一片红光跃起,带着一道火帘窜到二丈高时突然停下,变幻着红黄、绿等各色火焰组成的图案。这一道火帘刚要燃完,陡然间火帘中又有一片红光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变出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花篮。花篮刚要暗淡,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后,花篮变为一座灿烂的城楼。城楼很快燃完,突然又是一片红光散开,在黑暗中写出六个大字:“皇上万寿无疆。”此时一个又一个烟花炮仗被点燃,千万团耀眼的火焰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幻化出五彩缤纷的图案……
  和珅喜笑颜开,向皇上指点着:这是水浇莲,那是金盘落月,一会儿是线穿牡丹、花盆、二踢脚、麻雷子、飞天十响等等,一会儿又是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五谷丰登等等,最后一火烟火盒子更是幻出奇妙的景象来:烟花先呈明月帘,后呈灯笼锦,最后变幻出七个五颜六色的大字:“午夜漏声催晓箭。”七个字字大如斗,火焰荧荧,良久方息。
  和珅道:“万岁,这正是此时无月胜有月啊。”
  乾隆道:“这是人定胜天啊。”
  正月十六日,乾隆帝早早来到勤政殿内。圆明园沐浴在晨曦中。乾隆帝的心情舒畅起来,日食和月食带来的阴影已在心头消散。和珅见皇上心情好转,于是奏道:“万岁,奴才接到奏报:今有贵州钢仁府大寨营苗民首领石柳邓造反作乱,湖南永绥厅石三保、凤凰厅吴半生及吴八月等各寨苗民纷起响应。”说罢把湖广提督刘君辅的奏折呈与御览。
  乾隆看罢,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愤怒,谕示道:“贵州湖南等处苗民数十年来甚为安静守法,与民人分别居住,向来原有民人不准擅入苗寨之例。今日久懈驰,往来无禁,地方官吏及该处土著及客民等见其柔弱易欺,恣行鱼肉,以致苗民不堪其虐,劫杀滋事。迨至酿成事端,又复张皇禀报。看来石柳邓、石三保等不过纠众仇杀,止当讯明起衅缘由,将为首之犯拿获惩办,安抚余众,苗民自然帖服,何必带领多兵前往,转致启其疑惧,甚或激成事端。是因一二不法苗民累及苗众,成何事体?”
  和珅当权后,贪污公行,腐败丛生,官吏们只知搜刮,欲壑难平,汉民已苦不堪言,苗民较腹地尤为鱼肉。苗民居住于湘黔山中,环以凤凰、永绥、松桃、保靖、乾州各城。官民营泛相望,“其驭苗也,隶尊如官,官尊如神”。乾隆诏谕处置苗民的办法确为中肯。
  和珅不知乾隆如何知道苗民的事情,心下疑惑。可是对这次苗乱却不能按照乾隆帝的意图去办,因为和珅的心中正打着他的如意算盘,他要让和琳有立功的机会,趁机把军权捞到手。多年来在朝中和珅虽为第一权臣,可是名份上总是比不上阿桂,阿桂安定回疆,扫荡大小金川,镇压甘肃新教,屡立战功,军中上下莫不景仰,其在军中当然是一言九鼎。阿桂老而归朝,但国家重兵又为福康安领有,福康安与福长安虽为亲兄弟,但他是阿桂属下,不像福长安一样受和冲节制,反而看不起和珅并鄙夷和珅。这样,和珅虽握有京城的军队,担任卫戍北京的重任,位在九门提督,但与福康安的大军比较起来则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借苗民起事正好可让和琳带兵前往镇压,让和琳受封赏而从福康安手中夺取一部分军队。
  哪知乾隆帝虽明知苗变真情,却怀着与和珅同样的想法。乾隆想:自己年事已高,这福康安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这一点又不能明讲,只能让他立下大功,在朝中有威望才可以永远“福”且“康”且“安”。
  过了两天,和珅奏曰:“苗贼势大,不能养痈待患,应急征剿之。”
  乾隆遂谕:“逆苗聚众不法,必须痛加剿除。福康安迅速到彼,相机剿捕。”过了两天又谕:“和琳速赴酉阳驻扎,孙士毅赴川暂代和琳四川总督职务,设和琳有需要带兵策应剿捕事宜,孙士毅兼办军需,期多一人,多得一人之益。”
  和珅一心只想封拜其弟和琳,哪管他什么苗民百姓的死活,而此时的乾隆也正要封赏福康安,遂与和珅想到了一起,大开屠戮。
  和珅与乾隆果然都如愿以偿,没过多少时日,征苗前线捷报频传。于是福康安一赏三眼翎;再赏由公爵进封贝子;三赏貂尾褂;四赏其子德麟副都统,在御前侍卫上行走;五赐御服黄裹元狐端罩。和琳,则一赏双眼翎;再赏一等宣勇伯爵;三赏上眼貂褂;四赏黄带;五赏加太子太保,赏元狐端罩。
  乾隆帝忙着封赏的同时,也在暗地里筹划着另一件事——周甲归政。日子飞快的过去,夏天已到季尾,乾隆的内心也逐渐地忧急起来:难道我真的归政?难道我真的老了?
  圆明园四十景中,乾隆特别喜欢“万立安和”,它建筑在湖泊之中,四面有桥,整个建筑呈“+”形。乾隆喜爱这里的重要原因,就在于这里正中的房屋内特为辟出了一座“镜殿”,镜殿只有前后两道出人的门,并无平视向外的窗;只有仰望可窥苍穹的天窗,再没有可望见其余东西的一点缝隙。屋子里镶满了来自西洋的水银玻璃镜,高可一丈,明亮清晰,只要坐在镜殿中央的宝座上,无论向哪一方望去,前后左右的景象都逃不过眼底。乾隆以为,在这里做任何事都不怕有人窃窥偷听。
  一束阳光从天窗照射下来,是那样眩目,乾隆又回到现实,往四周看看,周围空无一人,镜子只有自己。他多想回到过去啊。可是最近几年临幸女人时,已感受不到年轻时的那份惬意,现在坐在这镜殿里回想着过去那美妙的往事,要享受过去的那份欢乐的愿望更加强烈了。“福安——,福安——”
  “奴才在。”福安颤颤微微地来到跟前,刚要跪倒,被乾隆拉住。
  “你跟随朕已有五六十年了吧。”
  “奴才十三岁刚入宫就受皇上恩宠,如今奴才已逾古稀了。”
  “你是朕的贴身内侍,你说朕老了吗?”
  “万岁并不显老啊。”
  “真的吗?”
  “奴才说的确实是真心话,皇上虽八十多岁,实际上看上去比奴才还要年轻十多岁。”
  “福安,朕上次巡江南时,江宁织造送的二个宫女,你把她们宣来。”
  福安的三角眼里,突然放射出一束晶芒,仿佛自己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道:“皇上,只要心不老,人就年轻,人是否年轻,首先要看心里面。”说罢转身去了。
  福安当然知道乾隆年轻的时候在这镜殿中演出的风流戏,今天皇上突然让他宣两位宫女来,福安马上心领神会——皇上要找回年轻时的感觉呀,福安自己又何尝不想找回年轻时的感觉呢。
  半个时辰,二个宫女坐在轿子里被抬到镜殿前。出了轿子,到了镜殿门首,福安开门让宫女进去,然后出来吩咐侍卫道:决不许让任何人靠近镜殿,违旨者斩。
  二位宫女自从在江宁的秦淮河上接受过皇上的雨露恩泽后,就被留在皇上身边,之后带进宫内,时被宠幸。可是一年过去后即被冷落,现在已有近十个年头没见过皇上了,她们在这圆明园中煎熬着孤独的岁月。
  二位宫女进了殿内,乾隆道:“你们看朕老了吗?”
  “皇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比以前更硬朗了。”小莺道。
  “是吗?”乾隆帝走过来,抚着小莺的面颊道,“你比以前更会说话了,声音更脆亮,人也更有风韵了。”
  紫嫣道:“是呀,小雏莺儿如今已羽毛丰满了。”
  乾隆又把紫嫣搂在怀里道:“那时你是含苞欲放的蓓蕾如今已是‘日出山花红胜火’了。”
  小莺道:“她就等着‘春来江水绿如蓝呢。’”
  “是呀,怎能不让我们回忆江南的时光。”
  乾隆道:“今天就是重演江南的故事……”说着示意二位解衣宽带。乾隆左拥右抱,仿佛又回到年轻的时候。
  二宫女离开后,福安来到镜殿,奏道:“老奴近来耳聩目昏,做事常丢三拉四,想我这老朽之人,侍奉皇上晨昏,实已不能胜任,奴才想像我这样的无用之人,告老离宫,不知皇上能恩准否?”
  乾隆帝道:“看来,人总是要老的,朕确实想留你在身边,可是你也该享几年清福了。呜呼,老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朕就准你所愿吧。”
  “谢皇上恩典。”
  “在你离宫之前为朕办一件事,传朕的旨意,宫中近侍年老者及一些宫女,多赐钱物,让他们出宫,此事由你亲自主持办理。”
  “皇上圣明。”
  福安来到永琰宫中,跪倒在地,叩了九个响头。永琰忙把他扶起道:“你已年老,今日行此大礼,不知所为何事。”
  福安道:“老奴已告老离宫,获皇上恩准,老奴这是来告辞的。”
  “你身体如此硬朗,怎么竟说老了?”
  “亲王爷见笑了,奴才确已老朽。只是奴才离宫之前,想和嘉亲王说几句话,如有不当,还请亲王恕罪。”
  “但说不妨。”
  “老奴记得令皇贵妃在日曾叮嘱过亲王要谨慎勤劳,朱先生到福建任学政前,也曾给王爷留下《五缄》,这实在是肺腑之言,是亲王应严行不谕的准则。如今皇上年迈,奸臣当道,在宫中只有多做少说,清静无为,才能保全自己,这也叫‘委曲求全’吧。奴才斗胆,胡言乱语,请亲王恕罪。”
  永琰沉默了许久,并不说一句话,只是拉着福安定定地看着他。
  和珅真是喜出望外,当年扈从皇上南巡到了江宁,自己撺掇皇上来到秦淮河“观风问俗”,有两江总督和江宁织造安排江宁的名妓集于船艇,好不热闹。当晚,江宁织造又献上小莺和紫嫣二个南国佳丽,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国色天香。他当时真想把江宁织造掐死,如此的美色不献给我和珅竟然献给了皇上!次日,江宁织造虽知罪,给了他十几万两银子,又给了他几个名优让他蓄养,但他仍然对江宁织造恨恨的,不久江宁织造易主。
  如今两个南国佳丽被放出宫——他朝思暮想,垂涎了十几年的佳人被放出宫——这怎么不令他喜出望外。于是他立即把她二人娶在府中做了小妾。
  当晚,小莺和紫嫣被娶进天香庭院,左思右想,和珅最后还是把她二人放进一室。和珅迫不及待地来到内室道:“二位姐姐想得我好苦,好苦啊。当年秦淮河上,我初睹芳容,魂灵儿早被你二人勾去了,如今两位终于到了我的怀抱,我的魂灵儿这才又回到了躯壳。”
  小莺道:“那晚,我们也偷觑了相爷的风采,心里爱慕极了,心想,若配得上这样的郎君,死也值了。可是河汉宽广,哪里寻得到鹊桥呢。今日好了,我们姐妹终于和相爷相会了。真是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嘉庆皇帝--02
02
  和珅忙把她搂进怀里,亲吻了她的樱桃小口道:“真不愧是小莺儿,真会说话。——连舌头都是香香的呢。”和珅指着案上的一把扇子道:“我的这把扇子上画了朵荷花,爷只想起上联,想不出下联,你给对出来好吗?若对出来,我饮三大杯,若对不出来,你饮一杯,如何?”
  小莺道:“好,若我对出时,相爷不许耍赖。”
  和珅说出上联:
  因荷而得藕。
  小莺儿的眼波闪了闪,酒涡儿漾了一漾道:
  有杏不须梅。
  “好。”和珅一连饮了三大杯。
  小莺道:“紫嫣姐姐的学问才思胜过我千万倍,不妨就以这扇子上的荷花让她做诗一首。若做出时,相爷饮三大杯,若做不出时,紫嫣姐姐饮一杯。”
  和珅道:“如此甚好。”
  紫嫣柔胰的玉手理了理发鬓,立刻启朱唇,吐玉声道:
  “青水出芙蓉,花心孕莲子。
  低头弄莲子,荷动情满池。”
  “好!好——”和珅又饮了三杯。
  小莺道:“相爷自己须做诗一首。”
  和珅道:“爷正有此意,不知以何为题?”
  小莺道:“就以‘紫嫣’为题岂不很好?”
  和珅修眉一扬,拉过紫嫣亲了一口道:
  “海棠庭院又春深,一寸光阴万两金。
  拂晓起身人不解,只缘难放惜花心。”
  小莺儿道:“相爷耍懒,这是背别人的,须饮三大杯。”紫嫣此时已拿起酒杯,捧着和珅的头,又灌了和珅三杯。和珅酒意深酣,把莺儿紫嫣双双搂进怀里道:“爷这诗也是创造,虽背他的诗,但意味儿和他们不一样,爷解释与你们听听……”
  天香庭院的东面是藏帐楼,是和珅宅中专门收藏帐簿的地方。以前他的爱妾卿怜就住在这个地方,可是近年来随着银子黄金不断入宅,卿怜建议和珅再盖一楼,把银两兑成黄金,然后把黄金铸成大块,收藏在楼里。和珅同意了,于是便在藏帐楼的前面又盖一楼,楼墙是夹壁,楼下有复杂的地下室,大块的黄金就藏在夹壁和布满机关的地下室里。卿怜原先和四个管帐的婢女住在藏帐楼里,如今和婢女们分开,独自住在藏金楼——锡葆斋里。
  卿怜是王亶望的爱妾,是王亶望花了二万两白银在苏州买的歌女,姿色才艺皆冠于苏杭。到了王亶望府中后,卿怜深受宠爱,并很快又学会了另一种本事:料理家务。王亶望暴露以后,和珅极想得到此女,可她先被京中的一位侍郎买去了。这侍郎听说和珅渴求此女,于是便把她赠送给了和珅。卿怜到了和珅府中以后,和珅家的内部事务都由她和太监呼图二人主持,外面的一切帐目报到和府中,则由卿怜一人主持整理,她把这些帐目处理得井井有条,成了和珅家里家务以及理财的不可缺少的左右手。
  这天夜里,和珅刚走到天香庭院,徘徊了一阵后复又离开,一径到锡葆斋去了。
  和珅来到外厅,见呼图站在那里,道:“这时候你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呼图道:“奴才收到二个金佛,又收到二十万两银子,款项巨大,所以连夜转告奶奶。”
  “怎么不告诉我?”
  “只是奴才觉得老爷近日还有喜事,所以没有禀报。”
  “是两淮盐政送的二十万两银子吗?”
  “是,他是为夫人祝寿的。”
  “呸,”呼图见和珅一跺脚,浑身一哆嗦,差点跪下来,谁知和珅却说道:“这个征瑞,老子给了他个盐政,那是天下第一的肥缺,几年来少说挣了几百万,可每年只送来十万两银子,夫人大寿,他只送这么一点点——退回去。”
  呼图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听到和珅如此说,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不妥吧。”卿怜此时从内室走来道,“这么多的银子退回去恐怕惹人眼目,不妨收下,再重赏或斥骂他几句,让他以后乖点就是。”
  哪知和珅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连卿怜的话也听不进去,吼道:“不行,立即退回去。”说罢,转身走回内室,于是呼图急忙退了出去。
  和珅与卿怜来到藏帐楼,道:“我们先说正经事儿,前几日‘收成’如何?”
  卿怜道:“昨天共收银八万两,另有二个金佛和一批古玩,另外还有没有,你问问呼图——入帐的就这些。”
  和珅既征服了两个宫女,又收了这么多财宝,走起路来,顿觉身轻如燕,有说不出的惬意。有了权,就有了女人,有了钱,有了一切。
  北京过早地结束了她最美好的季节——秋天。八月底,阵阵寒风从北方席卷过来,呼啸着卷起残枝败叶,砂尘漫天飞舞,天空中阴霾密布,大地显得灰蒙蒙的,乾隆和往常一样,在热河度过了他的八十五岁生日后,随即回到了京城。
  大风依然刮个不停,乾隆正在养心殿里和和珅对弈,棋子每每投错。和珅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说与奴才听听,奴才好与皇上分忧。”
  乾隆推枰而起,一脸凝重,踱了几步,说道:“十月初一日要颁发明年的《时宪书》了,《时宪书》要用新皇帝的年号。”
  和珅心内一惊,“砰”,一颗棋子从他手中堕落在棋枰上,他慌恐地道:“奴才不懂皇上的意思。”
  乾隆帝道:“朕要在九月初三日把禅位的事谕示天下。”
  和珅面如死灰,他的心犹如被谁攥住狠狠地拧了一下。他深深地知道,乾隆帝是他最牢固的靠山,是他的保护伞,若他禅位,新皇上面前难保失却尊宠。和珅趋前奏曰:“万岁,内禅的大礼前史上最是常闻,然而并没有多少荣誉。只有尧传舜、舜传禹,总算是旷古盛典。但帝尧传位时已经做了七十三载的皇帝;帝舜征庸,三十在位,又三十余载才禅位于禹。当时尧舜的年纪,都已到了一百岁左右。可是如今万岁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将来比尧舜还要长寿,再在位一二十年,传与太子,也不算迟。何况四海之内,仰皇上若父母,皇上多在位一日,百姓也多感戴一日。奴才等近沐恩慈,更是希望皇上永远庇护;犬马尚知恋主,难道奴才不如犬马吗?”
  这一番话,说得圆满。
  首先,做太上皇“没有多少荣誉”,虽没说不光彩,但乾隆帝岂不知话里的意思?汉高祖刘邦尊其父为“太上皇”,仅“尊”而已。南北朝时,魏献文帝禅位于魏孝文帝,因母后干涉;北齐武成帝传位高纬乃因天变。至唐,“玄武门之变”,李渊不得不传给李世民;诛杀韦后以后,唐睿宗不得不传给唐玄宗;唐肃宗在灵武即位后,远在蜀地的玄宗不得不做“太上皇”。至宋朝,金兵南侵,宋徽宗授玺于宋钦宗,实为不得已;南宋赵构传位于宋孝宗,赵眘又传位于宋光宗赵悙,虽此二人是主动禅位,但二人名声也并不可嘉。明朝,土木之变后,明代宗登位,明英宗只有退位。和珅说这番话,实是让皇上知“耻”而罢禅,但说得毫不刺耳。
  其次说尧舜故事。乾隆最喜人把他比作尧舜和康熙帝,而尧舜都活到一百多岁,“在位”时间都超过六十年,这岂不能打动皇上?
  最后又拍了一下马屁,说天下人都希望皇上继续执政,皇上继续在位,实乃顺应民心,是为四海安定、国家昌盛着想。
  哪知道别的事情无论和珅如何说,乾隆帝总是“正合朕意”,偏偏这件事就是不从。乾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二十五岁即位,曾对天发誓,若在位六十年,就当传位嗣子,不敢同皇祖六十又一的年数。今蒙天佑,甲子已周,初愿正偿,何敢再生奢望?皇子永琏不幸早逝,皇十五子永琰克肖朕躬,朕已遵守家法,书名密缄,藏正大光明匾额后面,九月三日朕即宣布永琰为太子,命他嗣位;若恐他初登大宝或致丛脞,此时朕躬尚在,自立随时训政,不劳你等忧虑。”
  “果真是他!”和珅心中打了个冷战,但他见乾隆——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说,告辞皇上急急地出宫,想找和顶礼亲王永恩等联名汇奏,请皇上暂缓归政。他慌忙来到和顶礼亲王门前,但突然间心里一冷,又急急地令轿夫侍卫回转,他思忖道:“这一步棋幸亏没走,若是走了这步棋,必既受责于老皇上又成了新皇上的敌人。此事是皇上信任我才把机密泄漏于我,若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岂不让皇上恼火。而且,若此事传扬出去,未来的皇上还不对我恨之入骨?”
  中午回到府中,和珅哪有胃口吃饭,坐卧不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渐渐地他镇定下来,思路也变得清晰:乾隆自称是文治盖世,武功“十全”,若再加上周甲归政的禅位大典,岂不是锦上添花,功德圆满?若自己一意孤行,一奏再奏,必为乾隆愤恨,得罪新皇上更是不用说了。为今之计应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向新皇上靠拢。
  九月初二日,即乾隆帝要宣布太子的前一天,和珅急急地来到宫中找永琰表露自己的心迹。
  自康熙诸皇子交往大臣竞植私党酿成数起狱案后,清制皇子不许与诸大臣有任何来住,皇子不得擅离宫中,大臣也不得擅自与皇子接触,若有违者,罪在诛杀。可是和珅冒天下之大不韪,给永琰送去一柄玉如意。
  永琰闻报和珅来见,忙起身恭迎。和珅见了永琰,忙双膝跪倒,五体投地,磕下三个响头道:“奴才和珅叩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永琰忙道:“宰辅怎能对本王行如此大礼,折煞本王了,快快请起,快请起。”
  和珅站起来,并不抬头,双手垂在两股边。永琰道:“宰辅请坐。”
  和珅道:“奴才不敢坐,王爷面前奴才怎敢造次。”
  永琰道:“宰辅若不坐,真正是为难本王了。”和珅就是不坐。
  永琰道:“宰辅来见本王,有何见教?”
  和珅道:“久不见王爷,心里思念得很,皇上时常提到王爷勤勉有加,才智过人,为人恭谨温厚,因此奴才对王爷千岁心仪已久,早已神交。故这几日不见王爷心里思念,特来拜望。奴才见王爷千岁丰神俊朗,身体康健,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今日奴才特送玉如意一柄祝王爷千岁事事如意。”
  永琰早已觉得和珅来得蹊跷,现在又见他送玉如意,心道:“莫非,莫非……”心里一震“莫非父皇要宣布我为太子?十月一日就要宣布明年的《时宪书》。是了,必是如此,父皇肯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他的心腹和珅。”想到此,他见和珅便如吃了一个苍蝇在肚里,但表面上更笑得灿烂,说道:“本王怎敢受宰辅的大礼!本王应向宰辅表示请教才是,只是碍于家法国法不便向中堂表达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和珅听他如此说话,心里一宽,道:“奴才不敢让王爷请教处,奴才只愿当王爷的上马石,做王爷的胯下鞍。”
  永琰心想:“这个狡猾的狐狸,是要市恩于我,以拥戴自居,又暗示我若能坐稳宝座只有依靠于他,这不是对我要挟、贿赂、收买吗?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本王万事都要仰仗宰辅相公,本王若有什么不是处,还望相公教诲,本王必恭听从受。”
  是的,永琰心里明白,即使自己真的被立为太子,即使自己真的在明年做了皇上,但是有父皇在,自己就必须俯首贴耳。允礽一废再废就充分说明这一点,太子随时都可以废除。而和珅正是父皇面前的红人,言听计从,若和珅在父皇面前进言废黜太子,也并非难事。我即使做了皇上,按父皇的秉性,必不肯大权旁落,一个一生热衷于独掌大权的人绝不丢弃手中的权力,何况有许多人靠他手中的权力而拥有权力。这第一步就必须走对,必须稳住和珅,因此他对和珅一味地恭维,解除和珅的警惕。果然,听了永琰的一番话后,和珅竟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了,而此时的永琰更如一个小学生一样恭立在那里听着老师的教导。
  和珅告辞出门,心道:“此等孺子书生可玩于股掌之上——”
  永琰心道:“必杀此儿!”
  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连续刮了许多天的大风骤然停歇,天高云淡,鸿雁南飞。圆明园勤政殿里,皇子、皇孙、王公大臣们齐集这里,皇上将乾隆三十八年自己亲笔缄藏置于正大光明匾后已二十二年的传位密旨当众开启,上面写的是:“立皇十五子永琰为皇太子。”乾隆降旨曰:
  “兹于十月朔日颁旨,用是诹吉于九月初三日吉日,御门理事,召皇子皇孙王公大臣等,将癸已年所定密缄嗣位皇子之名,公同阅看,立皇十五子嘉亲王永琰为皇太子,用昭付托,定制盂冬朔颁发时宪书,其以明年雨辰为嗣皇帝嘉庆元年。俟朕长至斋戒后,皇太子即移居毓庆宫,以定储位,皇太子生母令懿皇贵妃著赠为孝仪皇后,升祔奉先殿,列孝贤皇后之次,其应行典礼,该衙门查照实例具奏。皇太子名上一字改书‘顒’字,其余兄弟及近支宗室一辈以及内外章(丕(士灬))标,皆书本字之‘永’,不宜更改。请书缺写一点,以示音同字异而便临文。至朕仰承吴眷,康疆逢吉,一日至倦勤,即一日不敢懈驰。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岂非天下国家大庆。”
  按照乾隆旨意,永琰之“永”从此改为“顒”。
  顒琰看了这个圣旨,高兴之余又复忧虑:父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清大端,岂能置之不问”,这实际上是不给我一点实权,我真正成了一个“儿皇帝”。
  和珅听了圣旨,忧虑之余又复高兴:皇上并不只是叫“太上皇”,更是名副其实的“太上皇”,一切军国大事人事大端仍由乾隆帝亲自过问,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次日,顒琰经过一夜的考虑,跪在乾隆面前奏曰:
  “荷沐恩慈,册立臣为皇太子。以臣之材质,抚衷循省,己弗克胜,复奉慈谕,将以来年异政于臣。臣五内战兢,局脊弥日,奏请父皇改元归政事宜,敕停举行。儿臣谨当备位储宫,朝夕侍膳问安之暇,得以禀受至教,勉自策励。”
  同时,和硕礼亲王永恩受和珅之托,率王公、内外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等合词奏请皇帝俯顺亿兆人之心,久履天位。
  和珅的意思,大家恭请皇上“久履天位”,虽不能达到目的,但也让顒琰看看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们都心系乾隆。这无异是一种示威。
  顒琰怎能感受不到这种压力?他越发认为他刚刚的奏请多么正确。
  鉴于众臣的奏请,乾隆因谕曰:“若因群情依恋,勉遂所请,则朕初心焚香之语转为不诚。汝等毋庸再行奏请。唯朕必躬亲处理一切国事,尔等放心。”
  乾隆更加坚定了自己虽已禅位,但军国大事必亲自处理的既定方针。
  礼部为内禅大典忙碌着。内禅大典对清朝来说是创例,礼部便参酌古制,揆合时宜,尽量定得冠冕堂皇,来满足乾隆帝的心意。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把大典的礼仪制定好,并交于乾隆帝圣裁。乾隆见定得得体尊崇,随即批准照行。
  嘉庆元年正月初一日(1796年),正是鸡鸣时刻,夜幕还笼罩着大地,太和门太和殿使张灯结彩,一片辉煌,太和殿比以往更显得巍峨庄严。太和殿正中的御座前,设皇帝拜褥,东楹设香案,上陈“传位诏”;西楹设表案,上陈传位贺表。宝座旁两侧设两个香几,左旁香几之上预备着放皇帝宝印。
  太和殿外的檐下两边,布置好了中和韶乐庞大的乐队,丹墀大乐的乐队则安排在太和门内。
  东方露出晨曦,太和殿前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已整整齐齐分班列好,各国使者也尾随班末。他们的周围,照例陈设着銮驾卤簿等仪仗。
  午门外,象队、马队、黄盖、云盘、龙亭、香亭排列整齐,队形威武雄壮。
  太阳升起来,光明灿烂,整个广场沐浴在阳光之中。此时,乾清门外钦天监高声叫道:
  “吉时——到——”
  顿时,午门外钟鼓齐鸣,广场更显得庄严肃穆。
  突然,筹备、主办大典的大学士刘墉得报:总管太监入内宫取皇帝印没有取到。刘墉命令道:“再去。”太监急匆匆地走了。刘墉心急如焚,大典办到这个节骨眼上,却不愿交皇帝玉玺,从古到今哪有没有“大宝”的天子。不一会儿,太监又来报曰:“乾隆爷就是不交!”
  刘墉道:“典礼暂停。”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奔往乾清宫。此时乾隆正局促不安,手内紧紧地攥着玉玺的锦囊带,似乎生怕被人夺了去。和珅随扈在旁,神情也非常不安,见到刘墉进来,斥责道:“你不主持大典,到此作甚!”
  刘墉并不理会和珅,匍匐于乾隆面前道:“臣刘墉冒死恳请皇上把玉玺传于太子。假若传位而不传印,天下人会说陛下什么呢?难道陛下留恋帝位?”
  乾隆道:“胡说。”
  刘墉道:“臣以为陛下决不是因为贪恋帝位而不肯传印。先前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贝勒,联名奏请皇上暂缓禅位,皇上圣意果决,不愿违背六十年前对上苍许下的诺言,遂天下之议,而领颁旨传诏归政储君,禅位决心既如此坚定,臣实不解皇上为何不传玉玺。”
  和珅道:“皇上是为太子着想,太子即位,初理政事,恐有闪失。皇上为慎重起见,过一时期待皇上熟悉政事,处理军国大事得当时,再交国玺不迟。”
  刘墉道:“自古无无印的皇上,没有皇帝之宝,怎能称为皇上?臣以为若皇上心系国家,可对即位太子悉心指教;且已制太上皇印,内禅典后,太上皇印加于皇帝之印之上,如此,一切政事即不会有何闪失。”
  乾隆再也不说什么,把玉玺递于刘墉。
  大典重新举行,刘墉急急奔向太和殿。
  乾隆帝身着黄色龙袍衰服,外罩紫貂端罩,头戴红绒结顶的玄狐暖帽,帽上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乘舆出宫,皇太子顒琰着太子冠服随行于皇帝之后,经中和殿来到太和殿。此时,各种乐器一齐奏起中和韶乐,歌士们唱着《太平之章》:
  “维天眷我皇,四海升平泰运昌。岁首肇三阳,万国朝正拜帝阎。云扬奏嘉祥,乘鸾辂建太常。时和化日长,重九泽,尽梯杭。”
  乾隆帝听着这首他亲自改写的乐歌,缓步走向太和殿正中的宝座,步履略显艰难。和珅有意无意地扶他一下,他挥手制止了。他自己拾级而上,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内阁学士捧着传位诏书到了诏案,礼部官员举着传位贺表到了表案。
  中和韶乐在乾隆帝就座的一刹那间恰好阕终,此时,皇太子顒琰也缓步来到殿内向西侍立。只见銮仪卫官进至中阶之右,一声鸣鞭,附下立即响起三声清脆的鞭声,这是令王公百官们肃静的“静鞭”。此时,丹陛大乐随鞭声而作,这是特为大典时皇太子率王公百官跪拜乾隆帝而填写的《庆平之章》。
  缓缓悠扬的歌声响彻大殿——“御宇六旬,九有侠深仁,勋华一家提福臻,岁万又万颂大椿。文武圣神,帝夏皇春。”
  随着歌声,鸣赞官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广场:
  “跪——拜——,跪——拜——,跪——拜——。”
  太和殿外黑压压的人群三起三落,向高踞在宝座上的乾隆大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跪拜礼毕,年高德韶的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阿桂和大学士、军机大臣和珅引导嗣皇帝款款来到乾隆宝座之前,顒琰跪在拜褥上,阿桂从御座左边香几上请出“皇帝之宝”,跪奉乾隆,乾隆帝手捧“皇帝之宝”玉玺,端详良久。这是一柄三寸九分见方,厚一寸,上有三寸一分高蚊龙钮的青玉大印。乾隆身体微微前俯,庄重地将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皇帝之宝,授给了匐伏在脚下的皇太子顒琰。
  之后,太上皇帝没有参加在太和殿举行的嘉庆皇帝的登极大典,而乘舆回宫。
  新皇帝在太和殿行登基礼,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又在乐声中行三跪九叩大礼。最后礼部鸿胪寺官登上天安门,宣读传位诏书,布告全国。
  正月初三日,福康安与和琳的奏报到了军机处,奏称:“连日暴雨阻路,大军不能前进,而军士中毒而死者甚众,苗匪吴八月诡称吴三桂之后,其势甚张。”
  和珅来到乾清宫,乾隆面南坐于御座,嘉庆帝西向侍立于座旁。和珅径把奏折递与乾隆,乾隆道:“你转奏即可。”
  和珅奏曰:“苗匪头目吴八月诡称吴三桂之后,自称吴王,竟有苗民纷往投之,汉民若干也风闻而至。福康安、和琳奏请增兵并添加粮草。”他把奏折中“军士毒死甚众”等语尽皆省下不报,至于“汉民若干风闻而至”则纯属子虚乌有。如果只有一个福康安,和珅一定诋毁之:与尔十万大军,七省财物,竟扑灭不了那星星之火,实属无能懈玩之辈。可是因为有弟弟和琳在,和珅正要借着征苗,让他握有重兵,兄弟二人一将一相,一内一外,自己根基岂不更加牢固深厚。所以他把那奏折的意思“演绎”了一下,偏偏乾隆帝也不仔细翻看奏折,也不细想那奏折中的“连日暴雨”是否推托之辞。
  嘉庆帝站在一旁,一声不出,见和珅入殿并不向自己打声招呼,更别说行礼了,早已不满。此时听他转奏,已听出那其中的虚假。若那吴八月打着别人旗号汉民还可归附他,他却打着吴三桂的牌子,汉民不唾骂他方是怪事。心里如此想,也不驳斥他,只是低眉微笑。
  乾隆问和珅道:“依你之见,此事应如何处理?”
  和珅道:“依奴才之见,应急速加兵,开七省府库,灭那苗贼。湘黔多山,应把大山封住,勿使其与不轨汉民勾结。”
  乾隆道:“皇上以为如何?”
  嘉庆帝道:“和相所言甚是,当年吴三桂之乱,几乎祸至江南全部;今苗匪吴八月打出他的旗号,应引以为戒方是。和相为国劳瘁,而又见识高远,想苗贼不日可破。”
  和珅心里欢喜,心想:“你虽为皇上,实在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孺生。”当下从乾隆身边退下,道:“奴才就把太上皇和皇上的旨意颁往云贵湘川各省。”
  和珅正要出门,乾隆道:“明日千叟宴不知准备得如何?”
  和珅道:“禀太上皇、皇上,参加明日千叟宴的亲王、贝勒、贝子、大臣及蒙古贝勒、贝子、公、额附、台吉等俱已到京,兵民也已来齐,计有九千九百人。”
  大上皇、皇上听了非常高兴,有“双九”之老叟赴宴,确为禅位大典锦上添花。
  次日,即正月初四日,在宁寿宫皇极殿举行千叟宴,参加千史宴的,王公大臣六十岁以上,兵民七十岁以上。是岁像去年一样寒冷,和珅早早地起来,如往日一样,让那番役收拾街上的死尸,之后,来到紫禁城。
嘉庆皇帝--03
03
  和珅被乾隆赐“紫禁城骑马”,他的轿子直入宫门,随滚滚人流直入宁寿宫大和殿前。
  和珅在轿子上斜视着那些步行的人们,对身边的人群,嗤之以鼻。他洋洋自得地欣赏着自己崇高的权力,尊贵的地位。……突然,他看见前面也有一顶轿子。见轿上的那人白发苍苍,佝接着脊背。——不是阿桂还能是谁?和珅不免有点生气,竟然还有人在自己之上。转而一想,忽又看不起阿桂起来,一把老骨头,已不值得忧虑了!可是转念一想,还有一个福康安,他握有重兵,他也建了许多功绩,又是太上皇的宠儿……我必须一天天地把他的权力他的宠爱给瓜分出来。和珅此时更感到让和琳建立功业的必要,心道:“明日再为和琳加一千兵丁,再从火器营拨二百兵丁。若和琳在军中有了权威,那福康安就不足虑了。”和珅这样想时,心里高兴起来,可一抬眼,又看见了那个阿桂,心中又是一阵疯骂:多少年了,这个老东西压在我头上,如今虽不管事,但那职位名份还在,架子还在,内禅典礼时,他奏册宝,今天的千叟宴,又是他领班。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他有什么能耐,竟位在我的前面;我为这个千叟宴忙里忙外,他倒好,不闻不问,来了就是领班。
  鞭响炮鸣,大家起立安定,由阿桂向太上皇、皇上贺寿贺年,对太上皇、皇上行礼毕,大家落坐。
  和珅为这千叟宴真是操碎了心,单看席上摆放的火锅,就可见和珅为筹备此次盛宴花费了多少心意。今年天气奇冷,参加千叟宴的人员众多,没有什么理想的取暖办法,于是和珅别出心裁,竟调来一千五百多只火锅。这真是世界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火锅宴,和珅仅仅因为这个宴会也该千古留名,可惜众多老叟们没有一个站起来祝他一杯酒,没有一个人说:“和相爷,你辛苦了。”他们只知道吃!喝!
  嘉庆帝陪着太上皇,向王公大臣们劝着酒。见此情景,和珅急执酒杯夹在二人之间。三人走到一席旁,只见一老者站起,对着乾隆道:“恕奴才年迈,不能恭行大礼,奴才敬祝太上皇万万岁。”说罢一饮而尽。转而他又到了和珅面前道:“奴才祝皇上万岁,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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