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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三杰》作者:徐哲身

_26 徐哲身(清)
  孝同一见他的妻子,嘴上冒血,更加急得跳足。幸亏那个贺瑞麟急急忙忙的走入,一见产妇这般样儿,急在怀中摸出一包药粉,递到孝同手上,教他冲了开水,先向产妇灌下;刚刚灌下,产妇口中的血水,即已止住,人也清爽不少。
  左宗棠大喜的对着贺瑞麟说道:“老先生真有起死回生的医道,此刻产妇可还碍事么?”
  贺瑞麟一面上去诊脉,一面答称道:“这是污血攻心,还不要紧,且俟老朽开好方子,服下药去再讲。”
  左宗棠不敢多问,怕分贺瑞麟之心,眼看开过方子,命人速去抓药,方又说道:“老先生,兄弟要你在此多坐一刻,须待产妇服药之后,天亮再去。”
  贺瑞麟连连答道:“爵帅放心,老朽一准等得四少奶奶安全之后再走。”
  左宗棠不待再说,又见产妇已在和孝同讲话,说是心里闷得发慌。贺瑞麟接口对着孝同说道:“四公子,嫂夫人的身体虚弱,以致气血一时不能调和,只要服下药去,疏通之后,便能安全。”产妇听见贺瑞麟如此说法,心里一安,似乎气就平了不少。
  孝同又问贺瑞麟道:“产妇既是虚弱,可要先吃一些参汤。”
  贺瑞麟摇手道:“不必不必,虚不受补,还是吃老朽的药相宜些。”
  孝勋因瞧见产妇已无十分大碍,便插嘴对着左宗棠说道:“爹爹,四妹刚才生产之际,室中忽发红光,大家都疑火起,此孩或非等闲。”
  左宗棠便命孝同自去服事产妇服药,他却坐到贺瑞麟对面,细细的把那一晚上之事,讲给贺瑞麟听了。贺瑞麟听了一愕道:“新产文孙,既有这般异兆,将来一定大贵,可喜可贺。只有那个白彦虎,倘若真去扰乱伊犁,这倒不好。因为伊犁地近俄边,俄人久蓄并吞之志,爵帅倒要注意一点。”左宗棠称是道:“此事乃是兄弟的责任,当然不敢疏忽,不过伊犁不归甘省管辖,须得请旨定夺。”
  贺瑞麟道:“依我之见,一面尽管请旨定夺,一面不妨先行饬知伊犁府道守,以及迪化州钱牧,小心防范为妙。”
  左宗棠又点点头道:“老先生指教甚是,白彦虎既是想占伊犁,必与金积堡的那个马化癡父子有关,须得先将这个内援除去方好。”
  贺瑞麟因见房内并没外人,忙对左宗棠说道:“老朽曾经说过,马化癡父子二人,以教为名,阴有不轨情事。岂知此间的官吏人民,无不受着马氏父子之毒,全说他们都是好人,仿佛一经剿办,甘省便有大祸立至一般,此乃迷信神权之故。爵帅身受朝廷重任,这件事情,只有爵帅当机立断,甘省方没大患。”
  此时孝同已将那药命他妻子服下,觉得大有效验,便来插嘴对着左宗棠说道:“寿卿叔侄两个,确属当今名将,只要他们两个能够出力,儿子说,一定可以制住马逆父子而有余的。”
  贺瑞麟先接口道:“四公子之言不错。现在此事不愁没人去办;所愁的是、此间官民,都是极端不主张去攻金积堡的。办得好呢,不过尔尔;倘若办得不好,舆论一坏,朝廷一定不谅。”
  左宗棠太息道:“此事真的关系太钜,等我且与寿卿商量之后,始能行事……”
  左宗棠尚未说完,床上的那位王淑花四少奶奶,因见药有奇效,身体已觉安适,便向她的公公说道:“媳妇服药之后,业已不要紧了,公公和大家在此血房,媳妇心里很觉不安,公公还是请去审问刺客,尤关紧要。”
  左宗棠听说,即向贺瑞麟拱手称谢道:“小媳既承老先生妙手回春,我们全家感激,容后再谢。此刻天已将亮,兄弟不留老先生了。”
  贺瑞麟客气几句,又对孝同说道:“此药可服两剂,老朽明天……”贺瑞说到这里,忽又笑着改口道:“此刻天将亮,要说今天了,今天晚上,老朽再来换方。”
  孝同慌忙谢过贺瑞麟,即送大家出房,左宗棠还要亲送贺瑞麟出去,贺瑞麟连连拦住自去。
  左宗棠便将那个黄自信带上再审,黄自信又供称道:“小的情愿投效爵帅,却出真诚,爵帅倘若相信小的,小子马上回到伊犁,探出白彦虎的军事行动,即来禀报。”
  左宗棠踌躇道:“本部堂赦尔一命,并非甚么大事,只怕纵虎归山,又是你的世界了。”
  黄自信慌忙磕上几个头道:“爵帅不必疑心,小的跟随那个白彦虎,无非要想巴望一个出身,小的若替爵帅去探秘密,爵帅也可录用小的,小的何必一定要去帮着白彦虎呢?”
  左宗棠听到此话,微微地点首道:“这话尚近情理。”孝勋在旁插嘴道:“此人脑后见腮,恐怕口不应心,昨天白天,他在大庭广众之间,胆敢偷看妇女,必非好人。”
  左宗棠还未答话,黄自信即接口道:“少爷不必记着昨天之事,小的昨天在那城外,因闻人家在说,左制台的两位少奶奶到了。小的前去看看热闹,那是有的;少爷恐怕小的有甚歹意,这是冤枉小的了。”
  孝勋含怒的驳斥黄自信道:“你连行刺的事情,都敢来做,还有甚么歹意不歹意呀。”
  左宗棠道:“勋儿不必和他争论,为父准定放他回去,他若有意弃邪归正,自能上报朝廷;否则二次将他拿到,国法俱在,还怕他有两个脑袋不成。从前诸葛武侯,七次放回孟获,我又何必这般量狭。”
  孝勋不好再说。
  黄自信又磕头道:“爵帅如此法外施仁,小的也有天良的。”
  左宗棠又问道:“本部堂放你回去,你难道不怕白彦虎疑心你的么?他一疑你,你便不能再去探他。”
  黄自信道:“小的此去,自有法子使他相信;但是爵帅这里,也得替我守秘。小的以后。暂不亲自来此,随时自有禀报。”
  左宗棠点点头,即命左右带领黄自信出去,并赏百两银子,以作盘缠,黄自信叩谢自去。
  左宗棠又把孝同唤出,问明之后,知道产妇确已平安,方始对着孝勋说道:“昨天晚上,你说那个哥老会的说话,且听为父说给你听:哥老会匪,本是四川噜二字的变称,始以结拜,为同心杀贼,患难相顾之据;继之以结党抗官,闹饷梗令,又继之以恐吓取财,迫胁异己,分遣党羽,潜居水陆要隘。若遇同会之人,私自验票放行,否则劫杀不免,其实不过敛钱肥己,因以为利。非若那些真正的邪教会,党坚交秘,阴谋不轨,为害尤大。他们入会之徒,也不像逆党甘心作贼,另有深谋。但是势之既成,终至积重难返,黠桀的倡之于前,愚懦的附之于后,始成尾不大掉之势。其党各处都有。”左宗棠说到此地,又向孝勋微蹙其额的说道:“痴儿以为哥老会只在四川,不至蔓延远地,真乃井蛙之见矣。”
  孝勋听了老父之言,方始明白此事,即向老父说道:“爹爹忙了一夜,请去安睡一下,产妇房里,儿子同了媳妇,自会照料。”病来,更是不对。”
  孝勋应了一声,伴送老父回他那边院子,服事上床,方才回转自己那边。
  这天左宗棠一直睡到午后,方始起身,当下就见孝勋、孝同二子一同来请早安,左宗棠问过产妇之事,便命退出。
  二人退出,又有戈什哈进来回话,说是全省文武官员,因为昨天晚上,闹了刺客,都来自请疏虞之罪,又知产下一位孙少爷,都又忙着道喜,沐恩分别道乏①挡驾,众官方始散去。左宗棠点头道:“一个小贼,怎好算到刺客。至于生个孙少爷,尤其不能惊动他们。”说着,又吩咐戈什哈,命人速请刘寿卿军门到省有事。
  戈什哈退出,左宗棠提起笔来,写信给与周夫人道:三四两儿各带妻子来甘,现已平安抵此。夫人不令我知,分遣儿媳前来视我,情固可感,事则可惧。盖万里长征,道途不靖,已费周折,而四媳复有身孕,舟车劳顿,果有颠动胎气情事,到署即产一孩;时我业已上榻,忽梦雷电绕身,大雨如注,惊极而悟。适此间苦旱已久,以为或系心中望雨所致,嗣见窗外红光,阖署均疑失火,此梦竟与三十年前,夫人产霖生时,同一境界,可惊复可喜也。夫人得此第五之孙,数年老病,必能藉此冲破矣。产妇初则稍有血晕等事,今已无碍,特此飞告。并请转谕威宽二儿为嘱。
  左宗棠发信之后,贺瑞麟不到上火,果已自来。左宗棠命人引去诊过产妇,贺瑞麟又由着孝勋陪同来见左宗棠道:“恭喜爵帅,四少奶奶,老朽可保无虞的了。”左宗棠含笑道谢,贺瑞麟略谈一会,告辞而去。
  过了几天,刘松山已由防次到来,一见左宗棠,道过添丁之喜,复又请上一个安道:“舍侄锦棠,年纪还轻,爵帅既保他官,又委他差,标下怕他干不下来,反而负了爵帅的栽培。”左宗棠听了大笑道:“寿卿,怎么和我闹起世故来了呢,毅斋令侄,久在我行,我们老辈之中,谁不称为当世名将,寿卿说到此话,岂不是做叔子的,反而不知侄子的为人了。”
  刘松山又客气道:“舍侄虽然曾经打过几次胜仗,也是他侥幸,怎么当得起名将二字。不是标下在爵帅面前说句狂话,现在时代,名将很少,就是鲍春霆、刘省三,也只好算为饶将,一个名字,岂是容易的。”
  左宗棠微摇其头道:“寿卿不必在此和我辩别字眼,我的找你进省,很有大事商量呢。”
  刘松山忙问甚么事情。左宗棠又把黄自新所供之话,以及贺瑞麟撺掇即攻金积堡的意思,告知刘松山听了。
  刘松山一直听完,方才答话道:“标下自被白彦虎逃走之后,至今耿耿于心。此贼十分剽悍,又有几个部将助他,不比白翟野主那般容易剿灭。只因军食之事,尚未筹划尽善,复又不知白逆匿迹何处。现在爵帅和贺老先生,都既主张即攻金积堡,标下愿负此责,万死不辞。”
  左宗棠此时虽见刘松山又说一个死字,想起上回之战,刘松山也说一个死字。且将白彦虎逐走,毫没一点不祥之事,便也不再注意,当下便将他那大拇指头向着刘松山一竖道:“马伏波老当益壮,这件大事,自然只有你去。不过此地的官民二界,都不以攻金积堡为然,我们倘不顺手,那就没有脸儿去对他们了呢。”
  刘松山拍胸道:“爵帅放心,马氏父子,本非易办之事,但是标下受国恩深,又蒙爵帅指名调到此地,这件事情,倘若不替爵帅分忧,还成话么?”
  左宗棠道:“话虽如此,我们也得斟酌一下,你要那些将官,我都给你带去。”
  刘松山道:“曹克勋曹统领、李训铭李统领,他们二位,须是讨去帮忙。”
  左宗棠连连点首道:“可以可以,还有没有呢?”刘松山道:“爵帅这边,也在用人之际,怎么能够统统让我调去。”
  左宗棠道:“其余之人,尚可商量;只有你们毅斋令侄,他却正在陕边得手,万万不能给你。”
  刘松山因见左宗棠这般相信他的侄子,自然十分高兴的答道:“他在那边既还得手,标下本不主张要他同去。”
  左宗棠道:“军饷之事,我就派周受三办理,谅来不致误事。军米呢?”
  刘松山笑上一笑道:“今年屯田很好,标下自会打算,只要爵帅不限我的日子,标下们也没有甚么要求了。”
  左宗棠又想上一会方说道:“沙利奉这人,对于金积堡地方极熟,可以带他去作向导。”
  刘松山点头道:“标下自去请他,爵帅一用公事,他就觉得没有面子,反而不好。”
  左宗棠还待答话,忽见一个戈什哈送上一件报捷公事,一见就是刘锦棠的,便朝刘松山笑着道:“毅斋出兵以来,大小也有几十战了,从没失利一次,真正使人佩服。”
  刘松山因见左宗棠并不等他答复,已在拆公事,他也不再答话,等得左宗棠看完之后,始问道:“何处又打一个胜仗。”
  左宗棠道:“甘陕交界之处,有座北岭,那里的祸首伍勒OE瘢姓袒亟讨疲哿韬好褚丫谩8刭髑虢税欤胰疵阏剿抚兼施,毅斋起初也主收抚,无奈这班惯匪,骄悍异常,又恃地理熟悉,愍不惧法。毅斋只好改变主意,一律剿办,苦战半月,始将伍勒OE竦牟肯律崩#钟只褡盼榉酥樱偷卣ǎ来报捷。”
  刘松山很感激的答道:“锦棠与我,本属老湘军出身,一班弟兄,更能替他尽力,真是他的便宜。”
  左宗棠吩咐文案上批奖刘锦棠的公事去后,又与刘松山斟酌妥善之后,刘松山很得意似的出省而去。左宗棠本信刘松山的,对于一切军情,并不遥制。没有几时,已是同治十一年的二月下浣了。
  一天左宗棠忽得官报,才知曾国藩已在本月初四那天,薨于两江督署之内,不禁狂哭起来。孝勋、孝同两个,不知何事,连忙奔到老父跟前。左宗棠一见二子到来,方始拭泪说道:“曾侯已死,老成凋谢,国家又失一栋梁矣。”
  孝勋、孝同也一惊道:“涤生伯父,不闻有病,怎么竟至逝世。”
  左宗棠连摇其头,并无言语,父子三人默然一阵,左宗棠始命孝同写了唁信,自作挽联一副,附赙敬四百两,去到南京,又命孝勋执笔代书家信道:威儿入目:曾侯之丧吾甚悲之。不但时局可虑,且交游情谊,亦难恝然也。已致赙四百金,并挽之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盖纪实也。见何小宋疏,于侯心事,颇道得着。君臣朋友之间,居心宜直,用情宜厚;从前彼此争论,每拜疏后,即录稿咨送,可谓鉏去陵谷,绝无城府。至兹感伤不暇,乃负气耶。谋国之忠两语,久见报章,非始毁今誉。儿当知吾心也。丧过湘干,尔宜赴吊,以敬父执;更能作诔辞哀之,申吾不尽之言,尤见道理。吾与侯所争者国事兵略,非争权兢势比。同时纤儒,妄生揣拟之词,何值一哂。
  左宗棠发出两信,又命孝同录稿寄给刘松山去看。刘松山那时正在围攻金积堡,忽得左宗棠之信,方知曾国藩已死,也是掩面大哭。因他本是一个小卒,投入湘乡团练里头,嗣由曾国藩一手提拔起来,转战江浙皖川数省,因功保至记名提督,方由左宗棠奏调至此,一时感激私恩,故有这个悲伤。那时李训铭,曹克勋两军,已早赶到,李曹二人,瞧见刘松山哭至噎得拍胸跺足,一齐忙相劝道:“军门感激侯相,正是大丈夫的行径,但是现在大攻马贼之时,自宜节哀治事。若能立即荡平此贼,侯相就在九泉,也高兴的。”
  刘松山听说道:“一个人一生做事,能遇几个知己上司?二位说得也是。我姓刘的,若不为国效忠,如何对得起我的这位恩上司呀?”
  李训铭道:“现在我军合围已久,这个老贼负隅死抗,长此迁延下去,怎样好法?”
  刘松山蹙额道:“明天让我且去亲看阵势,相机进攻便了。”
  曹克勋正待有话,忽见军粮官匆匆走入。正是:
  数载屯田原有见
  一生作战不尤人
  不知这个军粮官走入,有何报告,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七四回 劣绅通敌挟制三军 大将瞒粮欺蒙二贼
第七四回 劣绅通敌挟制三军 大将瞒粮欺蒙二贼
  刘松山瞧见这个军粮官走入,便问有何军情报告。军粮官答称道:“军中粮秣,仅有三天可用了,特地前来请示。”
  刘松山听了一愣道:“周受三竟至误事不成?”
  曹克勋发急的说道:“军中粮秣,不比寻常,倘一误事,那还了得。”
  刘松山道:“周受三从未误事过的,况且他此次只管军饷;这次的军粮,乃是我拜托他代办的,并非他的责任,就是误事,也难怪人。”
  李训铭道:“怪人事小,误事事大。倘若真个误事,如何救济?我们须得预先筹划妥当。”
  刘松山道:“我因现在四处的百姓,都恨我们来攻马贼,对于我们很有恶感,运粮之事,本属万分周折。周受三素来谨慎,这次稍误几天日子,内中必有甚么道理。他都误事,我们自去办理,未必不误事吧。但是话虽如此,我们现在救济之法,我也想过,只有前去劫粮;前去劫粮,很是有些危险,马化癡那个老贼,事事办得缜密,他的粮所,岂有不防人去抢劫之理。但愿周受三那边,日内能够到来,那就好了。”
  军粮官报告之后,也就退出。
  刘松山便和李训铭、曹克勋二人密商道:“军粮官既来报告,你们瞧他那一种万分惶惧的样子,全军兵士,恐怕早已知道底蕴的了。此时还没有鼓噪起来,乃是我的营规所致,我们这个老湘军,所有名誉也亏这个营规保住。”
  李训铭道:“敝军还有十多天的粮秣,可以分它一半过来。”
  刘松山摇手道:“不必不必。我这里有二万多人;你哪里可供五营人马,十多天的粮秣,统统拿到我们这里,也不过三两天就就完,也没甚么大的好处。此刻就请李统领,去到我们的粮秣所,对那军粮官说:只说方才他一走后,我们这里已接周受三的通知,三天之内,军粮一定可到。先将这位军粮官稳住。他若不甚张皇,军心自然固定。”
  曹克勋接口道:“这末李统领就请劳驾一趟,再来此地商议就是。”
  李训铭听说,真个站起就走,不多时候,满脸笑容的回了进来,朝着刘松山、曹克勋二人说道:“军门这个急智,真正有效。我方才一到粮秣所,就见所门之前,似有三五成队的兵士,果在那里探听军粮的事情。及至我与那个军粮官一说,军粮官固已当场欢天喜地起来,那些门外探听军粮的兵士,也就放心而去……”
  曹克勋不待李训铭说完,便接嘴对着刘松山说道:“这个法子虽然是好,只能瞒过一时,三天之后,又怎么办法呢?”刘松山很快的答道:“我是要等第三天的晚上,军秣所中,真正一粒米也没有了,方命兵士自去看过。那时他们自然吓得要死,我就在那个时候,亲自率了他们前去劫粮。”
  曹克勋拦着刘松山的话头道:“不用说了,这是抄那破釜沉舟的老文章。”
  刘松山摸摸他那唇髯,微微的一笑道:“不是如此,他们怎肯拼命。”
  李训铭接口道:“军门倒不要这样说,军门所统的粮子,倒是个个能够拼命的,所以无攻不克,无战不利。现在这个老湘军的名誉,才为人们钦敬。”
  刘松山将头一撇道:“李统领只说了半句,尚不完全。”李训铭一愣道:“什么?”
  刘松山笑着道:“李统领将才说我的兵士,个个能够拚命,若说个个拚命,那就不必我用这个激将法子了,因为说了能够二字。既说能够,可见并不是次次肯拚命的,不过能够能够拚命罢了,我的这个激将法子,正是激出他们的能够来呢。”曹克勋在旁叹息道:“刘军门如此用心,应有大将之誉。”说着,又朝李训铭说道:“李统领,我们两个,以后也得学之才好呢。”
  李训铭听了,自然十二万分的佩服。刘松山当场客气几句,又和曹李二人商量一会军情,方才各散。
  第二天的午后,刘松山正在调度军情时候,又见那个军粮官,欣然而入,对他报告道:“军门的话,及周受三所办的粮抹,已经全到。”
  刘松山大喜道:“我说他不会误事,现在果然到了。”军粮官退出,刘松山立即传齐全部将领,逾知大家道:“依我之意,本拟长围下去,那个姓马的老贼,看他能守几时。现在的军粮,既是如此为难,以后难免没有断绝之虞,只有拚力进攻的了。现在我就限你们三天,这三天之内,若不把金积堡攻破,我只有撤退军队,自向爵帅那边领罪去了。”
  大家一见刘松山不责将士,只责自己,顿时各现愧色的说道:“我等此次未将金积堡立时攻破,内中却有几层说理:第一是军门未曾下令限着日子。第二是老贼的妖法厉害,枪炮竟失一半效力。第三是老贼的阵地坚固,我们是行军,他是以逸代劳。第四是各地的回民,无不暗中设法私助老贼,致使我们大受打击。”
  刘松山听完,将手向着众将一拱道:“这几个难题,兄弟岂有不知之理。现在我已下令,你们只有不顾一切。”
  内中一个名叫倪德标的营官说道:“我们既是拚力猛攻,对于一班暗助敌人的回民,可否一律剿办;否则碍手碍脚,万难奏功。”
  刘松山听到这里,不觉又踌躇起来道:“这是,这是……”刘松山连说几个这是,大概一时也想不出甚么两全之之策,因为未曾彰明较着与那官兵对敌的回民,似乎确也不能就去剿办他们。刘松山正在疑惑不决之际,忽然听得营门外面,陡然哄起一片喊声,正待命人出视,已见值日官报入道:“此地一带绅矜,联合此地的耆老百姓,约有一百多人,说有军情大事,要见军门。”
  刘松山又问道:“营门外面,究是谁在闹事?”
  值日官答称道:“就是这一百多个绅矜,带了来的普通百姓。”
  刘松山又问多少人数。
  值日官道:“至少也有三两万人。”
  刘松山道:“这末你就一面去请绅士进见,一面飞报各军营,须防这班百姓,内中夹有老贼的队伍。”
  值日官出去照办,没有多时,那班绅矜已经进来,为首的一个名叫方壶,曾任道光朝的监察御史,先向刘松山打上一拱道:“寿卿军门,兄弟同了众位耆绅来此,要求军门停止进攻之令。”
  刘松山慌忙回礼道:“老先生吩咐,松山敢不遵命。不过松山率兵到此,业已半年,倘若爵帅见罪下来,怎样办法?”方壶听了,又拱拱手道:“这着棋子,兄弟们也已防到,只要军门暂时停止进攻,兄弟即日进省,去和爵帅面商,倘若爵帅不允我等之请,那时再由军门攻打便了。”
  刘松山道:“松山不敢不遵老先生之命。不过姓马的那边,也得老先生等之担保,不来暗中劫我。”
  方壶忙答道:“兄弟可以具结。”
  刘松山即将监军官请至,当场即请方壶具结,等得方壶具结退出,营门外面的数万百姓,也已同散。
  刘松山见没事情,又将退在一边的众将请至道:“方御史既要进省,我们只好暂时答应。”
  内中又有一位姓缪的分统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几个绅士。”
  刘松山摇首道:“这是从前的古话,大清朝却行不通,这是一层道理。还有我们的那位爵帅,虽然命我来此剿办马贼,他也在怕舆论。好在这个老贼虽凶,将来总是瓮中之鳖,也不怕他。”众将听说,只得各散。
  不到半月,刘松山果然奉到左宗棠的公事,命他议剿为抚,不必得罪就地绅士。同日又接到驻省坐探的禀报:说是左宗棠已受严旨申斥,怪他激变回民,穆春严钦差,也不以左宗棠剿办马化癡为然等语。刘松山气得只是叹气的自言自语道:“天下竟有如此不明白的朝廷,又有这般不懂事的钦差,爵帅如此被人掣肘,真也难以办事。”
  刘松山自说自话一会,忙将李训铭,曹克勋二位统领请至,先将左宗棠的公事,以及坐省探报的禀帖,都给二人看过,方才太息道:“从前那位岳武穆,他在诛仙镇上,连败金人数次;金人买通秦桧,竟用十二道金牌前去召他进京,后来尽忠风波亭上。今天的事情,比较岳武穆的事情,还算好得多呢。”
  曹克勋答道:“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老贼方才有些胆怯,激变二字,从何说起。”
  刘松山道:“爵帅已在为难,曹统领只有耐烦一些的了。我的意思,拟请你们二位,去与绅士接洽招抚之事。”李训铭道:“我们去只管去,若那个老贼,稍有一点不服我们的命令,我们仍要与他拼命。”
  刘松山尚未答话,忽见聂功廷入见道:“标下探得马化癡仍与陕回通气。标下暗令一个哨官,去到要隘截拦军火,果然获到洋枪五百支,业已解到大营。马化癡既想招抚,怎么还在运械添兵呢?”
  刘松山安慰聂功廷道:“你能如此细心,办了此事,自然可佩;不过马化癡的洋枪,或者还在未说招抚之前办的,也未可知。请你回营,仍旧好好训练兵士;我们这里,倘若招抚不妥,还得打仗。”聂功廷听说,微吁其气而退。
  刘松山等得聂功廷走后,向着门外一指道:“此人和董福祥两个,都是好将。你们二位,只要瞧着他的一腔忠义之气,便知此人可用。”
  曹克勋道:“我和李统领马上就去找那绅士,且看怎样,再来回禀军门。”
  刘松山先站起来,一边送走曹李二人,一边又叮嘱二人,不可胸有成见,负气行事。
  曹李二人告辞去后,刘松山又接到刘锦棠由陕边发来的捷报,拆开一看,大意报告陕边回乱已平,祸首也已正法,又说听得爵帅已允绅士之请,对于马化癡,改剿为抚,此贼十分刁悍,纵使能够就抚,得能安静一时,也难永久不变,与其如此,何不早早进攻,只要擒到马贼,舆论也会变样的云云。刘松山看完,复了一封长函。
  又过几时,绅士对于马化癡就抚的条件,甚至替他要求保官。曹李二人,自然不肯答应,往来驳诘,便觉迁延日子。有一天,刘松山的军中,又到缺粮时候,方在为难之际,忽见军粮官走入报告道:“马化癡那边,派了两个头目,押着一万担白米来营,说是报效军门的,如何办法,特来请示。”‘刘松山听说,即与军粮官咬了一阵耳朵,军粮官会意而去。又过一会,刘松山方始盛其军容,出见马化癡派来的两个头目。
  两个头目,赶忙小心翼翼的朝着刘松山磕头道:“马教主特派我们二人,献上一万担白米。”
  刘松山吩咐二人起来道:“你们起来,我有话说。”两个头目起来,垂手侍立。
  刘松山又微笑说道:“你们首领,一等受抚之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不过我们此地的军粮,确是办得充足。”刘松山说着,将手向两个头目一招道:“你们二位,且随本军门前去看了再说。”
  两个头目,虽然不敢不去,可是他们的脸上,早已不言而喻的现出惊骇之色。刘松山不管他们,只是朝那粮秣所的地方,一直走去;等得走到,笑指米仓对着两个头目说道:“你们二位请看,不是本军门欺骗你们的吧。”
  两个头目,一见刘松山的军粮,果然不少。不觉老实说出道:“小人等动身的当口,我们马首领的的确确对着我们说过,官兵之中,粮秣已罄,目下四处采办为难,你们将这一万担白米,好好押去献与刘军门去。”两个头目说到这里,又望了一望米仓道:“谁知老军门此地的军米,真个可称山积,这样说来,我们马教主,必被探子所误了。”
  刘松山听了,极高兴的答道:“军米关系全军的命脉,哪里可以让它缺乏。现在因是自己人了,所以肯给你们看看,否则军事秘密,怎样可以泄漏外人。”
  两个头目,不禁心悦诚服的答道:“军门真是天人,幸亏我们教主,已在办理受抚之事,否则怎样能够抵敌天兵。”刘松山不答这句,单对两个头目说道:“劳你们二位,上复你们教主,替我好好道谢,心领其情罢了。”
  两个头目失惊道:“我们首领吩咐,一定要请老军门收下的。军门倘若收下,小人等回去,也有面子。”
  刘松山忙自己收篷道:“军粮本也越多越好。你们二位既是如此说法,本军门只好收下;不过还有一层,你们二位,须将米款带去,不然我一定不收。”
  两个头目只是再三再四的不肯答应。刘松山却又再五再六的要他们答应。二人弄得没法只好领了款项而去。其实刘松山用的是空城计,无非骗骗两个呆鸟罢了。
  刘松山一等两个头目走后,便命军粮官将米收进米仓。满营兵士,个个雀跃。
  又过几时,曹克勋来见刘松山道:“马化癡这个老贼,真正十二万分的刁钻,起初难得就范,我和李统领二人,软硬都用,甚至哄吓诈骗无不用到,他却只像一条死蛇,一动不动。还有那班绅士,无不帮他求情。我们二人,实在没有法子,要决裂了。倒说那个老贼,方始有些软了下来。”
  刘松山听了微笑道:“我老实和你说了吧,不是我在背后用了一计,那个老贼,未必就肯软下。”刘松山说了这句,始将空仓上面,稍稍盖些米粮,诱骗两个头目之事,细细的告知曹克勋听了。曹克勋听毕,方始恍然。
  刘松山又说道:“此事我不作主,你们二位去到省城,可与爵帅斟酌;单是替我写个信与爵帅,就是收抚了马化癡之后,我要一年以后撤兵。”
  曹克勋听说,便与李训铭二人一同进省,后来招抚马化癡之后,各军都已回省,刘松山果不撤兵。马化癡瞧见刘松山不肯撤兵,心里异常疑惧。便与他的侄子马八条商议道:“刘松山这个老贼,他的不肯撤兵,自然不信我们。我们的受抚,本是缓兵之计,只因大兵云集,一时无法对付,方才走此一条路的。老实说,不见得就要到手的一个皇帝不做,真的去做降卒不成。你的计策本多,你快替我想想,我做皇帝,你就是世子了呢。”
  马八条听说,只把他的眉头一皱,早已计上心来,便与马化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阵。马化癡听完大喜道:“准照此计行事,你快和你兄弟办理。”
  原来马化癡之子,名叫小癡,也是一个愍不畏法的东西,因为马化癡已有年纪,一切军情大事,都是马小癡作主。马小癡一见马八条前去和他商议,对于刘松山有所不利,自然大喜。他们两堂兄弟又鬼鬼祟祟的斟酌一阵,预先暗嘱金积堡四面的回民,凡是官兵可以行马之处,统统种上蒺藜。蒺藜这样东西,满身是刺,马一踏着,势必狂跳起来,马上之人,任你甚么本领,一定栽下,那里四面的回民,不论是否是马化癡父子叔侄的心腹,都被天方新教四字所迷,只要马氏的命令传出,真比皇帝的上谕还要验,不然,马化癡倒没想做皇帝的心思了。
  马小癡这个遍种蒺藜的计策行出之后,又命他的部下的回匪,凡遇有水的地方,统统放下毒物。
  这个毒物又是甚么东西,都是马化癡用了邪术制就的毒汁,一到水中,汉人吃了便要生病,因为这个毒汁之中,有与猪肉相克的东西在内,回民不吃猪肉,当然无碍。
  马小癡、马八条二人,行过此计之后,不到两个月,官兵之中无不害病起来。刘松山虽是一位名将,到底不是神仙,瞧见他的兵士突然害病,还当水土不服的原故,又见马氏父子,一混数月,也还对他恭顺,他的命令,没有一桩不是立即照办,于是便动回省之念,部下兵士,自然十分赞成。
  谁知马化癡一听刘松山似有撤兵的意思,慌忙亲自来到刘松山的营内,要求万万不可撤兵。他说他虽十分诚恳的受抚,刘军门同在一起,自然不疑。倘一撤兵进省,省中大吏难免没有和他不睦的,万一听了甚么谣言,必有对他种种不利的事情发现,刘军门留在此地,于他大有好处。刘松山听了这些君子可欺其方之语,更加相信马化癡不会变叛的了,既是不会变叛,自是回省休息为宜。
  马化癡见留不住刘松山,方去大排筵席,要替刘松山的兵士饯行。正是:
  甜言蜜语明中见
  毒计邪行暗底藏
  不知饯行之时,又有甚么文章出来,且阅下文。
大清三杰--第七五回 述边情堪为往事师 解奇渴痛饮仇人血
第七五回 述边情堪为往事师 解奇渴痛饮仇人血
  刘松山瞧见马化癡要替他的全军兵士饯行,既未怀疑,便也答应,马化癡便约定三日之后而去。马化癡走后,刘松山正在部署行装,忽见聂功廷、董福祥两个营官,一同走入,面带惊惶之色的说道:“听说陕西回众首领白禹崔,纠党二万多人,业已占据大小南川作乱,势甚猖獗,军门这里,得到甚么警报没有?”
  刘松山大惊道:“此匪虽然有叛意,我还当他不敢遽发。你们这个信息,究从那儿得来?”
  聂功廷道:“外边百姓,纷纷传说,标下怕是谣言,特地差人函询马化癡父子,马氏父子答复并无其事。但是今天的风声更大,标下故同董营官前来问问军门。”
  刘松山听说,更加着慌起来道:“马化癡本与这个白匪通声气的,他们父子必有信息,为何覆绝得这般决断,我倒反而疑心起来了呢。”
  董福祥道:“标下虽是回人,因为久离乡土,回中故旧,又因标下不与他们接近,以致一点声息不通,白禹崔的历史,标下竟不知道。”
  刘松山便问聂功廷道:“你可知道么?”
  聂功廷道:“标下曾听军门说过,大概知道一些。”刘松山指指董福祥道:“他既没有知道,你且讲给他听。”
  聂功廷笑着问董福祥道:“你真的一点不知道不成?”董福祥点头道:“确不知道。”
  聂功廷听了,方才细细的讲给董福祥去听道:“西宁古鄯善地。大峡小峡,群山对峙,蜿蜒八十余里,湟水就出其中,汉书上面称为湟中,即是指此。正北有座威远堡,汉番杂处,便是晚唐所称的沙陀。西南通巴燕戎格、循化、撤拉回番,以达河州,通西藏,西通青海等处;地险民悍,由来已久。明以前因为鞭长莫及,都取羁系政策。我朝入关之后,始设青海办事大臣,控制回番蒙古,各处倒也相安无事。直至嘉道年间,回番渐渐地跋扈起来,朝廷乃派林文忠、琦静庵、沈朗亭诸公,先后出督此间,于是时有用兵之事。同治初年,陕回之祸更大,各处蜂起响应。前西宁办事大臣玉通,调度无方,失却控制能力,反而为回所制,只好以循化地方的回绅马桂源署理西宁知府。等得玉通一死,豫师嗣事后,这个白禹崔的声势更大。”
  聂功廷一口气讲至此地,董福祥忽现藐视白禹崔的神情出来道:“这是回汉不睦而起。我看这个白匪,未必有甚本领。”
  刘松山接口道:“现在既已兴兵作乱,恐非皮毛之患。”
  聂功廷道:“这末我们从速撤兵回省,好听爵帅调遣。”刘松山蹙眉的说道:“此地马化癡父子,一向平安下来,我本不甚疑心他们的了,此刻一听……”
  刘松山说到这句,目视聂功廷道:“你说马化癡父子回绝得这样快法,我倒有些疑心,不要马化癡已与白匪联合,对于我们有所不利呢。”
  聂功廷、董福祥两个听说,不觉一同失惊道:“军门防得不错,现在我们的兵士,十有九病,倘若真的有起事来,很是不好。”
  刘松山侧头一想道:“我此时越想越怕,连这个饯行的事情,我也担起心来了呢。”
  董福祥道:“依标下愚见,我们不妨假以剿匪为名,连夜开拔,离开此地怎样?”
  刘松山正待答话,忽见一个探子慌慌张张的奔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道:“马化癡部下的那个香娃娃队伍,一向扎离金积堡很远的,现在突向该堡移动,据称马化癡克扣他们饷项,他要兵谏。马化癡已派他的儿子率兵一万出堡迎敌,又说一俟后天来替我们饯行之后,便要围剿那个香娃娃。”
  董福祥不待探子说毕,忙不迭接口对着刘松山说道:“他们那边既在自相并吞,我们更好趁此开拔。”
  聂功廷听说,连连摇手道:“他们自相残杀,若是真的,董营官此计本好。我恐此事就是对于我们发生的,那就不能再走。”
  刘松山一面吩咐探子再探,一面急对聂功廷道:“我倒赞成董营官之计,准定漏夜开拔,好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聂功廷听了,不便违令,只好同了董福祥两个,各自回营,前去料理开拔之事。刘松山便也立即下令各队,准于当晚亥刻拔营。哪知刘松山这边开拔未久,又据探子报到,说是马化癡父子各率回兵一万五千,已与那个香娃娃合在一起,连夜追来。
  刘松山听了连说:不好,不好,马贼果真变了。刘松山正待去唤聂董二人,前来商量。
  聂董二人已经由头站赶回转来,一见刘松山之面,一同气喘喘的说道:“马贼已变,我们的队伍,大半有病,不能御敌,怎样办法?”
  董福祥又单独献计道:“事已危迫,军门可率轻骑,赶紧先走,只要军门一个人脱了险地,标下愿与马贼在此拼死。”
  刘松山不等董福祥说毕,一把执着董福祥的手,突出双眼珠子,厉声说道:“董福祥,你虽好心,难道姓刘的如此贪生怕死不成。况且我已这般年纪,就是死于马贼之手,也是我姓刘的对得起我们爵帅。不然,他老人家为甚么不调别军,单单调我随他来此呢。”
  聂功廷接口道:“军门乃是国家栋梁,怎好去和马贼拼命。”聂功廷边说,边把他的手向着刘松山乱挥道:“军门快快走吧,再迟一刻,那就不能走了呢。”
  刘松山气得乱顿其脚伪大怒道:“这是甚么说话,姓刘的从来不干这种丢人之事!”
  刘松山的事字未完,立即一面回马,一面指挥他的一部分的亲信队伍道:“此地不甚险要,你们快快埋伏此地,若见马贼追来,你们出而腰击,马贼必定以为埋伏已过,他必放胆再向前追,本军门另有办法。”
  刘松山吩咐之后,即与聂功廷、董福祥二人说道:“此去二十里有座小山,名叫峒峡,地势很险,你们二位,埋伏那里,一等马贼本人走过,你们赶快率兵追杀,那时我在前面一定回兵和他大战,这样的前后夹攻,我们的病兵,便可以一当百了。”聂董二人奉令自去。
  刘松山又把其余的四个统领,十多个营官,一齐叫到跟前很郑重的说道:“诸位统领营官,今晚上的这场厮杀,只要大家拼命,马化癡父子二贼,便有九成死法。”
  大家听说,无不忿忿的答道:“军门放心,常言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大家只要不怕死,那个马贼,不怕他怎么厉害。”
  刘松山连称好好道:“这末我们快快前进。”刘松山说着,立即加上一鞭,首先向前飞马奔去。大家各率队伍,也向前进。
  直等东方调白,方才看见后面尘头大起。刘松山料定马化癡父子已经追至,连忙摆开阵势,立马而待。
  不到片刻,果见马小癡率了大队赶来,远远的瞧见刘松山等在那儿,他就飞马上前,高声对着刘松山说道:“寿卿军门,何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起来。我们父子并无歹意,寿卿军门,究为何事,不别而行。家父已在后面等候,特命小癡追上前来,务请寿卿军门快快回转,稍领家父饯别之情。”
  刘松山瞧见马小癡不提他那亲信队伍埋伏之事,越加知道小癡这人,十分险诈,顿时冷笑一声道:“哼哼,马小癡,你们父子二贼的诡计,早被本军门识破,本军门就算小人,你们就算君子,不过本军门并不欢喜饮你们的饯行酒,却欢喜饮你们二人的血。”
  马小癡一见骗不了刘松山,当下变脸大骂道:“姓刘的老贼,你既不受抬举,这末且看还是你这老贼饮我们父子的血,还是我们父子饮你的血。”
  马小癡尚未骂完,刘松山气得大吼一声,立即挥动人马,直扑马军。马小癡的战术,本也不弱,不过他的邪术不及乃父罢了。此时一见刘松山大有和他拼命之意,忙用他的洋枪,拍的拍的,对准刘松山这人打来。刘松山虽然年老,他的本领却比马小癡高过十倍,又知马小癡曾得邪术,忙不迭用他手上的两柄马刀,交换着一柄护住他的咽喉和前胸,一柄只去当当当的拨落近身子弹。他一边拨落子弹,一边一马冲至马小癡的阵前,放出他那两目的神光,钉住马小癡这人不放,使他一时不及去施邪术。
  ……哪知刘松山正拟弯转手去,向他背上抽那神箭,要想射死马小癡的当口,说时迟,那时快,他的部下四位统领,一见他们上司奔到马军阵前,生怕中了马小癡的妖法,立即一同手挽雕弓,扑的扑的对准马小癡的要害射去。可巧内中一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马小癡鼻梁,马小癡痛得丢了手上的那支洋枪,顿时把缰一紧,回马伏鞍而逃。刘松山正在拼命之际,如何肯将马小癡放松一步,立即也把他那坐马,加上几鞭,箭般似的追了上去。
  马小癡的那个心腹大将香娃娃,那时正在押阵,一见马小癡受了重伤,败下阵去,赶忙一马挡住刘松山的去路,马上厮杀起来。刘松山依然把他的性命,置诸度外,看见那个香娃娃前去和他厮杀,当下又大叹一声道:“来得正好!”好字方才出口,二人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刘松山手下的四位统领和十多位营官,大家正在恨得此次祸事,都由香娃娃一人而起,谁也不肯懈怠一点,同时一哄而上,便将香娃娃围在核心,你也朝他一枪,我也向他一刀,恨不得立刻就把香娃娃这人,砍为肉饼,方出大家之气。香娃娃虽然来得十分饶勇,无如双拳难敌四手,不到半个时辰,稍一失手,被刘松山觇空扑进,一刀砍落马下。
  香娃娃的回兵,一见主将阵亡,已觉蛇无头儿不行,那里还禁得起官兵之中的一二十员大将,一齐挥兵厮杀,只好轰然的发喊一声,如潮般的溃散开去。刘松山急又将手一挥,命他兵士,追赶上去。起初边追边杀,无非还是那班回兵遭殃;后来一追两追的,刚刚追到远远的望见那个马小癡的影子了。就在那时,陡然听得埋伏在那峒峡地方的两支官军,不约而同的大家一声信炮,左有聂功廷杀出,右有董福祥杀出,刘松山复由中路杀上,大家狠狠的把那马小癡前后左右夹攻了一阵,那个马小癡那有还兵之力,仅仅乎只有招架之功而已。
  马小癡一见刘松山又在此处设了第二道的伏兵,心里也觉又气又怕,方待设法施展他那妖法的当口,聂功廷距离马小癡较近,随手向马小癡那匹坐马的眼睛上,对准放上一枪;那马既中子弹,痛得狂叫一声,立即把马前蹄向空竖立起来,同时骑在马背上的马小癡,早被掀至马屁股上去,身子挂下马背。
  马小癡恐怕一经落马,被人追至,便没性命。他急将脚用劲钩住马踏镫上,要想拗了起来,重复骑上马去。不防那马前蹄竖立起来的当口,又被董福祥在它腹上射了一箭,那马更加只知自己疼痛,何尝晓得它的主人还想拗了上去。它又怒吼一声,急急放下前蹄突向斜刺里直冲奔去,这样一来,试问马小癡纵有本事,如何还能拗上马背,只好一任那马将他身体,在那地上,拖着乱跑。
  刘松山瞧见马小癡那般形景,谅他不能再施妖法,他就放胆一马追了上去,刚近马小癡的身子,立即伏下身去,举起马刀,就是一刀,可怜马小癡一个满身有那妖法的悍贼,到了此地,也只好乖乖的一命呜呼,身首异处的了。
  聂功廷看得清切,忙也一边赶上,一边对着刘松山说道:“军门,我们既已连伤马香两贼,何不赶快杀了回去,去擒那个老贼。”
  刘松山连连点首道:“这又何消说得,不见得还留老贼一命的呀。”
  刘松山一面说着,一面又喘着气的说道:“我此刻可是十分乏力,且待董营官到来再说。”
  聂功廷正待答话,已见董福祥飞马到来,一见他在和刘松山讲话。疾忙把马勒住,一边也在拭他额上之汗,一边始向刘聂二人气喘喘的,直声喊了一声好杀呀,老子也被杀累了。董福祥因为杀得浑身是汗,一见刘聂二人,一时话不留口,不觉也喊出老子二字,及至话已出口,方才觉得上司面前,如何可以这般放肆,但又缩不回去,于是更加急出一头臭汗。
  聂功廷看得好笑起来道:“董营官,我们军门正在等你商量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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