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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卢作孚》作者:胡凤亭

_2 胡凤亭(近代)
  但是,好景不长,清王朝垮台后的第3年,大军阀胡文澜登上了四川都督的宝座。于是,一场搜捕革命党人的血腥镇压开始了。
  天空飘着血雨。
  每天都有人被捕,每天都有人被杀害。成都难以久留。在一个黑夜,卢作孚悄悄地踏上了回合川的路途。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站在沱江边,卢作孚思绪万千。辛亥革命所取得的胜利恍若昙花一现。“同盟会既没有巩固的组织,内部成份也十分复杂。各式各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和投机分子都钻进了革命党。其中有钻进来借‘革命’发财的;有钻进来谋求捞到一官半职的;有钻进来结党发展势力的;还有本来就是清朝政府的官僚、军阀,投机革命,摇身一变,变成‘革命党人’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国家和民族的观念,恰恰相反,他们钻进革命阵营后,篡夺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便开始争权夺利,明枪暗箭,互相撕杀,战乱不休。更让卢作孚深恶痛绝的是,他们反过来向真正的革命党人下毒手,妄图摧毁革命党,扼杀革命于摇篮之中。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的那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卢作孚逃出成都,沿着东大路驿道返合川。经龙泉驿,过石桥,穿简阳,来到沧江边。他准备经安岳、大足,回到故乡去。
  时近初秋,沧江水冷风寒,黄叶悠然而下,江水缓缓东流。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艰!”卢作孚上了,一叶扁舟,独坐船头,沱江两岸秋红如染,他心中默念着屈原的辞来。
  傍晚时分,卢作孚来到大足县龙水镇。此时的卢作孚已是饥寒交加,见路边有一个小客栈,便一头钻了进去。
  店主是位和善的中年人,见卢作孚一副书生装束,知是读书人。“后生你请坐,是吃饭,还是住店?”店主笑脸相迎。
  “我实在走不动了,想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给你添麻烦了。”卢作孚说。
  “看样子你还没吃饭吧?”店主关切地问道。
  卢作孚点点头。
  “想吃点什么?”
  卢作孚摸了摸口袋,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读书人没钱。这顿饭就算我请客了。”店主边说边摇头,“这年月,唉——”
  店主进了厨房,拿出4只热馒头,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汤。
  卢作孚感激地看了店主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店主告诉卢作孚,大足县的驻军,奉都督胡文澜之命,这几天到处在搜捕革命党,凡大足境内过往行人,一一盘查,让他当心。
  这天半夜时分,卢作孚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声惊醒。他刚睁开眼,房门就被人踢开。
  “带走!”一声断喝,卢作孚被稀里糊涂地让人带走了。
  走了大半夜,卢作孚和一群人被押解到大足县。天亮后,这群人开始挨个提审。
  轮到了卢作孚时,一个杀气腾腾的当官的厉声问道:
  “你叫什么?”
  “卢作孚。”
  “从哪里来?”
  “成都。”
  “来干什么?”
  “路过。”
  “去哪里?”
  “回家。”
  “家在哪地?”
  “合川。”
  当官的问了卢作孚的上三代姓甚名谁及职业后,忽然开口道:“你的职业?”
  “读书!”
  “读书?”当官的狡黠地一笑,“不像。我看你是一个革命党。来人心,拉出去崩了。”
  这时,参加审讯的一位当地绅士抬了抬手,对当官的耳语道:“这人是个读书的,不像是革命党。”
  那当官的对这位绅士似乎很恭敬,点点头,一挥手:“没事了,你走吧!”
  生死一瞬间,卢作孚死里逃生。出了门,他感慨万端:人不如鸡。一句语可说你死,一句语也可说你生:这个世道哪有天理、公正、人格可言?
  卢作孚在赶往合川途中,听人说合川那边也抓得凶,于是,他当即决定返回重庆。到了重庆,局势更见严峻。幸在一好友的推荐下,卢作孚谋到了一个职业,到川南江安县立中学任数学教师。
  不久,一场重病又险些夺去了卢作孚的生命。
  一位知情人这样描述道:“由于幼年起就过着贫困的生活;在成都自学及任教期间,又过于刻苦,损伤了身体;这段日子里,又四处奔波……卧床不起,饭食不进。学校的师生关心他,照拂他,总不见好转……后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的悉心诊治,才慢慢好了起来。”
    初闯上海滩,结识黄炎培,重新燃起“教育救国”的信念
  “蜀通号”轮船在漾漾晨雾中驶出了重庆那阴森森的港口,宛如一片树叶在随波逐流。两岸深黛的群峰渐渐披上了曙色,直到快接近长寿时,太阳才慢腾腾地爬起来。
  细心的船长发现,有名小伙子自轮船开出重庆时,就未离开过甲板。江风撩起他的衣襟,浪花不时地溅上甲板,这人却毫无觉察。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只是偶尔才回头看上一眼。
  “喂,小伙子,别看现在是夏天,风浪大,当心着凉。”船长出于好奇,主动向这位小伙子打着招呼。
  除了发动机微弱的轰鸣声,甲板上很静。小伙子转过身,友好地向船长笑了笑,并挥了挥手:“没关系,谢谢!”
  “哟,这不是卢思先生吗?”小伙子刚转过身来,一名乘客惊喜地叫道。“怎么,卢思先生也去上海?”
  1914年夏天,卢作孚辞去了江安中学教师的职务,第一次乘船,第一次去上海、他的身体很虚弱,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听说卢思先生去了江安,怎么你不在江安了?”
  卢作孚认出来了,这人在成都时见过面。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当时人太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也去上海?”卢作孚反问道。
  “是呀。我听很多朋友经常谈起卢思先生,不知卢思先生这次去上海干什么?”
  “我想出去看看。”
  他们正说着话,长寿到了。
  长寿位于长江北岸,是一个具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原名乐温县。
  “早闻卢思先生博学多才,在下想请教一下卢思先生,我很奇怪这长寿因何而得名,请不吝赐教。”
  卢作孚见他问得很诚恳,不好推辞,于是道:
  “长寿原名乐温,在明朝时才改名长寿。传说明朝宰相戴渠亨;有一天路过乐温县,忽然天降暴雨,便到一个店子里去躲雨。这时,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约有八旬以上年纪,到店子里买东西。旁边有位熟人问八旬老人买东西何用?老人说:给祖父祝寿。戴渠亨听了很是惊奇,便凑上前问: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祖父有多大岁数呢?老人答曰:150岁了。少许,又有一位30多岁的人来给这位买东西的老人送伞,叫他爷爷。戴渠亨更是惊叹不已,原来老人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卢作孚顿了顿,接着讲道:“雨停之后,这位宰相也买了礼物到老人家里为他150岁的老祖父祝寿。主人和亲友们看他是个文化人,就请他题字作纪念。戴渠亨随笔题了‘花眼倡文’四个大字。在场的人都不解其意,请他解释。于是,戴渠亨宰相以每个字作为一句诗的开头,写成‘花甲两轮半,眼观七代孙,偶遇风雨阻,文星拜寿星’四句诗文。下面写上‘天子门生门生天子戴渠亨题’。大家这才明白了四个字的意思,而且得知眼前的这位文化人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宰相、皇帝的老师戴渠亨。这时,戴渠亨便决定把乐温县改名为‘长寿’。算起来,长寿县从改名到现在,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呢!”
  “果然名不虚传!”卢作孚刚讲完长寿改名的故事,那名青年乘客就赞不绝口,“真个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形影不离。中午太阳毒辣辣的,酷热难当,但自始至终俩人没离开过甲板。
  过去,卢作孚只在地理书上了解到长江秀丽风光,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他自己能亲眼目睹祖国的大好河山,他哪能放过一饱眼福的机会。
  长江是我国的第一大河流,是世界上第三大河流,长度仅次于南美洲的亚马逊河和非洲的尼罗河。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主峰各拉丹冬西侧的沦沦河,流经青海、西藏、四川、云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等10个省、市、自治区,最后注入碧波万顷的东海,全长6300余公里。长江在其浩荡的行程中,先后汇聚于700多条支流,流域面积约180多万平方公里。由于长江水系发达,每年通过江口入海的水量达9000多亿立方米,相当于黄河的20倍,水力蕴藏量达2.3亿千瓦,还有众多的湖泊可供水产养殖。长江水系可通航里程达7万多公里,其中3万多公里可通机动船。长江沿线,与风景如画的洞庭湖、鄱阳湖等湖泊相连,与水量丰富的岷江、嘉陵江、汉水等主要支流相通,形成四通八达的水运网。从重庆至上海全程2495公里。长江两岸居住着近4亿人口,有约4亿亩耕地。长江流域盛产水稻、棉花、油菜、蚕丝、茶叶、烟草、麻类等多种植物。长江,以她丰富的乳汁,喂养着亿万中华儿女。
  1840年的鸦片战争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在列强的威胁下,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长江也成了牺牲品。外国轮船倚仗内河航行权的庇护,侵入长江,俨然长江的主人,肆无忌惮地在长江上横冲直闯,为所欲为。偌大的长江,除了招商局的轮船在长江航线上挣扎,中国的航运业几乎被外国势力垄断。沿江东去,一路上只见大小轮船来来往往;所有这些轮船的桅杆上,几乎都挂着外国旗帜,其中有日本的,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也有意大利的,挪威的,荷兰的,瑞典的,几乎看不到中国旗。本世纪初叶,外国商船不但在长江上横行霸道,并已开始染指川江——长江上游。
  一种朦胧的意识从卢作孚心中悄然升起,忽明忽暗,像黑暗中的萤火,如此明亮,又如此飘忽游移。
  丰都到了。
  不知为什么,卢作孚对丰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大概这与丰都的传说有关。据考——
  丰都得名于隋朝(卢作孚极其厌恶的一个朝代)。迷信传说,掌管阳间生死命运的阴曹阎王就住在这里,人死后的魂灵都要来这里报到。那么,“阎王”又是何时在丰都定居的呢?传说是汉朝开始的。那时有一个叫阴长生和王云平的人隐居在平都山上。后来人们传错了,将阴和王俩人的姓连起来,误传为“阴王”,于是丰都就成了“鬼都”。
  丰都从唐始,先后在平都山上盖起了几十座规模宏大的庙宇,雕塑了数不清离奇古怪的鬼神像。其中最大的庙宇要算阎罗天子庙;也就是阴曹地府,内有阴阳界、奈何桥、望乡台、玉皇殿、阎王殿、云霄殿,并根据迷信传说还设有表现地狱种种情况的泥塑和各种鬼神塑像。
  “蜀通号”驶离丰都很远,卢作孚心里的厌恶感还未散去。
  “卢思先生,你怎么还不困?难道你不嫌这太阳大?”
  “睡不着。我一想到统舱,就像提到丰都的地名一样。”卢作孚说。
  “阴曹地府?”新认识的老朋友感到统舱与这丰都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卢先生是嫌底层统舱阴暗吧?”
  “何止阴暗!”卢作孚不平地说,“蜀通轮是招商局属的轮船,并不是一只外国船。可你看到了吗,这只船与外国船有何差别,舱位分成几等,头等客舱在顶层,依次按人的等级分高下,这不是‘阴曹地府’又是什么?不同的舱位,不同的待遇。仿佛人格、地位也有高低之分。就拿你我来说,我们中国人凭什么就低人一等,除了达官显贵能住顶层,其余的人统统住统舱,外国人凭什么就高我们一等。我宁愿站在太阳下晒成鱼干,也不愿让那帮人骑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
  卢作孚忽然不说了。
  “总有一天,怎么了?”
  卢作孚想说: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帮外国人看看,咱中国人也要同他们平起平坐,一视同仁。但他没说出来。
  他从来就不许诺,更不喜欢空谈。
  立志在心里。因此,他年轻即表现出城府很深。
  卢作孚就这样与甲板相依为伴。沿江两岸,尽是起伏的丘陵,金色的庄稼依山傍水,遍地皆是。在高高的山腰上,绿树丛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村落。进入三峡,那陡峭的悬崖峭壁,耸立两岸;一声汽笛,引起千声回旋。湍急的江水在遍布礁石的狭窄河道中夺路而过,形成无数险滩恶水。
  三峡过后,是一望无际的沃野,江水悠悠,仿佛永无尽头。
  “蜀通”轮在长江上颠簸了七八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上海。
  “欢迎。欢迎。”黄炎培先生握着卢作孚这位年轻人的手,“一路上辛苦了!”
  “我这次来上海,恭请黄先生和各位多多指教。”卢作孚很高兴。一到上海,他就结识了职业教育家黄炎培先生和商务印书馆的业务负责人黄警顽先生。
  多年以后,他们成了莫逆之交。
  “不知卢思先生是想在上海先谋一份职业,还是先看看这里的环境再说?”黄警顽先生热情、善意地问道。
  由于初来乍到,卢作孚对上海的一切还很陌生。
  “不了。我这次来上海,主要是学习来了。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各位。”
  “当尽力而为之。”黄炎培先生爽快地说。
  卢作孚到上海后,很快就结识了一些革命党人。但是不久他就失望了。他感到有些所谓的革命党人空谈的多,付诸行动的少;有的甘于目前的状况,认为推翻了清政府,建立了共和制度,革命就算成功了;有的甚至过起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根本就不思国家、民族的光明前途;还有的阳奉阴违,干着种种卑鄙的勾当:与成都并没什么两样。
  卢作孚不喜欢空谈。于是,他又一头钻进了书本里,以实现自己“教育救国”的理想。他将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读书上。
  另一个为卢作孚无法接受的现实是,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上海工商业畸形发展,形成了一种殖民地经济。
  卢作孚最不愿去的地方是租界。尤其是公花园门口木牌上的字,更让他气愤不已:“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有如他心口上的一块伤疤,只要望一眼,就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卢作孚在上海的生活,主要依靠稿酬——非常微薄的收入和家里向亲友告贷的一点钱来维持。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顿,有一次由于身上分文全无,饿了3天。幸亏一位裁缝发现,才将他救出绝境。
  “通过这一年的学习和观察,他对救国的途径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想法,认为要达到目的,首先必须使广大民众觉醒;要使民众觉醒,就必须广开教育。于是他萌起了从事教育、以启民智的思想。既经决定,便毫不动摇地付诸实行。”
  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一直是卢作孚在上海时的密友。黄炎培多次力荐卢作孚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去任编辑。黄警顽先生也表示衷心欢迎。可是卢作孚认为自己千里迢迢来上海,并不是为谋一份职业,而是为了寻求救国的途径,便婉言谢绝了两位先生的好意。但在黄警顽先生的帮助下,卢作孚参观了不少学校和民众设施,这使卢作孚大开了眼界。
           含冤坐牢,狱中书信震惊合川……
  在瑟瑟的秋风中,卢作孚再度登上了招商局的“蜀通号”轮船,回故乡合川去。一年的上海生活,使他增长了见识,更加深刻地认识了中国当时的社会状况,更加坚定了他“教育救国”的决心。
  这次回家对于卢作孚来说,愉快中又留有一丝阴影。在上海时。由于回川路费不够,他只买了一张上海——宜昌的船票。他计划到宜昌后步行回合川。
  他找来一张地图,揣在贴身的口袋里,不时地掏出来,对沿江重要名胜古迹一一作了标记,还将沿途每一站都精心作了记录。
  他还简明扼要地对每一重要名胜名城写下自己的观感。
  “蜀通”轮逆流而上,到南京时已是傍晚时分。南京笼罩在夜色中,不能一睹这些文化名城的风采。他只能凭自己对历史和地理知识的熟悉,记录下一些说明性的文字。借着船头的灯光,他写道——
  南京位于长江南岸,北面是辽阔的江淮平原,东甫是富饶的长江三角洲,蜿蜒起伏的紫金山脉环抱石城,奔腾澎湃的长江流经钟山。平缓的秦淮河,绕行城南,向西注入长江。自古就有“钟山龙盘,石城虎踞”之称。
  李白出川去越中时,曾在南京逗留,赋诗《金陵酒肆留别》云: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筋。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卢作孚低吟着当年李白山川的诗句,想起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依依惜别之情,不免生出几许感伤来。
  长江的故事大多都是凄美的。几乎每行一步即可拾起一串故事和传说,几乎每一个故事和传说都让你感伤,让你柔肠百结。
  船过马鞍山,卢作孚又忆起楚霸王项羽垓下一战,所部均被刘邦歼灭殆尽,项羽只身逃到马鞍山斜对面的乌江,因船小,项羽先让宝马过江,自己准备后渡。不料汉兵赶到,项羽寡不敌众,拔剑自刎。宝马见主人遇难,一声长啸,跳入江中。百感交集的船夫将马鞍卸下,埋在山中,马鞍山因此而得名。
  传说这里还是李白月夜醉酒、跳江捞月的地方。衣冠墓和太白楼即是纪念这位诗仙。
  “蜀通”轮一路逆流而上,过安徽省的粮仓——芜湖,经铜陵、安庆、石钟山,到达东坡赤壁时正好是早晨。卢作孚心潮激荡,想起苏轼的那首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不由轻声吟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
  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
  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卢作孚一路骚歌抵达船票上的目的地——宜昌。
  宜昌位于长江北岸,地处长江三峡的西陵峡口,素有“川鄂咽喉,西南门户”之称。宜昌古名彝陵,古代著名的吴蜀彝陵之战就发生在这里。三国时,刘备为给关羽报仇,兴兵数十万,进攻吴国。吴将陆逊仅有5万人,退入彝陵一线,等蜀军“兵疲意沮”,反攻条件成熟,命令以火攻蜀营,大火烧了40多座营寨,蜀军大败,刘备连夜退入白帝城。这就是陆逊火烧连营700里的故事。
  卢作孚发现自己从上海到宜昌的一路上,已写了满满一本沿途随记。
  从秋天出发,卢作孚到达合川时已是初冬。他在上海时与合川县立中学校长刘极光联系的一个数学教师职位,由于他迟迟不归,学校等不及,另聘了他人。这时,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正在合川县的福音堂小学教国文。好心的校长刘子光为照顾卢作孚家里的困难,为其在自己手下谋了个小学数学教师的职位,暂以栖身。
  不久,卢作孚的哥哥惹发了一起祸端。
  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当时任成都的《群报》特约通讯员,1916年初春,合川县发生一起人命案,在审理此案时,合川县长贪赃枉法,激起全县民众义愤。卢志林打抱不平,将此事诉诸报端,虽未指名道姓,但文中影射了姓田的县长。《群报》报道了这一事件后,引起这名赃官盛怒,蓄意陷害,妄图置这卢家兄弟二人于死地。
  一天,卢作孚兄弟俩的好友胡伯雄来合川,正在家中吃饭,忽然一群士兵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三人带走,投入县府监狱,还定了个“通匪”罪名。
  1916年3月,卢作孚在监牢里关了一个多月,他愤愤不平,写了一封长信,托狱卒将信转出,交给了卢作孚上小学时的老师。
  很快,这封信传遍了合川县城。凡读到此信的人,无不为信中道理所诚服,如此良才,竟蒙不白之冤,决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全县各界知名人士联名上书作保,将卢作孚、卢志林和胡伯雄从狱中救了出来。
  卢作孚出狱后,感到再也无法在合川呆下去了,遂通过哥哥卢志林的一位好友力荐,到成都《群报》去担任了记者兼编辑。
  这时,卢作孚刚满23岁。
  他在担任记者一年中,如鱼得水,写下了大量抨击黑暗势力,针贬时弊的檄文,很快便在四川小有名气。直到1917年夏初,杨鸿皋接任合川县立中学校长,写信给卢作孚,热情邀请他到县立中学担任监学兼数学教师,卢作孚的记者生涯才暂告结束。
船王卢作孚--第4章 几度浮沉
第4章 几度浮沉
    卢作孚用文章奠定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当权者纷纷重金相聘,每日
  聘客盈门
  1917年秋天,卢作孚结婚了。新娘叫蒙淑仪,是个独生女,早年父母双亡,一直随兄弟生活。蒙淑仪是位典型的东方旧时代女性:贤惠、善良、勤劳、深居简出,极少抛头露面。她缠着足,不识字,三寸金莲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卢作孚结婚之前,与新娘并不相识,是经同事刘灼三作媒娶过来的。
  文化上的差异,并没造成什么感情上的障碍,相反,夫妻恩爱无间,相敬如宾。卢作孚常常是早出晚归,蜜月中的新娘从无半点怨怪。日子虽然艰难些,平淡清苦,但异常和睦。
  1918年的新年钟声敲过,著名的史学家张石亲先生踏着钟声的余音来到卢作孚家。张先生开门见山地说:
  “早已仰慕卢作孚先生文笔和才华,今特地登门造访,诚请卢先生编写合川县志。”
  张先生的一片盛情和著县志之拳拳之心,卢作孚无法推诿。于是参加了合川县志的撰写。
  1919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格外地早,惊蛰刚过,大地披上了一层绿衣。一场春雨,洗落了一冬的尘埃,山川叠翠,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
  邮差送来一封信。信是从成都发出的。卢作孚小心翼翼地打开信,轻声阅读着:
  “……久慕卢作孚先生在新闻界和教育界之名望,故致函恭请前来省府出任编辑、主笔和记者……”
  落款是:成都川报社。还有社长龙飞凤舞的草书签名。
  《川报》是成都一家独立的民间报纸,只有30来人,但在成都和四川的新闻界极负名望。卢作孚感到“在这样一家报纸工作,在社会上所起的教育作用显然比在一个中学里教育少数学生更大,更能达到唤醒民众的目的”,于是辞去了在县立中学任教师和兼写县志的工作,携妻带弟赴成都。
  卢作孚刚刚放下行李,“五四运动”爆发。他即以巨大的热情投入了这场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伟大斗争之中。
  卢作孚劝妻子放了脚,自己脱下了长衫,以一身灰麻色学生服代之。
  在这场运动中,他认识了张秀熟先生。张秀熟在回忆中称卢作孚:“他本身就是学生,青年”;“《川报》成了成都唯一替学生说话的报纸”。
  张秀熟回忆说:“当时,他身兼《川报》的编辑、主笔、记者三职。利用这一有利条件,他将《川报》作为斗争工具,以犀利的笔锋连续发表了许多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卖国政府的社论和专文;同时,积极报导全国各地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以抗议反动政府镇压人民的激动人心的消息,使《川报》成为成都的一家不畏反动政府恫吓,敢于投入‘五四运动’斗争的报纸。”
  在“五四运动”的洪流中,卢作孚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进一步看清了中国社会的本质,同时也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首先在《川报》进行了改革,摒弃了古文的腐朽之风,以白话文代之。
  他在《川报》上创辟《省议会旁听录》专栏。每当省议会开会,他列席旁听,对议会提出批评和建议;对违背民众愿望的举措一一给予无情的抨击。
  一时,卢作孚声名大振。
  卢作孚以其独到慧眼审视着中国社会,以其文章奠定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当权的人物和省议会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以优厚的薪金邀聘他作官:督军熊克武要委他兼任督军署的委员;省议会要聘请他担任议会的秘书……”真个是聘客盈门,但均被卢作孚拒绝。
  这年冬,卢作孚喜添一子,取名国维。
    杨森三顾“茅庐”,卢作孚、恽代英合力开展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
  卢作孚一踏上泸州泸永镇守使官邸门前的石级,杨森一身戎装笑眯眯地迎接了他。
  “辛苦,辛苦。一路还顺利吧?”杨森客客气气地询问,“卢兄,我可是三顾茅庐啊!”
  “愚弟可比不得诸葛孔明先生之才学,杨兄言重了。”卢作孚笑道。
  “愚弟也非刘备呀!”杨森哈哈大笑,“这次请卢兄前来,担子可不轻啰!”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春风拂面,树枝抽芽,大地吐秀。新上任的沪永镇守使杨森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地说:“我的建设新川南设想,还望卢兄鼎力相助。”
  “愚弟不才,还望杨兄多多指教,并大力支持。”卢作孚说。
  “那当然!”杨森这位风流将军直言快语,脱口而出。
  在四川的大小军阀中,杨森可算得上是改革派的代表人物。上任伊始,他就推行新政,力主革新,并提出“建设新川南”口号。为此’他四处网罗人才,真可谓求贤若渴,一大批进步人士纷沓而至。卢作孚因声名远播,很快便被杨森划入拉拢之列。杨森任命卢作孚为永宁道尹公署教育科长,相当于今天的县教育局长一职。
  起初,卢作孚不愿出任,再三推辞。杨森哪里肯依,几经劝说,卢作孚才勉强答应。
  杨森说:“这世道,若想实现你的愿望,必须一双脚同时走两条路。”
  卢作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杨森说的是实情。光凭一腔热情,做名教师就能实现自己的“教育救国”愿望吗?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必须涉足官场,正如杨森所言:一双脚同时走两条路!
  卢作孚恍然大悟:这是通向事业的捷径。
  他欣然受命。
  卢作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他一上任,同时办两件事:第一是以开展教育为中心,创办通俗教育会,以继续推进“五四运动”开始的爱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第二,是以整顿川南师范学校为中心,彻底改变川南地区的教育制度,进行新的教育试验,为祖国培养有用的人才。
  在卢作孚的构想下,一个通俗教育会应运而生。泸州地区各种形式的民众教育活动很快便广泛地开展起来了。为把人们吸引到读书活动中来,卢作孚首先建立了图书馆、阅览室,还采取派人挑书的办法,将图书送到四邻八乡去,供民众阅读。为检验阅读效果,他不定期举办各种展览,还规定每周三、周六晚定期在白塔寺通俗演讲所举行各种时事讲座和辩论会,以传播改造社会和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意识的思想。
  卢作孚尤其重视妇女的解放。他组织开展声势浩大的移风易俗活动,提倡放脚,剪短发,实行男女同校读书。他的妻子蒙淑仪首先放了脚,剪了短发。就连杨森的夫人也兴致勃勃地剪了发。
  他提倡讲卫生、爱清洁、预防疾病,增进体质;为中小学生普及牛痘等等。此外,还举办过一次四川省从来没有举办过的学生和军人联合参加的体育运动会。这次运动会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提倡体育运动,而是一次移风易俗运动的大宣传。
  泸州地区各界名流都请来了,就连杨森也不例外。
  会场边设了一个剪发棚。凡来参加运动会的男男女女均从剪发棚门口路过。杨森的夫人首先剪了发,紧接着,愿剪和不愿剪发的人也都一一剪掉了头上的辫子。
  整个运动场被标语包围了。那标语上的内容大多都是宣传新思想、新文化、新风尚。
  有人写道:“整个运动会开得生动活泼,起到了宣传民众和教育民众的作用。这一新鲜事物极大地吸引了人们的兴趣,打开了人们的眼界,使他们从狭隘的封建圈子里走出来,认识了一个充满乐趣和相互关心的社会。于是新风尚迅速形成,整个泸州和永宁地区出现了生气勃勃的景象。”
  卢作孚在泸州所倡导的推进新文化运动很快就开花结果。
  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卢作孚把川南的教育试验构想一一敲定。一旦成熟,马上付诸行动。他热衷于教育,认为“教育的意义,是在教人学习,教人从实际生活上去学习……学骑马,要在马上学;学游泳,要在水上学;学用机器,要在机器前面学……”
  他反对旧的教育方式,极力推行自己的新教育学说。他把永宁地区所有的25所中学校长组织起来,组成一个考察团,赴上海和长江中下游的几个大城市去参观学习。这种举措,在当时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卢作孚早年即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少年中国学会的主要创建人是李大刽、王光祈、陈愚生等人。为大刀阔斧地改革以川南师范学校为中心的教育体系,1921年暑假,卢作孚专程从泸州赴重庆,拜会陈愚生,相商川南25所学校的领导骨干和师资人选问题。当时的陈愚生乃是川东道尹公署的秘书长。陈愚生听完卢作孚的改革教育设想,欣然同意,当即推荐了一批进步人士去川南,他们是:
  川东道尹公署教育科长王德熙,出任川南师范学校校长;
  恽代英出任川南师范学校教育主任;
  穆济波、周晓、胡兰畦、秦德君、朱昌文等一批新生力量派到川南师范学校及其附属小学任教师。
  如此一来,整个川南师范学校焕然一新。这些人员,基本上都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他们如鱼得水,施展出各自才能。很快,“新川南、新教育、新风尚”的名声传遍全川。
  恽代英是1921年10月30日到达川南师范学校的。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到川南师范学校以后,我发现这里出乎意料地具备了好些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我之所指‘有利’,并非校舍、设备而言,此方面,可谓极差。校舍乃一庙宇,操场也无,图书、仪器十分缺乏。我高兴的是学校有一种蓬勃的景象……到此校后的感想:德熙(校长)勤朴真诚,出我意外。校内气象颇好。我回想他们所为,极肖我初办中华附中时……学校的教师们比我在宣(宣城师范)一部分同事,狂士名士,公然认为教员是为自己的,确有希望点。道教育科长卢思(卢作孚),人更可注意,真可谓济济多贤……”
  恽代英到川南师范学校之前,卢作孚和王德熙校长等人已将川南的教育改革理出了头绪,并正在实施之中:取消了陈腐的学监制度;成立学生自治会等等。恽代英到后,又主持制定了全校教育标准,规定本校教育以养成品性才能学识完满合用之小学教师……能为社会负责,予儿童以合理的教育,且同时能从事于各项有益的社会活动为宗旨。
  川南师范学校首先改革教材,将国文课改教语体文,选“五四运动”以来的进步文章作教材。
  随后,改革教学方法,采用讨论式。由学生提问,教师解答,集中讨论,然后教师总结。
  不久,又创办了《川南师范月刊》,专门探讨教育改革问题和社会改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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