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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卢作孚》作者:胡凤亭

胡凤亭(近代)
船王卢作孚
引子
  毛泽东在回顾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过程时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国的实业界有四个人是不能忘记的。其中就有他——一代船王卢作孚。毛泽东惋惜地说:“如果卢作孚先生还在,他所要担负的责任总比民生公司要大得多啊!”
  卢作孚这个名字对年轻的一代来说或许有些陌生。今天,许多人只知道有位船王叫包玉刚,殊不知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史上的四个关键实业人物之一的船王卢作孚,和他所缔造的民生公司曾何等显要。
  卢作孚先生出生在清朝末年。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最悲哀的时期,也是最黑暗、最动荡、最复杂的时期,国内外各种矛盾异常尖锐。一方面是帝国主义列强加紧对中国的强取豪夺,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屈膝求和,导致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的签订,许多重要城市和港口被一个个辟为“通商口岸”,大片大片的“租界”在国土上林立,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的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另一方面,由于割地赔款,苛捐杂税繁重,导致了民族矛盾的加深。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一些爱国志士和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发出了“收回利权”的正义呼声,图谋救国之策。中国的民族工业开始兴起。
  卢作孚先生即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始志“教育救国”,几度沉浮,最终认识到“要发展教育,必须首先兴办实业;只有以实业作基础,文化教育才有可靠的支柱”。由此,他立志“实业救国”。他从集股购买一条70吨的小船开始航运生涯,不断发展壮大,短短10年间就发展到拥有自己的庞大船队,畅游于川江、长江、大海……
  正如徐盈先生在其著述《当代中国实业人物志》中所言:“一部川江航运史和民生公司的创业史是不可分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卢作孚先生开创了中国近代川江航运史之先河,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而一位外国人亨利·凯赛尔则称:“世界上有史以来航运事业的发展,都是由海洋而江河,由下游而上游,唯独民生公司是由江河的支流发动,由上游而下游,这是一个奇迹。”从这一点来说,卢作孚先生又开创了世界航运史上的奇迹。更为主要的是,卢作孚先生和他的民生公司在长江上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英、美、日、德、意、瑞典、挪威、芬兰等外国商船一统中国航业的局面,为中国民族工业的振兴、崛起奠定了坚实的根基。
  从世界航运史来看,还没有哪位船王像卢作孚先生那样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三个复杂的时代:清朝、民国、新中国,并立于不败之地;更没有哪位船王像他那样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其间有与大自然的抗争,与兵匪的纠缠,与商业界的竞争,与政客包括四大家庭之间的明争暗斗……面对如此复杂的社会背景,卢作孚先生和他的民生公司还能左右逢源,稳步发展,实属不易。
  大凡名人,都会有一些传奇色彩的故事。卢作孚先生也不例外。当卢作孚先生率领民生公司庞大的长江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入大海的时候,对这位中国船王的传闻,比他的船队溅起的浪花还要多。
  卢作孚先生之子卢国纪在《我的父亲卢作孚》一书中说:“关于我的父亲,社会上就流传着种种互不相同的传说。这些传说有的稍稍近于事实,有的离事实很远,还有的非常荒谬可笑。所有这些传说都像民间故事一般在社会上广泛地流传着。”
  谎言说多了也会变成真话,尤其是那些善意的谎言。古今中外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传说留了下来,是因为那些传说中蕴藏了或真或美或善的意愿。
  卢国纪说:“比如,有一个故事说,我的父亲幼年时本是重庆一只过江木船上推船的小船夫,为人勤快、忠厚。有一次,一位很有钱的富翁坐船过江,把一只贵重的箱子丢在船上了。我的父亲发现了这只箱子,急忙追着给他送去。那个富翁感激万分,送了一只小金船给他。从此以后,他就办起了民生公司。
  “还有一个故事说,我的父亲幼年时原是重庆码头一个搬运行李的小力夫,聪敏、朴实、勤快。有一次,他给一个外国船主提行李,那外国船主看他很聪明,便将他雇到自己的轮船上当小工,慢慢地积攒了钱,自己买了船,办起了民生公司。”
  卢国纪说关于他的父亲的“民间故事”太多了,“一个比一个荒唐,一个比一个离奇。但是,这些都完全不是事实……”
  那么,卢作孚先生又是如何发迹,如何成为中国赫赫有名的一代船王的呢?
  川江涛声如诉。
船王卢作孚--第1章 两栖船王
第1章 两栖船王
    军阀杨森对年轻的卢作孚说:“假若来生投世,我一定拜你为师!”
  1925年初春的一天,一阵枪声过后,担任四川军务督理兼摄民政大权的杨森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川军中的一位朋友打来的。这位朋友告诉他,昨天夜里,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消息十分可靠。杨森神情沮丧地放下电话不久,就接到让他离任的通知——一名下级军官很礼貌地对杨森说:“我奉命前来送督理大人回家。”
  杨森在这名下级军官和两名卫兵的“陪同”下,步出省府那威严的大门,台阶两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一辆30年代初进口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前。杨森不无留恋地看了省府那高大的建筑一眼,上了车。黑色轿车很快从士兵们的眼中消失了。
  次日上午,这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成都少城公园门前的树荫下。车门开处,走出一个身穿黑绸暗花长衫的人来。这个人站在门口,背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左侧挂着的一块木牌,那上面是一行行云流水似的行书:成都通俗教育馆。木牌上有的地方油漆开始脱落,还有几处创痕。
  “哟,这不是杨督理大人吗?有失远迎。该死!”眼尖的看门人一见是杨森,慌忙迎上前。
  “还是叫我杨先生吧。”杨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神色,问道:“卢先生在吗?”
  “在。在。我这就去禀报。”看门人乐不可支地说道。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见卢先生。”杨森连忙制止。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穿过一片空阔的场地,绕过一处假山,径直向孤零零的三间小屋走去。
  杨森被赶下台的当天,卢作孚正在应付市政公所人员对通俗教育馆的帐目清查。当时还蒙在鼓里的馆长卢作孚,已明显地感到这是一个危险信号。市政公所人员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清查他的帐目,这说明他的后台——杨森的权力动摇了。在四川政界,无人不晓杨森对卢作孚的信赖和器重。杨森曾多次邀请卢作孚担任四川省教育厅厅长一职。由于军阀混战,四川政局动荡,卢作孚认为这一职务对实现自己的“教育救国”主张没有实际意义。他此时更热心民众教育运动,进行创造新的集团生活的试验。于是,他向杨森提出到成都创办一个通俗教育馆。尽管杨森对卢作孚不愿任职感到失望,但还是积极地支持了他的建议。
  卢作孚曾私下里对人说,在四川没有真正统一之前,他决不担负任何省政工作,更不在内战中为任何一个军阀服务。户作孚的这一想法,是有他的思想根源的。早年,卢作孚在成都办《川报》时,因接受了“五,四运动”倡导的新思想、新文化,并在报上鼓吹革新思想而初露头角。1921年,杨森任川军师长兼署永宁道尹时,在泸州推行“新政”,邀请卢作孚出任道尹公署教育科长。卢作孚从此步入官场,并开始同川省地方势力和社会名流广泛交往。他在泸州同王德熙、恽代英、肖楚女推行新教育的试验,遭到守旧派的猛烈抨击,“幸杨森一力翼护”。但好景不长,军阀混战,杨森倒台退出泸州,卢作孚的新教育试验中途夭折。经这次挫折之后,卢作孚深知官场险恶,政局动荡,决心暂时退出官场。他说:“我是不想做官,只想为民众作一点有益的事情。”1924年,杨森重新上台,就任伊始,他没忘记卢作孚这位青年才子,再度邀请卢作孚出马……
  卢作孚创办成都通俗教育馆,是他的“新的集团生活”的一种试验,是他的“教育救国”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他将理想付诸实际行动的具体表现。对市政公所的突然袭击清查,他没有感到惊奇。
  当杨森一脚跨进卢作孚的办公室兼书房时,这位通俗教育馆的创始人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一篇文章。他神情贯注,奋笔疾书。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很简陋,摆设寥寥无几,但很是洁净。卢作孚是位看上去很精明强干的青年人,中等个子,却剃着光头,轮廓分明的脸上因一双锐利的眼睛愈发提神。
  卢作孚对这位稀客的到来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他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绕过书桌。
  “稀客。督理大驾光临寒窗,不知有何见教?请坐。”卢作孚笑着说。
  “快莫叫我督理啰!”杨森说,“从昨天开始我已是一平民百姓了。”
  卢作孚吃惊地道:“这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老兄说过假话!”
  “我说难怪昨天市政公所的人突然要清查我的帐目,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卢作孚恍然大悟地说。
  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卢作孚回忆了在川南的新教育试验,又讲到目前的成都通俗教育馆的发展状况。他不无忧虑但又是充满了热情和信心地描述了“教育救国”的前景,还有极富创造性的“新的集团生活”。
  杨森没有插言,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一生中难得长时间听别人讲,更多的时间是自己讲话,由别人来听。他似乎被卢作孚所描述的那个乌托邦吸引住了。望着眼前这个只有32岁的年轻人,杨森抑郁的心里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我们觉得复兴中国只有这一条道路,只有运用中国人比世界上任何文明民族更能抑制自己、牺牲自己,以为集团的精神,建设现代的集团生活,以完成现代的物质文明和社会组织的一个国家,才可以屹立于世界上。”卢作孚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如果不满意这世界的趋势,你还可以改善它。我们要救整个世界20万万人口陷于困难之境的生活,整个不安的国际局面,岂止于救中国之亡!”
  杨森完全被卢作孚的话迷住了。直到卢作孚讲完,他才接过话题:“我完全赞同老兄的观点,但是,一个四川都安定不了,又何谈国际局面之安定呢?这是否是一种东方的空想社会主义?”在四川军阀中,杨森算得上是个思想较为进步的开明之士。
  “恕我直言,老兄实乃民族和国家栋梁之才。只可惜,时局不稳,人心浮动,谁会有心思忧国忧民?唯老兄也。”杨森感慨万端,“几十年中,我的足迹踏遍‘天府之地’,唯卢兄才字、思维、远见卓识、实干精神令我仰慕不已。拼了这残年风烛,我也要力举卢兄,为你鼓与呼呵!”
  杨森临别之时,诚恳地对卢作孚说:“假若来生投世,我一定拜老兄你为恩师!”
  杨森是一个参加过护国运动的军人,深受蔡锷嘉奖的部下。在靖国之役中,杨森击败川督刘存厚,攻占了川南的泸州,1918年被任命为泸州清乡司令,负责剿匪。1920年他宣布脱离滇军,出任川军第2师第1混成旅旅长,同年7月升任第9师师长。后在反攻成都、重庆的混战中,他担任第2军前线总指挥,并占据成都。年底,北平政府任命杨森为沪永镇守使。
  1922年夏,新上任的川军第一军赖心辉部占领泸州,杨森倒台。卢作孚的教育科长被免职。同年秋末,川军第1军和第2军激战。杨森几经辗转,投靠吴佩孚,1923年乘四川内乱混战之机,率部返川,年底攻入重庆,次年初陷成都。1924年5月25日,经吴佩孚保荐,杨森出任四川军务督理兼摄民政。
  因此,卢作孚能受到杨森如此赏识,必有他的不凡之处。
  随着杨森的倒台,卢作孚的“教育救国”试验也随之中断。卢作孚两度初试身手,“每每随军事上的成败”而相与“沉浮”。尽管他感叹“纷乱的政治不可依”,但是在他以后的岁月活动中,仍未逃脱政治的漩涡,而是更加适应了政治上的变化。
  卢作孚揉合洋务运动以来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以及西方19世纪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最终融“教育救国”和“实业救国”为一体,把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的“现代化”联系起来,提出他的“新的集团生活”和“现代化”的设想。后来创办民生公司,就是他这个设想的试验。
  在卢作孚一生的足迹里,曾经有一行笔直而又坚实的脚印。突然,在这行脚印边上,又出现了一行新的脚印,平行地向前,直到隐没在一片灌木丛中。一个人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让我们回到脚印开始的地方。
船王卢作孚--第2章 懂事的小哑巴
第2章 懂事的小哑巴
    卢麻布卖完布回家时,八岁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小哑巴
  1893年4月14日,农历二月二十八日,合川县北门外杨柳街曾家祠堂内,潮湿、狭窄的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围了一大堆女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嚷道:
  “出来了,出来了。”
  “再使点劲!”
  话音刚落,小屋内传来一阵婴儿咿呀咿呀的啼哭。
  “恭喜你呀,麻布,你媳妇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真是有福气呀。”半老徐娘的接生婆满面春风地对蹲在门槛上的一个男子说。
  男子欣喜若狂,从地上弹起,冲进里屋。他的身后,传来接生婆的喊声:
  “别忘了请我喝满月酒!”
  “别忘了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另一个女人笑吟吟地嘱咐道。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可见一个人的名字对其一生何等重要。穷人家虽穷,还不至于穷到孩子的名字也取不起的地步。穷人家的孩子出世的头等大事即是给孩子取名。因此,给初生的孩子取名,不次于结婚嫁女,仪式分外隆重。
  附近最有学问的老先生请来了。
  精精瘦瘦的老先生正襟危坐,眯着眼,手捋八字胡,沉吟半晌。当老先生双眼从老花镜后再度睁开时,将长辫子往身后一甩,慢条斯理地开了金口:
  “他哥哥叫么子名字呀?”
  “志林,卢志林。还是……”
  “嗯,好,好。这名不错!志在……”老先生健忘得快,记起也快。他忽然忆起“卢志林”这名字不也是自己给取的吗!哪有自己吹嘘自己取名好的,岂有此理!于是,老先生话锋一转:
  “叫作孚吧,卢作孚。做一个为人所信服,深孚众望之人——如何哇?”
  “好,好。老先生您请入席。不过,还想给孩子讨个小名,劳先生费心。”
  “小名就叫‘魁先’吧!”老先生不容置疑地说:“大名卢作孚,小名魁先。”给孩子取完名字后,老先生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得意神情。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卢麻布不知这“魁先”二字何意,小个问道:
  “不知这两个字怎么写?请老先生指教。”
  “魁,为首者,北斗七星之第一也。先,也就是先后之‘先’。”
  卢麻布似懂非懂,连连点头称好。至于“魁先”二字怎么写,还是不知道。
  我国很多地方,未成年的孩子称小名(乳名),称大名(学名)只在学校里才能听到。
  卢作孚的幼、少年时代,大人小孩都叫他“魁先”。
  卢麻布卖完布回家,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就听到屋里传来妻子的恸哭声。
  “魁先,魁先,我的儿呀!是娘害了你呀……娘该死,娘该死呀,呜——”
  卢麻布一惊,扔下肩上的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
  “怎么,怎么了?魁先怎么了?”
  妻子紧紧地抱着二儿子魁先,眼睛已哭得红肿。
  卢麻布一把从妻子怀里抱过儿子:“魁先,你怎么了?快告诉爹。爹回来了,你不认识爹了吗?”
  儿子魁先满面病容,一双无神的大眼直勾勾地望着父亲。
  “娃呀,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是我害了娃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走后娃就病了,没钱去抓药,我就在道边采了些草药,回家熬了给娃喝。娃倒是救活了,没想到却不能说话,成了哑巴,呜——”
  “你——”卢麻布猛地抡起一只拳头——那拳头在空中突然停住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了父亲的臂上。
  那小手似乎在哀求,在诉说。
  “爹,你不能怨娘!”大儿了志林在一旁说,“不是娘,弟早死了咧!”
  “不怨你娘,爹谁也不怨,怨命。爹的命苦哇!”
  当家的男人一哭,全家人复又哭成一团。
  夜已很深了,闻讯前来的四邻八舍乡邻早已陆续散去。泪水、安慰和同情毕竟不能化解残酷的现实。
  一个天真、活泼、懂事的8岁的孩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卢麻布无法接受这种命运的打击。
  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卢麻布本名叫卢茂林,少年时,他因不堪忍受地主家少爷的侮辱,将地主家的少爷痛打一顿后逃到了距家乡肖家场几十里的合川县城。他先是流落街头,后被一裁缝店老板看中,做了伙计,这才安下身来,度过了几年时光。
  荣昌和隆昌两县盛产麻布,在四川是很有名的。俗语说:靠山吃山。盛产麻布,必多麻布商人。毗邻荣、隆两县的合川却没麻布可产,这对于精明的麻布商人来说是一个好市场,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近便。
  川境多山,交通运输多有不便,货物全靠手端肩扛。渐渐地有一些穷苦人干上了挑麻布的营生。卢茂林即是这挑夫大军中的一员。他辞去裁缝店的活,起早贪黑挑麻布回合川卖,虽然力气活非常之辛苦,但能多挣几个小钱,以便赡养父母,成家立业。他先是给麻布商人当雇工,天长日久,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钱,便开始自买、自挑、自卖,做起麻布小贩来。由于卢茂林人“诚实、忠厚、公道,又肯帮助人,合川县城里的居民都喜欢买他的麻布,亲热地称呼他‘卢麻布’,渐渐地在全县出了名。”
  卢茂林一生养下五男一女,卢作孚排行第二,依次是长兄卢志林,大弟卢尔勤,二弟卢子英,三弟卢魁杰,最小的妹妹名魁秀。家八口’,全靠卢茂林的一根扁担来养活,实属不易。“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尝尽了饥寒之苦,过着艰辛的生活。”卢国纪回忆说,“只有当我的祖父从隆昌挑运麻布回家时,祖母才弄一点好菜给祖父吃。年幼的父亲(卢作孚),在吃饭的时候,总是悄悄地躲到一边去,吃孬菜,决不上桌子跟着祖父吃好菜。”
  卢作孚幼年时极其懂事。他个性和蔼,温厚,从未与兄弟和伙伴争吵,体贴父母,对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
  虽然家境贫寒,卢茂林还是愿意让孩子上学念书。他自己不识字,也不会算数,深受文盲之苦。每次出门买卖麻布,沿途行路、住店、做买卖,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他横下一条心:勒紧裤带也要让孩子上学。
  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后,他就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私塾。
  天资聪颖的卢作孚不到一年就把私塾先生教的书本学完了。卢茂林很惊诧,接着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瑞山书院。这一年,卢作孚8岁。
  谁知祸从天降。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忽然间变成了哑巴!
  卢茂林五脏俱焚。
  卢茂林感到双手有点发麻。他想动弹一下,又恐惊醒昏睡中的孩子。
  儿子似乎明白父亲的心思,在怀里挣扎了几下。
  “怕是孩子不舒服吧?”母亲询问道。
  “魁先,魁先,想吃点东西吗?想吃什么?你快说。”
  儿子望着父亲那惊喜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说“吃碗醒糟汤元”,可是嗓子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声音挡了回去。
  “你说呀,快说,想吃什么?”
  儿子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小脸蛋流了下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一个8岁的孩子脑子里一闪,定格了。
  死对于一个饱受人世沧桑的人来说,也许不足为奇。但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8岁的孩子。
  不能说话,活着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就在这种单纯的思维里作出了人生最艰难的选择。
  于是,他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地躺着,向死神走去。
  知儿莫过于父母。卢作孚的心事被父母觉察到了。父亲坐在床头,悲伤地诉说着往事。
  卢茂林在裁缝店当伙计时,老板稍不如意就不给他饭吃,饿得他头昏眼花,身上直出冷汗……他第一次想到了死。还有一次是挑麻布翻过一座山时,听到虎啸,同伴都跑了,他本来就年龄最小,追不上伙伴,又不敢扔下挑子。丢一担麻布,哪赔得起呀,那时他再次想到了死。
  卢茂林声泪俱下。
  儿子的手在颤抖。
  “唉,魁先不能说话了,以后学也上不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
  “上,谁说不能上学。不能说话,耳朵还能听,字还能写。”父亲咆哮着道。
  “我不能死,为了可怜的父母。”卢作孚在心里说。
           追燕子摔了一跤,哑巴开回说了话
  小伙伴们的笑声从门口飘过,像徐徐放飞的风筝越飘越远。
  小院里,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充满了孤独和凝望。那宛若一潭春水似的瞳仁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山峦河流,红砖碧瓦。一颗幼小的心灵在倾听什么,在向这个世界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没敢转过身去,他害怕望见母亲那濛濛的泪眼。
  “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来了,他与之朝夕相伴的石凳不再凉意入骨。
  “魁先,陪哥去玩好吗?”
  懂事的哥哥一手举着一只风筝,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来拉他。
  他一阵惊喜,忽又摇摇头。
  “每次想领你去玩,你都不肯。哥就算求你一次了,行吗?”
  他乞求地望着哥哥那恳切的双眼,固执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哥志林了解弟弟的脾气,说一不二。没法,丢下几句埋怨,走了。
  他低下头,读着膝盖上的书。
  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高声朗诵,只能在心里默记。
    双燕碌碌飞入屋,
    屋中老人喜燕归。
    徘徊绕我床头飞,
    去年为尔逐黄雀。
    而多屋漏泥土落。
    尔莫厌老翁茅屋低,
    梁头作窠梁下栖。
    尔不见东家黄毂鸣啧啧,
    蛇盘瓦沟鼠穿壁。
    豪家大屋尔莫居,
    骄儿少妇采尔雏。
    井旁浑水泥自足,
    衔泥上屋随尔欲。
  他正要默记下一首诗时,屋里传来母亲的唤声:“魁先,进来换下衣裳,娘带你去舅家拜年。”
  卢作孚不想去,又怕母亲不高兴,只好随母亲来到一个远房的舅公家。
  拜完年,母亲陪舅公在屋里说话。卢作孚一个人坐在舅公家的院子里,默记刚才那首诗。
  这时,一只燕子从院墙飞了进来,绕梁三匝,卿卿地叫着,忽往院外飞去。
  “燕子!”
  卢作孚非常高兴,跟着就追了出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等他再爬起来时,燕子早已飞走了。
  他急得大声喊起来:
  “啊!燕子!燕子!”
  他突然感到嗓子里堵着的东西一下子没了。
  “燕子,燕子!”
  母亲和舅公在屋里正说话,忽听院子里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连声高喊燕子,不觉惊异,忙探出头来,半信半疑地问道:
  “魁先,是你在说话吗?”
  卢作孚大声地答道:
  “是我!是我!娘,燕子飞走了。”
  母亲还不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魁先娃能说话了。”舅公激动得一把抱过魁先。
  母亲声泪如雨:“两年了,可苦了孩子……”
  卢作孚恢复了发音能力,重又回到瑞山书院,直到1907年小字毕业。他在瑞山书院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第一”。
船王卢作孚--第3章 漂流时分
第3章 漂流时分
    求学成都,辛亥革命爆发,卢作孚两度死里逃生
  卢作孚上小学的时候,就幻想着将来能当一名教师。饱受文盲之苦的父母非常支持儿子的理想。为供他一人上学,全家人勒紧裤带仍难以维持生计。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小学只念了一半,就中途退学,跟父亲挑麻布去卖。卢作孚小学毕业后,瑞山书院的校长和老师几次登门,与卢作孚的父母相商,鼓励卢作孚继续上学。校长还表示,如果卢作孚的父母同意,每月可送120个小钱相帮。卢作孚的父母不愿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恩惠,婉言谢绝了。于是,卢作孚辍学了。
  卢作孚出生在一个悲哀的时代:清朝末期。那是我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目极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1908年,年仅15岁的卢作孚辍学一年后,满怀少年壮志,来到成都。
  这是卢作孚第一次出远门。他借住在成都的合川会馆,进了一个收费便宜的补习学校,专攻数学。他只学习两个月,觉得学校设置的课程太少,徒然浪费光阴,难以满足他的求知愿望,于是决定离开学校,走自学之路。
  这时,卢作孚的经济发生了问题。临行前,亲朋好友七拼八凑的几个钱花光了。欲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卢作孚在成都举目无亲,如何是好?
  他横下一条心:不管多大的困难,也不能向家里伸手。在好友的帮助下,他一边自学,一边代教补习生。他自学的速度是惊人的,仅几个月,就学完全部中文数学书籍,后又学英文版数学书籍。自学之余,他还先后编著了《代数》、《三角》、《解析几何》、《数学难题解》等书籍,并开始以“卢思”名字在成都提学使署(管理出版、教育的机构)、立案。他编的这些书籍直到1914年夏秋间才交重庆铅印局出版。后因资金困难,仅《卢思数学难题解》正式出版发行。
  卢作孚的自学与众不同:全力攻克一门课程,直到将这门课程弄懂弄通为止。学完数学,他开始攻古文,然后是历史、地理、物理、化学。他尤好古文。自习古文时,极力推崇韩愈文章。他曾花3年时间对韩愈的文章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韩文字里行间一一作出批注。他记忆力惊人,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唐宋诗词,并终生不忘。有人称他有过目不忘之才能。
  卢作孚在成都曾先后考取四川优级师范学校、测绘学校、军医学校和藏文学校。这些学校都是免费的。后来,卢作孚考虑到“不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的救国理想而未去就读”。
  辛亥革面的前夜,卢作孚突然对社会科学和目然科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案头摆的是卢梭的《民约论》、达尔文的《进化论》、赫胥黎的《天演论》等名著。还研究了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等诸方面状况,特别是对各国的历史发展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对我国的历史和近代帝国主义侵略史更是了如指掌,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孙中山的民主学说对卢作孚的一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怀着满腔爱国之情、于18岁那年加入了同盟会。
  纵观卢作孚到成都求学的这段历史,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卢作孚在“实业救国”思想产生之前,一直是主张“教育救国”的,由此,他才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求学、自学。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结束了他的自学生涯。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四川成立了都督府。都督府“论功行赏”,委任卢作孚到川东奉节任夔关监督。
  奉节原名鱼腹县,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夔国都城,称为夔府,唐时改名奉节,清朝改名夔州。它位于长江北岸,坐镇翟塘峡口,扼长江上游咽喉,是四川的门户。奉节城东有覆塘胜景白帝城,城郊有杜甫住过的草堂寺,城内有刘备托孤的永安营遗址和刘备之妻甘夫人墓。熟悉地理的卢作孚对奉节的历史名胜、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奉节虽好不如成都。成都毕竟是四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在成都可以继续从事教育,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更为主要的是成都风起云涌的革命活动,拴住了卢作孚的心。他辞去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官职,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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