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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译注

_17 庄周(战国)
  (4)市甫宜僚:即熊宜僚,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亦号市南子,是楚国的勇士。
  (5)不言之言,不说话的言论。
  (6)弄丸:玩弄丸铃,玩弄弹丸。两家之难:指楚白公胜要作乱,想杀令尹子西,去请勇士市南宜僚,宜僚不答应,使者用剑威胁他,他仍然玩弄弹丸既不害怕,也不从命,于是白公胜欲作乱未成,此为弄丸解两家之难。
  (7)甘寝:安寝。秉:执。羽:羽毛扇,郢:楚国的都城。郢人:指楚人。投兵,投弃兵器,不用兵器,不打仗。
  (8)丘愿有喙三尺:孔子自己愿意有三尺长的嘴不能说话。喙,鸟嘴。鸟喙长不能鸣叫。
  (9)彼:指孙叔敖和市南宜僚。
  (10)此:指孔子。
  (11)总:归根结底。一:齐一。
  (12)休:停止,休止。
  (13)举:辩举,并举。
  (14)名,名声。凶:危险。
  (15)谥:谥号。帝王死后送的号。
  (16)实:实质。
  (17)名:概念。
  (18)大人:指圣人。
  (19)大备:体现了大。
  (20)奚:何。
  (21)摩:摩灭。
  [译文]
  孔子去楚国,楚王请他喝酒,孙叔敖拿着酒器而站立,市南宜僚洒酒而祭祀,说:“古代的人啊!在这里说说罢。”孔子说:“我也听到过不说的言论了。未曾说过的话,在这里说说它。市南宜僚玩弄弹丸,而解决了两家的危难;孙叔敖安寝摇扇而卧,而使楚人停止用兵。我希望有三尺长的嘴不说话。”他们所说的是不言之道,孔子所说的是不言之辩,故而归根到底是德与道的齐一,而言语停止在知的就是所不知的地方,就是极点了。道的同一,德不能同;知道所不能知道的,善辩的人也不能尽举。名声象儒墨,那就危险了。所以大海不制止河水东流,才能大到极点。圣人并不包容天地,恩泽到天下,而不知他的姓氏名谁,所以,他活时无爵位,死后无谥号,实利不集聚,名声不建立,这就是大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便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成就大名的人呢!大名,不足以成为大名,何况成德呢!最大而完备的,莫如天地,然而没有什么追求的,它却最大而完备了。知道大而完备的,是无所追求,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用外物改变自己。返回自己的本性而不穷尽,因循常道行事而不摩灭,这就是大人的至诚无息。
  子綦有八子(1),陈诸前(2),召九方梱曰(3):“为我相吾子,熟为祥?”九方歅曰:“梱也为祥(4)。”子綦翟然喜(5),曰:“奚若(6)?”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7),出涕,曰:“吾子何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8),而况于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位,是御福也(9)。子则样矣,父则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10),而牂生于奥(11);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12),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13),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14);吾与之一委蛇(15),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位也。”无几何,而使捆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16),不若刚之则易,于是乎别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17),然身食肉而终。
  [注释]
  (1)子綦:即南伯子綦。这里是承上文南郭子綦说的。
  (2)陈:排列站着,列队站着。
  (3)九方歅(yīn):人名,伯乐的弟子,善于相面。《淮南子》作九方埋或九方皋。
  (4)梱:人名,子綦的儿子名梱。
  (5)瞿然:惊喜的样子,兴奋的样子。
  (6)奚:你,怎么。奚若:何如,为何。
  (7)索然:空尽的样子,承前文瞿然而来,惊喜空尽。解作黯然亦通。
  (8)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9)御:抵制,拒绝。
  (10)牧:放牧,畜牧。
  (11)牂(zāng):母羊。奥:屋的西南角。
  (12)田:狩猎,突(yāo):屋的东南角。
  (13)邀:同激,要求。下同。
  (14)相撄:相搅扰。
  (15)委蛇:随顺。
  (16)鬻:卖。
  (17)渠公之街:街名。
  [译文]
  子綦有八个儿子,列队在面前,邀请九方歅说:“给我儿子相面,谁有祥运?”九方歅说:“梱有祥运。”子綦惊喜的说:“何以如此呢?”九方歅说:“梱将会和国君同饮食,以至于终身。”子綦喜色空尽,流出眼泪,说:“我的儿子为什么达到这种程度呢?”九方歅曰:“和国君同饮食,恩泽到三族,何况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便哭泣,这是抵制福分。儿子有祥运了,父亲却没有祥运。”子綦说:“歅!你怎么知道,梱真有祥运吗?只是酒肉到口鼻而已,你怎么知道他的由来呢?我没有放牧而西南屋角却生出羊,没有狩猎而东南屋角却生出鹌鹑,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与他邀游的,是游于天地。我要求与他同乐于天,我要求与他同求食于地;我不和他追求事业,我不和他同谋共虑,不和他标新立异。我和他顺着天地的实情,而不使他和外物相搅扰;我和他顺随自然,而不和他选择事情合适再去做。现在,却没有世俗的报偿!凡是有奇怪征兆的,一定有奇怪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给他的。我因此才哭泣的。”没有多久,捆被派到燕国去,强盗在途中捉到他,手足齐全拿去卖他很难,不如砍断了脚去卖容易,于是把他的脚砍掉后卖到齐国,正好被渠公任为门正,而吃肉终身。
  啮缺遇许由(1),曰:“子将奚之(2)?”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3),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4)!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5)。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6),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7)。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也,譬之犹一覕也(8)。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注释]
  (1)啮(niè)缺:庄子假拟人名。《齐物论》有“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天地》有:“啮缺之师王倪。”许由:人名。尧时贤人。《大宗师》有“意而子见许由。”《天地》有“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让王》有“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
  (2)子:你。奚:什么地方。之:去。
  (3)畜畜然:心爱勤劳的样子。
  (4)与:通欤。
  (5)恶(wù):厌恶。
  (6)捐:舍弃。
  (7)禽贪:禽兽那样贪婪的人。器:工具。
  (8)覕(piē):借为邲,宰割。一说借为鳖,作暂见解。
  [译文]
  啮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要逃避尧的让位。”啮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心爱勤劳地为仁,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后世将要人和人相食!民众,不难聚集;爱他们便亲近,有利给他们就来到,奖励他们就劝勉,致使他们厌恶就离散。爱和利都出于仁义,舍弃仁义的少,取利于仁义的多。仁义的行动,只要没有诚意,就会成为禽兽一样贪婪的工具。这是以一个人的独断专行来取利天下,就犹如宰割一样。尧只知道贤人有利于天下,而不知道他也会有害于天下,只有在贤人以外的人才能了解这事情!”
  有暖姝者(1),有儒需者(2),有卷娄者(3)。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4),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5),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6),奎蹏曲隈(7),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8),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9),而已与豕俱焦也(10)。此以域进(11),此以域退,此其所谓儒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12)。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13)。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14),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15),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场和以顺天下(16),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17),其变也循(18)。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也(19),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20),何可胜言!
  [注释]
  (1)暖姝(shū):自美自得的样子。
  (2)濡需:苟且偷安。
  (3)卷娄:犹拘挛,腰弯背曲,劳形自苦所致。
  (4)说,通悦。
  (5)豕虱:猪身上的虱子。
  (6)择:选择。鬣:(liè):猪领上的长毛。广宫:大宫殿。大囿:大园子。
  (7)奎:两腿之间。蹏(tí):同蹄。曲限(weī):猪身上皱折的深曲处。
  (8)屠者:屠夫,杀猪的人。
  (9)鼓:摇动。操,拿起。
  (10)焦:烧焦。
  (11)域:界域,境域。
  (12)膻(sbān):羊肉气味。
  (13)邓:地名。虚:通墟。而:则。有:又。
  (14)童土:荒地。
  (15)不比:无不结党营私。
  (16)炀和:温和。
  (17)绳:直。
  (18)循:随顺。
  (19)鸡■,鸡头草。
  (20)帝:指主药。
  [译文]
  有自美自得的,有苟且偷安的,有劳形自苦的。所谓自美自得的人,只学一位老师的言论,就非常自美自得而私自喜悦,自以为满足了,而不知道空虚无物,所以叫做自美自得的人。苟且偷安的人,象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自以为广阔的宫殿和大的园圃,腿蹄皱折深处,乳间股脚的地方,自以为是安全居室有利住所,不知道屠夫一旦挥臂摆开柴草操持烟火,而自己和猪一起烧焦。这就是随境域而进,这就是随境域而退,这就是那种叫做苟且偷安的人。大劳形自苦的人是舜。羊肉不羡慕蚂蚁,蚂蚁羡慕羊肉,因为羊肉味是膻的。舜有膻味的行为,百姓就喜欢他,所以三次迁都到邓的废墟而有十几万家。尧听说舜的贤能,推举他治理荒漠的土地,说是希望得到他来后的恩泽。舜治理这块荒漠的土地,年龄大了,耳目衰退了,而得不到回家休息,这就叫做形劳自苦的人。因此神人厌恶众人到来,众人到来就无不结党营私,无不结党营私就是不利的。所以没有过分的亲近,没有过分的疏远,抱持德性去温人心以顺从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去掉象蚂蚁那样羡慕羊肉的一点智慧,象鱼那样忘掉江湖的自得其适,去掉象羊那样的有意之行。用眼睛看眼睛能看见的,用耳朵听耳朵能听到的,用心灵领悟心灵能领悟的。象这样,他的心既平静又直率,他的行为既变化也因顺。古代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之道对待自然。古代的真人。得到它就生,失掉它就死;得到它就死,失掉它就生。药物,其实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草、猪苓根等,这些药物随时做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尽呢!
  句践也以甲循三千栖于会稽(1),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2),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3)。故曰:鸱目有所适(4),鹤胫有所节(5),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6),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7),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革(8),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9),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10),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11)人之于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12),知大阴(13),知大目(14),知大均(15),知大方(16),知大信(17),知大定(18),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颌滑有实(19),古今不代(20),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21)!阅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
大不惑
 
  [注释]
  (1)句(gōo)践:越国的国君。甲楯,披甲执盾,这里指士兵。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境内。
  (2)种:人名,即丈种,越国大夫。
  (3)愁:忧愁。
  (4)鸱(chī):猫头鹰。
  (5)胫:小腿。节:节度,分寸。
  (6)审:安定。
  (7)府:指心脏。
  (8)兹:通滋。萃:集。
  (10)无已:不止。
  (10)践:通浅。
  (11)蹍:践。善博:安善广博。
  (12)大一:贯通为一,绝对同一性。
  (13)大阴:绝对的静止。
  (14)大目:以认大道为眼目,大道的观点。
  (15)大均:大道的均衡作用。
  (16)大方:大道无所不包容。
  (17)大信:大道的本性不妄。
  (18)大定:大道安定。
  (19)颌滑:滑稽。
  (20)不代:不相假贷。代,通贷。
  (21)大扬搉:大总持,大体轮廓。
  [译文]
  句践以士兵三千栖身于会稽山,唯有文种能知道在即将灭亡中求得生存的谋略,也唯有文种不知道自身未来的忧患。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有所适用就无所适用,鹤的小腿长有所适宜,截短了就会悲哀。所以说风吹过河水就有所损失,太阳照过河水也会有损失。如果说风和太阳相互一起吹晒河水,而河水不曾受它们干扰的话,这是由于依靠源头不断地往来。所以水流在土上的安定,影守住人就得以显现,物守住物就融合不离。所以,眼睛过于求明就危险了,耳朵过于求聪就危险了,心思过于虑物就危险了。凡是智能藏于内心就会危险,危险的形成就来不及改悔。祸患的产生和滋长是集聚的,再返回来就需要修养功夫,它的成果就得时间持久。而人们自以为可贵,不也悲哀吗!因此有亡国杀人不止,是不知道问个根源呵。所以脚踏地很浅,虽然很浅,还要依靠它所没踏到的而后才安善广博;人所知道的很少,虽然少,依靠它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所谓天道。知道绝对的同一,知道绝对的阴静,知道绝对的道观,知道大道的均衡作用,知道大道的包容,知道大道的取信不妄,知道大道的安定,就最好了。大一来贯通,大阴来化解,大目来观照,大均来遂顺,大方来体悟,大信来核实,大定来持守。万物都有自然,遂顺有照头,冥默有枢机,初始有彼端。对其理解的象似不理解的,象知道它又象似不知道它,不知道而后才能知道它。要追问它,它是没有端绪的,而又不可以没有端绪。滑稽而有实理,古今不能更替,然而又不能缺少,这不也可以说是有个大略的轮廓吗!为什么不追问这个妙理,何必疑惑呢!以不疑惑来理解疑惑,返回到不疑惑,这还是个大不疑惑。
则阳
 
  [题解]
  《则阳》以人名篇。全篇的主旨在于道论,反映了庄子的世界观。
  在本篇的“则阳游于楚”、“圣人达绸缪”段落中阐述了王公士人追求于禄而圣人追求的是无言之道。不用语言,返归本性,以道化人。在“旧国旧都”、“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段落中,说明归还自然本性不仅畅然,而且“得其环中以随成”才能达到天人合一,与物偕行,善于自处。在“魏莹与田侯牟约”段中,以虚静之道讥讽战国之争,实即以无为斥有为。“孔子之楚”中又以隐士的无为而斥孔子及楚君的有为为佞人。在“长梧封人问子牢”、“柏矩学于老聃”段中,指责为政卤莽和君主作伪的问题,说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丧失本性,徇逐俗事的必然结果。最后在蘧伯王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少知问于大公调日”段落中,阐述了天地万物的变化是无止静的,这种变化又皆尊道而行,充分说明了以道为核心的自然观。在论及万物的起源问题时,庄子陷入了不可知论。
  则阳游于楚(1),夷节言之于王(2),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3):“夫子何不谭我于王(4)?”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5)。”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财罔鳖于江(6),夏则休乎山樊(7)。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8)。’夫夷节已不能(9),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10)。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11),不自许(12),以之神其交固(13),颠冥乎富贵之地(14),非相助以德(15),相助消也(16)。夫冻者假衣于春(17),暍者反冬乎冷风(18)。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19);非夫佞人正德(20),其孰能挠焉(21)!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22);其于物也(23),与之为娱矣(24);其于人也(25),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26),与人并立而使人化(27)。父子之宜(28),彼其乎归居(29),而一闲其所施(30)。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31)。故曰:待公阅休。”
  [注释]
  (1)则阳:人名,姓彭,名阳,以下皆称彭阳。楚:楚国。
  (2)夷节:人名,楚国大臣。言:介绍。王:楚王。
  (3)王果:人名,楚国大夫。
  (4)谭:通谈,推荐。
  (5)公阅休,人名,姓公阅,名休,楚国的隐士。
  (6)■(zhuō):通戮,刺。
  (7)休:休息。樊:樊圃。
  (8)予宅:我的住处。
  (9)不能:不能用。
  (10)不若:不如。
  (11)知:通智。
  (12)不自许:不自甘抱弃。
  (13)神:神奇,神化。
  (14)颠冥:神情颠倒。颠为颠狂,冥为妄行。把富贵看成是什么也没有。
  (15)非:不能。相助:帮助。
  (16)消:消除鄙贱吝惜的心意。
  (17)冻者:受冻的人。假:借助。春:春天的温暖。
  (18)暍(yē):中暑,伤暑。
  (19)赦,赦免,宽恕。如虎:象虎一样凶狠。
  (20)佞人:有才能的人。
  (21)挠(nēo):通挠,屈,屈服,矫正。
  (22)化卑:与卑贱同化。
  (23)物:事物。
  (24)娱:快乐。
  (25)人:人事。
  (26)饮人以和:以中和之道对待人。
  (27)与人并立,与人相处不用多长时间。
  (28)父子之宜:父亲与儿子相处相宜。
  (29)彼其:叠词,即波,他。归居:隐居。
  (30)一闲:一切出于闲暇无事。施:为事,施物。
  (31)远:深远。
  [译文]
  则阳到楚国游历,夷节将这件事告诉楚王,楚王未接见,夷节只好回家。彭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在楚王面前不推荐我呢?”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彭阳说:“公阅休是干什么的?”王果说:“冬天在江中刺鳖,夏天在山上樊圃里休息,过客有人问他,他说‘这是我的住宅。’夷节也不能做到这点,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夷节的为人,没有德行,而有智巧,不自甘抱弃,以智巧神化自己的交结。早就把富贵之地看成什么也没有,不能以德相助别人,还能使别人消除吝啬的心意。象受冻的人盼天暖当衣服,中暑的人反求冬天的冷风散热一样。楚王的为人,形貌尊严,对于罪过,不宽恕犹如凶狠的老虎。不是有才能的人端正他的德行,谁能使他屈服呢!因此,当圣人在穷困时,能使家人忘掉自己的贫困;当他通达时,能使王公大人忘掉高官厚禄而与卑贱同化;他对于外物,共处为快;他对于事,快乐相处而保存自己的天性。所以,有时不言语而能以中和之道对待人,与人相处用不了多久就能使人同化。象父子相处相宜一样。他回去隐居了,而一味闲暇无所施事。他入于人心有这么深远。所以说还得等待公阅休。”
  圣人达绸缨(1),周尽一体矣(2),而不知其然(3),性也(4)。复命摇作(5),而以大为师(6),人则从而命之也(7)。忧乎知(8),而所行恒无几时(9),其有止也若之何(10)!生而美者,人与之鉴(11),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12),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13),况见见闻闻者也(14),以十仞之台县众问者也(15)。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16),与物无终无始(17),无几无时(18)。日与物化者(19),一不化者也(20),阖尝舍之(21)!夫师天而不得师天(22),与物皆殉(23),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24),所行之备而不洫(25),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26),为之傅之(27),从师而不圃(28),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29)得其两见(30),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31):“除日无岁(32),无内无外(33)。”
  [注释]
  (1)绸缨(móu):纠葛、缠绵。达:通达。
  (2)周尽一体:周遍万物为一体。
  (3)不知其然:不知道它的所以然,因出于自然。
  (4)性:本性,自然本性。
  (5)复命:复归于无命。一说为“静”。摇作:摇动而作。
  (6)以无为师:以天为宗,即以道为大宗师,以自然为主。
  (7)命:命名。
  (8)优乎知:忧虑自己所知的事怕别人知道。
  (9)恒:常。无几时:没有多少时间。恒无几时:没有少许间歇时间。
  (10)其有止也若之何:若之何其有止的倒文。
  (11)鉴:鉴别,评估。原意为镜子。
  (12)绢(mín):合,混朦不清。
  (13)十九:十分之九,十人中有九人。
  (14)见见闻闻:见所见的,闻所闻的,无所不见,无所不闻。
  (15)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指圣人的德行就象十仞高台悬立在众人之间一样无人不闻不知。
  (16)冉相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环中:指虚空。《齐物沦》有“枢始得环中,以应无穷”。随成:随道而成。
  (17)与物无终无始:指环中。
  (18)无几无时:指随成。
  (19)日与物化:指外物随时变化。
  (20)一不化者:指内心灵明不变化。
  (21)阎,通盍,何。而:则。
  (22)师天夭:效法自然。
  (23)殉:为追求而不惜殉身。
  (24)替:废。不替:无偏废。
  (25)洫:借作恤,不恤:无优。
  (26)司御:官名,一说非官名,指主天下御万物。门尹:官名。一说人名。登恒:人名,一说登于恒道。
  (27)傅:师傅。
  (28)圃:局限,限制。
  (29)之名赢法:名法是多余的东西。
  (30)得其两见:此指仲尼而言,两见犹两端。
  (31)容成氏:古代圣人,作历数的人。《汉书·艺文志》有《容成子》十四篇,今性。
  (32)除日无岁: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
  (33)无内无外:就象没有内就没有外一样。
  [译文]
  圣人通达纠葛,周遍万物为一体,但不知其所以然,是由本性决定的。复归于天命摇动作作,而以天为宗师,人们因此命名他为圣人。忧虑自己知道的事情怕别人知道,而其行为又恒常一会也不间断,有时或有停止将把它怎样呢!生来就美的人,得别人给他镜子才知道美,别人不告诉他美便不知道比别人美。象是知道,又象不知道,象听说过,又象没听说过,他的喜悦没有终止之时,别人喜欢他也没有终止之时,这就是自然本性。圣人的爱人,别人给他命名为圣人,别人不告诉他,就不知道他爱人。象知道他,又象不知道他,象听说过他,又象没听说过他,他爱人没有终止之时,人们安于他的爱也没终止之时,这也是自然本性。对自己的祖国和故都,看到它就心情舒畅;即使丘陵草木的混朦不清,掩盖的有十分之九,心里还是特别舒畅。何况是亲身所见的见到而亲身所听的听到了呢!圣人之德就象以十刃之台一样悬立于众人之间的,冉相氏得到了虚无之道,听任外物随顺而成长,所以能和万物无终无始、无时无刻地相处。虽然天天与外物一起变化,但是那内在的精神是不变的。何曾尝试离开过虚空呢!效法天而得不到效法天的效果,与外物变化皆牺牲自身,这样还怎能做到顺应人事呢?圣人不知道有天,不知道有人,不知道有开始,不知道有外物,与世道同行而不知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和自然契合的如此又怎样呢?商汤得到司御门尹登恒,拜为老师,随师学习而又不受其局限,得到他的随顺成物的本性,称举老师的大名,而自己却不在意。孔子得其两端,象仲尼尽绝思虑的态度一样,作为汤的老师。容成氏说:“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了,这就象离开内就没有外一样。”
  魏莹与田侯牟约(1),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2),曰:“君为万乘之君也(3),而以匹夫从仇(4)。衍请受甲二十万(5),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6),使其君内热发于背(7),然后拔其国(8)。忌也出走(9),然后抶其背(10),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11),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若也(12)。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也,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13),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14),而见戴晋人(15)。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16),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17),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18)。”君曰:“噫!其虚言与(19)?”曰:“臣请为君实之(20)。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21)?”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22),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23)?”君曰:“无辩。”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24)。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25);吹剑首者(26),映而已矣(27)。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28),譬犹一吷也。”
  [注释]
  (1)魏莹:魏惠王的名字。田侯牟:指齐威王。
  (2)犀首:武官名,相当于晋代的虎牙将军。一说公孙衍号犀首。公孙衍:人名,姓公孙,名衍,魏国人。
  (3)万乘:指大国。《庄子》许多篇中有“万乘”的概念。
  (4)匹夫:一般平民。
  (5)甲:士兵。
  (6)系:拴,引申为抢夺。
  (7)内热:内心的热火。发于背:指在背部生毒疮。
  (8)拔:攻克,消灭,吞并。
  (9)忌:田忌,齐国的将军。
  (10)抶(chí):鞭打。
  (11)季子:魏臣,一说魏匠,又一说苏秦。
  (12)胥靡:一作縃縻,古代的奴隶,用绳索牵连着强迫他们劳动。作囚徒解失当。
  (13)华子:魏臣。
  (14)惠子:惠施。
  (15)戴晋人:魏国贤人。
  (16)蜗:蜗牛。
  (17)伏尸:横尸。
  (18)逐北:追赶败兵。旬:十日。反:通返。
  (19)虚言:空话。
  (20)实:证实。
  (21)意:想。
  (22)梁:魏都。
  (23)辩:通辨,辨别,区别。
  (24)惝(chěng)然:迷迷糊糊的样子。亡:亡失。
  (25)嗃(xiāo):吹竹管的声音,声音大而长。
  (26)剑首:剑环上的小孔。
  (27)吷(xuè):小声。
  (28)道:说。
  [译文]
  魏莹与田侯牟订下盟约,田侯牟背约。魏莹大怒,要派人去刺杀他。公孙衍将军听了耻笑他,说:“你是大国的君主,而用匹夫的手段去报仇。我请求受于甲兵二十万,为你攻打他,俘虏他的人民,掠夺他的牛马,使齐国的君主内心发火而发病于背,然后吞并他的国土。田忌一出走,然后鞭打他的脊背,折断他的脊梁骨。”季子听了而耻笑公孙衍,说:“建筑十仞高的城墙,城高既然已经高十仞了,则又毁坏它,这是筑城奴隶所苦的事。现在不打仗已经七年了,这是统治的基础。公孙衍是好乱的人,不可以听从他的主张。”华子听到季子的主张后而丑耻他,说:“好说伐齐的是好乱的人,好说不伐齐的人也是好乱的人;说伐齐与不伐齐是好乱的人的人,又是好乱的人。”君主说:“那么怎么办呢?”华子说:“你追求其大道就行了。”惠施听了,而引见戴晋人。戴晋人说:“有所谓蜗牛,君主你知道吗?”魏惠王说:“知道。”“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叫触氏;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叫蛮氏。时常相争地盘而战争,横尸数万,追逐败兵十五夭而后返回。”魏惠王说:“唉!这是虚话吗?”说:“臣请为君证实它。君主你想在四方上下有穷尽吗?”君主说:“没有穷尽。”说:“知道游心于无穷的境域,而返于通达的国土,若有若无吗?”君主说:“是这样。”说:“通达的国土中有魏国,魏国中有梁都,在梁都中有君王,君王与蛮氏有区别吗?”君主说:“没有区别。”客人走了,惠施进见。国君说:“这位客人是位伟大人物,圣人也不足以敌当了他。”惠施说:“吹竹管的,还有宏亮的声音,吹剑环的,只有小声而已。尧、舜是人所称誉的。在戴晋人面前称道尧、舜,就好比一点小声了。”
  孔子之楚(1),舍于蚁丘之浆(2)。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3)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4)?”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民是自埋于民(6),自(,) 藏于畔(7)。其声销(8),其志无穷(9),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10)。是陆沉者也(11),是其市南宜僚邪(12)?”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已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13)。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14)?”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注释]
  (1)之:往,去。楚:楚国。
  (2)舍:止,住。蚁丘:山丘名。浆:卖浆的店铺。
  (3)登极:登上屋顶。
  (4)是;这。稯稯(zōng):一作总总。群众有秩序的聚集在一起。
  (5)仆:仆役、学徒。
  (6)自埋于民:甘愿隐居在民间,埋没为耕民。
  (7)自藏于畔:甘愿隐居在田间。
  (8)其声销,他的名声消失。
  (9)无穷:无穷大。
  (10)不屑:认为不值得,不愿意接受。
  (11)陆沉:在陆地上如沉在水中,指隐者。
  (12)市南宜僚:人名,姓熊,字宜僚,因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楚国的隐者。
  (13)佞人:媚世的人,取巧的人。
  (14)而:汝,你。存:存问。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的卖浆铺里。他的邻居有夫妻仆妾登上屋顶观望,子路说:“这些人有秩序地集聚在一起是干什么的?”孔子说:“这些人是圣人的仆役,这位圣人是甘愿隐干民间,隐居于田园的人。他的声名消失,他的志向无穷,他嘴虽然说话,他的内心却不曾说话。他的行为和世俗相反,而内心不愿意与世俗同流。这是沉隐于陆地上的人,岂不是市南宜僚吗?”子路请求去把他召来。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会表彰他,知道我到楚国,以为我必定清楚王召见他。他正把我当成媚世人。如果是这样,他对于媚世的人的话是不愿意听的,何况亲自见面呢!你以什么去存问他呢!”子路去看他,他的住处空无一人了。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1):“君为政焉勿卤莽(2),治民焉勿灭裂(3)。昔予为禾(4),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5);芸而灭裂之(6),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7),深其耕而熟耙耰(8)其禾蘩以滋(9),予终年厌飨(10)”。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 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11),离其性,减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12),萑苇蒹霞始萌(13),以扶吾形(14),寻擢吾性(15)。并溃漏发(16),不择所出,漂疽疥痈(17),内热溲膏是也(18)。”
  [注释]
  (1)长梧封人:即长悟子,《齐物论》有“瞿鹊子问乎长梧子”。子牢:子琴张,孔子弟子。
  (2)卤莽:草率。
  (3)灭裂:胡乱。
  (4)为禾:种庄稼。
  (5)实:果实。
  (6)芸:除草。
  (7)变齐(ji):改变耕作方法。齐,通剂,制作,耕作方法。
  (8)熟耰:细致地反复除草。
  (9)蘩:繁盛,滋:滋长的坚好。
  (10)厌飧(yan):吃得饱。飨,通餍。
  (11)遁:失。
  (12)欲:喜好。恶(wu):厌恶。孽(nie):通孽,蘖生枝杈。
  (13)萑(huan):本作萑,获草,似苇。韦:芦苇。蒹:没有出穗的获草。葭(jia),没有出穗的芦苇。
  (14)扶:扶养,保养。
  (15)擢(zhuo):拔,助长。
  (16)并,通旁。溃:溃烂。漏:流脓不止的疮口。
  (17)漂,本作瘭,脓疮。疽:脓疮,疽疽皆疽类脓疮。疥:疥疮。痈:毒疮。
  (18)溲膏:排泄带有脂膏的尿。
  [译文]
  长梧封人问子牢说:“你处理政务不要卤莽,治理人民不要乱来。过去我种庄稼,耕作卤莽从事,则果实也因卤莽而报复我。除草乱来,其果实也因乱来而报复我。我第二年变更方法,深耕细作,禾苗繁盛滋壮,我得到终年饱食。”庄子听到这件事说:“现在,人们对待自己的身体,修养自己的心神,很多象封人所说的,失掉天命,离开本性,灭绝真情,丧失精神,以从众俗行为。所以对本性卤莽的,喜好厌恶的孽生,就如同获苇没有秀穗本性一佯,开始以此来扶养我的形体,渐渐地拔苗助长我的本性;四处溃烂漏发,不选择处所而流动,脓疮疥疽,心血发热,排泄带脂膏的尿,就是如此。”
  柏矩学于老聃(1),曰:“请之天下游(2)。”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3)。”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4)?曰“始于齐(5),”至齐,见辜人焉(6),推而强之(7),解朝服而幕之(8),号天而哭之曰(9):“子乎子乎(10)!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11)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12); 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 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13),以得力在民(14),以失为在己(15);以正为在民(16),以在为在己(17);故一形有失其形者(18),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19),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途而诛不至(20)。民知力竭(21),则以伪继之(22),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者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注释]
  (1)柏矩:人名,姓柏,名矩。老子的学生。
  (2)请:请求。之:往。游:游历。
  (3)是:这里,
  (4)汝:你。
  (5)齐:齐国。
  (6)辜人: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
  (7)推而强之:尸体摆正。
  (8)幕:覆盖。
  (9)号天而哭:仰天号哭。
  (10)子:你,先生。
  (11)离:遭。
  (12)病:弊病。
  (13)君人者:统治人的人,指君主。
  (14)得:有所得,成功。
  (15)失:有所失,失败。
  (16)正:正确。
  (17)在:错误。
  (18)一:一旦。形:通刑。
  (19)匿:隐匿,隐藏。愚:愚弄。不识:不懂。
  (20)诛:杀。
  (21)知:通智。
  (22)伪:虚伪。
  [译文]
  柏矩跟老子学习,说:“请你允许我到天下去游历。”老子说:“算了吧,天下象这里一样。”柏矩再次请求,老子说:“你要从哪里开始?”柏矩说:“从齐国开始。”到了齐国,看到一个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便摆正这具尸体,解下自己的礼服盖在尸体上面,仰天号哭,说:“你呀!你呀!天下有大灾大难,唯独让你遭上了!人们天天说不要当盗贼,不要杀人!荣辱确立,然后会看出弊病;财货积聚,然后才看出争端。现在确立人的弊病,聚积人的争端,使人穷困到身体无休止的时候,要想不走到这种地步,做得到吗?古代的君主,把所得归功给人民,把所失归罪于自己。把正确归于人民,把错误归于自己;所以,一旦有判错刑的就退而责备自己。现在不是这样,隐匿事物的真象而愚弄无知的民众,扩大困难而加罪胆小不敢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的人,延长途程而诛杀走不到的人。民众智穷力竭,就以虚伪应付他,天天出现许多虚伪的事情,士民怎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做假,智慧不足便欺骗,钱财不足便偷盗。盗窃的行为,要责备谁才可以呢?”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1),未尝不始于是之(2),而卒诎之以非也(3)。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4),有乎出而莫见其门(5)。人皆尊其知之所知(6),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
  乎(7)!已乎!已乎!且无所逃(8)。此所谓然与然乎(9)!
  [注释]
  (1)蘧伯王:人名,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的大夫。行年:历年。六十而六十化:指六十年之中每年都在变化。此语在《寓言》中说的是孔子。
  (2)是:肯定,正确,对的。
  (3)卒:最终,最后。诎:通黜。非:否定,不正确,不对的。
  (4)根:根本,万物的根源。
  (5)门,门径,产主的门径。
  (6)知之所知,前一“知”通智,后一“知”当知道讲。
  (7)大疑:极糊涂。
  (8)无所逃:无有能逃避得了的。
  (9)然与然:这样与那样。
  [译文]
  遽伯玉在经历六十年中有六十次修善德行的变化,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万物有它的生而看不见生它的根源,有它的出处却看不见它的门径。人们都重视他的智慧所能知道的,而不能凭他的智慧所不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可不是所谓大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况且没有能逃避得了的,这就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吗!
  仲尼问于大史大韬、伯常春、狶韦曰(1):“夫卫灵公饮酒湛乐(2),不听国家之政(3);田猎毕弋(4),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也(5)?”大韬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6)。史鳅奉御而进所(7),搏币而扶翼(8)。其慢若彼之甚也(9),见贤人若此其肃也(10),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11),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12)。掘之数仞,得石椁焉(13),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14),灵公夺而里之(15)。’夫灵公之为灵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16)。”
  [注释]
  (1)大(tai)史:官名,春秋时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史实,编史书,管典籍和天文历法,掌三易和祭祀等。大韬、伯常骞、狶韦,三人都是大史。把狶韦解作《大宗师》中的狶韦氏实误。
  (2)湛(dan):通耽。湛乐:过分地享乐。
  (3)听,管理,处理。
  (4)毕:大网。弋:系绳的箭。
  (5)为灵公者何也:谥号为什么称为灵公。按古代谥法,天子、诸侯国君死后多送谥号,其中有美谥和恶谥。
  (6)滥:大浴盆,
  (7)吏鳅:人名,即史鱼,卫国的大夫。
  (8)搏币:接取币帛。扶翼:扶掖,即扶臂。
  (9)慢:傲慢,放纵。彼:指与三妻同沐那样的事。
  (10)肃:敬畏。
  (11)故墓:生前挖好的寿穴。
  (12)沙丘:地名,在盟津河北,即今河南孟津一带。
  (13)石椁:石造的棺椁。
  (14)冯(ping):通凭,凭依。不冯其子:其子不冯的倒装。子:子孙。
  (15)里:居。
  (16)之:他们,二人:指大韬、伯常春。
  [译文]
  孔子问太史大韬、伯常骞和狶韦说:“卫灵公饮酒耽乐,不处理国家政务,狩猎网捕弋射兽鸟,不应承诸侯会盟,他却得到灵公的谥号,这是为什么呢?”大韬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这样的谥号。”伯常春说:“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在一个大浴盆中洗澡。史鱼奉召来到灵公住所,灵公叫人接取他献的币帛而使人扶着他的臂膀。灵公放纵象与三妻同盆沐浴那样严重,然而他接见贤人又如此的肃然起敬,这就是他所以称为灵公的道理。”狶韦说,“灵公死了,卜葬在寿穴,不吉利;卜葬在沙丘就吉利。掘墓穴之深达到数仍时,得到一个石造的棺椁,洗去泥土后看它,上面有铭文说:“不必依赖子孙,灵公可以取去而居在这里。灵公的谥号称为灵公,已经很久了,大韬、伯常骞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呢!”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1):“何谓丘里之言(2)?”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3),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4),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5)。是以自外入者(6),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7),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8),故岁成;五官殊职(9),君不私,故治国;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10),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11),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12);自殉殊面(13),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14),百材皆度;观于大山(15),木石同坛(16),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17),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18),四时相代相生相杀(19),欲恶去就于是桥起(20),雌雄片合于是庸有(21)。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22),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23),精微之可志也(24)。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25),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26),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27),接子之或使(28)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犬,是人之所(,) 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29),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30),精至于无伦(31),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32),已死不可徂(33)。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未,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34)。或使莫为,在物一曲(35),夫胡为于大方(36)?言而足(37),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38);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注释]
  (1)少知、大公调:庄子虚构的人物。
  (2)丘里:乡里。
  (3)十姓百名,群众。
  (4)系:悬。
  (5)大人:有道的人。合并:合并众人。
  (6)自外人:听别人的言论。
  (7)由中出:出于自己的意见。
  (8)赐:偏私。
  (9)五官: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
  (10)道:大道,天道。
  (11)淳淳:茫昧难测的样子。
  (12)拂:违背。
  (13)殉:逐。面:向。
  (14)泽:通宅。
  (15)大山:太山。
  (16)坛:太山上封禅之坛。
  (17)期: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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