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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译注

_14 庄周(战国)
  (27)不能有天:指人不能支配天道。
  (28)晏然:安然,体逝而终: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译文]
  孔子一行困穷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孔子左手拄着木杖,右手以枯枝击节,唱起神农氏时代的歌谣,虽有击节之具但不台标准,有声音但不合音律。敲木之声与歌唱之声,却条理分明而与人心相合。
  颜回端正拱手而立,转眼看着孔子。孔子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己过深而哀痛过度,就说:“颜回呀,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不受外人加给的利誉难。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的,人和自然是同一的。既然一切都是变化不息的,谁知今日唱歌者又是谁呢?”颜回说:“请问什么叫作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渴寒暑侵袭,困穷滞碍不能通达,这是天地之运行,万物运动无穷之发泄,就是说与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相和谐就是了。作为人之臣,不敢违背君命。执守臣之道尚且能如此,而何况以对待天道呢!”颜回又问:“什么叫不受人加给之利誉难?”
  孔子说:“开始见用于世四面八方无不通达,官爵奉禄并至而不穷尽。这些外物带来的利益,并非关乎己之本性,乃是性外之物,外利得失之命运操纵于外。君子不作强盗,贤人不作窃贼,我要取这些性外之物算是什么人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看一眼不适宜停留不再多看即飞去,虽有网络诱饵,弃之而去。它们害怕人又人人之宅筑巢以免害。人亦须赖国家以生存。”颜回又问:“什么叫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孔子说:“万物生灭变化无穷而不知如何相互更代,哪里知道它的终点?哪里知道它的起点?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就是了。”颜回又问:“什么叫人与天是同一的?”孔子说:“有人事之变化,又无不受天支配;有天道变化,亦出于自然。人不能支配天道,这是其本性决定的,圣人安然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庄子游于雕陵之樊(1),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2),感周之颖(3),而集于栗林(4)。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5),目大不睹(6)。”蹇裳跛步(7),执弹而留之(8)。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9)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10)见利而忘其真(11)。庄周怵然曰(12):“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13)!”捐弹而反走(14),虞人逐而谇之(15)。庄周反入,三月不庭(16)。蔺且从而问之(17):“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18)?” 庄子曰:“吾守形而忘身(19),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20)。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颖,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我为戮(21),吾所以不庭也。”
  [注释]
  (1)雕陵之樊:陵园内植粟树,外有篱笆围护。雕陵为陵园名,樊与藩通,藩篱之类。
  (2)异鹊:异乎寻常之鹊。广:长。运寸:径寸,指鸟眼睛很大,直径有一寸。
  (3)感:触碰。颡(sǎng):领头。
  (4)集,群鸟栖于树上。泛指鸟儿落下。
  (5)殷:大。逝:往,飞走。
  (6)不睹:看不见人,以至触碰庄周额头。
  (7)蹇(qiān)裳:提起裤角。躩(jué)步:蹑足而行,生怕惊动鸟儿。
  (8)留之:佇立伺便发弹而射之。
  (9)执翳(yì):用树叶遮蔽自身,以便偷袭猎物。翳,遮蔽。
  (10)从而利之,指随之从中得利,可趁机捕到螳螂。
  (11)真:真性,本性。忌其真:忘掉自己的本性。如鸟目大能视而下见,翼长能飞而不逃,不知避险保身,即是忘其真。
  (12)怵(chù)然:惊惧警惕的样子。
  (13)相累:相互军累。蝉为美荫所累,螳螂为蝉所累,异鹊为螳螂所累。万物皆为利累而忘害。二类相召:不同物类相互召致。利与害、祸与福、忧与乐、得与失等等相与为类,相互对立,又是召致对方的条件。如螳螂之利在捕蝉,专注此利忘记异鹊在后;异鹊之刊汪螳螂,专注于此而忘记乎持弹弓藏在树下的庄周。此利便成为召致彼鲁的条件,只有无求才能远害。
  (14)反走:返身跑回去。
  (15)虞人:看管陵园之人。逐:追赶。谇(suī):责骂。以其为偷粟之人。
  (16)三月:应作三日。不庭:不快意、下开心之意,庭,“庭”读为逞。
  (17)蔺且(Iìnjū):庄子弟子。
  (18)顷间:近来,近期。
  (19)形与身皆指人自身,庄子言己虚静时知守形,动作时则忘身。如蝉、螳螂、异鹊在没有外利引诱而静处时知警觉,一旦专注外利而动作时,警觉便消失,从而忘记自身之危险。
  (20)此为庄子自喻。言其能冷眼旁观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却不懂自己应当避开之道理。
  (21)戮,辱。
  [译文]
  庄子在雕陵里面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边飞来,翅膀长有七尺,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触碰庄周之额头,而落在栗树林中,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长而不飞去,眼睛大而不见人。”便提起裤角蹑步而行,拿着弹弓伫立伺机发弹击之。看到一只蝉正在浓密树荫下而忘记自身的危险,螳螂躲在树叶后伺机偷袭,见得而忘记自身的危险;奇异之鹊随之而从中得利,见利而忘记其真性。庄周惊博警惕悦,“唉!物类本来是相互牵累,二类对立而又构互召致。”丢下弹弓返身跑回去,看管陵园的人以为他喻了东西,在后面追赶责骂。庄周返回家中,接连三日不快意,学生蔺且因而问道:“先生近来为何很不快活呀?”庄周说:“我静能守形,动却忘身,我能看破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自己却不知躲避。而且我听先生说:‘人乡随俗,服从禁令。’现在我在雕陵中游玩却忘了自身,奇异之鹊触碰我的额头,游于栗林而忘记真性;栗林的看守人因而责骂我,我所以不快意呀。”
  阳子之宋(1),宿于逆旅(2)。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3),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4):“其美者自美(5),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6),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1)阳子:阳朱,见《应帝王》篇注。
  (2)逆旅,旅店。
  (3)恶:丑。
  (4)小子:年育人,指旅店主人。
  (5)自美:自以为美。
  (6)自贤:自以为贤。
  [译文]
  阳朱去宋国,寄宿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丑陋的被尊宠,漂亮的被轻贱。阳朱问这是什么缘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很漂亮,我却不知她那儿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知她那儿丑陋。”阳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德而又能丢掉自以为贤的想法,哪里会不受爱戴呢!”
田子方
 
  [题解]
  本篇取第一句的前三字“田子方”为篇名,是以人名为篇名,与篇义无关。本篇宗旨与年篇和《至乐》、《达生》、《山木》等篇相近,重在阐述人生哲理,描述了几个理想人物形象,如东郭顺子、温伯雪子、减丈人、老聃等,供人效法。同时较系统地阐述了死生相待,莫知所究的生死观,以及天地阴阳“两者交通成和而万物生焉”和天地万物统一等宇宙论问题,是对内篇中有关这类问题的明确表述。
  全篇粗略划分为八段。第一段,田子方与魏文候对话,描述保持人性纯真的东郭顺子神态,认为这样的至德君子是无法称颂的。而那些可以称道的人,连同“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与其相比皆如土梗一般微不足道。隐含批评儒家有为,颂杨道家无为之义。第二段,通过温伯雪子之口,批评儒学“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为知未不知本。而孔子见温伯雪子“目击而道存”,揭示道不可言,即在人的整体情态气象中,可使人一望便知。
  第三段,通过孔子与颜渊对话,说明亦步亦趋的模仿只能得到道之迹,只有遗忘这些有形之迹,与天地变化合一,才是真正悟道。
  第四段,通过老聃之口。对口不能言,心不能知的道作了系统表述。即天地阴阳“交通成和”而生万物,万物处于死生转化的无限过程,万物统一,得此则为至美至乐,则为至人之德,至人之德为本性自存,不假修为。第五段,包括庄子见鲁哀公,百里奚爵禄不入心,宋元君发现真画师三个故事。其共同点是强调纯真的重要,衣冠、爵禄、礼节都是外在形式,是靠不住的,抛开形式才能发现真心。第六段,通过文王与臧丈人的故事,描述一个推行无为而治,而又功成身退的理想人物。第七段,伯昏无人评论列御寇之射箭是有为之射,不是无为之射。至人“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才是射之极致。第八段,包括肩吾与孙叔敖对话,凡君论存亡两段故事。通过孙叔敖对爵禄得失不喜不忧,凡君视存亡为一,说明得道者忘记得失、贵贱、存亡,才能获得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1),数称谿工(2)。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2);称道数当(4),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5)。”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6),缘而葆真(7),清而容物(8)。物无道,正容以悟之(9),使人之意也消(10),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11),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12),口钳而不欲言(13)。吾所学者直土梗耳(14),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释]
  (1)田子方:姓田字子方,名无择,魏文侯之师,魏之贤者。魂文侯:名斯,战国初年魏国君主。
  (2)数,多次。谿工:人名,魏之贤者。
  (3)里人,同乡之人。
  (4)称道:讲说大道。数当:常常恰当,合乎道理。
  (5)东郭顺子:魏之得道真人。东郭为其住地,以往地为号;顺为其名,顺子是尊称。(6)真,真诚。天虚:心象大一样空虚。
  (7)缘:顺,随顺物性。葆真:保持真性不失。
  (8)清而容物:心性高洁而又能客人容物。
  (9)物无道:人与事不合于道。正容,端正己之仪态,悟之:使人自悟其失而改之,不加辞色。
  (10)意:惑乱背道之心。
  (11)傥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12)形解:身体松弛懒散。
  (13)钳:钳住,口钳:曰象被钳住一样,懒于开口讲话。
  (14)直:只是、仅仅是。土梗:甲土木做成的偶象,没有生命之物。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旁边,多次称赞谿工这个人。文侯说:“谿工是先生的老师吗?”子方说:“不是,只是我的同乡。讲说大道常常恰当在理,所以我称赞他。”文侯说:“那么先生没有老师吗?”子方说:“有”。又问:“先生的老师是谁呢?”子方说:“是东郭顺子。”文侯说:“可是,先生为什么没有称赞过呢?”子方说:“他为人真诚,具有人的体貌和天一样空虚之心,随顺物性而保持真性,心性高洁又能容人容物。人与事不合正道,他端正己之仪态使自悟其过而改之。我哪里配得上去称赞他呀!”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现出若有所失的神态,整天不言语。召呼立在面前之臣对他说:“太深远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备的君子!起先我认为仁义的行为,圣智的言论是至高无上的。我听到子方讲述其老师的情况,我身体松散不愿动,口象被钳住一样不愿说话,对照我所学的东西,只是没有生命的土偶而已!魏国真成了我的累赘啊!”
  温伯雪子适齐(1),舍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2),吾不欲见也。”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薪见我(3),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4)。”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人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5),从容一若龙,一若虎(6),其谏我也似子(7),其道我也似父(8),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9),目击而道存矣(10),亦不可以容声矣。”
  [注释]
  (1)温伯雪子:人名,楚国之得道者,或为庄子虚拟之人名。
  (2)陋:浅陋。
  (3)蕲(qí):通祈,请求。
  (4)振,启发,或作救解,救己之失。
  (5)这句意思是:见客时行札无不合乎规矩。
  (6)苦龙若虎:形容动作仪态蕴含不可抵御的威武气势。
  (7)似子:如同儿子对待父亲,形容宣言规劝时态度之恭顺。
  (8)道,同导,引导、指导。
  (9)若:如。夫人:此人、这个人。
  (10)目击而道存,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于身,无须言说。
  [译文]
  温们雪子往齐国去,途中寄宿于鲁国。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我听说中原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浅于知人心,我不想见他。”到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宿鲁国,那个人又请相见。温伯雪子说:“往日请求见我,今天又请求见我,此人必定有启示于我。”出去见客,回来就慨叹一番,明天又见客,回来又慨叹不已。他的仆人问,“每次见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叹,为何呢?”回答说:“我本来已告诉过你:中原之人明于知礼义而浅于知人心,刚刚见我的这个人,出入进退一一合乎礼仪,动作举止蕴含龙虎般不可抵御之气势。他对我直言规劝象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慨叹。”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句话也不说,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为何呀?”孔子说:“象这样人,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于身,也不容再用语言了。”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1),夫子奔逸绝尘(2),而回膛若乎后矣(3)!”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膛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4),无器而民滔平前(5),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6),万物莫不比方(7),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8)。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9)。吾一受其成形(10),而不化以待尽(11)。效物而动,日夜无隙(12),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13),知命不能规乎其前(14),丘以是日祖(15)。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16),可不哀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17)。彼已尽矣(18),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19)。吾服,女也甚忘(20);女服,吾也亦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21)。”
  [注释]
  (1)趋,小步疾行。驰:跑。
  (2)奔逸:快跑。绝尘:跑得极快,好象脚掌与土地分隔开一样。
  (3)瞠(chēng):瞪大眼睛看。
  (4)比:私意亲近,周,周遍相亲。
  (5)器:权势利禄。滔:聚。
  (6)极:尽头。
  (7)比方:言人顺从太阳的方向动作。比,顺也从;方,方向。
  (8)是:此,指日。亡:无。这句意思是,日出则操作,日人无事可作而休息。
  (9)这句是说,万物待造化二往来而有生死之转化,如人随日之出没而作息。
  (10)受其成形,秉爱天赋之形体。
  (11)不化,不会化作他物。待尽:等待穷尽其天年。
  (12)无隙:变化日新不息,没有间隙。
  (13)薰然:形容气自动聚合之状。
  (14)知命:知命之人。规:测度。
  (15)日徂(cù):日日与变化俱往。徂,往。
  (16)交一臂而失之:比喻机会极好却当面错过,好象碰一下臂就分开了。
  (17)殆:仅、只。。女始著乎吾所以著也,前著作着眼,后著作显著。
  (18)彼:指显著有形迹之类,如举动言辩。
  (19)唐肆:空的集市,唐,空,肆,集市。
  (20)服;习,甚忘,全都遗忘。
  (21)不忘者:指与化俱往,日日更新之道。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先生急走我也急走,先生跑我也跑,先生快速奔跑,脚掌好象离开地面一般,而我只能瞪大眼睛在后面看了。”孔子说:“颜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颜回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是说先生怎样讲我也跟着怎样说;先生急走我也急走,是说先生辩析事理我也跟着辩析事理;先生跑我也跑,是说先生讲说大道我也跟着讲说大道;及至先生好象脚掌离开地面般迅跑,而我瞪大眼睛在后面看,是说先生不用言说而为人信服,不私意亲近而周遍亲附,没有官爵利禄而人们聚集于前,却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此而已。”孔子说:“噢!不可不明察呀!悲哀没大过心死,而身死还在其次。太阳从东方出来而入于西天尽头,万物莫不顺从太阳的方向而动作,凡有眼有脚的,必待日出而后有所作为。日出则操作,日入无事可作则休息。万物亦是这样,待造化之往来而有生有死。我一秉受天赋之形休,就不会转化为他物而等待着穷尽天年。随着外物而运动,日夜不停息,而不知终极之处。和气自动聚合成形体,知命的人也不能测度将来的命运。我只是天天与变化俱往。我终身与你在一起,这极好机会却当面错过而不能使你了解这个道理,可不悲哀吗?你只是着眼于我显著的方面,而那些显著有形迹的东西已经过去了,你还着意追寻以为实有,这就如同在空虚市场上寻求马一样不可能。我之所习,你要把它全部遗忘;你之所习,我也把它全部遗忘。虽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忧!虽然忘记了过去的我,我还有永存的不被忘记的东西在。”
  孔子见老聘,老聃新沐(1),方将被发而干(2),■然似非人(3)。孔子便而待之(4),少焉见,曰:“丘也眩与(5)?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6),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7)。”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8),口辟焉而不能言(9)。尝为汝议乎其将(10) 至阴肃肃(11),至阳赫赫(12);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13);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14),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15)。消息满虚(16),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17)!”孔子曰:“请问游是(18)。”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19)。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20)。”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21),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22),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23)。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24)。得其所一而同焉(25),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26),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27)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28)!弃隶者若弃泥涂(29)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 失于变。且万化而不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 30)!为道者解乎此(31)。”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32),古之君子,孰能脱焉(33)?”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构也(34),无为而才自然矣(35);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36)。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37)!微夫子之发吾覆也(38),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释]
  (1)沐:洗头。
  (2)方将:正在。被发:披散开头发。于:使之干燥。
  (3)恕(zhé)然:木然不动,形体僵直的样子。蛰,假借为蛰,蛰伏不动。
  (4)便:借为屏,屏蔽之意,指孔子见老耿新休后之神态,觉得直接去不妥,蔽于隐处等待。
  (5)眩:眼花。
  (6)掘:同倔,独立的样子。
  (7)物之初:物初生之浑饨空虚之境,即指大道。
  (8)困:困惑。
  (9)口辟:口开而不能台,大道是不可知不可言的。能心知、言说之道亦非其真。
  (10)将:粗略,大略,庄子认为,道不可言,又不得不借助语言表述,语言所表述之道,只是大略而已,并非道之大全。
  (11)至阴:阴之极致,代表地之凝缩、精萃。肃肃:阴冷之气。
  (12)至阳:阳之极致,代表天之精革。赫赫:炎热之气。
  (13)这句的意思是:阴冷之气出自于地,而其根在于;炎热之气出自天,而根在于地。其中包含天地阴阳相反相生,物极必反思想。
  (14)交通成和:天地阴阳二气相互交通,胜负屈伸,..缊相荡,和合而生成万物。
  (15)或:谁,指自然天道。纪:纲纪。
  (16)消息:消为消亡,息为生息。指大地万物不断消亡和生息的无穷过程。满虚:即盈虚,指盈满空虚的对应转化过程,与消息义同。
  (17)是:指自然、天道。宗:主。
  (18)游是:是即老耿所说“物之初”,指空虚之道。孔子问游心于此之义。
  (19)至美至乐:即是无美元乐,与道玄同之境界。
  (20)方:道。指达于至美至乐境界之道。
  (21)疾:担忧、害怕,易:改变、改换。莅(sǒu):水草丛生之沼泽。
  (22)小变:小的改变,指生活地点迁移之类。大常:基本生存条件,如水草之类。
  (23)胸次:胸中。
  (24)所一:万物共同生息之所。
  (25)同:混同。与万构混同合一。
  (26)支:同肢。尘垢,比喻无用之废物。
  (27)滑(gǔ):乱。
  (28)介:际、分际。
  (29)隶者:指隶同于已之物,如官爵奉禄、财产之类。泥涂:泥土,比喻轻贱之物。
  (30)孰:何。患心:忧心,使心忧。
  (31)为道者:得道之人。
  (32)假:借助。至言:至道之言。
  (33)脱:免。如老聃这样德配天地之圣人,还要借助至言修养心性,古之君子更不能兔于修养。
  (34)汋(yuè):水澄澈透明。
  (35)才自然:素质自然如此,未加修为。
  (36)物不能离:圣人之德即天道无为,是不靠修习而自成的,此亦天地万物所遵循,故物不能离。
  (37)醯(xI)鸡:醋变质生出的小飞虫,为蠓之类。用以比喻极端渺小。
  (38)微:没有。发吾覆:揭开我之蒙蔽。
  [译文]
  孔子去见老聃,老聃刚洗完发,正在披散头发晾干,木然而立不象一个活人。孔子蔽于隐处等待,过一会儿人见,说:“是我眼花呢?还是真的呢?刚才先生身体独立不动象槁木,象遗弃万物离开众人而独立自存的样子。”老聃说:“我在神游物初生之浑沌虚无之境。”孔子说:“这是何意呢?”老聃说:“心困惑于它而不能知,口对它开而不合不能言说。尝试为你议论一下它的大略:地之极致为阴冷之气,天之极致力炎热之气,阴冷之气恨于天,炎热之气本于地。两者相互交通和合而生成万物,谁为这一切的纲纪而又不见它的形体。消亡又生息,盈满又空虚,一暗一明,日日改变,月月转化,每日有所作为而不见其功效。生有所萌发之处,死有所归往之地,始终相反没有边际,而不知其穷尽。没有它,谁来作主宰啊!”孔子说:“请问神游大道之情形。”老聃说:“能得神游于此为至美至乐。能得至美而游于至乐,就叫作至人。”孔子说:“请问达于至美至乐之道。”老聃说:“食草的兽类,不担忧更换沼泽地;水生的虫类,不担忧改换水。实行小的变化而未失去基本的生活条件,喜怒哀乐之情就不会进入心里。至于天下,是万物共同生息之所。得到共同的生息之气而能混同为一,则四肢百体就将成为废物,而死生终始也将如昼夜之更迭,不能混乱,何况得失祸福之所分际啊!遗弃隶属于己之物如同抛弃泥土,这是知晓身贵于隶属之物。知自身之贵又不失与变化俱往。而且千变万化是未曾有终极的,又何必为此心忧!得道之人会理解此理的。?”孔子说:“先生之德与天地匹配,而还借助至道之言以修养心性。古之君子谁又能免于修养呢!”老聃说:“不是这样,水之于澄澈,是无为而才质自然如此的;至人之于德行,不须修养而成,万物不能离开它。就象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何用修养啊!”孔子出来,把这些告诉颜回,说:“我对于道之认识,就如同醋瓮中的飞虫般渺小!没有先生揭开我之蒙蔽,我就不知道天地大全之理啊!”
  庄子见鲁哀公(1),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2)。”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3),何渭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寇圆冠者知天时,履句屡者知地形(4),缓佩块者事至而断(5)。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6);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7),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8)。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9),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10),众史皆至,受揖而立(11),舐笔和墨,在外者半(12)。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13),受揖不立,因之舍(14)。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羸(15)。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注释]
  (1)鲁哀公为春秋末期人,庄子为战国中期人,二人相距一百多年,不可能相见。此为寓言,非实录。
  (2)先生方:指庄子道家方术。
  (3)举:全。
  (4)履,作动词,穿。句:音矩,方形。屦(jǜ),葛、麻制成之单底鞋。泛指鞋子。地形,地理。
  (5)缓:用五彩丝编成的带子,用以系诀,佩玦(jué):环状带有缺口的玉饰品,殃与决同音,寓有能决断之义。
  (6)为其服:穿戴同样服饰。
  (7)百里奚:春秋时秦国大夫。原为虞国大夫,晋灭虞后被俘,作为陪嫁之臣送往秦国。后又出走楚国,为楚所执。后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赎回,称五羖大夫,为秦穆公所重用,与蹇叔、由余等贤臣协助秦穆公建立霸业。不入心:不放在心上。
  (8)饭牛:养牛。与之政:委以国政。
  (9)有虞氏:虞舜。舜一心只想尽孝,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虽然他的父亲和弟弟想方设法谋害他,想把他烧死在屋顶,压死在井底,他都不忌恨。
  (10)宋元君:即宋元公,名佐,春秋末期末君。画图:画国中山川大地之图画。
  (11)史:指画师。受揖而立:受君命拜揖而立。
  (12)舐(shì)笔:用唾润笔。欲,以舌舔物。在外者半:指画师甚多,屋里已满,外面还有一半。
  (13)儃(tǎn)儃:舒缓闲适的样子。趋:小步疾行。
  (14)之舍,向馆舍走去。
  (15)解衣:脱掉上衣,般礴:盘腿而坐。赢:裸,赤着上身。
  [译文]
  庄子拜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多懦学之上,很少有从事先生之道术的。”庄子说:“鲁国儒学之士很少。”哀公说:“全鲁国的人都穿儒者服装,怎么说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儒者中戴圆帽的通晓天时,穿方形鞋子的懂得地理,佩戴五彩丝带穿系玉块的,事至而能决断。君子怀有其道术的,未必穿戴那样的服饰;穿戴那样服饰的,未必真有道术。公一定以为不是这样,何不号令于国中说:“‘不懂此种道术而穿戴此种服饰的,要处以死罪!’”于是哀公发布这样命令,五天以后鲁国没有敢穿儒服的人。唯独有一位男子,身穿儒服立在哀公门外。哀公即刻召见他以国事相问,干转万变发问也不能难住他。庄子说:“以鲁国之大只有一个儒者,可以说多吗?”
  百里奚不把官爵奉禄放在心上,所以养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记了他出身低贱,而委之以国事。虞舜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能感动他人。
  宋元君要画画,众位画师都来了,受君命拜揖而立,润笔调墨准备着,门外面还有一大半。有一位后到的画师,舒缓闲适不慌不忙地走着,受命拜揖后也不在那站着,而往馆舍走去。元公派人去看,见他脱掉上衣赤着上身盘腿而坐。元公说:“可以了,这位就是真正画师。”
  文王观于臧(1),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2);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3)。文玉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4),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5)。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6):“昔者寡人梦见良人(7),黑色而t (8),乘驳马而偏朱蹄(9),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10),庶几乎民有廖乎(11)!”诸大夫蹴然曰(12):“先君王也(13)。”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14),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15)。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16),长官者不成德(17),斔斜不敢入于四竟(18)。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19);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20);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21),北面而问曰(22):“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23),泛然而辞(24),朝令而夜遁(25)终身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26)?又何以梦为乎(27)?”仲:“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28),而又何论刺焉(29)!彼直以循斯须也(30)。”尼曰(,)
  [注释]
  (1)文王:周文王。臧:地名,在渭水边。观:巡察。此段寓言采取姜尚事迹,又按作者意图加以改写。
  (2)钓莫钓:身子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面。或言钓钩上不放鱼饵,意不在得鱼。寓力无为之义。
  (3)非持其钓:并非以持竿钓鱼为事。有钓者:别有所钓,不在鱼也。常钓:经常是这样钓法,寓持守无为之常道。
  (4)释之:舍弃不举用。
  (5)无天:失去荫庇、保护之意。文王把那个人看得德高如天,让他掌政,就会使百娃得到荫庇,保护。
  (6)旦:早晨。属:集合。
  (7)昔者:夜里。良人:善人,君子。
  (8)t (rán):同髯,两颊上的长须。
  (9)驳马:杂色的马。偏朱蹄:一蹄赤色。
  (10)号:号令、命令。寓。托付。臧丈人:臧地之老者,即文土所遇之垂钓者。
  (11)庶儿:差不多,大概。民与瘳(chōu):民可以解除病痛了。廖,病愈。
  (12)蹴(cù)然:惊惧不安的样子。
  (13)先君王:指文王的父亲季伍,季历生时面黑而两颊多须,喜乘杂色马。经文王一说,众人皆以为先王托梦。这样举用臧丈人,即渭水边的垂钓人,就是祖宗之意,不可违背。
  (14)无它: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不必占卜。
  (15)偏令无出:行无为而治,一篇政令也未发出。偏,通篇。
  (16)列士:各种各样的士,如文士,武士等。坏植散群:植为培植朋党之植,植又作主解,指朋党之核心人物,文士、武士都依附于他,形成私人势力,与国家作对,坏植散群即是使结党营私之群体都解散,国家更统一。
  (17)不成德:不建立个人之功德。
  (18)斔(yù):又作庾,量器单位,六斛四斗为庾。斛(hǘ):量器单位十斗为斛。竟:同境。这句是说,各诸侯国所用量器标准不一,如果任各国商人带不同量器入境,就会造成混乱和欺骗,故必使其不敢入境。
  (19)尚同:境内无私党,皆上同一于君主。
  (20)同务:同以国事为务。
  (21)大师:尊敬的老师。
  (22)北面而向,古代君主坐北面南,臣立在君对面,现在文王站南面北。是对臧丈人的尊重。
  (23)昧然:犹默然,沉默不语。
  (24)泛然;淡漠无心的样子。
  (25)朝令夜遁:早上还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
  (26)犹未:还未足以取信。
  (27)伺以梦为:何必要假托于梦呢。
  (28)尽之:做得很完善。
  (29)刺:讥刺。
  (30)斯须:顷刻之间。循斯惭:在短暂时间内顺应众心罢了。
  [译文]
  周文王去臧地巡视,看见一位钓鱼的老者,身在钓鱼,心不在钓鱼上。他并非以持竿钓鱼为事,而是别有所钓,他经常就是这样钓法。文王想举用他,把国事交他治理,又担心大臣和父兄辈族人不肯相安;想最后舍弃此人,又不忍心让百姓们得不到善人的庇荫。于是就在清晨集合他的大夫们说:“昨天夜里我梦见一位好人,面黑两颊长满长须,骑的杂色马有一只蹄子是赤色,命令我说:‘托付你的国事给臧地老者,差不多民就可以解除病痛了!’”诸位大夫惊惧不安他说:“这是先君王季历啊!”文王说:“让我们占卜一下吧。”诸位大夫说:“先君之命令,王无可怀疑,又何必占卜。”于是就迎接臧地老者,授给国事。这个人掌政,以往典章法令没有更改,一篇新政令也未发出。三年之后,文王巡视国内,则见各种文士武士结成的私党都散掉了,官长们也不建立个人功德,标准不一的量器也不敢进入国境之内。文士武士们的私党散掉,则上同于君主;官长不建立个人功德,则能同以国事为务;标准不一的量器不入境,则诸侯们也就没有二心了。文王于是把臧丈人当作者师,北面而立请教说:“这佯的政事可以推行于天下吗?”臧丈人默然不回答,淡漠无心地告辞而去,早晨还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终身没有消息。颜渊问孔子说:“文王还不足以取信于人吗?何必要假托于梦呢?”孔子说:“别作声,你不要说了!文王已经作得很完美了,你又何必议论讥刺呢!他只是在短暂时刻顺应众人罢了。”
  列御寇为泊昏无人射(1),引之盈贯(2),措杯水其时上(3),发之,适矢复沓(4),方矢复寓(5)。当是时,犹象人423也(6)。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7)。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切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切之渊,背逡巡(8),足二分垂在外(9),揖列御寇而进之(10)。御寇伏地,汗流至踵(11)。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12),挥斥八极(13),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询目之志(14),尔于中也殆矣夫(15)!”。
  [注释]
  (1)列御寇:即列子。见《逍遥游》注和《列御寇》诸篇,伯昏无人:虚拟之人名,又见《德充符》篇。
  (2)引之:拉弓弦。盈贯:弓拉满,箭头已靠近弓背。
  (3)措:放置。
  (4)适矢复沓(tà):言箭射出后,又有第二只搭于弦上。适,往;沓,合。
  (5)方矢复寓:刚刚发射一矢,复有一矢寄于弦上。言其一只接一只,连续发射。寓,寄。
  (6)象人:木雕泥塑之人,形容其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纹丝不动的样子。
  (7)射之射:有心于射的射法。无射之射:无心之射的射法。
  (8)背逡巡:背对深渊却退。逡巡,却退。
  (9)垂:悬空。后退至悬崖深渊边,脚下有三分之二悬空于石崖之外,惊险至极。
  (10)揖:揖请。进:让。这句是说,让列御寇退到相同位置表演射箭。
  (11)踵:脚跟。这句意思是吓得冷汗流到脚跟,可见惊骇之极。
  (12)窥、潜:皆为探测之意。黄泉:地下之泉水。比喻地底极深暗处。
  (13)挥斥:纵放自如。八极:八方。
  (14)怵然:惊惧的样子。恂目:心惊目眩。志:意。
  (15)中:心,即精神。殆:疲困。
  [译文]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放一杯水在左肘上,发射出去,箭射出后又有一只扣在弦上,刚刚射出又一只寄在弦上,连续不停。在那个时候,他就象一个木偶一般纹丝不动。伯昏无人说:“这是有心于射的射法,不是无心之射的射法。尝试和你登上高山,踏着险石,对着百仞深渊,你能射吗?”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脚踏险石,背对着百们深渊向后却退,直到脚下有三分之二悬空在石外,在那里揖请列御寇退至相同位置表演射箭。列御寇惊惧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脚跟。伯昏无人说:“作为至人,上可探测青天,下可潜察黄泉,纵放自如于四面八方,而神情没有变化。现在你有惊恐目眩之意,你于精神已经疲困了!”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1):“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2),三去之而无忧色(3)。吾始也疑子(4),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5),于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6),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7),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8)?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9)。方将踌躇(10),方将四顾(11),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12),美人不得滥(13),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14)。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15),入乎渊泉而不濡(16),处卑细而不惫(17),充满天地,即以与人己愈有(18)。”
  楚王与凡君坐(19),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20)。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21)。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注释]
  (1)肩吾:隐者之名,见《逍遥游》、《大宗师》篇,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曾在哪之战中,辅助楚庄王大胜晋军,还组织兴建一些水利工程,是楚国著名政治家。《左传》、《史记》等书有记载。
  (2)令尹:楚国最高的军事行政长官,相当于中原各国的执政和后来的宰相。荣华:昌盛显达之意。
  (3)三去之:三次被免职。
  (4)疑子:对孙叔敖是否真能作到毁誉不动,宠辱莫惊有所怀疑。
  (5)鼻间:指呼吸,庄子认为,人的情绪变化可从鼻孔呼吸粗细均匀通畅与否窥测端倪。栩(xǔ)栩然,轻松欢畅的样子。
  (6)却:推动、推辞。
  (7)得夫非我:官职奉禄荣华富贵之得失,皆为身外之物。非我所有,故不喜不忧,不以得失为意。
  (8)其:指荣华显贵,彼:指令尹。这句的意思是: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令尹,还是在自身。
  (9)亡:无。这句是说,如果荣华显贵在令尹,则于我无涉。如在我,则与令尹无涉。
  (10)方将:正在。踌躇:住足沉思的样子。
  (11)四顾:瞻顾四方之事,以求做好职分内之事,无暇其他。
  (12)不得说:不能说服他。言其信念坚定,不为言辞所动。
  (13)美人:美色。不得滥:不能使之淫乱。言其清心寡欲,不为声色所移。
  (14)伏戏:即伏栖氏。此二句是说,强暴不能使之屈服,帝王也不能笼络亲近。
  (15)介:通界,界限,障碍。
  (16)濡(rú):沾湿。
  (17)卑细,贫贱。惫:疲困。
  (18)既:尽,此句语出《老子》:“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意思是与人可以扩充德行,充实自性,故言愈有。
  (19)凡:国名,周公之后。《春秋》隐公七年:“王使凡伯来聘。”说明当时凡国尚存,后来被灭。其故址在今河南辉县西南。凡亡后,凡君流亡至楚,作寓公。
  (20)三:三次或屡次之意。这句意思是楚上左右之臣见王与亡国之君共坐,以为不妥,多次提请王注意。
  (21)不足以存仔,不足以现实之存在为存。言存亡以道不以国,国亡而道存,未尝亡也;国存而道亡,未尝存也。
  [译文]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作令尹而不昌盛显达,三次被免职也没有忧愁之色。我开始时对此怀疑,现在见您呼吸轻松欢畅,您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呢?”孙叔敖说:“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我认为它既然来了就无法推辞,它去了也无法阻止,我认为官职奉禄之得失非我所有,失去了而无忧愁之色而已。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况巨不知荣华显贵是在于令尹呢,还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于令尹,则于我无涉;如果在我自身,则于令尹无涉。那时我正在驻足沉思,顾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顾及到个人的富贵和贫贱哪!”孔子听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色不能使之淫乱,强盗不能强制他,伏牺、黄帝这样的帝王也不能宠络亲近他。死生也算得上大事了,也不能使自己有所改变,何况是官爵奉禄之得失呢!象这样的人,他的精神历经大山而无障碍,入于深渊而不沾湿,处于贫贱而下疲困,充满大地之间,尽数给予别人而自己更富有。”
  楚王和凡国之君共坐,过一会儿,楚王左右之臣多次来讲凡国已经灭亡了。凡国之君说:“凡国灭亡,不足以丧失我之存在。而凡国之灭亡既不足以丧失我之存,而楚国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为存。由此看来,则凡国未曾灭亡而楚国未曾存在。”
知北游
 
  [题解]
  本篇取开头三字“知北游”为篇名,是《庄子》中比较重要的一篇。集中阐述庄子和道家哲学的宇宙论、认识论。对最高本体的道作了较多论述,提出道是万物之本,既产生万物,又在万物之中,并主宰其运动变化,天地万物都不能离开道。还论述道是不可知的,并对事物矛盾对立,新故相除,死生交替的发展观作了多方面阐述,这些思想对后代哲学发展有多方面影响。
  全篇粗略分为十段,第一段较长,带有全篇总论性质。其中心有二点,一是道不可知,凡讲说出来的都不是真道;二是提出“通天下一气耳”的重要命题,把人之生死,万物生灭都看作气的聚散,把一切统一于气,气又根源于道,回答了万物统一性的问题。这些思想在以后各段不断得到充实。第二段,圣人效法天道而行无为之治,天地阴阳四时各得道而自足。第三段,啮缺问道于被衣,提出真正知道者应是“形如槁骸,心若死灰”,暗昧无心的样子。第四段,提出人的形体、生命、性命都非自有,而是受天地造化支配的。
  第五段内容较复杂,讲了有形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万物生于精,并以形相生的宇宙生成论问题。还讲天地日用万物得道而成,生死只是自然转化过程,用不着为此而忧乐。第六段,道无所不在,即在万物中,又支配万物的运动变化过程。第七段,包括两个故事,一个通过弇■吊之口,讲述道“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人们所议论的道,都是非道。一个故事通过泰清与无穷等的对话,又进一步阐述道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没有任何名言与道相符。因此,靠闻见言说不能达于至道。第八段,亦有二个故事。光曜问无有,讲至道不执著于有无。另一个故事写捶钩老人精神专注而技艺如神,推证不分心于外物,则得大道而无不通。第九段,冉求与孔子讨论天地之始观问题,提出“古犹今也”,没有分别。还提出死主各自成体和“物物者非物”的生死观和宇宙观问题。第十段,持守无为之道,不强求其所不知不能,“至言去言,至为去为”,不送不迎,听其自然,即可得道。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1),登蹲弅之丘(2),而适遭无为谓焉(3)。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4)?何从何道则得道(5)?”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6)。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7),登狐阕之上(8),而睹狂屈焉(9)。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10)。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11),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12)。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13)。道不可致(14),德不可至(15)。仁可为也(16),义可亏也(17),礼相伪也(18)。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19)。’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20)。故曰:‘为道者日报,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21)。’今已为物也(22),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23)!生也死之徒(24),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25)!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26)。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27)。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28)。故曰,‘通天下一气耳(29)。’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30),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31)?”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32);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33)。
  [注释]
  (1)知:虚拟人名。玄水:虚拟河流名。
  (2)隐彝(fén):假设之地名。
  (3)无为谓:虚拟之得道者,与自然合一无为不言之人。
  (4)居:居处。服:行事。安:持守。
  (5)何从问道:由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
  (6)不知答:意思是说,无为谓视大地万物为一体,无分别之心,故对所问不知答。
  (7)白水:传说中的河流名,与玄水相对。
  (8)狐阕:虚拟的山名。
  (9)狂屈:虚拟人名。本篇所举之人名、地名、河流名多为虚拟,并含有寓义。
  (10)中欲言:正想说的当中。
  (11)波与彼:指无为谓与狂屈。
  (12)不近:与道不相近。
  (13)不言之教:不用言语的教化。
  (14)致:招致、取得。
  (15)至:达到。这句意思是,道与德不能有意求得,愈是有意追求,愈离道德遥远。无为无求,与天地同一,则道致而德达。
  (16)仁:指儒家之仁,是有形迹的,可有意去作到。
  (17)亏:损弃。义:裁断是非的标准。庄子认为,裁断中取其合宜、弃其不宜,故有损弃。
  (18)礼相伪:礼是人制定的社会、道德规范,在推行中重表面形式,不重内在真实,故易流于相互欺骗和诈伪。
  (19)出自《老子》三十八章。意为道德仁义礼的相继出现,反映社会由无为进入有为,随着文明的进步,智力的发展,人距离纯真质朴之性愈远,道德也不断下降。只有废止一切文明成果,反朴归真,回复自然,才能达到道德的完善。
  (20)华:同花。比喻漂亮的外在形式。庄子认为,礼是在人与人之间失掉忠信后制定出来,起约束作用的。既对人的行为进行约束限制,就必出现种种形式的反限制,从而发起纷争和动乱。所以说礼是“乱之首”。
  (21)损:减损,指减损人之知识、经验、欲望等。无为而无不为:因任自然,不加干预,则万物各循其性、自行主化、天不自为而成。
  (22)今已为物:现已成有形之物。即由虚无之道聚而成体,再复归虚无则难。
  (23)大人:至人,与天道无为一体,故复归大道则易。
  (24)徒:类。这句的意思是,生与死为同类,就一物说有生死之别,就万物总体说则无生死之分,此物之生或为彼物之死,生死为同类。
  (25)纪:纲纪、条理。
  (26)万物一也:气之聚散表现为物生死之无穷变化过程,万物统一于气。
  (27)这句是说: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为臭腐。神奇与臭腐本没有同一的客观标准。
  (28)神奇与臭腐可以互相转化,从转化观点看,二者又是齐一的。
  (29)通天下一气:把天地万物看成一气贯通,这种观点包含某种唯物论因素,但气并未脱离虚无之道的笼罩,气不过是道的体现,道的作用而已。通,贯通。
  (30)不我告:不告诉我。
  (31)奚:何,不近:与大道不相近。
  (32)彼:指无为谓。
  (33)知言:懂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
  [译文]
  知北游到玄水边,登上隐弅山丘,而恰巧碰到了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想问一问你:怎样思索怎样考虑则可认识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则可持守道?由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则可获得道?”问了三次无为谓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知之问题未得解答,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而看见了狂屈。知又把那三个问题来问狂屈,狂屈说:“唉!我知道,就告诉你。”正想说的当中忘记了所要说的内容。知未得回答,又返回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黄帝说:“无恩无虑才能认识道,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道,不要任何途径和方法才能获得道。”知问黄帝说:“我和您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谁是对的呢?”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是真正对的,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知道者不言,言道者不知,所以圣人推行不言之教化。道是不能获取的,德是不能达到的。仁可以去做,义可以损弃,礼是相互欺骗的。所以说:‘失去道而后才有德,失去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义而后才有礼。’礼只是道华丽的外表,而为祸乱之开端,所以说:‘从事于道要天天减损,减损而又减损,以达到无为,无为而后方能无不为。’现已成为有形之物,要想返回虚无之本恨,不也是很难的么!如果说容易作到的话,那只有得道之至人啊!生为死之同类,死为生之开始,谁能知道其条理伦序!人之出生是气之聚合。气聚台则得生,散灭就死亡。如果死生是同类的,我还有什么担心呢!所以万物是一体的。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称神奇,把自己厌恶的称臭腐。臭腐可以转化为神奇,神奇可以转化为臭腐。所以说:‘贯通天下只是一气而已。’因而圣人重视一。”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不知道要回答;我问狂屈,狂屈欲说给我又不说了,不是不说,是欲说当中忘记所要说的了;现在我问于您,您知道这么多,何故说是与大道不相近呢?”黄帝说:“无为谓是真正知道者,因为他不知;狂屈近似于知道,因为忘记所知;我和你终究与道不相近,因为是知。”狂屈听到后,认为黄帝是知言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四时有明法而不议(2),万物有成理而不说(3)。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4)。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5),与彼百化(6)。物已死生方圆(7),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8)。六合为巨(9),未离其内(10);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沈浮(11),终身不故(12);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13),油然不形而神(14),万物畜而不知(15)。此之谓本恨,可以观于天矣(16)。
  [注释]
  (1)大美:指夭地覆载万物,生养万物而又不自居其功,具有最大美德。
  (2)明法:明确的规律。
  (3)成理,万物生成之理。
  (4)原:归本、推究之意。达:通达。
  (5)彼:指天地。神明:天地蕴含的活力、创造力,虽无形可见却无所不在,主宰一切,它是极精微的。
  (6)彼,指万物。与彼百化:天地参与万物之各种变化。
  (7)死生方圆:物或生或灭,或方或圆,变化无方,形态各异,莫知其所由来。
  (8)扁然:犹遍然,普遍地。
  (9)六合:上下四方的无限空间。巨:巨大。
  (10)其:指道。这句话是说,六合虽巨大,亦在大道中。
  (11)沈浮:升降、往来。表示万物的相互作用与无穷变化。沈,通沉。
  (12)故:陈旧,不故:言其新故相除,永葆生机。
  (13)惛然,暗昧之状。形容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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