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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译注

_58 司马迁(西汉)
  天子因为两将军没能取得军事胜利,就派卫山凭借兵威前去明告右渠。右渠会见了汉朝使者,叩头谢罪:“愿意投降,只怕杨、荀二将军用欺诈的手段杀死我。如今我看到了表示诚信的符节,请允许我们投降归顺。”右渠就派遣太子去汉朝谢罪,献上五千匹马,又向在朝鲜的汉军赠送军粮。有一万多朝鲜民众,手里拿着兵器,正要渡过浿水,使者和左将军怀疑朝鲜人叛变,说太子已投降归顺,应当命令人们不要携带兵器。太子也怀疑汉朝使者和左将军要欺骗和杀害自己,于是就不再渡河,又领朝鲜民众归去。卫山回到京城向天子报告,天子杀了卫山。
  左将军攻破浿水上的朝鲜军队,才向前进,直到王险城下,包围了城的西北地方。楼船将军也前去会师,驻军城南。右渠于是坚守王险城,几个月过去了,汉军也未能攻下王险城。
  左将军一向在宫中侍奉皇上,得宠。他所率领的是燕国和代国的士卒,很凶悍,又趁着打了胜仗的机会,军中的多数战士都很骄傲。楼船将军率领齐兵,渡海打仗,本来就有许多失败伤亡;他们先前和右渠交战时,遭受了困难和耻辱,伤亡很多士卒,士卒都恐惧,将官的心中也觉惭愧,在他们包围右渠时,楼船将军经常手持议和的符节。左将军竭力进攻敌城,朝鲜的大臣就暗中寻机和楼船将军联系,商量朝鲜投降的事,双方往来会谈,还没有作出决定。左将军屡次同楼船将军商定同时进击的日期,楼船将军想尽快与朝鲜达成降约,所以不派兵与左将军会合。左将军也派人去寻机让朝鲜投降,朝鲜不肯降左将军,而心中想归附楼船将军。因此,两位将军不能相互协调,共同对敌。左将军心想楼船将军从前打败仗的罪过。如今又同朝鲜大臣私下友好,而朝鲜又不肯投降,就怀疑楼船将军有造反阴谋,只是未敢采取行动。天子说将帅无能,不久前我才派卫山去晓谕右渠投降,右渠派遣太子来谢罪,而卫山这个使者却不能专一果断地处理事情,同左将军的计谋皆出现了失误,终于毁坏了朝鲜投降的约定。现在两将军围攻王险城,又相互违背而不能一致行动,因此长时间不能解决问题。派遣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去纠正他们的错误,如有方便有利的机会,可以随时自行处理事务。公孙遂到达朝鲜后,左将军说:“朝鲜早就可以攻下了,现在还未攻下是有原因的。”他又说了同楼船将军约定进军日期;而楼船将军不来会师的事,并把他一向怀疑楼船将军谋反的想法都告诉了公孙遂,说:“现在到了这种地步还不逮捕他,恐怕会成为大害,不仅是楼船将军要谋反,而且他又要联合朝鲜一起来消灭我军。”公孙遂也认为是这样,就用符节召楼船将军来左将军军营中商量事情,当场命令左将军的部下捉拿楼船将军,并把他的军队合并到左将军手下,然后把这件事报告了汉天子。天子杀了公孙遂。
  左将军合并了两方面的军队,就竭力攻打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等相互商议说:“开始要投降楼船将军,如今楼船将军被捕,只有左将军率领合并的军队,战争越打越紧张,我们恐怕不能坚持下去,国王又不肯投降。”韩阴、王、路人都逃亡到汉军那里,向汉朝投降。路人在道上死去了。元封三年(前108)夏天,尼溪相参就派人杀死了朝鲜王右渠,向汉朝投降。王险城还没攻下来,因此右渠的大臣成已又造反,并攻击不随他造反的朝鲜官吏。左将军派右渠的儿子长降、相路人的儿子路最去明白地告诉朝鲜的百姓,杀了成已,因此汉朝终于平定了朝鲜,设立了四个郡。汉天子封参为澅(huà,画)清侯,韩阴为狄苴侯,王为平州侯,长降为几侯。路最因为父亲死了,很有功劳,被封为温阳侯。
  左将军被召回京城,犯了争功而相互嫉妒,违背作战计划的罪过,被弃市。楼船将军也犯了军队到达洌口,应当等候左将军,却擅自抢先攻击敌人,致使伤亡很多的罪过,被判处死刑,他用钱赎了罪,免除死刑,成为平民百姓。
  太史公说:朝鲜王右渠依仗地势的险固,国家因此被灭绝。涉何骗功,为中国和朝鲜的战争开了头。楼船将军行事,心胸狭小,遇到危难就遭受祸殃。后悔曾经在攻陷番禺时失了利,却反而被人怀疑要造反。荀彘争功,同公孙遂都被斩杀。征讨朝鲜的杨仆和荀彘的两支军队都遭受困辱,将帅没有被封侯。
  【原文】【注解】
  朝鲜王满者①,故燕人也。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②、朝鲜,为置吏,筑鄣塞③。秦灭燕,属辽东外徼④。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⑤。燕王卢绾反⑥,入匈奴,满亡命⑦,聚党千余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⑧,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⑨,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⑩,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11),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12)。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13),终不肯奉诏(14)。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15),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16),即不诘(17),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18)。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①朝鲜:朝鲜的最早统一王朝是商纣王诸父箕子于殷末周初所建,后来在秦末汉初时,燕人卫满率民进入朝鲜,建立了卫氏朝鲜,在今平壤一带统治了近百年。满:即卫满。②全燕:燕国全盛时期。尝:曾。略:攻取。属:使……归属。③鄣塞:边塞御敌的城堡。④徼:边界。⑤属燕:归燕国管辖。按燕为汉代诸侯王国之一。⑥燕王卢绾叛汉事见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⑦亡命:流亡。⑧魋结:古代少数民族的一种发式,结发如椎,上细下粗。⑨外臣:属国的君主。⑩得:得以。侵降(xiáng,祥):侵略、降服。(11)亡人:逃亡的人。滋多:越来越多。(12)拥阏:堵塞。拥,通“壅”。(13)元封二年:即公元前一○九年。元封为汉武帝第六年号(前110-前105)。谯(qiào,窍):责备。谕:明白相告。(14)奉诏:接受汉朝皇帝的诏谕。(15)御:车夫。裨王:小王。(16)上:天子。为:因为。名美:美名。(17)诘:追究。(18)拜:授予官职。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①。其秋②,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右渠发兵距险③。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④,败散,多还走,坐法斩⑤。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⑥,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⑦。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⑧,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⑨。人众万余,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⑩。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①募:招募。②其秋: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秋天。③距险:在险阻之地抗拒。④卒正多:指名字叫多的卒正。按卒正是中级军官。纵:进击敌人。⑤还走:往回逃跑。坐法斩:因触犯军法而被斩首。⑥城守:守成,在城上防守。⑦因:凭借、利用。⑧信节:表示诚信的符节。⑨馈:赠送。⑩毋:不要。兵:武器。
  左将军素侍中①,幸②,将燕、代卒③,悍,乘胜,军多骄③。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④;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⑤,卒皆恐,将心惭⑥,其围右渠,常持和节⑦。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⑧,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⑨,楼船欲急就其约⑩,不会(11);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12),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13)。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14),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15),疑其有反计(16),未敢发(17)。天子曰将率不能(18),前(及)〔乃〕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决(19),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20)。今两将围城,又乖异(21),以故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征)〔正〕之(22),有便宜得以从事(23)。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24)。”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25),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26),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①素:一向。侍中:在皇宫中侍奉天子。②幸:受宠。③将:率领。卒:兵士。④固:本来。⑤困辱:被围困受辱。亡卒:士卒蒙受伤亡。⑥将:将军。⑦和节:议和的信节。⑧阴:暗中。间:寻找机会。私约:私下约定。⑨数:屡次。期战:约定作战的日期。⑩就:完成。约:指朝鲜投降的约定。(11)不会:不和左将军相会合。(12)求:寻找。间郤(xì,细):机会。郤,通“隙”。下朝鲜:让朝鲜投降。(13)不相能:不和睦。(14)心意:心想。失军:作战失败。(15)私善:私人交情好。(16)反计:造反阴谋。(17)未敢发:指朝鲜未敢发动反叛战争。(18)率通“帅”。不能:无能。(19)决:独自处理。,同“专”,专断。(20)卒:最终。沮(jǔ,举)约:使朝鲜投降的约定遭到破坏。沮,败坏,毁坏。(21)乖异:相互违背,不能一致行动。(22)正之:纠正他们的错误。(23)便宜:方便有利。从事:处理事情。(24)状:情况。(25)素所意:一向所想的。(26)麾(huī,挥)下:部下。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①、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②,独左将军并将③,战益急,恐不能与战④,王又不肯降。”阴、、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⑤。元封三年复⑥,尼谿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⑦。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⑧、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⑨。封参为澅清侯,阴为狄苴侯,澅为平州侯,长〔降〕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
  左将军征至⑩,坐争功相嫉,乖计(11),弃市(12)。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①相路人:谓名字叫路人的相国。相是朝鲜最高的行政长官,如同中国的丞相。下文“相韩阴”、“尼溪相参”之“相”同此。②执:抓住。③并将:合并而统一指挥。④与战:参战。⑤道死:在路上死去。⑥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⑦攻吏:指攻打不随成已反叛的官吏们。⑧长降:人名。《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作“张(gě,格)”。⑨为:设置。⑩征至:召来。(11)乖计:指违背战争计划。(12)弃市: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尸体暴露在街头。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①,国以绝祀②。涉何诬功③,为兵发首④。楼船将狭⑤,及难离咎⑥。悔失番禺,乃反见疑⑦。荀彘争劳,与遂皆诛。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⑧。
  ①负固:依仗地势险要牢固。②国:指朝鲜国。以:因而。绝祀:断绝祭祀,即灭国之意。③诬功:假冒功劳,犹言“骗功”。④为兵发首:为战争暴发开了头。首,开头。⑤将狭:处事心胸狭小。按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之言说:“将,犹行也;狭,谓心志狭隘。”⑥及难:遇到危难。离:通“罹”,遇到。咎:祸。⑦见疑:被怀疑。按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载述楼船将军杨仆于武帝元鼎六年冬首先率兵攻至南越都城番禹城下,放火烧城,本当独得大功,可是敌人却跑到伏波将军路博德那里投降,分了杨仆的功劳。杨仆记取这次行动过急的教训,在此次攻朝鲜的战役中,他行事谨慎,约降朝鲜大臣,又被荀彘怀疑为联敌谋反。⑧率:通“帅”。
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本文是一篇民族史传,记述了我国西南(包括今云南以及贵州、四川西部)地区在秦汉时代的许多部落国家的地理位置和风俗民情,以及同汉王朝的关系,记述了汉朝的唐蒙、司马相如、公孙弘和王然于等抚定西南夷的史实,描述了夜郎、滇等先后归附汉王朝,变国为郡,设官置吏的过程,揭示了中国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最终将形成一个和睦的多民族国家的必然趋势,反映了司马迁民族一统的历史观念,表现了他的维护中央集权和国家统一的思想,有其进步意义。
  文章头绪甚多,但结构安排却井然有条,前后映照,重点突出(主要写夜郎和滇),“文章之精密”(吴见思《史记论文》),达到“无隙可蹈,无懈可击”(李景星《史记评议》)的程度,有较高的艺术性。
  【译文】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夜郎的势力最强大。夜郎以西的靡莫之夷也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滇的势力最大。从滇往北,那里的君长也多得用十来计算,其中邛都势力最大。这些夷国的人都头梳椎髻,耕种田地,有聚居在一起的城镇和村落。他们以外的地方,西边从同师往东,直到北边的楪(yè,叶)榆,称为嶲(x?,西)和昆明,这些夷人都把头发结成辫子,随着放牧的牲畜到处迁徙,没有固定的居住之地,也没有长帅,他们活动的地方有几千里。从嶲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徙(s?,思)和筰(zuó,昨)都势力最大。从筰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冉駹(máng,忙)的势力最大。他们的风俗是,有的是土著之民,有的是移徙之民,都在蜀郡的西边。从冉駹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白马的势力最大,都是氐族的同类。这些都是巴郡、蜀郡西南以外的蛮夷。
  当初在楚威王时,派将军庄率领军队沿着长江而上,攻取了巴郡、蜀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方。庄是从前的楚庄王的后代子孙。庄到达滇池,这里方圆三百里,旁边都是平地,肥沃富饶的地方有几千里。庄依靠他的军队的威势平定了这个地方,让它归属楚国。他想回楚国报告这情况,正赶上秦国攻打并夺取了楚国巴郡、黔中郡,道路被阻隔而不能通过,因而又回到滇池,借助他的军队做了滇王,改换服式,顺从当地习俗,因此当了滇人的统治者。秦朝时,常頞曾大略地开通了五尺道,并在这些国家设置了一些官吏。过了十几年,秦朝灭亡了。等到汉朝建立了,把这些国家都丢弃了,而将蜀郡的原来的边界当作关塞。巴郡和蜀郡百姓中的有些人偷着出塞作买卖,换取筰国的马,僰(bō,波)国的僮仆与牦牛,因此巴、蜀两郡特别富有。
  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大行王恢攻打东越,东越杀死东越王郢以回报汉朝。王恢凭借兵威派番阳乏唐蒙把汉朝出兵的意旨委婉地告诉了南越。南越拿蜀郡出产的杞酱给唐蒙吃,唐蒙询问徙何处得来,南越说:“取道西北牂柯江而来,牂柯江宽度有几里,流过番禺城下。”唐蒙回到长安,询问蜀郡商人,商人说:“只有蜀郡出产枸酱,当地人多半拿着它偷偷到夜郎去卖。夜郎紧靠牂柯江,江面宽数百步,完全可以行船。南越想用财物使夜郎归属自己,可是他的势力直达西边的同师,但也没能把夜郎象臣下那样加以役使。”唐蒙就上书皇上说:“南越王乘坐黄屋之车,车上插着左纛之旗,他的土地东西一万多里,名义上是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如今从长沙和豫章郡前去,水路多半被阻绝,难以前行。我私下听说夜郎所拥有的精兵能有十多万,乘船沿牂柯江而下,乘其没注意而加以攻击,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如果真能用汉朝的强大,巴蜀的富饶,打通前往夜郎的道路,在那里设置官吏,是很容易的。”汉武帝同意唐蒙的主张,就任命他为郎中将,率领一千大军,以及负责粮食、辎重的人员一万多人,从巴符关进入夜郎,于是会见了夜郎侯多同。唐蒙给了他很多赏赐,又用汉王朝的武威和恩德开导他,约定给他们设置官吏,让他的儿子当相当于县令的官长。夜郎旁边小城镇的人们都贪图汉朝的丝绸布帛,心中认为汉朝到夜郎的道路险阻,终究不能占有自己,就暂且接受了唐蒙的盟约。唐蒙回到京城向皇上报告,皇上就把夜郎改设为犍为郡。这以后就调遣巴、蜀两郡的兵士修筑道路,从僰直修到牂柯江。蜀郡人司马相如也向皇帝说西夷的邛、筰可以设郡,皇帝就派司马相如用郎中将的身份前去西夷,明白地告诉他们,朝廷将按南夷的方式对待他们,给他们设置一个都尉、十几个县,归属于蜀郡。
  在这个时候,巴郡、蜀郡、广汉郡、汉中郡开通西南夷的道路,戍边的士卒、运送物资和军粮的人很多。过了几年,道路也没修通,士卒疲惫饥饿和遭受潮湿而死的很多,西南夷又屡次造反,调遣军队去打击,耗费钱财和人力,却无成果。皇上忧虑此事,便派公孙弘去亲自观察询问。公孙弘回京禀告皇上,声称不利。等到公孙弘当了御史大夫,这时汉朝正修筑朔方郡城,以便凭借黄河驱逐匈奴,公孙弘乘机屡次陈说开发西南夷的害处,因此可暂时停止开发活动,集中力量对付匈奴。皇上下令停止对西夷的活动,只在南夷的夜郎设置两县和一都尉,命令犍为郡保全自己,并逐渐完善自己的郡县体制。
  待到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博望侯张骞出使大夏国归来后’说他呆在大夏时曾经看到过蜀郡出产的布帛,邛都的竹杖,让人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回答的人说:“从东南边的身毒国弄来的,从这儿到那里的路途有数千里,可以和蜀地的商人做买卖。”有人听说邛地以西大约二千里处有个身毒国。张骞乘机大谈大夏在汉朝西南方,仰慕中国,忧虑匈奴阻隔他们与中国的交通要道,假若能开通蜀地的道路,身毒国的路既方便又近,对汉朝有利无害。于是汉武帝就命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让他们寻找捷径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去寻找身毒国。他们到达滇国,滇王尝羌就留下了他们,并为他们派出十多批到西边去寻找道路的人。过了一年多,寻路的人们全被昆明国所阻拦,没能通往身毒国。
  滇王同汉朝使者说道:“汉朝和我国相比,哪个大?”汉朝使者到达夜郎,夜郎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是因为道路不通的缘故,各自以为自己是一州之主,不知道汉朝的广大。汉朝使者回到京城,于是极力陈说滇是大国,值得让他亲近和归附汉朝。汉武帝对这事留心了。
  等到南越造反时,皇上派驰义侯用犍为郡的名义调遣南夷的军队。且兰君害怕他的军队远行后,旁边的国家会乘机虏掠他的老弱之民,于是就同他的军队谋反,杀了汉朝使者和犍为郡的太守。汉朝就调动巴郡和蜀郡原想去攻打南越的八个校尉,率领被赦从军的罪犯去攻打且兰,把它平定了。正赶上南越已被攻破,汉朝的八个校尉尚末沿牂柯江南下,就领兵撤回,在行军中诛杀了头兰。头兰是经常阻隔汉朝与滇国交通道路的国家。头兰被平定后,就平定了南夷,在那儿设置了牂柯郡。夜郎侯开始依靠南越,南越被消灭后,正赶上汉军回来诛杀反叛者,夜郎侯就到汉朝京城朝见皇上。汉武帝封他为夜郎王。
  南越破灭之后,以及汉朝诛杀且兰君、邛君,并且杀了筰侯,冉、駹都震惊恐怖,便向汉朝请求称臣,为他们设置官吏。汉朝就把邛都设置为越嶲郡,筰都设置为沈犁郡,冉、駹设置为沦山郡,广汉西边的白马设置为武都郡。
  皇上派王然于利用破南越及诛杀南夷君长的兵威,委婉劝告滇王前来朝见汉朝天子。滇王有军队数万人,他旁边东北方有劳(jìn,近)和靡莫,都和滇王同姓,相互依靠,不肯听从劝告。劳和靡莫屡次侵犯汉朝使者和吏卒。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天子调动巴郡和蜀郡的军队攻打并消灭了劳和靡莫,大军逼近滇国。滇王开始就对汉朝怀有善意,因此没有被诛杀。滇王于是离开西夷,率领全国向汉朝投降,请求为他们设置官吏,并进京朝见汉武帝。于是汉朝就把滇国设置为益州郡,赐给滇王王印,仍然统治他的百姓。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用百来计算,唯独夜郎和滇的君长得到了汉朝授予的王印。滇是个小城镇,却最受汉朝宠爱。
  太史公说:楚国的祖先难道有上天赐给的禄位吗?在周朝时,他们的先祖鬻熊当了周文王的老师,后来的熊绎又被周成王封到楚蛮之地而立国。等到周朝衰微之时,楚国领土号称五千里。秦国灭亡诸侯,唯独楚国的后代子孙还有滇王存在。汉朝诛杀西南夷,那里的国家多半被消灭,只有滇王又受到汉天子的宠爱。但是平定南夷的开始,是在番禺见到了枸酱,在大夏看到了邛竹杖。西夷后来被分割,分成西、南两方,最后被汉王分设为七个郡。
  【原文】【注解】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①,夜郎最大②。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③,滇最大④;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⑤,此皆魋结⑥,耕田,有邑聚⑦。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⑧,皆编发⑨,随畜迁徙,毋常处⑩,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箸(13),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14),皆氐类也(15)。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16),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17),略巴、蜀、黔中以西(18)。庄者,故楚庄王苗裔也(19)。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20),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21)。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22),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23),变服(24),从其俗,以长之(25)。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26),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27)。巴、蜀民或窃出商贾(28),取其筰马、僰僮、髦牛(29),以此巴、蜀殷富(30)。
  ①西南夷:泛指我国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君长:即部落首领。什:通“十”。数:统计、计算。②夜郎:古代部族名,也是国名。③其:代指夜郎。靡莫:古代部落名,属于羌氐族系统。④滇:古代部族、国名。⑤邛(qióng,穷)都:古代部族名、国名。⑥魋结:一种发式,将头发梳成椎形,故称“椎髻”。⑦邑:城镇。聚:村落。⑧嶲:古代部族名。昆明:古代部族名,也是古国名。⑨编:通“辫”“编发”,就是把头发梳成辫。⑩毋常处:无永久居住的地方。(11)徙:古代部族名,古国名。筰(zuó,昨)都:古部族名、国名。(12)冉、駹:皆古代部族名。(13)土箸:定居某地,常期不移动。箸,通“著”。(14)白马:古代部族名。(15)氐类:氐族的同类,都属于氐族。(16)楚威王:楚国国君,公元前三三九年至前三二九年在位。按庄入滇在顷襄王(前298至前263在位)时,此楚威王当是楚顷襄王之误。《后汉书》及《华阳国志》皆作顷襄王,是。(17)庄于顷襄王二十年(前279),曾率兵沿长江从黔中进入云南,后因秦兵南侵,堵塞他回楚之路,便在滇中称王。将:率。循:沿着。江:长江。(18)略:攻取。(19)苗裔:后代子孙。(20)旁:四边,周围。(21)兵威:军事威力。定:平定。(22)会:恰巧。击夺:攻击夺取。按秦昭襄王时,于楚顷襄王十九年(前280),夺取楚国黔中之地(见卷五《秦本纪》)。又于顷襄王二十二年(前277),再次夺楚黔中郡和巫地(见卷四十《楚世家》与(卷五《秦本纪》)。(23)其众:指庄的大军。王滇:在滇中称王。(24)变服:改变楚的服饰,穿起当地人的服装。(25)长之:给当地人当长帅。(26)略:大略。五尺道:道路名。按秦统一中国后,为控制西南地区,在四川宜宾和云南曲靖间修了一条大道,路面宽五尺,故称五尺道。(27)开:《汉书》作“关”,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以为当作“关”,关塞,即把蜀地原来的边界当作关。故:原。徼:边界。(28)或:有的人。商贾:作买卖。(29)筰马:筰都的马。僰僮:僰人奴婢。按僰是古代部族名。髦牛:即牦牛。(30)殷富:特别富有。
  建元六年①,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②。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③。南越食蒙蜀枸酱④,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⑤,牂柯江广数里⑥,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⑦,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⑧。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⑨,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⑩。”蒙乃上书说上曰(11):“南越王黄屋左纛(12),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是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13),食重万余人(14),从巴蜀筰关入(15),遂见夜郎侯多同(16)。蒙厚赐,喻以威德(17),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18)。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19),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20)。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21),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饷(22)。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23);西南夷又数反(24),发兵兴击(25),耗费无功。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对,言其不便(26)。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27),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28)。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29)。
  ①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②东越:古代部族名,是越人的一支;也是国名。③因:凭借。使:派。风:通“讽”,委婉劝告。指:通“旨”,旨意。④食:给吃。枸酱:用枸的果实做的酱。按枸是树名,即蒌叶,又名蒟酱、扶留藤。其果实绿黄色,可制酱。⑤道:经由。牂柯:古代河名。⑥广:宽。⑦贾人:商人。⑧市:交易,做买卖。⑨役属:归属而服役。⑩臣使:像臣下那样驱使。(11)说上:游说皇帝。(12)黄屋:帝王之车。其车以黄缎饰里,故称。左纛(dào,道):插在车厢左边的用旌牛尾或雉尾装饰的旗子。这是皇帝的车饰。(13)将:率领。(14)食重:粮食和辎重。(15)巴蜀筰关:当作“巴符关”(见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入:指进入夜郎。(16)夜郎侯:夜郎国的长帅。(17)威德:威势与恩德。(18)令:相当于县令的官。(19)终:最终。(20)指:通向。(21)相如:指司马相如。他在武帝时曾出使西南夷,对开发西南边疆有很大胜贡献。如:如同。(22)四郡:指巴郡、蜀郡、广汉、汉中。戍:戍边士卒。转:指运输物资之人。饷:指军粮。(23)罢:通“疲”。离:通“罹”,遭受。(24)数:屡次。(25)兴击:发动攻击。(26)便:利。(27)是时:此时。据:凭借。河:黄河。逐胡:驱逐匈奴。(28)因:乘机。且:暂时。事:从事。(29)稍:逐渐。葆:通“保”。就:成就。
  及元狩元年①,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②,言居大夏时见蜀布③、邛竹杖,使问所从来④,曰:“从东南身毒国⑤,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⑥”。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⑦,诚通蜀⑧,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⑨,指求身毒国⑩。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11)。岁余,皆闭昆明(12),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13)?”及夜郎侯亦然(14)。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是亲附(15)。天子注意焉(16)。
  ①元狩:汉武帝第四个年号(前122-前117)。②使:出使。大夏:西域国名。来:回来。③居:呆在。④使问:派人询问。所从来:从何地弄来。⑤身毒国:古代国名。或译作“天竺”、“天毒”、“乾毒”等。⑥市:买。⑦隔:阻隔。⑧诚:若。⑨间:走小路,捷径。⑩指:通“旨”,意旨。求:找到。(11)为求道西:为他们寻找西去的道路。十余辈:指滇国派出找寻西去之路的十多批人。(12)闭:阻塞。(13)孰与:与……比,哪一个……。(14)然:如此。(15)足事亲附:值得让他们亲近归附汉朝。(16)注意焉:专注留意这件事。焉,兼词,相当于“于是(此)”。
  及至南越反①,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②。且兰君恐远行③,旁国虏其老弱④,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⑤。会越已破⑥,汉八校尉不下⑦,即引兵还⑧,行诛头兰⑨。头兰,常隔滇道者也。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⑩。
  南越破後,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①南越反: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南越丞相吕嘉叛乱,后被平定,南越亡国。见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②上:指汉武帝。因:凭借。③且兰君:且兰国的长帅。④旁国:附近国家。虏:俘虏。⑤罪人:指被赦免罪过而充当军人的人。尝:当依《汉书》作“当”,本当。⑥会:恰巧,正赶上。⑦不下:没有沿牂柯江南下击南越。⑧引兵:领兵。⑨行诛:在行军中诛灭。头兰:古国名。⑩上:指汉天子。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①。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靡莫②,皆同姓相扶,未肯听。劳、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③。元封二年④,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⑤。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⑥,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⑦。
  越破:南越被灭亡。风喻:委婉劝告。风,通“讽”。用含蓄的话暗示或劝告。②劳、靡莫:均古国名。③数:屡次。④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⑤首善:开始有善意。⑥滇王离难西南夷:《汉书·西南夷传》作“滇王离西夷”此句中“难”与“南”当是衍文。“滇王离西夷”言滇王离开西夷,向东奉侍汉朝。举国:全国。⑦复:又。长:做一国之长。此言统领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①?在周为文王师②,封楚③。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④。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⑤。然南夷之端⑥,见枸酱番禺⑦,大夏杖邛竹⑧。西夷後揃⑨,剽分二方⑩,卒为七郡(11)。
  ①先:祖先。岂:难道。天禄:上天所赐的俸禄。②卷四十《楚世家》记载,楚先人“鬻熊子事文王”。其后楚武王熊通曾说:“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③封楚:受封于楚。卷四十《楚世家》记载:楚先人“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④地:国土。⑤宠王:受宠爱的王。⑥端:开始。⑦见枸酱番禺:即在番禺见到枸酱。⑧杖邛竹:即邛竹杖。⑨揃(jiǎn,剪):分割。⑩剽:分开。二方:两个方面。(11)卒:终于。
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王延海 译注
  【说明】
  此文是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的传记。作者采用“以文传人”(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的写法,简练地记述了相如一生游粱、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几件事,而与此有关的文和赋却全文收录,“连篇累牍,不厌其繁”(李景星《史记评议》),计有《子虚赋》、《上林赋》、《喻巴蜀檄》、《难蜀父老》、《上书谏猎》、《哀二世赋》、《大人赋》、《封禅文》等八篇,文字之多,远超司马迁自己的记述,足见作者“特爱其文赋”(茅坤《史记钞》),“心折长卿之至”(牛运震《史记评注》)。
  司马迁通过这些文赋,写出了汉代辞赋大师司马相如穷困潦倒的境遇,表现传主对中国封建社会的盛世——汉武帝时代的显赫声威的感受,他既赞美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的思想,铺排宫室苑囿的华美和富饶,显示中国人民创造物质文明的伟大才智与功绩,又主张戒奢持俭,防微杜渐,并婉谏超世成仙之谬,让读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个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马迁对相如及其文赋的评价,皆寓于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虚赋》、《上林赋》倡言节俭的主旨,高度评价相如作品的讽谏作用与《诗经》无异,反映了作者重视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学观念。实际上相如文赋的思想都是司马迁赞成的思想,他不过是借传主之文来反映自己的思想罢了,正所谓“驱相如之文以为己文,而不露其痕迹”(李景星《史记评议》)。这也正是这部《史记》中最长最奇之作的高超艺术手法的一个突出例子。
  文章中记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婚恋的故事,写得宛转浓丽,极富新奇的故事情趣,颇似生动的小说,所以清人吴见思在其《史记论文》里,称其为“唐人传奇小说之祖”。它给后世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极好的范例和原始的素材。
  【译文】
  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长卿。他少年时喜欢读书,也学习剑术,所以他父母给他取名犬子。司马相如完成学业后,很仰慕蔺相如的为人,就改名相如。最初,他凭借家中富有的资财而被授予郎官之职,侍卫孝景帝,做了武骑常侍,但这并非他的爱好。正赶上汉景帝不喜欢辞赋,这时粱孝王前来京城朝见景帝,跟他来的善于游说的人,有齐郡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县人庄忌先生等。相如见到这些人就喜欢上了,因此就借生病为由辞掉官职,旅居粱国。粱孝王让相如这些读书人一同居住,相如才有机会与读书人和游说之士相处了好几年,于是写了《子虚赋》。
  正赶上粱孝王去世,相如只好返回成都。然而家境贫寒,又没有可以维持自己生活的职业。相如一向同临邛县令王吉相处得很好,王吉说:“长卿,你长期离乡在外,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可以来我这里看看。”于是,相如前往临邛,暂住在城内的一座小亭中。临邛县令佯装恭敬,天天都来拜访相如。最初,相如还是以礼相见。后来,他就谎称有病,让随从去拒绝王吉的拜访。然而,王吉却更加谨慎恭敬。临邛县里富人多,象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郑家也有数百人。二人相互商量说:“县令有贵客,我们备办酒席,请请他。”一并把县令也请来。当县令到了卓家后,卓家的客人已经上百了。到了中午,去请司马长卿,长卿却推托有病,不肯前来。临邛令见相如没来,不敢进食,还亲自前去迎接相如。相如不得已,勉强来到卓家,满座的客人无不惊羡他的风采。酒兴正浓时,临邛县令走上前去,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特别喜欢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助欢乐。”相如辞谢一番,便弹奏了一两支曲子。这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刚守寡不久,很喜欢音乐,所以相如佯装与县令相互敬重,而用琴声暗自诱发她的爱慕之情。相如来临邛时,车马跟随其后,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为大方。待到卓王孙家喝酒、弹奏琴曲时,卓文君从门缝里偷偷看他,心中高兴,特别喜欢他,又怕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宴会完毕,相如托人以重金赏赐文君的侍者,以此向她转达倾慕之情。于是,卓文君乘夜逃出家门,私奔相如,相如便同文君急忙赶回成都。进家所见,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墙壁立在那里。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儿极不成材,我不忍心伤害她,但也不分给她一个钱。”有的人劝说卓王孙,但他始终不肯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文君感到不快乐,说:“长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去临邛,向兄弟们借贷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何至于让自己困苦到这个样子!”相如就同文君来到临邛,把自己的车马全部卖掉,买下一家酒店,做卖酒生意。并且让文君亲自主持垆前的酌酒应对顾客之事,而自己穿起犊鼻裤,与雇工们一起操作忙活,在闹市中洗涤酒器。卓王孙听到这件事后,感到很耻辱,因此闭门不出。有些兄弟和长辈交相劝说卓王孙,说:“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所缺少的不是钱财。如今,文君已经成了司马长卿的妻子,长卿本来也已厌倦了离家奔波的生涯,虽然贫穷,但他确实是个人才,完全可以依靠。况且他又是县令的贵客,为什么偏偏这样轻视他呢!”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文君就同相如回到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
  过了较长一段时间,蜀郡人杨得意担任狗监,事奉汉武帝。一天,武帝读《子虚赋》,认为写得好,说:“我偏偏不能与这个作者同时。”杨得意说:“我的同乡人司马相如自称,是他写了这篇赋。”武帝很惊喜,就召来相如询问。相如说:“有这件事。但是,这赋只写诸侯之事,不值得看。请让我写篇天子游猎赋,赋写成后就进献皇上。”武帝答应了,并命令尚书给他笔和木简。相如用“子虚”这虚构的言辞,是为了陈述楚国之美;“乌有先生”就是哪有此事,以此为齐国驳难楚国;“无是公”就是没有此人,以阐明做天子的道理。所以假借这三个人写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诸侯的苑囿美盛情景。赋的最后一章主旨归结到节俭上去,借以规劝皇帝。把赋进献天子后,天子特别高兴。赋的文辞说道:
  楚王派子虚出使齐国,齐王调遣境内所有的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与使者一同出外打猎。打猎完毕,子虚前去拜访乌有先生,并向他夸耀此事,恰巧无是公也在场。大家落座后,乌有先生向子虚问道:“今天打猎快乐吗?”子虚说:“快乐”。“猎物很多吧?”子虚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么乐从何来?”子虚回答说:“我高兴的是齐王本想向我夸耀他的车马众多,而我却用楚王在云梦泽打猎的盛况来回答他。”乌有先生说道:“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子虚说:“可以。齐王指挥千辆兵车,选拔上万名骑手,到东海之滨打猎。士卒排满草泽,捕兽的罗网布满山岗,兽网罩住野兔,车轮辗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车骑驰骋在海边的盐滩,宰杀禽兽的鲜血染红车轮。射中禽兽,猎获物很多,齐王便骄傲地夸耀自己的功劳。他回头看着我说:‘楚国也有供游玩打猎的平原广泽,可以使人这样富于乐趣吗?楚王游猎与我相比,谁更壮观?’我下车回答说:‘小臣我只不过是楚国一个见识鄙陋的人,但侥幸在楚宫中担任了十余年的侍卫,常随楚王出猎,猎场就在王宫的后苑,可以顺便观赏周围的景色,但还不能遍览全部盛况,又哪有足够的条件谈论远离王都的大泽盛景呢?’齐王说:‘虽然如此,还是请大略地谈谈你的所见所闻吧!’
  “我回答说:‘是,是。臣听说楚国有七个大泽,我曾经见过一个,其余的没见过。我所看到的这个,只是七个大泽中最小的一个,名叫云梦。云梦方圆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势盘旋,迂回曲折,高耸险要,山峰峭拔,参差不齐;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错落,重叠无序,直上青云;山坡倾斜连绵,下连江河。那土壤里有朱砂、石青、赤土、白垩、雌黄、石灰、锡矿、碧玉、黄金、白银、种种色彩,光辉夺目,像龙鳞般地灿烂照耀。那里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宝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头、红地白文的石头。东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长着杜衡、兰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菖蒲、茳蓠、蘼芜、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泽,地势高低不平,倾斜绵延,低洼的土地,广阔平坦,沿着大江延伸,直到巫山为界。那高峻干燥的地方,生长着马蓝、形似燕麦的草、还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湿之地,生长着狗尾巴草、芦苇、东蔷、菰米、莲花、荷藕、葫芦、菴、莸草,众多麦木,生长在这里,数不胜数。西面则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荡,后浪冲击前浪,滚滚向前;水面上开放着荷花与菱花,水面下隐伏着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龟、蛟蛇、猪婆龙、玳瑁、鳖和鼋。北面则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树木:黄楩树、楠木、樟木、桂树、花椒树、木兰、黄蘗树、山梨树、赤茎柳、山楂树、黑枣树、桔树、柚子树、芳香远溢。那些树上有赤猿、猕猴、鹓、孔雀、鸾鸟、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树下则有白虎、黑豹、蟃蜒、、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穷奇、獌狿。
  “‘于是就派专诸之类的勇士,空手击杀这些野兽。楚王就驾御起被驯服的杂毛之马,乘坐着美玉雕饰的车,挥动着用鱼须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摇动缀着明月珍珠的旗帜。高举锋利的三刃戟,左手拿着雕有花纹的乌嗥名弓,右手拿着夏箙中的强劲之箭。伯乐做骖乘,纤阿当御者。车马缓慢行驶,尚未尽情驰骋时,就已踏倒了强健的猛兽。车轮辗压邛邛、践踏距虚,突击野马,轴头撞死騊駼,乘着千里马,箭射游荡之骐。楚王的车骑迅疾异常,有如惊雷滚动,好似狂飙袭来,像流星飞坠,若雷霆撞击。弓不虚发,箭箭都射裂禽兽的眼眶,或贯穿胸膛,直达腋下,使连着心脏的血管断裂。猎获的野兽,像雨点飞降般纷纷而落,覆盖了野草,遮蔽了大地。于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缓步而行,浏览山北的森林,观赏壮士的暴怒,以及野兽的恐惧。拦截那疲倦的野兽,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兽,遍观群兽各种不同的姿态。
  “‘于是,郑国漂亮的姑娘,肤色细嫩的美女,披着细缯细布制成的上衣,穿着麻布和白娟制做的裙子,装点着纤细的罗绮,身上垂挂着轻雾般的柔纱。裙幅褶绉重叠,纹理细密,线条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们穿着修长的衣服,裙幅飘扬,裙缘整齐美观;衣上的飘带,随风飞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挂身间。体态婀娜多姿,走路时衣裙相磨,发出噏呷萃蔡的响声。飘动的衣裙饰带,摩磨着下边的兰花蕙草,拂拭着上面的羽饰车盖。头发上杂缀着翡翠的羽毛做为饰物,颌下缠绕着用玉装饰的帽缨。隐约缥缈,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无。
  “‘于是楚王就和众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猎,从容而缓慢地走上坚固的水堤。用网捕取翡翠鸟,用箭射取锦鸡。射出带丝线的短小之箭,发射系着细丝绳的箭。射落了白天鹅,击中了野鹅。中箭的鸧鸹双双从天落,黑鹤身上被箭射穿。打猎疲倦之后,拨动游船,泛舟清池之中。划着画有鹢鸟的龙船,扬起桂木的船浆。张挂起画有翡翠鸟的帷幔,树起鸟毛装饰的伞盖。用网捞取玳瑁,钓取紫贝。敲打金鼓,吹起排箫。船夫唱起歌来,声调悲楚嘶哑,悦耳动听。鱼鳖为此惊骇,洪波因而沸腾。泉水涌起,与浪涛汇聚。众石相互撞击,发出硠硠礚礚的响声,就象雷霆轰鸣,声传几百里之外。
  “‘夜猎将停,敲起灵鼓,点起火把。战车按行列行走,骑兵归队而行。队伍接续不断,整整齐齐,缓慢前进。于是,楚王就登上阳云之台,显示出泰然自若安然无事的神态,保持着安静怡适的心境。待用芍药调和的食物备齐之后,就献给楚王品尝。不像大王终日奔驰,不离车身,甚至切割肉块,也在轮间烤炙而吃,而自以为乐。我以为齐国恐怕不如楚国吧。’于是,齐王默默无言,无话回答我。”
  乌有先生说:“这话为什么说得如此过分呢?您不远千里前来赐惠齐国,齐王调遣境内的全部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同您外出打猎,是想同心协力猎获禽兽,使您感到快乐,怎能称作夸耀呢!询问楚国有无游猎的平原广泽,是希望听听楚国的政治教化与光辉的功业,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论。现在先生不称颂楚王丰厚的德政,却畅谈云梦泽以为高论,大谈淫游纵乐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费,我私下以为您不应当这样做。如果真像您所说的那样,那本来算不上是楚国的美好之事。楚国若是有这些事,您把它说出来,这就是张扬国君的丑恶;如果楚国没有这些事,您却说有,这就有损于您的声誉,张扬国君的丑恶,损害自己的信誉,这两件事没有一样是可做的,而您却做了。这必将被齐国所轻视,而楚国的声誉也会受到牵累。况且齐国东临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观赏美景,在之罘山狩猎,在渤海泛舟,在孟诸泽中游猎。东北与肃慎为邻,左边以汤谷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猎,自由漫步在海外。像云梦这样的大泽,纵然吞下八九个,胸中也丝毫没有梗塞之感。至于那超凡卓异之物,各地特产,珍奇怪异的鸟兽,万物聚集,好像鱼鳞荟萃,充满其中,不可胜记,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们的名字,契也不能计算它们的数目。但是,齐王处在诸侯的地位,不敢陈说游猎和嬉戏的欢乐,苑囿的广大。先生又是被以贵宾之礼接待的客人,所以齐王没有回答您任何言辞,怎能说他无言以对呢!”
  无是公微笑着说:“楚国错了,齐国也未必正确。天子所以让诸侯交纳贡品,并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让他们到朝廷陈述其履行职务的情况;所以要划分封国的疆界,并非为了守卫边境,而是为了杜绝诸侯的越规违法的行为。如今,齐国位列东方的藩国,却与国外的肃慎私自交往,弃离封国,越过国界,漂洋过海,到青邱去游猎,这种作法就诸侯应遵守的道义来说,是不允许的。况且你们二位先生的言论,都不是竭力阐明君臣之间的正常关系,也不是端正诸侯的礼仪,而只是去争论游猎的欢乐,苑囿的广大,想以奢侈争胜负、以荒淫赛高低。这样做不但不能使你们的国君显扬名望,提高声誉,却恰恰能够贬低声望,自己蒙受损失。况且那齐国和楚国的事物又哪里值得称道呢!先生们没有亲眼看到那浩大壮丽的场面,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子的上林苑吗?
  “上林苑左边是苍梧,右边是西极,丹水流过它的南方,紫渊流经它的北方;霸水和浐水始终未流出上林,泾水和渭水流进来又流出去;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转,在上林苑中回环盘旋。浩浩荡荡的八条河川,流向相背,姿态各异,东西南北,往来奔驰,从两山对峙的椒丘山谷流出,流经沙石堆积的小洲,穿过桂树之林,流过茫茫无垠的原野。水流迅疾盛大,沿着高丘奔腾而下,直赴狭隘的山口。撞击着巨石,激荡着沙石形成的曲折河岸,水流涌起,暴怒异常,汹涌澎湃。河水盛涌,水流迅疾,波浪撞击,砰砰作响;横流回旋,转折奔腾,潎洌作响。急流冲击着不平的河岸,轰鸣震响,水势高耸,浪花回旋,卷曲如云,蜿蜒萦绕。后浪推击着前浪,流向深渊,形成湍急的水流,冲过沙石之上。拍击着岩石,冲击着河堤,奔腾飞扬,不可阻挡。大水冲过小洲,流入山谷,水势渐缓,水声渐细,跌落于沟谷深潭之中。有时潭深水大,水流激荡,发出乒乓轰隆的巨响。有时水波翻涌飞扬,如同鼎中热水沸腾。水波急驰,泛起层层白沫,跳跃不止。有时水流急转,轻疾奔扬,流向远方,长归大湖。有时水面平静无声,安然地向着远方流去。然后,无边无际的大水,迂回徐缓,银光闪闪,奔向东方,注入太湖,湖水满溢,流进附近的池塘。于是,蛟龙、赤螭、、离、鰅、鳙、鰬、魠、禺禺、鱋、魶,都扬起背鳍,摇动着鱼尾,振抖着鱼鳞,奋扬起鱼翅,潜处于深渊岩谷之中。鱼鳖欢跃喧哗,万物成群结伙。明月、珠子,在江边光彩闪烁。蜀石、黄色的碝石、水晶石,层层堆积,灿烂夺目,光彩映照,聚积于水中。天鹅、鹔鷞、鸨鸟、鴐鹅、鸀、、鹮目、烦鹜、鷛鷞、、鸬,成群结队,浮游在水面上。任凭河水横流浮动,鸟儿随风漂流,乘着波涛,自由摇荡。有时,成群的鸟儿聚积在野草覆盖的沙洲上,口衔着菁、藻,唼喋作响,口含着菱、藕,咀嚼不已。
  “于是高山挺拔耸立,巍峨雄峻。广阔的山林中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山高险峻,高低不齐。九嵏山、嶻嶭山、终南山巍峩耸立,或奇险,或倾斜,有的上下大,中间小,有的象錡,三足直立,险峻异常,陡峭崎岖。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贯通的山谷,溪水曲折,流入沟渎。溪谷宽大空旷,水中的丘陵、孤立的山,高高挺立,层迭不平。山势起伏,忽高忽低,连绵不绝,山坡倾斜,渐趋平缓。河水缓缓流动,溢出河面,四散于平坦的原野。水边平地,一望千里,无不被捣筑开拓。地上长满菉草和蕙草,覆盖着江蓠,间杂着蘼芜和留夷,布满了结缕,深绿色的莎草丛生在一起,还有揭车与杜蘅、兰草、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杜若、荪、鲜枝、黄、蒋、芧、青薠,遍布于广阔的大泽,蔓延在广大的平原之上。花草绵延不绝,广布繁衍,迎着微风倒伏,吐露芬芳,散发着浓烈的香味,郁郁菲菲,香气四溢,沁人心田,更令人感到芳香浓烈。
  “于是浏览四周,广泛观赏,睁大眼睛也辨识不清,只见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察看,宽广无涯。早晨,太阳从苑东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阳由苑西的陂池落下。苑南则严冬也依然生长草木,河水奔踊翻腾;这里的野兽有,、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苑北则盛夏季节也是河水结冰,大地冻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过河。这里的野兽有麒麟、角、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驴、骡。
  “于是离宫别馆,布满山坡,横跨溪谷。高大的回廊,四周相连,双重的楼房间,阁道曲折相连。绘花的屋椽子,璧玉装饰的瓦珰。辇道连绵不绝,在长廊之中周游,路程遥远,须在中途住宿。把高山削平,构筑殿堂,修起层层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与此相通。俯视山下,遥远而无所见,仰视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流星闪过宫门,弯曲的彩虹横挂在窗板与栏杆之上。青虬蜿蜒在东厢,大象拉的车子行走在清静的西厢。众神休息在清闲的馆舍,偓佺类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阳光。甘甜的泉水从清室中涌出,流动的河水流过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险要,参差不齐。山岩巍峨高耸,峥嵘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这里的玫瑰、碧、琳、珊瑚丛聚而生。瑉玉庞大,纹采似鱼鳞。赤玉纹采交错,杂插其间。垂绶、琬琐、和氏璧皆在这里出现。
  “于是卢桔在夏天成熟,黄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枣、柿子、山梨、、厚朴、羊枣、杨梅、樱桃、葡萄、常棣、榙、荔枝等果树,罗生在后宫之中,列植于北园之内,绵延至丘陵之上,下至于平原之间。摆动起翠绿的树叶,摇动着紫色的干茎,开放着红色的花朵,秀出了朱红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着广阔的原野。沙果、栎、槠、桦树、枫树、银杏树、黄栌树、石榴、椰子树、槟榔树、槟榈树、檀树、木兰、枕木、樟木、冬青树,有的树木高达千仞,粗得得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条生长得畅达舒展,果实和叶子硕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处,有的丛集相倚。树枝相连而蜷曲,交叉而重叠,繁茂交错,盘纡纠结,高举横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条四散伸展,落花飞扬;树木繁茂高大,随风摇荡,婀娜多姿;风吹草木,凄清作响,有如钟磬之声,好似管龠之音。树木高低不齐,环绕着后宫;众多草木重叠累积,覆盖着山野,沿着溪谷生长,顺着山坡,直下低湿之地,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探究,又无穷无尽。
  “于是黑猿和白色的雌猴、仰鼻长尾猿、大母猴、小飞鼠、能飞的蛭、善爬树的蜩、猕猴、似猴的胡、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栖息在林间,有的长啸,有的哀鸣,上下跳跃,轻捷如飞,交相往来,在树枝间共同戏耍,屈曲宛转,直上树梢。于是跳越断桥,跃过奇异的丛林,接持下垂的枝条,或分散奔走,或杂乱相聚,散乱远去。
  “像这样的地方有数千百处,可供往来嬉戏游乐,住宿在离宫,歇息在别馆,厨房不需要迁徙,后宫妃嫔也不必跟随,文武百官也已齐备。
  “于是从秋至冬,天子开始校猎,乘坐着象牙雕饰的车子,驾驭六条白色的虬龙,摇动着五彩旌旗,挥舞着云旗。前面有蒙着虎皮的车子开路,后边有导游之车护行。孙叔执辔驾车,卫公做骖乘,为天子护驾的侍卫不循正道而行,活动在四校之中。在森严的卤薄里敲起鼓来,猎手们便纵情出击;江河是校猎的围栅,大山是望楼。车马飞奔,如雷声忽起,震天动地。猎手们四散分离,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标。出猎者络绎行进,沿着山陵,顺着沼泽,像云雾密布,如大雨倾注。
  “活捉貔豹,搏击豺狼,徒手杀死熊罴,踏倒野羊。猎者头戴鹖尾装饰的帽子,穿着画有白虎的裤子,披服有斑纹的衣服,骑着野马。登上三山并峙的山头,走下崎岖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险要的山峰,越过谷沟,连衣涉水。排击蜚廉,摆布解豸、击杀瑕蛤,用矛刺杀猛氏,用绳索绊取騕褭,射杀大野猪。箭不随意射杀野兽,一箭射出,则必破解颈项,穿裂头脑。弓不虚发,野兽皆应声而倒。于是,天子便乘着车子,徐缓徘徊,自由自在地往来遨游,观看士卒队伍的进退,浏览将帅应变的神态。然后,车驾由缓行而逐渐加快,疾速远去。用网捕捉轻捷飞翔的禽鸟,践踏敏捷狡猾的野兽。用车轴撞击白鹿,迅速捕获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闪电,而把电光留在后边。追逐怪兽,逸出宇宙。拉弯繁弱良弓,张满白羽之箭,射击游动的枭羊,击倒蜚虡 。选好肉肥的野兽然后发箭,命中之处正是预想的地方。弓箭分离,一箭射中的猎物就倒在地上。
  “然后,天子的车驾高举起旌节而上浮,驾御着疾风,越过狂飙,升上天空,与神灵同处。践踏黑鹤,扰乱鹍鸡,近捕孔雀和鸾鸟,捉取鵔,击落鹥鸟,用竹竿击打凤凰,疾取鸳雏,掩捕焦明。
  “直到道路的尽头,才掉转车头而回。逍遥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极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间返回帝乡。踏上石阙,经过封峦,过了鳷鹊,望着露寒。下抵棠梨宫,休息在宜春宫,再奔驰到昆明池西边的宣曲宫,划起饰有鹢鸟的船,在牛首池中荡漾。然后登上龙台观,到细柳观休息。观察士大夫们的辛勤与收获,平均分配猎者所捕获的猎物。至于步卒和车驾所践踏辗轧而死的、骑兵所踏死的,大臣与随从人员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无路、疲惫不堪、惊惧伏地、没受刀刃的创伤就死去的野兽,其尸体纵横交错,填满坑谷,覆盖平原,弥漫大泽,不计其数。
  “于是游乐嬉戏倦怠松懈,在上接云天的台榭摆下酒宴,在广阔无边的寰宇演奏音乐。撞击千石的大钟,竖起万石的钟架;高擎着翠羽为饰的旗帜,设置灵鼍皮制成的大鼓;奏起尧时的舞曲,聆听葛天氏的乐曲;千人同唱,万人相和;山陵被这歌声震动,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和云南的民歌,同时并举,轮番演奏。钟鼓之声此起彼伏,铿锵铛,惊心震耳。荆、吴、郑、卫的歌声,《韶》、《濩》、《武》、《象》的音乐,淫靡放纵的乐曲,鄢、郢地区的飘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回风,俳优侏儒的表演,西戎的乐妓,用来使耳目欢愉、心情快乐的事物,应有尽有。美妙悦耳的音乐在君王面前回荡,皮肤细腻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后。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艳丽高雅。面施粉黛,刻画鬓发,体态轻盈,苗条多姿,柔弱美好,妩媚婀娜。身穿纯色丝坦噶尼喀织的罩衣,拖着衣袖,细看那长长的衣衫,非常整齐,轻柔飘动,与世俗的衣服不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清美浓厚。鲜明洁白的牙齿,微露含笑,光洁动人。眉毛修长弯曲,双目含情,流盼远视。美色诱人,心魂荡漾,女乐高兴地侍立君侧。
  “于是酒兴半酣,乐舞狂热,天子怅惘有感,似有所失,说道:‘唉,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闲暇之时,不愿虚度时日,顺应天道,前来上林苑猎杀野兽,有时在此休息。生怕后代子孙奢侈淫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这不是为后人创功立业发扬传统的行为。’于是就撤去酒宴,不再打猎,而命令主管官员说:‘凡是可以开垦的土地,都变为农田,用以供养黎民百姓。推倒围墙,填平壕沟,使乡野之民都可以来此谋生。陂池中满是捕捞者也不加禁止,宫馆空闲也不进住。打开粮仓,赈济贫穷的百姓,补助不足,抚恤鳏寡,慰问孤儿和无子的老人。发布施恩德给百姓的政令,减轻刑罚,改变制度,变换服色,更改历法,同天下百姓一道从头做起。
  “于是选择好日子来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车驾,高举翠华之旗,响起玉饰的鸾铃。游观于六艺的苑囿,奔驰在仁义的大道之上;观览《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驺虞》的乐章,举行射礼;射中玄鹤,举起盾牌和大斧,尽情而舞。车载着高张云天的罗网,掩捕众多的文雅之士;为《伐檀》作者的慨叹而悲伤,替《桑扈》乐得才智之士而快乐,在《礼》园中修饰容仪,在《书》圃中徘徊游赏,阐释《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种珍禽怪兽。登上明堂,坐在祖庙之中,君王遍命群臣,尽奏朝政的得失之见,使天下黎民,无不受益。正当此时,天下百姓皆大喜悦。他们顺应天子的风教,听从政令,顺应时代的潮流,接受教化。圣明之道勃然而振兴,人民都归向仁义,刑罚被废弃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于三皇,功业超越五帝。如果政绩达到这个地步,游猎才是可喜的事情。
  “如果整天暴露身躯驰骋在苑囿之中,精神劳累,身体辛苦,废弃车马的功用,损伤士卒的精力,浪费国库的钱财,而对百姓却没有厚德大恩,只是专心个人的欢乐,不考虑众多的百姓,忘掉国家大政,却贪图野鸡兔子的猎获,这是仁爱之君不肯做的事情。由此看来,齐国和楚国的游猎之事,岂不是令人悲哀的吗?两国各有土地不过方圆千里,而苑囿却占据九百里。这样以来,草木之野不能开垦为耕田,百姓就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凭借诸侯的微贱的地位,却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乐,我害怕百姓将遭受祸患。”
  于是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都改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徘徊后退,离开坐席,说道:“鄙人浅薄无知,不知顾忌,却在今天得到了教诲,我要认真领教。”
  这篇赋写成后进献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为郎官。无是公称说上林苑的广大,山谷、水泉和万物,以及子虚称说云梦泽所有之物甚多,奢侈淫靡,言过其实,而且也不是礼仪所崇尚的,所以删取其中的要点,归之于正道,加以评论。
  相如担任郎官数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开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征发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为他征调陆路及水上的运输人员一万多人。他又用战时法规杀了大帅,巴、蜀百姓大为震惊恐惧。皇上听到这种情况,就派相如去责备唐蒙,趁机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为并非皇上的本意。檄文说:
  告示巴、蜀太守:蛮夷自擅兵权,不服朝廷,久未讨伐,时常侵扰边境,使士大夫蒙受劳苦。当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抚天下,使中国安宁和睦。然后调兵出征,北上讨伐匈奴,使其单于恐怖震惊,拱手称臣,屈膝求和。康居与西域诸国,也都辗转翻译,沟通语言,请求朝见武帝,虔敬地叩头,进献贡物。然后大军直指东方,闽越之君被其弟诛杀。接着军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婴齐入朝。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领,都经常进献贡物和赋税,不敢怠慢,人人伸长脖颈,高抬脚跟,景仰朝廷,争归仁义,愿做汉朝的臣仆,只是道路遥远,山河阻隔,不能亲自来朝向汉君致意。现在,不顺从者已被诛杀,而做好事者尚未奖赏,所以派遣中郎将前来以礼相待,使其归服。至于征发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为了供奉礼品,保卫使者不发生意外,并没想到要进行战争,造成打仗的祸患。如今,皇上听说中郎将竟然动用战时法令,使巴、蜀子弟担惊受怕,巴、蜀父老长者忧虑祸患。巴、蜀二郡又擅自为中郎将转运粮食,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于被征当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残杀,这也不是为臣者的节操。
  那边疆郡县的士卒,听到烽火高举、燧烟点燃的消息,都张弓待射,驰马进击,扛着兵器,奔向战场,人人汗流夹背,唯恐落后;打起仗来,就是身触利刃,冒着流矢射中的危险,也义无反顾,从没想到掉转脚跟,向后逃跑。人人怀着愤怒的心情,如报私仇一般。他们难道乐意死去而讨厌生存,不是名在户籍的良民,而与巴、蜀不是同一个君主吗?只是他们思想深邃,虑事长远,一心想着国家的危难,而喜欢竭尽全力去履行臣民的义务罢了。所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赏,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东第。他们死后可将显贵的谥号流传后世,把封赏的土地传给后代子孙。他们做事非常忠诚严肃,当官也特别安逸,好的名声传播延续到久远的后世,功业卓著,永不泯灭。因此有贤德的人们都能肝脑涂地,血液润泽野草而在所不辞。现在仅仅是承担供奉币帛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杀害,或者逃跑被诛杀,身死而无美名,其谥号应称为“至愚”,其耻辱牵连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人的气度和才识的差距,难道不是很远么?但这也不只是应征之人的罪过,父兄们平素没给他很严格的教育,也没有谨慎地给子弟做表率。人们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耻,则世风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们被判刑杀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担心使者和官员们就象那个样子,又哀伤不贤的愚民象这个样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征发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百姓,趁机责备他们不能忠于朝廷,不能为国事而死的罪过,斥责三老和孝弟没能很好履行教诲职责的过失。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一再烦扰百姓,已经亲眼看到了附近县城的情况,担心偏远的溪谷山泽间的百姓不能全听到皇上的心声,待这篇檄文一到,赶忙下发到县道百姓那里,使他们全都知道当今皇上的心意,千万不要遗忘!
  相如出使完毕,回京向汉武帝汇报。唐蒙已掠取并开通了夜郎,趁机要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征发巴、蜀、广汉的士卒,参加筑路的有数万人。修路二年,没有修成,士卒多死亡,耗费的钱财要用亿来计算。蜀地民众和汉朝当权者多有反对者。这时,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得到很多赏赐,因而多半都想做汉朝的臣仆,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皇上向相如询问此事,相如说:“邛(qióng,琼)筰(zuó,昨)、冉、駹(máng,忙)等都离蜀很近,道路容易开通。秦朝时就已设置郡县,到汉朝建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超过南夷。”皇上以为相如说得对,就任命相如为中郎将,令持节出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等,乘坐四匹马驾驭的传车向前奔驰,凭借巴、蜀的官吏和财物去拢络西南夷。相如等到达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属官都到郊界上迎接相如,县令背负着弓箭在前面开路,蜀人都以此为荣。于是卓王孙、临邛诸位父老都凭借关系来到相如门下,献上牛和酒,与相如畅叙欢乐之情。卓王孙喟然感叹,自以为把女儿嫁给司马相如的时间太晚,便把一份丰厚的财物给了文君,使与儿子所分均等。司马相如就便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请求成为汉王朝的臣子。于是拆除了旧有的关隘,使边关扩大,西边到达沫水和若水,南边到达牂(zāng,脏)柯,以此为边界,开通了灵关道,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相如还京报告皇上,皇上特别高兴。
  相如出使西南夷时,蜀郡的年高长者多半都说开通西南夷没有用,纵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为是这样的。相如也想向皇上进谏,但建议业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进谏言了,于是就写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语气写成文词,而自己来诘难对方,以此讽谏皇上,并且借此宣扬自己出使的本意,让百姓了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说:
  汉朝建国已七十又八年,美德充盛,存在于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国势威武盛大,历久相传的皇恩深远广大,不但国内万民受惠,就连方外也得到余恩。于是皇上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挠者顺应形势而退让,德教之风所到之处,无不随风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顺从,平定了筰,保全了邛,占领了斯榆,攻取了苞满。然后使络绎不绝的车马掉转车辕,起程东来,将回京禀报天子,到达蜀郡成都。
  这时耆老、大夫、荐绅、先生共有二十七人,严肃认真地前来拜访。寒喧已毕,趁机进言道:“听说天子对于夷狄之人的态度,只是牵制他们不使断绝关系而已。而现在却使三郡的士卒疲困不堪,去打通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后完成,士卒已劳苦疲倦,万民已生活不富足。如今又要接着开通西夷,百姓劳力已经耗尽,恐怕不能最终完成此事,这也是使者的负担啊,我私下为您忧虑。况且那邛、筰、西僰与中国并列,已经过许多年了,记都记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靠仁德招来,势强力大的国君也不能全靠武力兼并,想来恐怕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弃良民的财物去增加夷狄的财物,使汉朝依赖的人民遭受疲困,而去事奉无用的夷狄,鄙漏之人见识短浅,不知道所说的是否正确。”
  使者说:“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一定象你说的那样,那么蜀郡人的衣著习惯永不改变,巴郡人的风俗也永远不会变化了。我常常讨厌听这种说法。但是这事情的重大意义,本来不是旁观者所能看出来的。我行程急促,其详情不可能细说给你们听,请为大夫们粗略地陈说一番。
  “大概社会上一定要有超越寻常的人,才会有超常的事情出现;有了超常的事情出现,才会创建异乎寻常的功业。异乎寻常,当然是常人感到奇异的。所以说超常的事情开始出现时,百姓会惊惧;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从前洪水涌出,四处泛溢,百姓上下迁移,崎岖而不安宁。大禹为此忧虑,就阻塞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稳定灾情,使洪水东流大海,让天下百姓永保安宁。承受这样的劳苦,难道只有百姓?大禹终日思虑而心神烦劳,却还要亲身参加劳作,累得手脚生出老茧,身上瘦得没有肉,皮肤磨得生不出汗毛。所以他的美好功业显赫于无穷的后世,名望传扬至今。
  “况且贤明的君主即位后,难道只是委琐龌龊,被文法所拘束,为世俗所牵制,因循旧习,取悦当世而已吗?应当有崇高宏伟的主张,开创业绩,传留法统,以此成为后世遵行的榜样。所以要尽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着把自己变成可与天地比德的人。况且《诗经》里不是说过:‘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周王的领土;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内,八方之外,皆逐渐侵润漫衍,如果有哪个有生命的东西没受君恩的滋润,贤君将视为耻辱。如今疆界以内,文武官员,都获得了欢乐幸福,没有缺漏。而夷狄是风俗不相同的国家,是与我们遥远隔绝,族类不同的地域,那里车船不通,人迹罕至,因而政治教化还未达到那里,社会风气还很低下。如果接纳他们,他们将在边境做些违犯礼仪的事情;把他们排斥于外,他们就会在自己国内为非作歹,逐杀其君,颠倒君臣关系,改变尊卑次序,父兄无罪被杀,幼儿与孤儿被当做奴隶,被捆绑者哭喊着,一心向往汉朝,抱怨说:“听说中国有最仁爱的国君,美德盛大,恩泽普及,万物皆得其所,现在为什么只是遗弃了我们?”抬起脚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时,人们盼望雨水一样。就是凶暴之人也要为之感动流泪,更何况当今皇上贤明,又怎么可以就此作罢?所以出师北方,讨伐强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驰南方,责备强劲的越国。四方邻国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与西夷的君长象游鱼聚集,仰面迎向水流,愿意得到汉朝封号的以亿计。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为关塞,以牂柯为边界,凿通灵山道,在孙水源头架起桥梁。开创了通向道德的坦途,传留下热爱仁义的传统。将要广施恩德,安抚和控制边远地区的人民,使疏远者不被隔闭,使居住偏僻不开化地区的人民得到光明,在这里消除战争,在那里消除杀伐。使远近一体,内外安宁幸福,不是康乐之事吗?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败的社会,继承周代已经断绝的业绩,这是天子的当务之急。百姓纵然有些劳苦,又怎么可以停止呢?
  “况且帝王之事本来没有不从忧劳开始,而以逸乐结束的。这样说来,那么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这件事上。如今皇上将要封禅泰山,祭祀粱父山,使车上的鸾铃鸣响,音乐和颂歌之声高扬,汉君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观者没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鹪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飞翔,而捕鸟者还眼盯着薮泽,真是可悲啊!”
  于是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却了来意,也忘记了他们原来要想进谏的话,深有感慨地一同说道:“令人信服啊,汉朝的美德!这是鄙陋之人愿意听到的。百姓虽然有些怠惰,请允许我们给他们做个表率。”大夫们惆怅不已,自动后退,拖延一会儿,辞别而去。
  从那以后,有人上书告相如出使时接受了别人的贿赂,因而,他失掉了官职。他在家呆了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当了郎官。
  相如口吃,但却善于写文章。他经常患糖尿病。他同卓文君结婚后,很有钱。他担任官职,不曾愿意同公卿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闲呆着,不追慕官爵。他曾经跟随皇上到长杨宫去打猎。这时,天子正喜欢亲自击杀熊和猪,驰马追逐野兽,相如上疏加以劝谏,疏上写道:
  臣子听说,万物中有的虽是同类而能力却不同,所以说到力大就称赞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推崇庆忌,说到勇猛必称孟赍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为人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有这种情况。现在陛下喜欢登上险阻的地方,射击猛兽,突然遇到轻捷超群的野兽,在你毫无戒备之时,它狂暴进犯,向着你的车驾和随从冲来,车驾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们也没机会施展技巧,纵然有乌获和逢蒙的技巧,才力发挥不出来,枯萎的树木和腐朽的树桩全都可以变成祸害。这就象胡人、越人出现在车轮下,羌人和夷人紧跟在车后,岂不是很危险吗!虽然是绝对安全而无一点害处,但这本不是天子应该接近的地方。
  况且清除道路然后行走,选择道路中央驱马奔驰,有时还会出现马口中的衔铁断裂、车轴钩心脱落的事故,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废墟上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而内心里却没有应付突然事故的准备,大概出现祸患是很容易的了。至于看轻君王的高贵地位,不以此为安乐,却乐意出现在虽有万全准备而仍有一丝危险的地方,我私自以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
  大概明察之人能远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予见到它的出现,智慧之人能在祸害还未形成之前就避开它。祸患本来多半都隐藏在暗蔽之处,发生在人们疏忽之时。所以谚语说:“家中积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却可以用来说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皇上认为司马相如说得很好。回来路过宜春宫时,相如向皇上献赋,哀悼秦二世行事的过失。赋的言辞是:
  登上倾斜不平的漫长山坡,一同走进高峻的层层宫殿。俯视曲江池弯曲的岸边和小洲,望着高低不齐的南山。山岩高耸而空深,通畅的溪谷豁然开朗而空阔。溪水急速地远远流去,注入宽广低平的水边高地。欣赏各种树木繁茂荫蔽的美景,浏览茂密的竹林。向东边的土山奔驰,提衣走过沙石上的急流。缓步徘徊,路过二世坟墓,把他凭吊。他自身行事不谨慎,使国家灭亡,权势丧尽。他听信谗言,不肯醒悟,使得宗庙被灭绝。呜呼哀哉!他的操守品行不端正,坟墓荒芜而无人修整,魂魄无处可归,也无人向他祭祀;飘逝到极远无边的地方,逾是久远逾暗昧。象魍魉似的精魄升空飞扬,经历广大的九天远远逝去。呜呼哀哉!
  相如被授官为汉文帝的陵园令。武帝既赞美子虚之事,相如又看出皇上喜爱仙道,趁机说:“上林之事算不得最美好,还有更美丽的。臣曾经写过《大人赋》,未完稿,请允许我写完后献给皇上。”相如认为传说中的众仙人居住在山林沼泽间,形体容貌特别清瘦,这不是帝王心意中的仙人,于是就写成《大人赋》,赋中写道:
  世上有位大人啊,居住在中国。住宅满布万里啊,竟不足以使他稍微停留。哀伤世俗的胁迫困厄,便离世轻飞,向着远方漫游。乘着赤幡为饰的副虹,载着云气而上浮。竖起状如烟火的云气长竿,拴结起光炎闪耀的五彩旌旗。垂挂着旬始星做为旌旗的飘带,拖着彗星做为旌旗垂羽。旌旗随风披靡,逶迤婉转,婀娜多姿地摇摆着。揽取欃枪做旌旗,旗竿上缠绕着弯曲的彩虹做为绸。天空赤红深远而又暗淡无光,狂飙奔涌,云气飘浮。驾着应龙、象车屈曲有度地前行,以赤螭、青虬为骖马蜿蜒行进。有时龙身屈曲起伏,昂首腾飞,恣意奔驰,有时又屈折隆起,盘绕蜷曲。时而摇头伸颈,起伏前进,时而举首不前;时而放任散慢,自我放纵,时而昂首不齐。有时忽进忽退、摇目吐舌,如趋走飞翔之鸟,左右相随;有时龙头摇动,屈曲婉转,象惊兔奔跑,如屋粱相互依靠。或缠绕喧嚣踏到路上,或飞扬跳跃,奔腾狂进。或迅捷飞翔,相互追逐,疾如闪电,突然明亮,雾气消除,云气散尽。
  斜渡东极而登上北极啊,与仙人们相互交游。走过错综曲折深远广大之处再向右转啊,横渡飞泉向着正东。把众仙全都召来加以挑选啊,在瑶光之上布署众神。让五帝做向导啊,使太一返回,让陵阳子明做侍从。左边是玄冥右边是含雷啊,前有陆离后有潏湟。让王子侨当小厮,令羡门高做差役,使歧伯掌管药方。火神祝融担任警戒,清道防卫啊,消除恶气,然后前进。集合我的车子有万辆之多啊,混合彩云做成的车盖,树起华丽的旗帜。让句芒率领随从啊,我要前往南方去游戏。
  经过崇山见到唐尧啊,拜访虞舜在九嶷。车骑纷繁纵横交错啊,重累杂乱并驰向前。骚扰撞而混乱啊,大水无垠洒洒洋洋。群山簇聚罗列,万物丛集茂盛啊,到处散布,繁盛参差。径直驰入雷声隆隆的雷室啊,穿过崎岖不平的鬼谷。遍览八纮而远望四荒啊,渡过九江又越过五河。往来于炎火之山,浮过弱水河啊,方舟横渡浮渚,涉过流沙河。忽然休息在葱岭山,在泛滥的河水中游戏啊,使女娲奏瑟,让冯夷跳起舞来。天色昏暗不明啊,召来雷师屏翳,诛责风神而刑罚雨师。西望昆仑恍恍惚惚啊,径直奔驰三危山。推开天门闯进帝宫啊,载着玉女与她同归。登上阆风山而高兴地停下歇息啊,就象乌鸟高飞而稍事休息。在阴山上徘徊,婉曲飞翔啊,到今天我才目睹满头白发的西王母。她头戴玉胜住在洞穴中啊,幸而有三足鸟供她驱使。一定要象这样的长生不死啊,纵然能活万世也不值得高兴。
  回转车头归来啊,走到不周路断绝,会餐在幽都。呼吸沆瀣而餐食朝霞啊,咀嚼灵芝花,稍食玉树花朵。抬头仰望而身体渐渐高纵啊,纷然腾跃疾飞上天。穿过闪电的倒影啊,涉过丰隆兴云制作的滂沛雨水。驰骋游车和导车自长空而降啊,抛开云雾而疾驰远去。迫于人世社会的狭隘啊,缓缓走出北极的边际。把屯骑遗留在北极之山啊,在天北门超越先驱。下界深远而不见大地啊,上方空阔而看不到天边。视线模糊看不清,听觉恍惚无所闻。腾空而上到达远处啊,超越无有而独自长存。
  相如既已献上《大人之颂》,天子特别高兴,飘飘然有凌驾云天的气概,心情好似遨游天地之间那样爽快。
  相如已因病免官,家住茂陵。天子说:“司马相如病得很厉害,可派人去把他的书全部取回来;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就散失了。”派所忠前往茂陵,而相如已经死去,家中没有书。询问相如之妻,她回答说:“长卿本来不曾有书。他时时写书,别人就时时取走,因而家中总是空空的。长卿还没死的时候,写过一卷书,他说如有使者来取书,就把它献上。再没有别的书了。”他留下来的书上写的是有关封禅的事,进献给所忠。所忠把书再进献给天子,天子惊异其书。那书上写道:
  上古开始之时,由天降生万民,经历各代君王,一直到秦。沿着近代君王的足迹加以考察,聆听远古君王的遗风美名,繁多而纷乱,名声和事迹被、没而不称道者,数也数不尽。能够继承舜、禹,崇尚尊号美谥的,封禅秦山而稍可称道者只有七十二君。顺从善道行事,没有谁不昌盛;违逆常理,失德行事,谁能生存?
  轩辕以前,时间久远,事物邈茫,其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记载在六经典籍和传说之中,可以看到大概的情况。《尚书》上说:“君王贤明啊,大臣杰出。”根据这一记载可以说,君王的圣明没有超过唐尧的,大臣的贤良没有比得上后稷的。后稷在唐尧时创建了业绩,公刘在西戎之地发迹,文王改革制度,使周隆盛,太平之道于是形成。其后子孙虽政绩衰微,但千年以来并无怨恶之声,这难道不是善始善终吗?但是周王朝所以能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谨慎地从事他们所考虑和规划的事情,又能够严谨地垂教于后世子孙罢了。所以前人开拓的道路平坦,容易沿路走去;深恩广大,容易丰足;法度显明,容易效法;传续法统顺乎情理,容易继承。所以周公的业绩隆盛于成王时代,而其功德之高超越文王和武王。揆度其所始,考察其所终,并无特别优异超凡的业绩,可与当今汉朝相比。然而,周人尚且走上粱父山,登上泰山,建立显贵的封号,施加尊崇的美名。伟大汉朝的恩德,象源泉奔涌而出,盛大扩散,广布四方。如云雾散布,上通九天,下至八方极远之地。一切生灵,皆受恩德,和畅之气,广泛散布,威武之节,飘然远去。近者如同畅游于恩泽的源头,远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领头作恶的被湮没,暗昧之人得到光明。连各种动物都欢畅喜悦,掉转头来,面向中土朝廷。然后,驺虞之类的珍贵之兽聚于苑囿,白麟一类的怪兽进入栅栏之中,在庖厨中选择出一茎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叉的白麟做牺牲,在歧山获得了周朝遗留的宝鼎和蓄养的神龟,从沼泽里招来了神马乘黄。鬼神迎接神仙灵圉,在闲馆中待以宾客之礼。珍奇之物,奇异超凡,变化无穷。令人钦敬啊,祥瑞的征兆都显现在此,还认为自己的功德微薄,不敢称道封禅之事。从前周武王渡河时,有条白鱼跳到船中,武王认为是美好的祥瑞,就用这白鱼燎祭上天。其实这种符兆十分微小,但却因此登上泰山,不是太惭愧了吗?周朝不该封禅而封禅,汉朝应该封禅却不封禅,进让的原则,相差何其遥远呢?
  于是大司马进谏说:“陛下以仁德抚育天下百姓,凭借道义征伐不肯顺服者,华夏诸侯愿意进贡,蛮夷皆手持礼物朝拜天子,美德与往初的圣君相等,功业也无二致,美好的功德政绩普遍融洽,符瑞的征兆变化众多,应验的时期将相继而来,不仅仅是初次呈现。我想大概在泰山、粱父山设立祭坛,是希望天子到来,加封尊号,以此与前代圣君比光荣,上帝降恩和福,是准备用成功荐告上天,陛下谦让而不封禅,是断绝了上帝、泰山、粱父山的欢心,使王道的礼仪缺失不全,群臣对此感到惭愧。有人说那天道是质朴暗昧的,因此珍奇的符兆本来是不能拒绝的。如果这样推让它,这是使泰山没有作表记的机会,而粱父山也没有祭祀的希望了。如果古代帝王都是一时荣耀,毕世而绝灭,那么叙说者还有什么可以向后世陈述的呢,而且还能有七十二君封禅的说法吗?若修明道德则天赐祥瑞,顺应祥瑞来做封禅之事,不能算做越礼。所以圣明的君王不废除封禅之礼,而是修行礼仪,尊奉土地神,诚恳地竭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记功,以表彰最尊贵的地位,宣扬盛明的德行,显示尊号与荣耀,授与厚福,以使百姓沾光。封禅之事堂皇伟大啊,是天下的壮观,称王者的大业,不能贬低。希望陛下保全它。然后综合荐绅先生们的道术,使他们获得日月余光远炎的照耀,以施展当官的才能,专心办好政事。还要兼正天时、叙列人事,阐述大义,校订润色其文,作成象《春秋》一样的经书,将沿袭旧有的六经,增为七经,并传布无穷,使万世之后仍能激发忠义之士,扬起微波,飞扬英明之声,传送茂盛的果实。前代圣贤所以能永远保持伟大名声而常常被称赞的原因,就在于行封禅之礼,应当命令掌故把封禅的大义全都奏报陛下,以备观览。”
  于是天子有所感悟似地改变了神色,说:“好啊,我就试试看吧!”天子思来想去,归纳了公卿们的议论,询问了封禅的具体情况,记述恩泽的博大,推衍符瑞的富饶。于是写了颂歌,说:
  “覆盖我的苍天,云朵油然飘荡。普降甘露和及时雨,其地可以遨游。滋润万物的水液渗透土壤,一切生物无不受到滋养。好谷物一茎生出六穗,我收获的谷物何不蓄积?
  不但降下雨水,又把大地润泽;不但霑濡我一人,而且广泛散布。万物熙熙和乐,既怀恋又思慕。名山应当有显赫的地位,盼望圣君到来。君王啊,君王!为何不行封禅之礼!
  文彩斑烂的驺虞,喜欢我君的苑囿;白色的质地,黑色的花纹,它的仪表令人喜爱。和睦恭敬,宛如君子之态。从前只听到它的名声,如今目睹它的降临。那路上没留下足迹,这是天降祥瑞的征兆。此兽也曾在虞舜时出现,虞舜因此而兴旺。
  肥壮的白麟啊,曾在五畤戏游。正是孟冬十月,皇上前往郊祀。白麟奔驰到君王车前,君王用它燎祭苍天,天降幸福。夏商周三代以前,大概不曾有此奇事。
  宛屈伸展的黄龙,因遇圣德而升天。色彩闪耀夺目,光辉灿烂。龙体显现,必能使众民觉悟。在《易经·彖传》中曾有记载,这正是所谓授命天子所乘之车。
  天的符瑞已经明白显示,不必再谆谆告诫。应当依类寄托,告诉君王举行封禅大典。
  翻开典籍可以看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已经发生关系,两者相互启发而和谐。圣明君王的美德,就是行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所以说‘在兴旺时要考虑到衰微,在太平安乐之时要想到危难’。因此,商汤、周武王虽然位居至尊,却仍然保持严肃恭敬的美德。虞舜在大典之中,仍然观察反省缺点和失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司马相如已死五年,天子才开始祭祀土地神。他死后八年,天子终于首先祭祀中岳嵩山,然后又封泰山,再到粱父山,禅肃然山。
  相如其他著作,如《遗(wèi,魏)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没有收录,收录了他在公卿中尤其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说:《春秋》能推究到事物的极隐微处,《易经》原本隐微却能阐释得浅显,《大雅》说的是王公大人却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讥刺卑微作者的得失,其流言却能影响朝廷政治。所以言辞的外在表现虽然不同,但是其和柔的教化作用却是一致的。相如的文章虽然多假托的言词和夸张的说法,但其主旨却归于节俭,这同《诗经》讽谏之旨有何不同?扬雄认为相如的华丽辞赋,鼓励奢侈的言词与倡言节俭的言词是一百比一的关系,这就如同尽情演奏郑、卫之音,而在曲终之时演奏一点雅乐一样。这不是减损了相如的辞赋价值吗?我采录了他的一些可以论述的文字,写在这篇文章中。
  【原文】【注解】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①,故其亲名之曰犬子②。相如既学③,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④,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⑤。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粱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阳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⑥,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⑦,客游粱。粱孝王令与诸生同舍⑧,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粱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⑨。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⑩,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11)。”于是相如往,舍都亭(12)。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13)。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14),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15),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16)。”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17),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18)一坐尽倾(19)。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20):“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21)。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22),而以琴心挑之(23)。相如之临邛(24),从车骑(25),雍容闲雅甚都(26);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27),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28)。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29)。文君夜亡奔相如(30),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31)。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32),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临邛(33),从昆弟假货犹足为生(34),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35),而令文君当炉(36)。相如身自著犊鼻裈(37),与保庸杂作(38),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39)。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40):“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41),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42),独奈何相辱如此(43)!”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①击剑:投剑击物的技术。或以为是刺杀斩击的技术。②犬子:犹言“狗儿”,这是司马相如最初的名字,饱含着父母对儿子的亲昵之情。③既学:完成学业。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既,尽也。”粱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引《蜀志》秦宓的话说:“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此“既学”当指此事。④以赀(zī,资)为郎:因为家中资财多而当上了郎官。以:因。赀:通“资”,钱财。郎:郎官,是汉代的宫廷宿卫侍从之官。按汉朝法律,功臣的子弟、二千石以上的显宦高官子弟,皆可凭恩荫为郎。另外家财超过四万的良家子弟,也可以被选为郎,称为“訾郎”。司马相如当郎官即属此类。⑤好:喜爱。⑥夫子:犹言“先生”,是一种尊称。《集解》引徐广之言,释为庄忌之字,不确。⑦说:通“悦”,喜爱。因:趁,借。免:辞官。⑧诸生:指粱孝王的诸多门客。舍:住。⑨自业:自为生计。⑩素:一向。令:县令。相善:互相友好。(11)宦游:离乡在外,求官任职。遂:官运通达。过:拜访。(12)都亭:指临邛城内之亭。都:城。亭:人停集之处。(13)缪:通“谬”,诈,佯装之意。朝:拜访。(14)谢:拒绝。“谢吉”就是拒绝王吉的拜访,以提高自己的身分。(15)家僮:私家奴隶。(16)为具:备办酒席。具:馔也,指饭菜。(17)谒:请。谢病:以病推辞。(18)强往:勉强前去。(19)一坐尽倾: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20)奏:进献。(21)鼓:弹奏。一再行:一两支曲子。再:第二。行:指乐曲。(22)缪:通“谬”,佯装。相重:相互敬重。(23)琴心:指琴声中蕴含的感情。据《史记索隐》载,司马相如所配曲辞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又曰:“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徒别有谁?”两诗皆富深情。挑:通“誂(tiǎo)”。《说文》:“誂,相呼诱也。”此指司马相如用琴声诱发卓文君的爱慕之情。(24)之:往;到……去。(25)从车骑:车马跟随在后边。从:随。(26)雍容闲雅: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都:很大方。按《广雅》:“都,大也。”又《史记集解》引郭璞曰:“都犹姣也。”亦通。(27)窥(kuī,盔):从缝隙中偷看。(28)当:通“党”。《方言》:“党,知也。”“不得当”犹言不了解我。(29)通:傅达。殷勤:殷切诚恳之情。(30)亡奔:逃出卓家私奔相如。亡:逃跑。奔:男女不经所谓合法手续而私自结合。(31)家居:家中存放之物。居:放置。徒:空。“徒四壁立”,只有空空的四面墙壁竖立在那里。此言家中穷乏无物。(32)至:极。不材:不成材。(33)第:但、只。俱如:一同前往。如:往。(34)从:向。昆弟:兄弟。假贷:借贷。为生:维持生活。(35)酒舍:酒店。酤(gū,姑)酒:卖酒。(36)当炉:主持卖酒之事。按《广韵》曰:“当,主也。”炉,通“垆”,堆土成台,四面隆起,中置酒瓮以热酒。(37)著:穿。犊鼻裈(kūn,坤):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38)保庸:雇工。或释为奴婢之贱称(见《方言》)。杂作:共同操作。(39)杜门:闭门。(40)诸公:父辈们。此指临邛的年长者。更:交相。(41)故:本来。倦游:对宦游已厌倦。(42)令客:县令的客人。(43):柰何:通“奈何”。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①。上读《子虚赋》而善之②,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③。”上许,令尚书给笔札④。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⑤;“乌有先生”者⑥,乌有此事也,为齐难⑦;“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⑧。故空藉此三人为辞⑨,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⑩。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11)。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①侍:侍奉。上:皇上。此指汉武帝刘彻。②善之:赞美《子虚赋》。③奏:进献。④笔札:写字的笔和可供写字的木板。⑤虚言:虚构的言辞。称:陈述、夸耀。⑥乌:何、焉。“乌有”犹言“哪有”,即没有。⑦难:诘难。⑧明:阐明。天子之义:做天子的道理。⑨空藉:假借。⑩推:推演。因以:借以。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①,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②。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③,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④,揜兔辚鹿⑤,射麇脚麟⑥。鹜于盐浦⑦,割鲜染轮⑧。射中获多,矜而自功⑨。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⑩?’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11),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①悉:全,皆。士:兵。②备:齐全。田:通“畋”,打猎。③过:拜访。诧:夸耀。④罘(fú,扶):捕兔的网。罔:捕鱼的网。弥(mí,迷):满。⑤揜(yǎn,掩):覆盖、罩住。《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子虚赋》皆作“掩”,乃“奄”之借字,也是覆盖之意。辚:用车轮辗压。⑥麇:麇鹿。脚:本指动物的小腿,此用为动词,捉住小腿之意。《汉书·司马相如传》“脚”作“格”,也是“拘执”之意(见《后汉书·钟离意传》注)。麟:一种大鹿,非指古人作为祥瑞之物的麟。⑦鹜:纵横奔驰。盐浦:海边盐滩。⑧鲜:指鸟兽的生肉。染轮:血汙车轮。此句言猎获之物甚多。⑨矜:骄矜、夸耀。自功:自我夸功。⑩何与:何如。(11)鄙人:见识浅陋的人。
  “仆对曰:‘唯唯①。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耳者②,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③,隆崇嵂崒④;岑岩参差⑤,日月蔽亏⑥;交错纠纷⑦,上干青云⑧;罢池陂陁⑨,下属江河⑩。其土则丹青赭垩(11),雌黄白坿(12),锡碧金银(13),众色炫耀(14),照烂龙鳞(15)。其石则赤玉玫瑰(16),琳瑉琨珸(17),瑊玏玄厉(18),瑌石武夫(19)。其东则有蕙圃衡兰(20),芷若射干(21),穹穷昌蒲(22),江离麋芜(23),诸蔗猼且(24)。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25),案衍坛曼(26)。缘以大江(27),限以巫山(28)。其高燥则生葴苞荔(29),薛莎青薠(30)。其卑湿则生藏茛蒹葭(31),东蔷雕胡(32),莲藕菰芦(33)、菴轩芋(34),众物居之(35),不可胜图(36)。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37),外发芙蓉蓤华(38),内隐巨石白沙(39)。其中则有神龟蛟鼍(40),玳瑁鳖鼋(41)。其北则有阴林巨树(42),楩楠豫章(43),桂椒木兰(44),蘖离朱杨(45),樝梨梬栗(46),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47),鹓雏孔鸾(48),腾远射干(49)。其下则有白虎玄豹(50),蟃蜒犴(51),兕象野犀(52),穷奇獌狿(53)。
  ①唯唯:应答的声音。②特:只。③盘纡:迂回曲折。茀郁:山势曲折的样子。④隆崇:高耸之状。葎萃(lǖ zú,律卒):山势高峻险要的样子。⑤岑岩:《文选》作“岑崟(yín,银),《方言》释为“峻貌”,即山势高峻的样子。参差:形容山岭高低不齐的样子。⑥蔽:全遮住。亏:半缺。⑦交错纠纷:形容山岭交错重叠,杂乱无序。⑧干:接触。按《文选》李善注:“孔安国《尚书传》曰:干,犯也。”⑨罢池:山坡倾斜的样子。下文“陂陁”亦此意。⑩属:连接。(11)丹:朱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者):赤土。垩(è,饿):白土。(12)雌黄:一种矿物名,即石黄,可制橙黄色染料。白垩:石灰。(13)碧:青色的玉石。(14)众色:指各种矿石闪现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辉夺目的样子。(15)照:照耀。烂:灿烂。这句说各种矿石光彩照耀,有如龙鳞般的灿烂辉煌。(16)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种紫色的宝石。(17)琳瑉:一种比玉稍次的石 琨珸: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琨珸”即“琨”。《说文》:“琨,石之美者。”(18)瑊玏:次于玉的一种石名。又郭璞以为“似玉之石”(见《广韵》引文)。玄厉:一种黑色的石头。(19)碝(ruǎn,软)石:一种次于玉的石头,“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见《文选》李善注)。武夫:《文选》作“娬玞”,一种次于玉的美石,质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纹。(20)蕙圃:蕙草之园。蕙与兰皆为香草,外貌相似。蕙:一茎可开数朵花;兰:一茎一花。衡:杜衡,香草名,“其状若葵,其臭如蘼芜。”(见《文选》李善注)兰:兰草。(21)芷:白芷,或称“药”,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射干:香草名,草本,可入药。(22)穹穷:通“”,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药。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药。(23)江离:或作“茳蓠(jiāng lí,江离)”香草名。蘪芜:或作“蘼(mí,迷)芜”,即穹穷之苗。(24)诸蔗:即甘蔗。猼且(pò jù,破巨):即芭蕉。(25)登降:此言地势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倾斜绵延的样子。(26)案衍:地势低下。坛曼:地势平坦。(27)缘:沿、循。大江:指长江。(28)限:界限。巫山:指云梦泽中的阳台山,在今湖北汉阳境内,非为今四川巫山县。(29)高燥:高而干燥之地。葴:马蓝,草名。:一种像燕麦的草。苞:草名,形似茅草,可编席织鞋。荔:草名,其根可制刷。(30)薛: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薛即萧,萧薛声转。”又《说文》曰:“萧,艾蒿也。”则“薛”乃艾蒿。莎:一种蒿类植物名。青薠:一种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31)卑:低。藏茛:即狗尾巴草,也称狼尾草。蒹葭(jiān jiā,兼加):芦苇。(32)东蔷:草名,状如蓬草,结实如葵子,可以吃。雕胡:菰米。(32)菰芦:即葫芦(见《文选》李善注引张晏说)。又方以智《通雅》以为“菰芦,言菰茭(雕胡)、芦笋,皆可食者也。”也通。(34)菴:蒿类植物名,子可入药。轩芋:即莸(yóu,由)草,一种生于水中或湿地里的草。(35)众物:指众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长。(36)图:计算。(37)涌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涛翻滚向前。(38)外:指池水表面之上。发:开放。芙蓉:即荷花。蓤华:即菱花,开小白花。华,同“花”。(39)内:指池水下面。隐:藏。(40)中:指池水中。蛟: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鼍(tuó,驮):即今之扬子鱷,俗名猪婆龙。(41)玳瑁:龟类动物,其有花纹的甲壳可做装饰品。鼋:大鳖。(42)阴林:北山坡的树林。(43)楩:树名,即黄楩木。楠:树名,即楠木,树质甚佳。豫章:树名,即樟木。(44)桂:香树名。椒:花椒树。木兰:树名,开白花,宜于观赏。(45)蘖:即黄蘖树。其高数丈,其皮外白里黄。离:通“樆(lí,离)”,即山梨树。朱杨:生于水边的树名,即赤茎柳。(46)樝(zhā,滓)梨:即山楂树。梬(yǐng,影)栗:梬枣,今称黑枣。(47)赤猿:红猴。蠼蝚:猕猴。(48)鹓(yuān chú,冤除):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孔:孔雀。鸾:鸾鸟,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49)腾远:即“腾猿”之误字,善腾跃的猴子。射(yè,夜)干:似狐而小的动物,能上树,其鸣如猿。(50)玄豹:黑豹。(50)蟃蜒:通“獌蜒”一种似狸的狼类大兽,传说其长百寻(当为一寻之误)。(chū,初):一种似狸而大的猛兽。豻:一种似狐的野狗。(52)兕:雌性犀牛。(53)穷奇:野兽名。一说其鸣如狗,能吃人。一说其状似虎,有翅能飞,能吃人。按《汉书·司马相如传》无“兕象”以下八字。钱大昕谓后人妄增。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①,手格此兽②。楚王乃驾驯驳之驷③,乘雕玉之舆④。靡鱼须之桡旃⑤,曳明月之珠旗⑥。建干将之雄戟⑦,左乌嗥之雕弓⑧,右夏服之劲箭⑨。阳子骖乘⑩,纤阿为御(11),案节未舒(12),即陵狡兽(13)。辚邛邛(14),蹴距虚(15),轶野马而騊駼(16),乘遗风而射游骐(17)。儵眒凄浰(18),雷动熛至(19),星流霆击(20)。弓不虚发,中必决眥(21),洞胸达腋(22),绝乎心系(23)。获若雨兽(24),掩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25),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26),殚睹众物之变态(27)。
  “‘于是郑女曼姬(28),被阿锡(29),揄紵缟(30),杂纤罗,垂雾豰(31)。襞积褰绉(32),纡徐委曲(33),郁桡溪谷(34)。衯衯裶裶(35),扬袘恤削(36),蜚纤垂髾(37)。扶与猗靡(38),噏呷萃蔡(39)。下摩兰蕙(40),上拂羽盖(41)。错翡翠之威蕤(42),缪绕玉绥(43)。缥乎忽忽(44),若神仙之仿佛(45)。
  ①专诸:春秋时代的吴国勇士,曾替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此指像专诸一样的勇士。伦:类。②格:击杀。③驯:被驯服。驳:毛色不纯的马。驷(sì,肆):古代四匹马驾一车称驷,此泛指马。④雕玉之舆:用雕刻的玉石装饰的车,此言车之高贵。⑤靡:通“麾”,挥动。鱼须:海中大鱼之须,用来做旗子的穗饰。⑥曳:摇动。明月:珍珠名。⑦建:举起。干将:本为春秋时代吴国的著名制剑工匠,此指利刃。雄戟:三面有刃的戟。⑧乌嗥:《汉书》作“乌号”,古代良弓名。雕弓:雕刻花纹的弓。⑨夏服:通“夏箙(fú,服)”,盛箭的袋子。相传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还有良箭,装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称夏服。⑩阳子:即孙阳,字伯乐,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马著称。骖乘:陪乘的人。古时乘车,驾车者居中,尊者居左,右边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称骖乘。(11)纤阿(ē,婀):传说是为月神驾车的仙女,后人泛称善驾车者为纤阿。(12)案节:马走得缓慢而有节奏。此言马未急行。未舒:指马足尚未尽情奔驰。此亦言马未急行。(13)陵:侵凌,此指践踏。狡兽:强健的猛兽。按《广雅》:“狡,健也。”(14)辚:用车轮辗压。邛(qióng,穷)邛:传说中的怪兽,其状如马,善奔驰。(15)蹴:践踏。距虚:一种善于奔走的野兽名,其状如驴。(16)轶:突击。(wèi,卫):通“wèi,卫)车轴顶端。这里是以撞击之意。或释为“躗”(wèi,卫)之借字,践踏之意,也通。騊駼(táo tú,陶途):北方野马名。或释为良马。(17)遗风:千里马名。骐:野兽名,似马。(18)儵眒(shū shēn,书申):迅速的样子。儵,通“跾(shū,书)”,疾速。凄浰:迅疾的样子。(19)雷动:像惊雷那样震动。此言楚王车马的气势勇猛。熛(biāo,标)至:像暴风刮来一样。熛,通“猋”,即飙风,迅疾的大风。此言楚王车骑的神速。(20)星流:流星飞坠。霆:疾雷。(21)中(zhòng,重):射中。决:裂开。眥(zì,字):眼眶。(22)洞:贯穿。(23)绝:断裂。心系:连心的血管。(24)获:指猎物。雨(yù,玉):下雨。这里指像雨点降落一样。弭(mǐ,米)节:停鞭缓行。裴回:即徘徊。(26)徼(yāo,腰):拦截。(jù,剧):极度疲倦。受:接受。诎:穷尽。此指精疲力竭。(27)殚:尽。(28)郑女:郑国女子。古代郑国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肤细腻柔美。(28)被:通“披”。此指穿衣。阿:轻细的丝织品。锡:通“緆”,细布。(30)揄:牵曳。紵:麻布。缟:白绸布。(31)雾豰(hú,胡):轻柔的细纱。(32)襞(bì,壁)积:形容女子腰间裙褶重重叠叠。褰(qiān,迁)绉:形容衣服上的纹理很多。褰,缩。(33)纡徐委曲:形容衣服的线条婉曲多姿。或释为“裙下垂貌”(见《文选》吕向注)。(34)郁桡:深曲的样子。(35)衯(fēn,分)衯裶(fēi,非)裶:衣服长长的样子。(36)扬:抬起。袘(yì,义):裙子下端边缘。恤削:形容裙缘整齐的样子。(37)蜚:通“飞”。飘动。纤:《汉书》作“”,妇女上衣上的飘带。髾(shāo,梢):本指妇女燕尾形的发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38)扶舆:与下文“猗靡”皆形容衣服合身,体态婀娜的样子。(39)噏呷(xī xiá,吸匣)、萃蔡:皆为人走路时衣服摩擦所发出的响声的象声词。(40)摩:摩擦。(41)拂:拂拭。羽盖:插饰羽毛的车盖。(42)错:间杂。翡、翠:皆为鸟名,前者生红色羽毛,后者生绿色羽毛。威蕤(ruí,緌):用羽毛装饰的首饰。(43缪绕:缭绕。缠结。玉绥:用玉装饰的帽带。(44)缥(piāo,漂)乎: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样子。忽忽:飘忽不定的样子。(45)仿佛:不真切。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①,媻珊勃窣上金堤②。掩翡翠,射鵕③。微矰出,纤缴施④。弋白鹄,连鴐鹅⑤。双鸧下,玄鹤加⑥。怠而后发,游于清池⑦。浮文鹢,扬桂枻⑧。张翠帷,建羽盖⑨。罔玳瑁,钓紫贝⑩。金鼓,吹鸣籁(11)。榜人歌,声流喝(12)。水虫骇,波鸿沸(13)。涌泉起,奔扬会(14)。礌石相击(15),硠硠礚礚(16),若雷霆之声(17),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18)。车案行,骑就队(19)。乎淫淫(20),班乎裔裔(21)。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22),泊乎无为(23),澹乎自持(24),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25)。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26),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27)。’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①獠:夜间打猎。②媻姗:走路缓慢的样子。勃窣:缓缓前行的样子。金堤:坚实的水堤。一说是堤名。③掩:通:“罨”(yǎn,掩):撒网捕鸟。鵕(jùn yí,俊义):锦鸡。,同“”。④缴:一种用丝绳系住用来射鸟的短箭。纤缴:拴在箭上的细丝绳,用以保持箭在飞行中的平衡。施:射出。⑤弋:用带丝线的箭射飞禽。白鹄:白天鹅。连:牵连。此指用带丝线的箭射中驾鹅。鴐鹅:野鹅。⑥鸧:鸟名,即鸧鸹,形似雁,黑色。玄鹤:黑鹅。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⑦怠:疲倦。发:指开船。游:泛舟。清池:指云梦西边的涌泉清池。⑧浮:漂浮。文:花纹。鹢:水鸟名。此指船头绘有鹢的图案的画船。扬:举起。桂枻:桂木船浆。⑨张:挂起。翠帷:画有翡翠鸟图案的帷帐。建:树起。羽盖:用鸟毛装饰的伞盖。⑩罔:通“网”,用网捕取。紫贝:长有紫色而带黑纹贝壳的水中动物。(11):撞击。金鼓:形如铜锣的古乐器,即钲。籁:一种带孔的管乐器,即排箫。(12)榜人:划船的人。按“榜”,通“舫”,《说文》:“舫,船师也。”流喝(yè,夜):声音悲凉嘶哑。(13)水虫:指水中的鱼虾之类。鸿:通“洪”,《尔雅》:“洪,大也。”沸:指波涛翻滚。(14)奔扬:波涛(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说)。会:汇合。(15)礌(léi,雷)石:古代作战时从高处往下推滚以打击敌人的石头,或谓“礌”通“磊”,则“磊石”即为众石。(16)硠硠、礚礚(kē,棵)礚:皆为水石相撞击的声音。(17)雷霆:雷暴,霹雳。(18)灵鼓:六面鼓。起:点燃。烽燧:示警的烽火。此指火把。(19)案行:按队列行走。案,通“按”。就队:归队。(20)(xǐ,洗)乎:犹“然”,接续不断的样子。淫淫:渐进的样子。此指队伍缓缓前行的样子。(21)班(pán,盘)乎:犹“班然”,依次相连的样子。裔(yì,义)裔:络绎不绝地向前行进的样子。(22)阳云之台:楚国台榭之名,又名阳台,在巫山下。(23)泊乎:通“怕乎”,犹“怕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按《说文》:“怕,无为也。”无为:泰然无事。(24)澹乎:犹“憺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澹,通“憺”。按《说文》:“憺,安也。”自持:保持安静的心态。(25)勺药:即芍药,香草名,古人用以为调料。和:调和。具:通“俱”,齐备。御:进献。(26)脟(luán,栾):通“脔”,把肉切成小块。轮淬(cùi,粹):在车轮间烤肉吃。按《文选》“淬”作“焠”,烤灼之意。(27)殆: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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