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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译注

_57 司马迁(西汉)
  《司马法》上说:“国家虽然大,若是喜欢战争,就必然灭亡;天下虽然太平,若是忘掉战争,就必然危险。”天下已经平定,天子演奏《大凯》的乐章,春秋两季分别举行打猎活动,诸侯们借以春练军队,秋整武器,用以表示不忘战争。况且发怒是背逆的德行,武器是凶恶的东西,斗争是最差的节操。古代人君一发怒则必然杀人,尸倒血流,所以圣明的天子对待发怒的事非常慎重。那致力于打仗取胜、用尽武力的人,没有不最终后悔的。从前秦始皇凭借战胜对手的兵威,蚕食天下,吞并各个交战的国家,统一天下,其功业可与夏、商、周三代开国之君相同。但他一心取胜,不肯休止,竟想攻打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攻匈奴。那匈奴没有城郭居住,也无堆积的财物可守,到处迁徙,如同鸟儿飞翔,难以得到他们加以控制。如果派轻便军队深入匈奴,那么军粮必定断绝;如果携带许多粮食进军,物资沉重难运,也是无济于事。就是得到匈奴的土地,也无利可得,遇到匈奴百姓,也不能役使他们加以守护。战胜他们就必然要杀死他们,这并非是为民父母的君王所应做的事。使中国疲惫,而以打匈奴为心情愉快之事,这不是好政策。”秦始皇不采纳李斯的建议,就派蒙恬率兵去攻打匈奴,开阔了千里土地,以黄河为国界。这些土地本是盐碱地,不生五谷。这以后,秦朝调发全国的成年男人去守卫北河地区。让军队在风沙日晒中呆了十多年,死的人不可胜数,始终没能越过黄河北进。这难道是人马不足,武器装备不充裕吗?不是的,这是形势不允许呀!秦朝又让天下百姓飞速转运粮草,从黄县、腄县和琅邪郡靠海的县城起运,转运到北河,一般说来运三十钟粮食才能得到一石。男人努力种田,也不能满足粮饷的需求,女子纺布绩麻也不能满足军队帷幕的需求。百姓疲惫不堪,孤儿寡母和老弱之人得到供养,路上的死人一个挨一个,大概由于这些原因,天下百姓开始背叛秦王朝。
  待到汉高帝平定天下,攻取了边境的土地,听说匈奴聚积在代郡的山谷之外,就想攻打他们。御史成进谏说:“不可进攻匈奴。那匈奴的习性,像群兽聚积和众鸟飞散一样,追赶他们就像捕捉影子一样。如今凭借陛下的盛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里认为是危险的。”汉高帝没接受他的建议,于是向北进军到代郡的山谷,果然遭到平城被围困的危险。汉高帝大概很后悔,就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这以后,天下人民才忘记了战争的事。所以《孙子兵法》上说:“发兵十万,每天耗费千金。”那秦朝经常聚积民众和屯兵几十万,虽然有歼灭敌军,杀死敌将、俘虏匈奴单于的军功,这也恰恰足以结下深仇大恨,不足以抵偿全国耗费的资财。这种上使国库空虚,下使百姓疲惫,扬威国外而心中欢乐的事,并非是完美的事情。那匈奴难以控制住,并非一代之事。他们走到哪里偷到那里,侵夺驱驰,为此为职业,天性本来如此。所以上自虞舜、夏朝、商朝和周朝,本来都不按法律道德的要求来督导他们,只将他们视为禽兽加以畜养,而不把他们看作是人类。上不借鉴虞夏商周的经验,下却遵循近世的错误作法,这正是我最大的忧虑,百姓最感痛苦的事情。况且战争持续一久,就会发生变乱;做事很苦,就会使思想发生变化。这样就使边境的百姓疲惫愁苦,产生背离秦王朝的心情,使将军和官吏们相互猜疑而与外国人勾结,所以尉佗和章邯才能实现他们的个人野心。那秦朝的政令所以不能推行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家大权被这两个人所分的结果,这就是政治的得和失的效验。所以《周书》上说:“国家的安危在于君王发布什么政令,国家的存亡在于君王用什么样的人。”希望陛下仔细考察这个问题,对此稍加注意,深思熟虑。
  这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都向皇帝上书,谈论当代重大事情,每人讲了一件事。徐氏在上书中说:
  我听说国家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这样。陈涉并没有诸侯的尊贵地位,也没有一尺一寸的封地,自己也不是王公大人和有名望的贵族的后代,没有家乡人对他的称赞,没有孔丘、墨翟、曾参的贤能,没有陶朱、猗顿的富有。但是,他从贫穷的民间起兵,挥舞着戟矛,赤臂大喊,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是由于人民贫困而国君不知体恤关照,下民怨恨而在上位者并不知道,世俗已经败坏而国家政治不好,这三项是陈涉用为凭藉的客观条件,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国家的忧患在于土崩。什么叫瓦解呢?吴、楚、齐、赵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吴、楚等七国之王阴谋叛乱,他们都自称万乘君王,有披甲的战士几十万,他们的威严足以使其封国之民畏服,他们的财物足以鼓励其封国的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很小的土地,而他们自己却在中原被擒,这是什么原因呢?不是他们权势比平民百姓轻,不是他们的军事力量比陈涉小,是因为正当这时,先皇帝的思想还未衰弱,而安于乡土、喜欢时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们没有得到境外的援助,这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国家的忧患不在于瓦解。由此可见,天下若有土崩的形势,纵然是处于穷困境地的平民百姓,只要他们中有人首先发难,就可能使国家遭到危害,陈涉就是如此,何况或许还有三晋之类的国君存在呢!国家纵然是没有大治,若真能没有土崩的形势,虽然有强国和强大的军队起来造反,自身也不能不很快被擒,吴、楚、齐、赵等国就是这样,何况群臣百姓起来造反呢!这两种情况,是国家安危的明显的根本之处,希望贤明的君主多多留意,深刻地考察。
  最近关东地区五谷歉收,年景还未恢复,百姓多半都很穷困,再加上边境一带的战争,按形势的发展和一般常理来看,老百姓将有不安心本地的心情。不安心本地就容易流动,容易流动就是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能独自看到各种变化的原因,明察安危的关键,只在朝廷上治理政事,就可以把没有形成的祸患加以消除。这样做的要领,就是想法使国家不出现土崩的形势而已。所以纵然有强国和强大的军队处在那里,陛下仍然可以追赶走兽,射击飞鸟,扩展游宴的场所,无节制地放纵地观赏玩乐,尽情地享受驱马打猎的欢乐,一切安然自如。各种乐器的演奏声不绝于耳,帷帐中与美女的情爱和演员侏儒的笑声面前出现,然而国家却没有积久的忧患。名望何必定要象商汤、周武王那样,世俗也何必定要象周成王、周康王时代那么淳美!虽然是这样,我私下认为陛下是天生的圣人,具有宽厚仁爱的资质,而且确实把治国当做自己的根本职责,能做到这些,那么就等同于商汤和周武王的名望就不难得到了,而周成王、周康王时的世俗就可重新出现。这两种情况确立了,然后就可以处于尊贵安全的实际境地,在当代传扬美名,扩大声誉,使天下之人亲近你,使四方边远之民服从你,你的余恩和遗德将盛传几代人,面朝南方,背靠屏风,卷起衣袖,与王公大人们作揖行礼,这是陛下所做的事情。我听说想实行王道,治理国家,就是没有成功,最差的结果也可以使国家安宁。只要安宁,陛下想得到什么,难道还有得不到的吗?你想做什么,难道还有做不成的吗?你想征讨谁,还有不降服的吗?
  严安上书说:
  我听说周朝治理天下,把国家治理得很好的时期有三百多年,成王和康王时期是最隆盛的,搁置刑罚四十多年不用。待到周朝政治衰微时也有三百多年,所以五霸才能轮番兴起。五霸这些人经常辅佐天子,兴利除害,诛伐暴虐,禁止奸邪,在天下扶持正道,以此使天子得到尊贵。五霸都去世后,贤圣之人没有继起者,使天子处于孤立软弱的地位,号令不能颁行。诸侯恣意行事,强大的欺凌弱小的,人多的损害人少的,田常篡夺了齐国的政权,六卿瓜分了晋国的土地,共同形成了战国纷争的局面,这是百姓苦难的开始。于是强大的国家致力于战争,弱小的国家备战防守,出现合纵和连横的策略,使者的车子疾驰奔波,战士的铠甲帽盔生满虮虱,百姓的苦难无处申诉。
  待到秦王嬴政时代,他蚕食天下,并吞战国,号称皇帝。统一国内的政治,毁坏诸侯国的都城,销毁诸侯的兵器,熔铸成钟虡,以显示不再用兵动武。善良的平民百姓才能免于战争的灾害,碰上圣明的天子,人人都认为得到了新生命。假如秦朝宽缓其刑罚,少征赋税,减轻徭役,尊重仁义,轻视权势利益,崇尚忠厚,鄙视智巧,改变风俗,使国内百姓得到教化,那么世世代代都会安宁。但是秦朝不推行这种政治,却因循从前的风俗,使得那些专做智巧权利之事的人得以进用,而那些忠厚诚信的人却被斥退;法律严酷,政治严峻,诌媚阿谀的人很多,天天听到他们的赞美声,于是心意满足,想入非非。一心想要扬威于海外,就派遣蒙恬率兵去攻打北方的匈奴,扩张土地,推进国境,戍守住黄河以北的地方,让百姓急运粮草,跟随其后。又派遣尉官屠睢率领水兵去攻打南方的百越,派监御史禄凿通运河,运送粮食,深入越地,越人逃跑。经过很长时间的相持,粮食乏绝,越人攻击秦兵,秦兵大败。秦就派赵佗率兵戍守越地。正在这时,秦朝在北方同匈奴结怨,在南方同越人结仇,在无用的地方驻扎军队,只能进而不能退。经过十多年,成年男子穿上铠甲上战场,成年女子转运粮食,痛苦而无法活下去,有的吊死在路旁的树上,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去,天下人民多半反叛秦朝。陈胜、吴广攻占陈县,武臣、张耳攻占赵地,项粱攻占吴县,田儋攻占齐地,景驹攻取郢,周市攻取魏地,韩广攻取燕地,穷山深谷,豪杰之士一同起兵,记也记不完。但是,他们都不是公侯的后代,也并非大官的下属,没有一尺一寸的小小权势,从闾巷兴起,手持戟矛,顺应时势,都行动起来,没有预先谋画却同时起兵,没有约定却同时相会合,不断扩大土地,最后成为霸王,这是当时的教化使他们成为这个样子。秦国是高贵的天子,是拥有天下的富豪,,但却亡国亡家,这是穷兵黩武的结果。所以周朝的败亡在于国势软弱,秦朝的败亡在于国势强大,这是不会因时而变的原因。
  如今想招降南夷,使夜郎前来朝拜,降服羌、僰,攻夺州,建立城邑,深入匈奴,烧毁它们的龙城,议论此事的人都加以赞美。这是做臣者的利益,并非是天下的长远大计。如今中国没有狗叫的惊扰,却受着远方备战的牵累,使国家破败,这不是养育百姓的办法。去实现无穷无尽的欲望,使心意畅快,而同匈奴结怨,这并不是安定边疆的办法。结下怨恨而不能消除,战争停止而又重新产生,使近者蒙受愁苦,远者感到惊骇,这不是持久的办法。如今全国锻造铠甲,磨利刀剑,矫正箭杆,积累弓弦,转运粮食,看不到停止的时候,这是全国人民共同忧虑的事情。那战争持续时间长,变故就会产生,事情繁杂,疑虑就会产生。现在外郡的土地有几千里,列城数十个,地理山川的形势可以控制百姓,胁迫附近的诸侯,这不是公室皇家的利益。看看历史上齐国和晋国所以被灭亡的原因,就是公室方面的势力衰微,六卿的势力太大了。再看看秦国所以灭亡的原因,就是刑法严酷,欲望大得无穷无尽。如今郡守的权力,不只象六卿那样大;土地几千里,不只是闾巷那点凭借;铠甲武器和各种军械,不只是戟矛那点用处。这样的客观条件,如果碰上天下重大变乱,那么其后果就不可讳言了。
  徐乐和严安的奏书送交天子,天子召见了主父偃和徐乐、严安,对他们说:“你们都在哪里啊?为何我们相见得这样晚?”于是,武帝就任命他们三人为郎中。主父偃屡次进见皇帝,上疏陈说政事。皇帝下令任命他为谒者,又升为中大夫。一年当中,四次提升主父偃的职务。
  主父偃向皇上劝说道:“古代诸侯的土地不超过百里,强弱的形势很容易控制。如今的诸侯有的竟然拥有相连的几十个城市,土地上千里,天下形势宽缓时,则容易骄傲奢侈,做出淫乱的事情,形势急迫时,则依仗他们的强大,联合起来反叛朝廷。现在如果用法律强行削减他们的土地,那么他们反叛的事就会产生,前些时候晁错的做法就出现这种情况。如今,诸侯的子弟有的竟是十几个,而只有嫡长子世世代代相继承,其余的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骨肉,却无尺寸之地的封国,那么仁爱孝亲之道就得不到显示。希望陛下命令诸侯可以推广恩德,把他的土地分割给子弟,封他们为侯。这些子弟人人高兴地实现了他们的愿望,皇上用这种办法施以恩德,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王的国土,不必削减他们的封地,却削弱了他们的势力。”于是,皇上听从了他的计策。主父偃又劝皇帝说:“茂陵刚刚成为一个县,全国豪强富人,使百姓作乱的人,都可以迁徙到茂陵,内则充实京城,外则消除奸猾之人,这就叫做不诛杀而祸害被消除。”皇上又听从了他的主张。
  尊立卫子夫当皇后,及揭发燕王刘定国的阴私,主父偃是有功的。大臣们都畏惧主父偃的口,贿赂和赠送给他的钱,累计有千金之多。有人劝说主父偃说:“你太横行了。”主父偃说:“你从束发游学以来已四十余年,自己的志向得不到实现,父母不把我当儿子看,兄弟们不肯收留我,宾客抛弃我,我穷困的时日已很久了。况且大丈夫活着,如不能列五鼎而食,那么死时就受五鼎烹煮的刑罚好了。我已到日暮途远之时,所以要倒行逆施,横暴行事。”
  主父偃盛称朔方土地肥沃富饶,外有黄河为险阻,蒙恬在此筑城以驱逐匈奴,内省转运和戍守漕运的人力物力,这是扩大中国土地,消灭匈奴的根本。皇上看完他的建议,就交给公卿们议论,大家都说不利。公孙弘说:“秦朝时曾经调发三十万人在黄河以北修城,最终也未修成,不久就放弃了。”主父偃盛称其利,皇上竟采纳主父偃的计策,设置了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向皇上讲了齐王刘次景在宫内淫乱邪僻的行为,皇上任命他当了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把他的兄弟和宾客都召来,散发五百金给他们,数落他们说“开始我贫穷的时候,兄弟不给我衣食,宾客不让我进门;如今我作了齐相,诸君中有人到千里以外去迎接我。我同诸君绝交了,请不要再进我主父偃的家门!”于是他就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来触动齐王,齐王以为终究不能逃脱罪责,害怕象燕王刘定国那样被判处死罪,就自杀了。主持此事的官员把这事报告给皇上。
  主父偃开始当平民百姓时,曾经游历燕地和赵地,等到他当了大官后,就揭发了燕王的阴私。赵王害怕他成为赵国的祸患,想要上书皇帝讲述他的阴私,因为主父偃在朝中,不敢揭发。等到他当了齐相,走出函谷关,赵王就派人上书,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的贿赂,因此,诸侯子弟中有很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封侯。等到齐王自杀了,皇上听到后,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威胁他的国王使其自杀的,就交给官吏审问。主父偃承认接受诸侯贿赂,实际上没有威胁齐王使他自杀。皇上不想诛杀主父偃,这时公孙弘当御史大夫,就对皇上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而变成郡,归入朝廷,主父偃是这事的罪魁,陛下不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民交待。”于是皇上就把主父偃家族的人都杀了。主父偃正在显贵受宠时,宾客的人数以千计,待到他被灭族而死,没有一个人为他收尸,唯独洨县人孔车为他收尸并埋葬了他。天子后来听说了这事,认为孔车是个长者。
  太史公说:“公孙弘的品德行为虽然美好,但是也因为他遇到了好时机。汉朝建国八十余年了,皇上正崇尚儒家学说,招揽才能超群的人才,以发展儒家和墨家学说,公孙弘是一个被选拔出来的人。主父偃身居要职,诸位朝中高官都称赞他,待到他名声败坏,自身被杀,士人都争着讲他的坏处,真是可悲呀!
  太皇太后王政君向大司徒马宫和大司空甄丰下诏书说:“听说治理国家之道,首先要使百姓富裕起来;使百姓富裕的关键,在于节俭。《孝经》上说:‘使皇上平安,治理百姓,没有比用礼更好的了’。‘礼,如其奢侈,宁愿节俭。’从前,管仲当齐桓公的相,使齐桓公称霸诸侯,有九合诸侯,匡正天下的大功,然而仲尼说他不知礼,这是因为他奢侈过度而同国君相比拟的缘故。夏禹住矮小的房屋,穿粗劣的衣服,后代圣人不遵循他的做法。由此可以说,国家政治隆盛时,君王的德行优厚,却没有高过节俭的。用节俭的美德教化俗民,那么尊卑的次序就会形成,而父母兄弟间的骨肉恩情就会更加亲密,纷争诉讼的根源就会消失。这就是家给人足,不用刑罚就能治好国家的根本啊,怎可不努力实践呢!那三公是百官的统帅,是万民的表率。没有树立起垂直标帜却得到弯曲影子的情况。孔子不是说过吗:‘你领着走正路,谁敢不走正路?’‘选拔贤能的人,教育能力差的人,那么人们就能得到鼓励。’汉朝兴盛以来,作为皇上股肱之臣的宰相都能亲身实行节俭,轻视钱财,重视道义,表现得非常突出的,没有象从前的丞相平津侯公孙弘的了。他身居丞相的高官地位却盖着布被,吃粗糙饭食,每顿只不过吃一个肉菜。但对老朋友和他喜欢的宾客,却都分出一部分自己的俸禄供给他们,自己没有剩余的钱财。他确实能够内心自我克制约束,而外表上却依据法律行事。汲黯诘难他,这些事情才被皇上知道,这可以说是比制度规定的要降低一些,但却是可以施行的。德行优厚就去做,否则就不去做,这同背地里奢侈而外表上假装节俭,以此沽名钓誉的人不同。他以有病为由要求退职回家,汉武帝马上下令说:‘奖赏有功的,表扬有德的,喜欢好人、讨厌坏人,这是你应当知道的。希望你少用心思,保养精神,再用医药辅助治疗。’恩准假期,让他治病,赏赐他牛酒和各种布帛。过了几个月,公孙弘的病好了,就上朝办公。到元狩二年,他终于在丞相的官位上寿终正寝。了解大臣的没有超过国君的了,这就是例证。公孙弘的儿子公孙度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来当了山阳太守,因犯法失掉侯爵。表彰道德大义,是为了引导时俗之人,勉励教化,这是圣王的制度,不可改变的道理。将恩赐公孙弘后代子孙中的嫡系者以关内侯的爵位,食邑三百户,用公车把他们送到京城,将他们的名字报到尚书那里,朕要亲临现场授予爵位。”
  班固在《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的“赞曰”中说:“公孙弘、卜式、兒宽都曾以大雁奋飞之翼的超凡才能,在平凡的燕雀之群中遭受困厄,远行于猪羊之间,如果不遇到好的机会,怎能得到公卿的高官地位?这时,汉朝建国六十馀年,全国安定,府库的积蓄很充实,而四方的蛮夷还没有顺服,各种制度还有缺漏,皇上正想举用有文才武略的人,选求这样的人好象害怕追不上似的。汉武皇帝开始用安车蒲轮去迎接枚乘,看到主父偃而叹息相见太迟。因此,群臣羡慕向往,有奇异才能的人同时出现。卜式从割草牧羊的人中被选中,桑弘羊从商人小子中被选拔起来,卫青奋起于奴仆之间,金日从投降的人中被选拔出来,这些人都是从前那筑墙的傅说、喂牛的宁戚一类的人啊。汉朝得到人才,以武帝时期为最多。学识渊博而有雍容风度的有公孙弘,董仲舒、兒宽;忠厚老实、勤奋做事的有石建和石庆;质朴刚直的有汲黯、卜式;善于推举贤才的有韩安国、郑当时;制定律令的则有赵禹、张汤;善写文章的有司马迁、司马相如;能言善辩、诙谐滑稽的有东方朔、枚皋;善于应对的有严助、朱买臣;善长天文历法的有唐都、落下闳;懂得音律的有李延年;擅长筹划的有桑弘羊;奉命出使的有张骞、苏武;杰出的将帅则有卫青、霍去病;接受皇帝遗诏辅助幼主的有霍光、金日;其余的记也记不过来。因此这个时期创建的功业,遗留后世的制度和文献典籍,后世没有能赶得上的。汉宣帝继承大统,继续治理汉朝的大业,也讲述宣扬儒家六经的思想,招选优秀特异的人材,因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因为精通儒家学说而被任用;刘向、王褒因为善写文章而显贵。著名的将相有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理百姓成效好的有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这些人,他们都有功勋事迹被后世人所称道记述。参看这些名臣的事迹,可以说是仅次于武帝时代。
  【原文】【注解】
  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①,字季。少时为薛狱吏②,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③。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④。养后母孝谨⑤。
  建元元年⑥,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⑦。是时弘年六十,征以贤良为博士⑧。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⑨,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⑩,有诏征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11)。弘让,谢国人曰(12):“臣已尝西应命(13),以不能罢归(14)。愿更推选(15)。”国人固推弘(16),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17),百余人,弘第居下(18)。策奏(19),天子擢弘对为第一(20)。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是时通西南夷道(21),置郡,巴蜀民苦之(22),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22),上不听。
  ①齐:指战国时齐国旧地;而菑川国则为汉朝初年的封国,建都于剧县(今山东寿光);薛乃汉代县名(在今山东滕县南)。按剧县与薛县相距甚远,故前人疑此处有误,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史记考异》说:“菑川本齐故地,《史》言菑川又言齐者,当时通俗之称,扁鹊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与此一例,非《史》之误。《汉志》菑川国祗三县,无薛县,然《高五王传》,青州刺史奏菑川王终古禽兽行,诏削四县,安和薛县不在所削之内。《汉志》郡国领县若干,皆元、成以后之制,未可据以驳传也。”此言可信。②狱吏:负责监狱的官员。③牧豕:放猪。海上:海边。④《春秋》杂说:“解释《春秋》的各家学说。按《春秋》为孔丘所著鲁国的编年史,后为儒家经典之一。因原著简约,不易详知,遂有左丘明、公羊高、谷梁赤等为之作注,加以解说,另成三书,即《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这里的“杂说”当指此。⑤孝谨:孝顺谨慎。⑥建元:汉武帝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⑦贤良文学:是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有时简称“贤良”和“文学”。建元元年的十月,由武帝亲自招考贤良文学,董仲舒等一百余人前来应考。⑧博士:学官名。知识渊博,学有专长者得任此职,以备天子所用,或传授弟子。文帝时就已设《诗经》等博士,武帝建元五年乃设五经博士。⑨上意:皇上的心意。⑩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元光五年即公元前130年。(11)推上:推举。(12)让谢:退让谢绝。(13)西应命:到西边的长安去接受皇帝的诏命。(14)以:因为。罢归:罢官归来。(15)更:改。(16)固:坚决。(17)对策:指应考的贤良文学等人回答皇帝所提的治国方策。(18)第:名次。(19)奏:进。(20)擢:提拔。(21)通西南夷:武帝元光年间,唐蒙和司马相如等出使西南夷,夜郎等归附汉朝,汉在上述地区设立犍为郡等。详见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22)苦:感到困苦。(23)盛毁:极度诋毁。
  弘为人恢奇多闻①,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②,人臣病不俭节③。弘为布被,食不重肉④。后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⑤,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⑥。于是天子察其行敦厚⑦,辩论有余⑧,习文法吏事⑨,而又缘饰以儒术⑩,上大说之(11)。二岁中,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12),汲黯先发之(13),弘推其后(14),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15),至上前(16),皆倍其约以顺上旨(17)。汲黯庭诘弘曰(18):“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19):“夫知臣者以臣的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20)。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三年(21),张欧免(22),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22),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23),愿罢之。于是天子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24)。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25),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26)。”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27),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28)。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29),侈拟于君(30),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31)。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32),封平津侯。
  ①恢奇:雄伟奇异。②称:说。病:短处、毛病。不广大:指心胸狭小。③俭节:即“节俭”。④重肉:两种肉菜。⑤开:开始。陈:陈说。端:头绪。⑥面折庭争:通“面折廷争”,当面驳斥,在朝廷争辩。⑦行:行为。敦厚:忠厚。⑧辩论:指言辞。⑨习:熟悉。文法:法律条文。⑩缘饰:装饰。儒术:儒家思想和治国主张。(11)上:皇帝。说(yuè,月)同“悦”。下文“天子常说”之“说”同此。(12)请间(jiàn,涧):请求分别进见皇帝。间,间隔。(13)先发之:先提出问题。(14)推:推究。此指把事情利害得失详尽地阐述清楚。(15)约议:事前约定某些待议的问题。(16)上前:皇上面前。(17)倍:通“背”,违背。上旨:皇上的旨意。(18)庭:通“廷”,朝廷。诘:责难。(19)谢:道歉。谢罪。(20)然:认为正确。(21)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前123)。元朔三年即公元前一二六年。(22)免:免官。指免去张欧的御史大夫。(23)数:屡次。(24)罢敝:通“疲敝”,疲惫。奉:供给。(24)难:驳斥。(25)鄙人:鄙漏之人。(26)专奉:专营。(27)奉:通“俸”。(28)诚:确实。(29)三归:三处府第。一说为台名。(30)侈:奢侈。拟:比。(31)亦:此。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亦犹此也。”僭(jiàn,件):在封建社会中,地位低的人越礼冒用地位高的人的名分、礼仪、器物的行为称僭。(32)卒:终于。
  弘为人意忌①,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郤者②,虽详与善③,阴报其祸④。杀主父偃,徙董仲舒于胶西⑤,皆弘之力也。食一肉脱粟之饭⑥。故人所善宾客⑦,仰衣食⑧,弘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士亦以此贤之。
  淮南、衡山谋反⑨,治党与方急⑩。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明主填抚国家(11),使人由臣子之道(12)。今诸侯有畔逆之计(13),此皆宰相奉职不称(14),恐窃病死,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15),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故曰‘力行近乎仁(16),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则知所以自治(17),知所以自治,然后知所以治人。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今陛下躬行大孝(18),鉴三王(19),建周道(20),兼文武(21),厉贤予禄(22),量能授官。今臣弘罢驾之质(23),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24),封为列侯,致位三公(25)。臣弘行能不足以称(26),素有负薪之病(27),恐先狗马填沟壑(28),终无以报德塞责。愿归侯印(29),乞骸骨(30),避贤者路。”天子报曰(31):“古者赏有功,褒有德,守成尚文(32),遭遇右武(33),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34),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35),(君宜知之)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36),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37),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38) 。今事少间(39) ,君其省思虑,一精神(40),辅以医药。”因赐告牛酒杂帛(41)。居数月,病有瘳(42),视事(43)。
  元狩二年(44),弘病,竟以丞相终(45)。子度嗣为平津侯(46)。度为山阳太守十余岁,坐法失侯。
  ①意忌:猜疑忌恨。②郤:通“隙”,隔阂、矛盾、怨仇。③详:通“佯”,佯装。④阴:暗中。⑤徙:迁移。胶西:汉代封国名。按董仲舒才学远超公孙弘,而且厌恶公孙弘的曲意承上的行为。公孙弘对此极怀恨在心,欲借骄纵的胶西王刘端之手杀害董仲舒,于是便向武帝推荐,董仲舒于被派到胶西国当了相,不过曾杀害国相的刘端并未杀害董仲舒。⑥脱粟:去掉谷壳的粗米。⑦故人:老朋友。宾客:指门客。⑧仰:依赖。⑨淮南、衡山:均汉初封国名。按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阴谋叛乱,不久阴谋败露,淮南王自杀,先后被株连治罪者达数万人。事详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⑩治党与:追究同党。方:正。(11)填(zhèn,镇)抚:镇抚,安抚。填,通“镇”。(12)由:循。(13)畔:通“叛”。(14)奉职:供职。不称:不合适。(15)通道:常道。(16)力行:努力实践。按此处所引的三句话,出自《礼记·中庸》为孔丘之言。(17)自治:自己培养自己。(18)躬行:亲自实践。(19)鉴:借鉴。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开国之王,具体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20)周道:周朝的治国之道。(21)兼:兼有。文、武:指周文王和周武王。(22)厉:通“励”,鼓励。予:给与。(23)罢驽:疲惫的劣马,此指才能低下。罢,通“疲”。质:本质。(24)过意:特意。卒伍:指军队。(25)致:给。(26)行能:品行才能。(27)素:平素。负薪之病:自称有病,不能胜任的谦词。(28)先狗马填沟壑:谦词,意谓随时都会突然死去。(29)归:交回。(30)乞骸骨:乞求保全尸骨。这是封建官员向皇帝请求退休的谦词。(31)报:答复。(32)守成:守住先人已得的成功事业。尚文:崇尚文德教化。(33)遭遇:指遇到祸患。右武:崇尚武功。(34)宿昔:从前。庶几:幸运。尊位:尊贵的地位,指君王的地位。(35)惟:思念。(36)善善恶恶:赞许善良的讨厌丑恶的。(37)罹:遭遇。恙:病。已:病愈。(38)章:显扬。(39)少间:稍得闲暇。(40)一精神:使精神专一个。(41)赐告:恩准继续休假。杂帛:各种布帛。(42)瘳(chōu,抽):病愈。(43)视事:办理事物。(44)元狩:汉武帝的第四个年号(前122—前117)。元狩二年即公元前一二一年。(45)竟:最终。终:死。(46)嗣:继承。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①,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②。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③。齐诸儒生相与排摈④,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⑤,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⑥,以为诸侯足游者,乃西入关见卫将军⑦。卫将军数言上⑧,上不召。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⑨。朝奏⑩,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①长短纵横之术:即战国纵横家的思想。据《汉书·艺文志》记载,主父偃著书二十八篇,集为《主父偃》一书。②晚:晚年。百家言:诸子百家的学说。③诸生:许多儒生。厚遇:宽厚相待。④排摈:排斥。⑤假贷:借贷。⑥元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⑦卫将军:指大将军卫青。⑧数:屡次。上:指汉武帝。⑨阙下:宫门之下,此指皇帝。⑩朝奏:早晨进献奏书。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①,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②,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③。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④,愿陛下幸郝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⑤:“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⑥,天子大凯⑦,春蒐秋狝⑧,诸侯春振旅⑨,秋治兵⑩,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11),兵者凶器也(12),争者未节也(13)。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14)。夫务战胜穷武事者(15),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16),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17)。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18),迁徙鸟举(19),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20),重不及事(21)。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22)。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蔽中国(23),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24)。地固泽(咸)卤(25),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26)。暴兵露师十有余年(27),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28),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29),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30),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31)。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32),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33)。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34)。
  ①不恶:不讨厌。切谏:深切的谏言。意谓毫不避讳的直谏君王。博观:广泛地观察。②重诛:严厉的惩罚。③遗策:失策。万世:万代。④效:献。⑤《司马法》:古代兵书,即《司马穰苴兵法》,原有一百五十篇,今存五篇。以下所引文字出于《司马法·仁本》篇。⑥平:太平。⑦大凯:周王所奏凯旋班师的军乐。⑧蒐:春天打猎。狝:秋天打猎。⑨振旅:训练军队。⑩治兵:修治武器。(11)逆德:背逆的德行。(12)兵:武器。凶器:凶恶的器物。(13)末节:最末等的节操。(14)重行:慎重对待。(15)务:致力。穷武事:用尽武力。(16)任:凭借。(17)齐:相等。三代:指夏、商、周。(18)委积:此泛指仓廪所蓄的粮食和财物。(19)鸟举:像鸟儿飞翔。举,飞举。(20)踵粮:携带粮食行军。(21)重:繁。不及事:无济于事。(22)役:役使。(23)靡敝:疲弊。(24)辟:通“”,开拓。河:黄河。(25)泽卤:盐碱地。(26)丁男:成年的男人。(27)暴兵露师:把军队暴露在荒沙野地之中。(28)是:此。岂:难道。(29)蜚刍挽粟:飞速转运粮草。蜚,通“飞”。刍,喂牛马之草。挽,引、拉。(30)黄腄:指黄县和腄县。负海:靠海。(31)率:大致。钟:容量单位,即六斛(石)四斗。致:得到。(32)疾耕:拼力耕种。(33)纺绩:纺织、绩麻。帷幕:军帐。(34)畔:通“叛”。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①,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②。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③。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④。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⑤,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⑥,日费千金”。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⑦,亦适足以结怨深仇,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于外国,非完事也⑧。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⑨,禽兽畜之⑩,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11),而下(修)〔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12)。乃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13),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14)。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15),此得失之效也(16)。故《周书》曰(17):“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18)。
  ①略:攻取。②代古:代郡的山谷。③从:追。搏影:捕捉影子。④平城之围:公元前二○○年,汉高帝刘邦打匈奴,被匈奴围困在平城的白登山,七天七夜方得脱离险境。见卷八《高祖本纪》、卷五十六《陈丞相世家》、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等。⑤刘敬:即娄敬,他建议与匈奴和亲。和亲:这是汉朝出现的一种与边境部族修好的政策。如把汉朝宗室女儿嫁给匈奴单于为妻,借以加强汉匈之间的亲善关系,换取边境的安宁。刘敬事见卷九十九本传。⑥兵法曰:“此指《孙子兵法·用间》篇。⑦系虏:俘虏。系,拴束。⑧完事:完美的事。(9)固:本来。弗:不。程督:按法律和道德的要求加以规范督导。⑩畜:养。(11)统:经验。(12)兵久:战争持续很久。变:动乱。虑易:思想发生了变化。(13)外市:与外国人勾结。(14)尉佗:即赵佗。他建立了南越国。其人其事见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章邯:本是秦朝将领,在秦末大乱中投降项羽,受封为王。见卷七《项羽本纪》等。私:私欲。(15)二子:指尉佗和章邯。(16)效:效验。(17)《周书》:指《逸周书》,记周代史实的史书。以下引文非此书原文,当是变化《周书·王佩解》之“存亡在所用,离合在出命”而来。(18)少:稍微。
  是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①,各一事。
  徐乐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②,不在于瓦解③,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④,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⑤,非有孔、墨、曾子之贤⑥,陶朱、猗顿之富也⑦,然起穷巷,奋棘矜⑧,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⑩,下怨而上不知(也)俗已乱而政不修(11),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12)。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13)。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14),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15),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16),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17),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18)!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19),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20),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①世务:社会事务,即治国之事。②土崩:土地崩裂,喻百姓造反。③瓦解:屋瓦破碎,喻统治者内部的纷争。④千乘之尊:大国诸侯的尊贵地位。⑤乡曲:乡里。⑥孔:孔丘。墨:墨翟。曾:曾参。⑦陶朱:即春秋末年越国大夫范蠡。他助越王勾践灭吴后,离越游齐,居于陶地,成为富有的大商人,称陶朱公。猗顿:战国时代的富有大商人,以经营盐池和珠宝驰名。⑧奋:挥舞。棘:通“戟”,古代兵器。矜:矛柄。按此处的“棘矜”泛指武器。⑨偏袒大呼:赤臂大喊。偏袒,露着一个膀子。从风:随风,指百姓积极响应。⑩恤:体恤,关照。(11)修:治理。(12)资:凭藉。(13)吴、程、齐、赵之兵:指汉景帝三年(前154)所发生的吴楚七国之乱。这时诸侯王势力已经增大,谋划夺权的形势已出现,吴王刘濞(bì,必)乃联合楚王、赵王、胶西王、济南王、胶东王、淄川王,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后被太尉周亚夫领兵击败。详见卷一百六《吴王刘濞列传》。(14)万乘(shèng,剩)之君:指君王。(15)劝:鼓励。(16)攘:抢夺。禽:同“擒”。(17)穷处:处于困迫之中。首恶:“首先作恶。实指首先反抗朝廷,起义造反。(18)三晋:指韩、赵、魏三国。此指想要起事夺权的王公大臣们。(19)旋踵:把脚跟掉转过来。此极言时间的短促。(20)二体:两种情况。
  间者关东五谷不登①,年岁未复②,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③,推数循理而观之④,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⑤,明于安危之机⑥,脩之庙堂之上⑦,而销未形之患⑧。其要⑨,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⑩,弘游燕之囿(11),淫纵恣之观(12),极驰骋之乐,自若也(13)。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14),而天下无宿忧(15)。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16),宽仁之资(17),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18),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19),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20),此陛下之所服也(21)。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22)。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何征而不服乎哉!
  ①间者:最近。不登:不丰收。②年岁:年景。复:恢复。③重:加上。边境之事:指边境上的军事活动如守边战争等。④推数:推究事物的发展情势。循理:按着一般道理。⑤万化之原:各种变化的原因。⑥机:要害、关键。⑦脩:通“修”。庙堂:指朝廷。⑧销:通“消”。消除。未形:尚未表现出来的。⑨要:要领。⑩蜚:同“飞”。(11)弘:扩展。游燕:游玩宴饮。燕,通“宴”(12)淫:过分。(13)自若:安然自如。(14)金石丝竹:泛指各种乐器。帷帐之私:指男女情爱之事。俳优:演杂耍的演员。侏儒:身材矮小的人,统治者常令其斗乐取笑。(15)宿忧:积久的忧患。按《小尔雅》:“宿,久也。”(16)天然之圣:天生的聪明智慧。(17)资:资质。(18)侔:等同。(19)隆:兴隆。(20)南面:面朝南方。负扆(yǐ,倚):背靠屏风。王宫中门窗之间的屏风称扆,王见诸侯时当负扆而立。摄袂:卷起衣袖。揖:拱手行礼。(21)服:事。(22)敝:此指最差的结果。
  严安上书曰: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①,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②。及其衰也,亦三百余岁,故五伯更起③。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爆禁邪,匡正海内④,以尊天子。五伯既没⑤,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⑥,众暴寡,田常篡齐⑦,六卿分晋⑧,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⑨,弱国备守,合从连横⑩,驰车击毂(11),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12)。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13),铸以为钟虡(14),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15),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16)。向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徭役,贵仁义,贱权利(17),上笃厚,下智巧(18),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而(修)〔循〕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信者退;法严政峻(19),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20)。欲肆威海外(21),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22),戍于北河,蜚刍挽粟以随虽其后。又使尉(佗)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23),使监禄凿渠运粮(24),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25),南挂于越,宿兵无用之地(26),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27),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28),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30),项梁举吴(31),田儋举齐(32),景驹举郢(33),周市举魏(34),韩广举燕(35),穷山通谷豪士并起(36),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37),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38)。
  ①成:周成王姬诵。康:周康王姬钊。隆:兴盛。②刑错:通“刑措”,刑法被搁置不用,言社会安宁,犯法之事极少。②五伯:通“五霸”,指春秋时代先后成为霸主的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宋襄公等。更:相继出现。④匡正:匡扶正道。⑤没:通“殁”,死去。⑥陵:侵犯,欺负。⑦田常:即田成子,或称陈成子,春秋末期的齐国重臣,谋杀简公,立平公为君,自任齐相,逐渐篡取齐国政权。详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⑧六卿分晋:春秋末期,晋国的韩、赵、魏和智、范,中行氏六卿把持了朝政,分割晋国领地,扩大私人势力。至公元前四五三年,韩、赵、魏灭智氏而三家分晋。见卷三十九《晋世家》篇。⑨务攻:致力于攻伐征战。⑩合从(zòng,纵)连横:战国时期诸国间的外交策略,即由北至南的齐楚等国联合抗秦的策略称合纵;而由西向东的秦、齐等国联合抗楚而实际是秦国借以各个击破的策略称连横。从:同“纵”。⑩击毂:车毂相撞,极言车多。毂,车轮中心用来插轴的圆木。泛指车(11)介:甲衣。胄:头盔。(12)愬:诉说。(13)兵:武器。(14)钟:古代乐器:虡(jù,巨):挂钟磐的木架。“销其兵”等三句所指史实详见卷六《秦始皇本纪》。(15)元元:平民。此指善良。(16)更生:获得新生。(17)贱:轻视。(18)上:通“尚”,崇尚。下:轻视。(19)政峻:政治严厉。(20)意广心轶(yì,义):野心极大。按“轶”通“溢”,满。(21)肆威:扬威。(22)辟:通“”,开拓。进境:向前推进扩展边境。(23)尉:武官名。屠睢(suí,虽)人名。将:率。楼船之士:水兵。百越:即越。(24)监:指监御史。禄,人名。(25)构:结。(26)宿兵:驻军。(27)被甲:穿铠甲,此指参军上战场。被,同“披”转输:运输。转运。输,纳。(28)经:上吊。道树:道边的树。(29)举:攻占。这里和以下诸“举”字都有举事的意思。陈胜、吴广举陈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0)武臣、张耳举赵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又见卷八十九《张耳陈余列传》。(31)项梁举吴事见卷七《项羽本纪》。(32)田儋:(dān,单)举齐事见卷九十四《田儋列传》。(33)景驹举郢事见卷七《项羽本纪》、卷四十八《陈涉世家》等。(34)周市(fú,福)举魏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5)韩广举燕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6)穷山通谷:全部山谷。极言遍地皆为起义者。(37)灭世绝祀:世系政权全被断绝。(38)不变:不会变通。
  今欲招南夷①,朝夜郎②,降羌僰③,略州④,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⑤,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于远方之备⑥,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⑦。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砥剑⑧,桥箭累弦⑨,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⑩,旁胁诸侯(11),非公室之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12),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13);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14)则不可称讳(15)。
  ①南夷:指汉代南部(今四川南部,云南和贵州)的各部族。②朝:朝拜皇帝。夜郎:指汉代南方(今贵州和云南)部族名和国名,武帝时代归服汉朝。③羌:部族名。僰(bō,波):部族名。④略:攻取。⑤燔:烧。龙城:或作“茏城”,匈奴单于王庭所在的地方。⑥累:牵累。⑦子民:爱抚百姓。⑧锻甲:锻造铠甲。砥剑:磨剑。砥,磨石。⑨桥箭:矫正箭杆。桥,通“矫”。累弦:聚积弓弦。以上两句盖谓加强战备,亦即厉兵秣马之意。⑩形束壤制:土地山川的形势可以控制百姓。(11)旁胁诸侯:胁迫附近的诸侯。(12)公室:此指朝廷。卑削:衰微。(13)非特:不只。(14)遭:逢。万世之变:此为“天下变乱”的委婉说法。(15)称讳:为讳。
  书奏天子①,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②?何相见之晚也!”于是上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偃〕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乐)为中大夫③。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④。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⑤。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⑥,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⑦,余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⑧。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⑨。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于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⑩,天下豪桀并兼之家(11),乱众之民(12),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其计(13)。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14),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15)。人或说偃曰:“太横矣(16)。”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17)。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阸日久矣(18)。且丈夫生不五鼎食(19),死即五鼎烹耳(20)。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21)。”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22),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23),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筑北河(24),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①奏:进献。②安在:在哪儿。③迁:升官。④形:形势。⑤阻:依仗。⑥逆节:叛逆之事。指吴楚七国反叛事。⑦适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适,同“嫡”。代立:继立。⑧宣:显示。⑨侯之:封他为侯。⑩茂陵:汉武帝陵墓名,也是县名。按建元二年(前139),武帝在槐里毛茂乡预修陵墓,并设县,迁豪杰并兼之家至茂陵,充实那里的人口。(11)豪桀:即“豪杰”,指豪强。并兼之家:指富人。(12)乱众:使民众作乱。(13)上从其计:皇上听从了主父偃的主张。按元朔二年(前127),武帝接受了主父偃的名为推恩,实为削弱诸侯势力的主张,下令诸侯可分封子弟。(14)发:揭发。阴事:隐私之事。按刘定国与其父康王刘嘉的姬妾通奸,又与三个女儿通奸,还夺取弟妻为妾,元朔元年,主父偃揭发此事,武帝令大臣议其死罪,燕王自杀。刘定国事见卷五十一《荆燕世家》。(15)赂遗(wèi,魏):贿赂和赠送。(16)横:强横。(17)结发:束发。指年轻时代。(18)阸:同“厄”。困厄。(19)五鼎食:指侈奢生活和显赫的政治地位。按古代诸侯举行祭祀,用五个鼎分盛牛羊猪鹿鱼肉,以显示高贵。(20)五鼎烹:用五鼎煮死人,这时古代的酷刑。(21)倒行暴施:背逆情理急促行事。(22)阻河:以黄河为险阻。(23)漕:水上运输。(24)常:通“尝”。曾经。
  元朔二年①,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②,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③,宾客不我内门④;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⑤,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⑥,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偃居中⑦,不敢发。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⑧,乃征下吏治⑨。主父服受诸侯金⑩,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11),唯独洨孔车收葬之(12)。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①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②齐王:指厉王刘次景。刘次景与其姊通奸,主父偃向武帝揭发,被派任丞相,穷究其事,齐王恐而自杀。事见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内:指宫内私生活。淫佚:淫乱放荡。僻:邪僻。③不我衣食:不给我衣食。④不我内门:不许我进门。内:同“纳”。⑤动:触动。⑥效:仿效。论死:判为死刑。⑦居中:身处朝廷之中。⑧劫:要挟。⑨征:召。下吏:交给法官。⑩服:认罪。收:收尸。洨:县名。孔车:人名。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修①,然亦遇时。汉兴八十余年矣,上方乡文学②,招俊乂③,以广儒墨④,弘为举首⑤。主父偃当路⑥,诸公皆誉之⑦,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⑧!
  ①修:美。②上:皇上,指汉武帝。乡:同“向”,此指崇尚。文学:指儒家学说及其典籍。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家学说在汉朝得到突出发展。③俊乂(yì,义):具有超众才能的人。乂,才。④广:扩大。墨:指墨家学派。⑤首举:第一。⑥当路:身居要职,担任举足轻重的高官。⑦诸公:指朝中高官们。誉之:赞美他。⑧悲夫:悲伤啊。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①:“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孝经》曰②‘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③,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于君故也④。夏禹卑宫室⑤,恶衣服⑥,后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于俭,俭化俗民,则尊卑之序得⑦,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⑧。斯乃家给人足⑨,刑错之本与欤?可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⑩,万民之表也(11)。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12)。孔子不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13):‘举善而教不能则劝(14)’。维汉兴以来,股肱宰臣身行俭约(15),轻财重义,较然著明(16),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余。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17)。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于制度而可施行者也(18)。德优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19)。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制曰‘赏有功,褒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寥,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20)。弘子度嗣爵,后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21),所以率俗厉化(22),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23),食邑三百户,征诣公车(24),上名尚书(25),朕亲临拜焉。”
  ①太皇太后:当朝皇帝的祖母。此指汉平帝的祖母王政君,她是汉成帝的生母,汉元帝的皇后。这个诏书是她在平帝元始中(1—5)颁布的,后人附录于《公孙弘传》之后,赞美公孙弘。按当时的大司徒为马宫,大司空为甄丰。②《孝经》:儒家经典之一,宣扬封建孝道。下文所引的“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出自《孝经·广要道》章,而“礼,与奢也宁俭”,出自《论语·八佾》,文字稍异。这两句中的“礼”,指《周礼》。③“昔者”二句:相齐桓,做齐桓公的相。九合一匡之功,多次会合诸侯并匡正天下的功劳。九,非实指,泛言多。匡,匡正。按这几句所叙之事本于《论语·宪问》:“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又曰:“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令受其赐。’”④泰:太过分。拟:比。故:原因。按孔子批评管仲僭礼之行见《论语·八佾》。其文曰:“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氏有三归……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⑤卑:低矮。⑥恶:粗劣。⑦尊卑之序:尊贵者和卑贱者之间的秩序,实为森严的封建等级关系。⑧争讼:打官司。⑨斯:此。⑩百寮之率:即百官之长。寮,通“”。率:通“帅,”主帅、长官。(11)表:标,榜样。(12)树:立。直表:直的标杆,正直的榜样。曲影:斜影。(13)“子率而正”两句:语出《论语·颜渊》篇。子:你。此指鲁国贵族季康子。率:原文作“帅”,领头。而:原文作“以”。孰:谁。(14)举:选拔。善:指贤能的人。不能:无能的人。劝:鼓励。按此句引自《论语·为政》篇。(15)股肱:大腿和胳膊,喻得力重臣。宰臣:统帅百官的长官,此指丞相。(16)较然:明显。(17)诚:确实。克约:克制约束。从制:遵循法制行事。(18)减于制度:比法制规定的标准降低了一些。(19)诡服:虚假的行为。按《玉篇》:“诡,欺也,谩也。”《广雅》:“服,行也。”殊科:不同类。(20)效:表现。(21)表德:表扬美德。章义:表彰道义之人。(22)厉化:通“励化”,勉励教化。(23)次当为后:按次秩当为后代者,意谓嫡系子孙。爵关内侯:封给关内侯的爵位。(24)征:召。诣:往。到……去。(25)上名:把姓名报上去。
  班固称曰①:“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②?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乂安③,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④,制度多阙⑤,上方欲用文武⑥,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⑦,见主父而叹息。群臣慕向⑧,异人并出⑨。卜式试于刍牧⑩,弘羊擢于贾竖(11),卫青奋于奴仆(12),日出于降虏(14),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14)。汉之得人,于兹为盛(15)。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兒宽,笃行则石建、石庆(16),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17),定令则赵禹、张汤(18),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19),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落下闳(20)协律则李延年(21),运筹则桑弘羊(22),奉使则张骞、苏武(23),将帅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24)。其余不可胜纪(25)。是以兴造功业(26),制度遗文(27),后世莫及。孝宣承统(28),纂修洪业(29),亦讲论六艺(30),招选茂异(31),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述于后。累其名臣(32),亦其次也。”
  ①这段“班固称曰”的文字,是《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的“赞曰”部分,个别文字稍异。②“公孙弘”四句意在强调机遇,即唐代诗人陈子昂所谓“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的意思。鸿渐之翼,喻超凡的才能。鸿,雁。渐,进。“鸿渐”一语出于《易·渐》“鸿渐于干”句。后比喻官阶的步步高升。燕雀,指小鸟,比喻才干平庸之辈,意同卷四十八《陈涉世家》记陈涉所叹息的“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之“燕雀”。远迹,远行。按王逸《楚辞章句》云:“迹,行也。”即行迹、行踪之意。“远迹羊豕之间”,指公孙弘曾牧猪海滨,卜式曾牧羊山中。③乂(yì,义)安:安定。乂,安。④宾:宾服,顺服。⑤阙:通“缺”。⑥方:正。文武:有文才武略的人。⑦蒲轮:用蒲草缠轮的安稳之车。枚生:指西汉著明赋家枚乘。他曾规劝吴王刘濞切勿反叛中央,吴王不听。吴王谋反后,他致书吴王再行劝谏。武帝即位后慕其名而以安车蒲轮征召他进京,病死于途中。⑧慕向:倾慕向往。⑨异人:有特殊才能和专长的人。⑩试:用。刍牧:割草牧枚。以卜式出身于畜牧主,故称“试于刍牧”。(11)“弘羊”句:弘羊即治粟都尉、领大司农,桑弘羊,以其出身于洛阳商人之家,故称“擢于贾(gǔ,古)竖”。贾竖,对商人的蔑称。(12)“卫青”句:“卫青贵为大将军,但以其出身微贱,原先只是平阳侯家的奴仆,故称“奋于奴仆”。已见卷一百一十一《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13)“日(mìdí,密敌)”句:日即金日。以其原为匈奴休屠王太子,后来降汉,故称其“出于降虏”。(14)曩(nǎng,攮)时:从前。版筑:古代修墙工具,此指以版筑修墙。此指商代武丁时的名臣傅说。他原为傅俭(岩)的筑墙奴隶,商王武丁用为辅弼之臣,政绩显著。饭牛:喂牛。此指春秋时期齐桓公名臣宁戚。他本是卫国商人,曾宿于齐国都城东门下,时值齐桓公夜出,听到他喂牛时唱的怀才不遇的歌,知其为贤人,于是重用他为客卿。卷八十三《鲁仲连邹阳列传》所载邹阳狱中上粱孝王书有“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句。其事见《吕氏春秋·举难》等。朋:同类。(15)兹:此。(16)笃行:忠诚做事。(17)推贤:推荐贤人才士。(18)定令:制定刑法政令。(19)滑(gǔ,古)稽:本为盛酒器,用以比喻能音善辩,语言诙谐幽默者。(20)历数:指天文、数算之学。(21)协律:调协乐律。(22)运筹:筹划事物。(23)奉使:奉命出使。(24)受遗:指接受皇帝的遗命,辅佐幼主。后元二年(前87)孝武帝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武帝曰:“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武帝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武帝床前,“受遗诏辅少主”。武帝去世以后。昭帝年幼,“政事一决于光”,日亦竭忠尽虑辅政。事见《汉书·霍光金日传》。(25)纪:通“记”。(26)兴造功业:创建功业。(27)遗文:留下来的文章典籍。(28)孝宣:指汉宣帝刘询。承统:继承大统。(29)纂修:继续治理:纂;通“缵”。继。修,治。洪业:大业。(30)六艺:指六经,即《诗》、《书》《礼》、《易》、《乐》、《春秋》。(31)茂异:优秀特异的人才。(32)累:依《汉书》当作“参”,比较的意思。按:上段所及人物,除本注已注及者,还有十几位《史记》有传或及其事:石建、石庆见卷一百三,韩安国见卷一百八,霍去病见卷一百一十一,司马相如见一百一十七,汲黯、郑当时见卷一百二十,董仲舒见卷一百二十一,赵禹、张汤见卷一百二十二,张骞见卷一百二十三,李延年见卷一百二十五,东方朔见卷一百二十六,司马迁见卷一百三十。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王延海 译注
  【说明】
  本传记述了南越王赵佗建国的史实及其四位继承者同汉王朝的关系,描述了汉武帝出师攻灭南越,将南越置于汉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过程。行文中表现了司马迁尊重史实和民族一统的思想。他没有把边疆的少数民族视为“种别域特”(班固《汉书·叙传》)的野蛮低贱民族,而肯定“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的功劳,把南越视为汉王朝的一部分,视其民为汉王朝的同等臣民,把南越统一和南越归汉,视为各民族走向统一的必然趋势,有一定进步意义。
  此文记事“简括”(李景星《史记评议》),重点突出:于赵佗建国、武帝兴师则详写,余者略述,“条理井井”(吴见思《史记论文》)。此文善于描摹军威气势,如写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率师南征,四路大军,浩浩荡荡,水陆并进,所向披靡,“声势赫奕”,“极其神妙,可云神化之笔”(吴见思《史记论文》)。本传太史公赞语用四字句韵语,不但形式整齐,而且声韵和谐,显示了作者赞语风格的多样性。
  【译文】
  南越王尉佗是真定人,姓赵。秦国兼并了六国,攻取并平定了杨越,设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把犯罪而被迁徙的百姓安置到这些地方,同越人杂居了十三年。尉佗,秦朝时被任命做了南海郡的龙川县令。到秦二世时,南海郡尉任嚣得病将死,把龙川令赵佗召来,并对他说:“听说陈胜等发动了叛乱,秦朝推行暴虐无道的政策,天下百姓对此感到怨恨,项羽和刘邦、陈胜、吴广等,都在各自的州郡,同时聚集民众,组建军队,象猛虎般地争夺天下,中原地区扰攘动乱,不知何时方得安宁,豪杰们背叛秦朝,相互对立。南海郡偏僻遥远,我怕强盗的军队侵夺土地,打到这里,我想发动军队切断通往中原的新修大路,自己早作防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巧我的病重了。再说番禺这个地方,背后有险要的山势可以依靠,南有大海作屏障,东西几千里,有些中原人辅助我们,这也能当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国家。南海郡的长官中没有谁值得我同他研究这些事,所以把你召来告诉你这些事。”任嚣当即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让他代行南海郡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就向横浦、阳山、湟谿关传布檄文,说:“强盗的军队将要到来,要疾速断绝道路,集合军队,保卫自己。”赵佗借此机会,逐渐用法律杀了秦朝安置的官吏,而用他的亲信做代理长官。秦朝被消灭后,赵佗就攻击并兼并了桂林和象郡,立自己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已经平定了天下,因为中原百姓劳顿困苦,所以汉高祖放过了赵佗,没有杀他。汉高帝十一年(前196),派遣陆贾去南越,命令赵佗因袭他的南越王的称号,同他剖符定约,互通使者,让他协调百越,使其和睦相处,不要成为汉朝南边的祸害。南越边界与北方的长沙接壤。
  高后时代,有关部门的官吏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赵佗说:“高帝立我为南越王,双方互通使者和物资,如今高后听信谗臣的意见,把蛮夷视为异类,断绝我们所需要的器物的来源,这一定是长沙王的主张,他想依靠中原的汉王朝,消灭南越,兼作南越王,自己建立功劳。”于是赵佗就擅加尊号,自称南越武帝,出兵攻打长沙国的边境城邑,打败了几个县才离去。高后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前去攻打赵佗。正遇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中的多数人都得了重病,致使大军无法越过阳山岭。又过了一年多,高后死去,汉军就停止了进攻。赵佗因此凭借他的军队扬威于边境,用财物贿赂闽越、西瓯和骆越,使他们都归属南越,使他的领地从东到西长达一万余里。赵佗竟然乘坐黄屋左纛之车,以皇帝身份发号施令,同汉朝地位相等。
  待到汉文帝元年(前179),天子刚刚统治天下,便派出使者向诸侯和四方蛮夷的君长,告知他从代国来京即位的想法,让他们知道天子的圣明美德。于是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的坟墓,设置守墓的人家,每年按时举行祭祀,又召来他的堂兄弟,用尊贵的官职和丰厚的赏赐表示对他们的宠爱。天子命令丞相陈平等推荐可以出使南越的人,陈平说好畴人陆贾在先帝时曾多次出使南越。天子就召来陆贾,任命他为太中大夫,前往南越当使者,借机责备赵佗自立为皇帝,竟然不派一个使者向天子报告。陆贾到了南越,南越王赵特别恐惧,向天子写信道歉,说:“蛮夷大长老夫臣佗,从前高后隔离歧视南越,我私下疑心长沙王是个善进谗言的臣子,又在这遥远之地听说高后杀尽了赵佗的宗族,挖掘并烧毁祖先的坟墓,因此自暴自弃,侵犯长沙的边境地区。而且南方低湿之地,在蛮夷中间,东边的闽越只有上千民众,却称其君长为王;西面的西瓯和骆越这样的裸体之国也得称王。所以我狂妄地窃取皇帝的尊号,聊以自我安慰,怎敢把这事禀告天子呢!”赵佗深深叩头谢罪,表示要长久做汉朝的藩属臣子,遵守向天子纳贡的职责。于是赵佗就向全国发布命令,说:“我听说两个英雄豪杰是不能并存的,两个贤哲之人也不能共同生活在同一世界。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去掉帝制,不再乘坐黄屋左纛的车子。”陆贾回京报告此事,汉文帝非常高兴。沿续到汉景帝时代,赵佗向汉朝称臣,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天子。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一直窃用皇帝的名号,只是他派使者朝见天子时才称王,接受天子的命令如同诸侯一样。到建元四年,赵佗死去。
  赵佗的孙子赵胡当了南越王。这时闽越王郢发动战争,攻打南越边境城镇,赵胡派人向汉天子写信说:“南越和闽越都是汉朝的藩臣,不能擅自发兵相互攻击。如今闽越发兵侵犯臣,臣不敢发兵抗击,希望天子下诏书处理这事。”于是天子赞扬南越有忠义行为,遵守职责和盟约,为他们出兵,派遣两位将军前去讨伐闽越。汉军还没越过阳山岭,闽越王的弟弟馀善杀死了郢,投降了汉朝,于是停止了讨伐行动。
  汉天子派庄助去向南越王讲明朝廷的意思,赵胡深深叩头说:“天子是为臣发兵讨伐闽越的,就是臣死了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赵胡就派太子婴齐到朝廷去充当宿卫。他又对庄助说:“国家刚刚遭受敌人的侵略,请使者先走吧。赵胡正在日夜准备行装,去京城朝见天子。”庄助离开后,他的大臣向赵胡进谏说:“汉朝发兵诛杀郢,也是用这个行动来警告南越。而且先王过去曾说过,事奉天子,只希望不要失礼,重要的是不可因为爱听使者的好话而去朝见天子。要是去朝见天子就不能再回来了,这是亡国的形势啊。”于是赵胡就以生病为借口,最终也没去朝见汉天子。过了十多年,赵胡真病得很严重,太子婴齐请求回国。赵胡死了,加给他文王的谥号。
  婴齐代立为南越王之后,就把他祖先的武帝印玺藏了起来。婴齐到长安做宿卫时,取了邯郸樛家的女儿做妻子,,生了儿子叫赵兴。待到他即位为王,便向汉天子上书,请求立妻子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汉朝屡次派使者婉转劝告婴齐去朝拜天子,婴齐喜欢恣意杀人,惧怕进京朝拜天子,会被强迫比照内地诸侯,执行汉朝法令,因此以有病为托辞,竟未去朝见天子,只派遣儿子次公入京当了宿卫。婴齐死去,加给他明王的谥号。
  太子赵兴代立为南越王,他母亲当了太后。太后在没嫁给婴齐做妾时,曾经同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奸。等到婴齐死后,元鼎四年(前113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去规劝南越王和王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的诸侯,进京朝拜天子。命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传这个意思,让勇士魏臣等辅助不足之处,卫尉路博德率兵驻守在桂阳,等待使者。南越王年轻,王太后是中原人,曾同安国少季通奸,此次安国少季来当使者,又和她通奸。南越国的人们多半知道这事,大多不依附王太后。太后害怕发生动乱,也想依靠汉朝的威势,屡次劝说南越王和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于是就通过使者上书天子,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于是天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银印赐给南越丞相吕嘉,也赐给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废除他们从前的黥刑和劓刑,用汉朝的法律,比照内地的诸侯。使者都留下来镇抚南越。南越王及王太后整治行装和贵重财物,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
  南越丞相吕嘉年龄很大,辅佐过三位国王,他的宗族内当官做长吏的就有七十多人,男的都娶王女做妻子,女的都嫁给王子及其兄弟宗室之人,同苍梧郡的秦王有联姻关系。他在南越国内的地位非常显要,南越人都信任他,很多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在得民心方面超过了南越王。南越王要上书汉天子,他屡次建议王放弃这个举动,王没听。他产生了背叛王的念头,屡次托病不去会见汉朝使者。使者都留意吕嘉的言行,因为形势的关系,没有诛杀吕嘉。南越王和王太后也怕吕嘉首先发难,就安排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权势,计划杀死吕嘉等人。宴席上,使者都面朝东,太后面朝南,王面朝北,丞相吕嘉和大臣都面朝西,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当将军,率兵守候在宫外。饮酒当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国家的利益,而丞相嫌这样做不利,是什么原因?”王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使者犹豫不决,终究没敢动手杀吕嘉。吕嘉看到周围人不是自己的亲信,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王太后发怒了,想用矛撞击吕嘉,王,阻止了太后的行为。吕嘉就出去了,并把弟弟的兵士分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周围,托病不肯去会见王和使者。吕嘉就暗中同大臣们准备发动叛乱。王一向无意杀害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叛乱仍没发生。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人都不归附她,她想独自杀害吕嘉,又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汉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太后力弱势孤,不能控制吕嘉,使者又胆怯而无决断的能力。又认为王和太后已经归附汉朝,独有吕嘉作乱,不值得发兵,想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为友好谈判而去,几个人就足够了;若是为动武而去,两千人不足以干出大事来。”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罢免了庄参的官。郏地壮士、原济北王的相韩千秋奋然说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和太后做内应,独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意得到二百个勇士前往南越,一定杀死吕嘉,回来向天子报告。”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和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兵二千人前往南越。他们进人南越境内,吕嘉等终于造反了,并向南越国的人下令说:“国王年轻,,太后是中国人,又同汉朝使者有淫乱行为,一心想归属汉朝,把先王的珍宝重器全部拿去献给汉天子,谄媚汉天子;带走很多随从的人,走到长安,便把他们卖给汉人作僮仆。她只想得到自己逃脱一时的好处,没有顾及到赵氏的国家政权,没有为后世永久之计而谋划的意思。”于是吕嘉就同他弟弟率兵攻击并杀害了南越王。王太后和汉朝的使者。他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和各郡县官员,立明王的长子与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当南越王。这时韩千秋的军队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径直让开道路,供给饮食,让韩千秋的军队顺利前进,走到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用兵攻击韩千秋等,于是把他们全部消灭。吕嘉让人把汉朝使者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放置到边塞之上说了些好听的骗人的话向汉朝谢罪,同时派兵守卫在要害的地方。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够得上军人的先锋之冠了。”天子封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他姐姐是王太后,她首先愿意归属汉朝,因此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天子就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极力征讨,人们就讽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很安然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罪人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前去讨伐他们。”
  元鼎五年(前112)秋天,卫尉路博德当了伏波将军,率兵走出桂阳,直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当了楼船将军,走世豫章,直下横浦;原来归降汉朝被封侯的两个南越人当了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兵走出零陵,然后一军直下离水,一军直抵苍梧;让驰义侯利用巴蜀的罪人,调动夜郎的兵卒,直下牂柯江。最后都在番禺会师。
  元鼎六年(前111)冬天,楼船将军率领精锐兵卒,首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攻破石门,缴纳了南越的战船和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南越的先头部队,率数万大军等候伏波将军。伏波将军率领被赦的罪人,道路遥远,正巧又误了会师的日期,因此同楼船将军会师的才有一千余人,于是一同前进。楼船将军在前边,直打到番禺。赵建德和吕嘉都在城中防守。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的地方,驻兵在番禺的东南面;伏波将军驻军在番禺西北边。正赶上天黑了,楼船将军攻击并打败了南越人,放大火烧番禺城。南越人平时就听到过伏波将军的大名,如今天黑,不知道他有多少军队。伏波将军就安营扎寨,派使者招来那些投降的人,赐给他们印,又放他们回去招降别的人。楼船将军奋力攻击,焚烧敌人,反而驱赶乱兵跑入伏波将军的营中来投降。黎明时分,城中的敌兵都投降了伏波将军。吕嘉和赵建德已在夜里同几百个部下逃入大海,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乘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才知道吕嘉的去向,派人去追捕他。原校尉现为伏波将军的司马之官的苏弘捕到赵建德,被封为常海侯;南越人郎官都稽抓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同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名字叫定的揭阳县令,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的军队,以及驰义侯所谓调动的夜郎军队还未到达,南越已经被平定了。于是汉朝在此设置了九个郡。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
  从赵佗最初称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三年,南越国就灭亡了。
  太史公说:“尉佗当上南越王,本是由于任嚣的提拔和劝说。正赶上汉朝初步安定,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领兵伐南越,碰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多染上疾病,无法进军,致使赵佗越发骄傲。由于同瓯骆互相攻击,南越国势动摇。汉朝的大军压境,南越太子婴齐只得前往长安当宿卫。后来南越亡国,征兆就在婴齐娶了樛氏女。吕嘉小小的忠诚,致使赵佗断绝了王位的继承人。楼船将军放纵欲望,变得怠惰傲慢,放荡惑乱。伏波将军大志不顺,智谋思虑越来越丰富,因祸得福。可见成败的转换,就同纠墨一样,难以预料。
  【原文】【注解】
  南越王尉佗者①,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②,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民③,与越杂处十三岁。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⑤,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⑥。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⑦,吾欲兴兵绝新道⑧,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⑨,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⑩,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11):“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12)。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13)。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14),和集百越(15),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16)。
  ①南越:一作“南粤”,是越人的一支。又是南越王赵佗所建的国名。其地在今广东与广西一带,南至今越南中部,北至今湖南南部。尉:都尉。秦时在南越设立桂林、南海、象郡,三郡长官不称守,而称尉。赵佗曾任南海郡尉。②略定:攻取平定。杨越:南越人所居住之地属古九州之一的杨州,故称杨越。③谪徙:被判刑而迁徙。④刘季:即刘邦,其字叫季。⑤中国:指中原地区。⑥畔:通“叛”。⑦盗兵:强盗之兵。这是赵佗对秦末反秦义军的诬蔑称呼。⑧绝:断绝。新道:秦朝所修的通到南越的道路。⑨番禺:地名。负:背负。此指背后紧靠着。⑩被:加。“被佗书”,就是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之意。(11)移檄:传递檄文。横浦:关名。阳山:关口名。湟溪谷:关名。(12)党:党羽、亲信。假守:代理长官。(13)释:放。弗诛:不杀。(14)剖符:符是古代君臣间的一种信物,皇帝分封诸侯或封赏功臣,或遣将出征等,将金、玉、铜、木制成的一符一分为二,君臣各持其半,以备合符相验。此处的剖符就是汉朝确认赵佗为南越王的一种表示。(15)和集:通“和辑”,和睦安定。百越:指南越的各个分支。(16)长沙:汉代封国名。
  高后时①,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②。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③,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④。会暑湿,士卒大疫⑤,兵不能逾岭⑥。岁余,高后崩,即罢兵⑦。佗因此以兵威边⑧,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⑨,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⑩,称制(11),与中国侔(12)。
  及孝文帝元年(13),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14),喻盛德焉。乃为佗亲冢在真定(15),置守邑(16),岁时奉祀(17),召其从昆弟(18),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19),先帝时习使南越(20)。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佗自立为帝(21),曾无一介之使报者(22)。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23),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24),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25),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26)。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愿长为藩臣(27),奉贡职(28)。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29)。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30),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31)。至建元四年卒(32)。
  ①高后:即吕后。汉高祖死后,她把持了朝中实权,前后长达十六年。②有司:掌管具体工作的官吏。禁:禁止。关市:在边境所设的贸易市场。③使物:使者与物资。④灶:人名,即周灶。⑤大疫:重病。⑥岭:指阳山岭,是南岭的一部分。⑦罢兵:停止军事行动。⑧因此:乘此机会。威边:在边境显示军威。⑨赂遗(wèi,魏):贿赂。闽越:越人的一支。汉初其首领无诸封为闽越王。后来分为东越和繇两部分。瓯:即西瓯,越人的一支。骆:即骆越,越人的一支。⑩黄屋:以黄绸做车盖的里子。左纛(dào,道):插在车厢左边的用旄牛尾或雉尾装饰的旗子。”黄屋左纛”都是秦汉时皇帝的车饰。(11)称制:自称皇帝,发号施令。(12)侔:相等。(13)孝文帝元年:即公元前一七九年。(14)代:代国。汉文帝刘恒未当皇帝前被封为代王,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了诸吕之乱,拥戴刘恒为帝,他便从代国来到西汉京城长安。(15)乃:就。佗亲:指赵佗的父母亲。冢:坟墓。(16)守邑:犹“守冢”,指守墓的人家。(17)奉祀:举行祭祀。(18)从昆弟:堂兄弟。(19)言:推荐。好畤:县名。(20)先帝:指汉高祖刘邦。习使:屡次出使。(21)让:责备。(22)曾:竟然。一介:一位。(23)书:奏书。谢:道歉,谢罪。(24)大长老夫:赵佗自称其身世,意谓我是个年老的大君长。(25)人众:民众,百姓。(26)瓯骆:西瓯和骆越。裸国:赤身裸体的国家。因其地炎热,人们穿衣少,故称为裸国。(27)藩臣:属国之臣。(28)奉贡职:遵从纳贡的职责。(29)朝请:汉时诸侯王朝见天子,在春天时叫朝,在秋天时叫请。(30)居国:在国内。故:原来的。(31)称王:自称为王。朝命:朝廷的命令。(32)建元四年:即公元前一四○年。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佗孙胡为南越王。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①,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于是天子多南越义②,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③。兵未逾岭④,闽越王弟馀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⑤,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⑥。谓助曰:“国新被寇⑦,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⑧。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⑨。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⑩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11)。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为文王(12)。
  ①此时:指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②多:赞美。③两将军:指王恢和韩安国。建元六年八月,武帝派大行王恢和大农令韩安国前去讨伐闽越王郢。④逾:越过。岭:指阳山岭。⑤谕:说明白。⑥宿卫:宫中的侍卫。⑦被:遭。寇:侵害。⑧装:整装待发。⑨行以:犹“以行”,用这行动。⑩期:希望。无:通“毋”,不要。(11)说(yuè,月):喜欢。好语:动听的言辞。(12)谥:古代君王和高官死后,根据他一生的事迹所加给他的称号。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①。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②,生子兴。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③,兴为嗣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⑤,惧入见要用汉法⑥,比内诸侯⑦,固称病⑧,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婴齐薨,谥为明王。
  ①先:祖先。玺:皇帝的印章。“藏玺”就是去掉私自称帝的帝号的意思,表示不再称帝。②取:同“娶”。樛(jiū,揪)氏女:姓的人家的女儿。③后:王后。④嗣:指王位继承人。⑤尚乐:喜欢。杀生:指杀人。恣:放纵。⑥:要:要挟,强迫。⑦比:比况,比照。内诸侯:内地诸侯。⑧固:通“故”。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①。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②,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③,勇士魏臣等辅其缺④,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⑤,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⑥。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⑦。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⑧,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⑨。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大傅印⑩,余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11),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12)。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13),为入朝具(14)。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余人(15),男尽尚王女(16),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17)。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18)。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等畔心(19),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20)。王、王太后亦恐嘉先事发(21),乃至酒,介汉使者权(22),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23),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24)。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25),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仗(26),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27),即起而出。太后怒,欲嘉以矛(28),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29),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30),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①安国少季:人名。安国为复姓。通:通奸。②元鼎四年:即公元前一一三年。元鼎,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③辩士:善于言谈和辩论的人。宣:宣读,传达。④辅:辅助。缺:缺失、不足。《汉书·南越传》作“决”,决策。也通。⑤将:率领。屯:驻军。⑥复私焉:又与太后通奸。⑦附:依附。⑧因:通过。⑨除:撤掉。边关:边境上的关塞。⑩大傅:即太傅。(11)黥:古代的一种刑法。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额,再涂上墨,所以又叫“墨刑”。劓:古代的一种刑法,割掉犯人的鼻子。(12)填抚:安抚。填,通“镇”。之:代指南越。(13)饬(chì,斥)治:整治。重赍(zī,资):贵重的财物。赍,通“资”。(14)具:准备。(15)相三王:辅佐三位国王。官仕:当官。(16)尚:娶公主为妻。(17)及:同。苍梧秦王:即赵光。他是越人之王,居住于汉朝所设的苍梧郡,自称秦王。有连:有婚姻关系。(18)众心:民众之心。(19)畔:通“叛”。(20)势:形势。此指被形势所限。(21)先事发:在事前首先发难。(22)介:凭借。(23)东乡:面朝东。此“乡”字和以下几个“乡”字均同“向”。(24)将:率。(25)相君:对丞相的尊称。苦:不满意。便:利。(26)相仗:相持。(27)耳目非是:在跟前的人皆不同于以往。(28):小矛。这里指用矛戟冲刺。(29)分其弟兵:把他弟弟的兵分出一部分。就舍:安排在住处附近。(30)素:一向。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①,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②,天子罢参也。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③:“以区区之越④,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⑤,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⑥。取自脱一时之利⑦,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⑧。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⑨,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⑩,好为谩辞谢罪(11),发兵于要害处。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12)。”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乃下赦曰:“天子微(13),诸侯力政(14),讥臣不讨贼(15)。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16),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17)。”
  ①以好往:为友好而前往。②辞:推辞。不可:不同意。③郏:地名。故:以前的。济北:封国名。相:指诸侯国的丞相。奋:奋发。④区区:小小的。⑤乃:就。遂:终于。⑥虏卖:掠卖。⑦自脱:自己逃脱。⑧长男:长子。越妻子:南越人的妻子(不同于樛氏女,樛为中国人)的儿子。此指明王婴齐的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即建德。他后来降汉,始被封为术阳侯,此处是追记。⑨直:径直。开道:让开道路。给(jǐ,已)食:供给饮食。这是为引敌深入,以便聚歼。⑩函封:用木匣装好封上。节:符节,使者信物。(11)谩辞:骗人的文辞。(12)军锋:军中的先锋。(13)微:衰弱。(14)力政:大力用兵打仗。政,通“征”。或释为极力干预政事,亦通。(15)讥臣:讽刺大臣们。(16)晕如:“安然的样子。(17)楼船:水军。师:军队。
  元鼎五年秋①,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②;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③;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④,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⑤;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⑥,发夜郎兵⑦,下牂柯江。咸会番禺⑧。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⑨,破石门,得越船粟⑩,因推而前(11),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12),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13)。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14)。犁旦(15),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16),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17) ,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18),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19),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20),自定属汉(21),越桂林监居翁(22),谕瓯骆属汉(23)。皆得为侯。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伏波将军益封(24)。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25)。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26)。
  ①元鼎五年:公元前一一三年。②汇水:古水名。一作“洭水”,《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作“湟水”。③横浦:关名。④归义:归向大义,此指投降汉朝。越侯:被封侯的南越人。二人:指降汉的越人严和甲。严为戈船将军。甲为下厉将军。戈船、下厉:皆为将军名号。⑤或:有的人。离水:即今漓江。抵:至。⑥驰义侯:南越人,其名为遗。因:凭借。⑦发:派出。夜郎:古代西南夷中最大的一支。汉武帝元鼎六年于其所君地设牂柯郡。⑧咸:全。会:会师。⑨将:率。陷:攻下。寻狭:《汉书》作“寻”,通“寻峡”,即浈阳峡,赵佗在浈水上所修的险要关口。⑩船粟:船与粟米。(11)因:乘机。推而前:向前推进。(12)会:恰巧。期后:过了约定的期限。(13)纵:放。令:命令。相招:招降越人将士。(14)反:反而。驱:驱赶。(15)犁旦:黎明。(16)亡:逃跑。(17)之:往。(18)故校尉:原来的校尉。建德:南越王赵建德。(19)越郎:南越的郎官。都稽:人名。(20)及:同。定:揭阳县令的名。(21)自定:自己安定百姓。属汉:归属于汉。(22)桂林监:南越所设的掌管桂林郡的官名。居翁:人名,姓居名翁。(23)谕:告知。(24)益封:增加食邑户数。(25)陷坚:攻破敌人的中坚力量。(26)五世:五代。岁:年。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遭汉初定①,列为诸侯。隆虑离湿疫②,佗得以益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其后亡国,征自樛女③;吕嘉小忠,令佗无后④。楼船从欲⑤,怠傲失惑⑥;伏波困穷⑦,智虑愈殖⑧,因祸为福⑨。成败之转,譬若纠墨⑩。
  ①遭:遇。②隆虑:指隆虑侯周灶。离:通“罹”,遭遇。湿疫:指天热地湿,疾病盛行的情况。③征:征兆。④后:指后继君王。⑤楼船:指楼船将军杨仆。从:通“纵”,放纵。⑥怠傲:怠惰骄傲。失惑:放荡惑乱。失,通“泆”。据《汉书·酷吏传·杨仆传》记载,汉武帝曾令杨仆伐东越,杨仆自夸伐南越之功,遭武帝训斥。《史记·朝鲜列传》载杨仆与荀彘共击朝鲜,杨仆擅自行动,而不与荀彘同心合作,造成重大损失,被判死罪,赎为庶民。此句所言当指上述诸事。⑦伏波:指路博德。困穷:不得志。⑧殖:繁殖,增益。⑨因:由。祸福:指路博德的曲折经历。据《史纪》、《汉书》记载,路博德于元狩四年因打匈奴有功被封为邳离侯,元鼎六年因打南越有功而益封,太初元年因罪失侯,三年后又被任为强弩都尉,驻军居延至死。⑩纠墨:三股绳拧到一起称“纠”,二股绳拧到一起称纆(mò,末)。墨,通“纆”。此句意谓祸福成败,犹如几股绳搓在一起,可以互相转换位置,难以预料。
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王延海 译注
  【说明】
  本文记述东越的变迁史实,可分为两部分。前段写秦末汉初时,东越由郡县变为闽越国和东海国,句践的后裔无诸成为闽越王,摇成为东海王。后来,东海王助汉诛杀叛乱首领吴王濞而迁处江淮间。馀善杀闽越王郢而得立东越王。第二段写馀善谋反而被杀,东越国重新变为郡县,其民迁处江淮间。
  文中揭示了东越与中原的历史渊源和密切关系,表现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逐渐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反映了作者维护中央政权的大一统思想。
  文章叙事有分有合,主线分明,重点突出。文字朴实而简炼,在平淡中显示出特异的风采。
  【译文】
  闽越王无诸同越东海王摇,他们的祖先都是越王句践的后代,姓驺。秦朝吞并天下后,都被废除王号,成为君长,把他们这地方设置为闽中郡。待到诸侯反叛秦朝,无诸和摇便率领越人归附鄱阳县令吴芮,就是人们所说的鄱君,跟随诸侯灭亡了秦国。在当时,项籍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没有立无诸和摇为王,因此,他们没有归附楚王。汉王攻击项籍,无诸和摇就率领越人辅助汉王。汉王五年(前202)时,重新立无诸为闽越王,在原先的闽中这地方称王,建都在东冶。汉惠帝三年,列举高帝时越人的辅佐之功,朝廷认为闽君摇的功劳多,他的百姓也愿意归附,于是就立摇当了东海王,建都在东瓯,世俗之人称他为东瓯王。
  过了几代人之后,到汉景帝三年(前154)时,吴王刘濞谋反,想让闽越跟随他反叛汉朝,闽越不肯采取行动,只有东瓯跟随吴王造反。等到吴国被攻破,东瓯接受了汉朝的重金收买,在丹徒杀死了吴王刘濞,因此都没有被诛杀,回到了自己的国中。
  吴王的儿子子驹逃亡到闽越,怨恨东瓯杀了他父亲,经常劝说闽越去攻打东瓯。到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闽越出动军队围攻东瓯。东瓯粮食用尽了,蒙受困难,将要投降,就派人向汉天子告急。天子向田蚡询问此事,田蚡回答说:“越人之间相互攻打,本来是常有的事,其态度又反复无常,不值得烦扰中国前去救援。从秦朝就开始抛弃他们,不把他们当做从属国。”于是中大夫庄助就诘难田蚡说:“只是担心力量不足,援救不了他们,恩德浅薄,不能覆盖他们;如果真有能力救助他们,为何要抛弃他们呢?而且秦国连整个咸阳都抛弃了,何况是越人呢!如今小国在遇到困难没办法时,来向天子告急,天子不去救援,他们将向哪里去诉苦求救呢?天子又怎样来养育保护万国民众呢?”天子说:“大尉的主张不值得商议。我刚即位,也不想拿出虎符从郡国调动军队去打仗。”于是就派遣庄助拿着符节到会稽去调兵出征。会稽太守想对抗命令,不给庄助调兵出征,庄助就杀了一位军司马,明白地申明天子的旨意,会稽太守才发兵从海上去救援东瓯。军队尚未到达东瓯,闽越就领兵撤离了。东瓯请求把全国都迁徙到中国去,于是就率领全体民众到中国来,居住在江淮一带。
  到建元六年(前135),闽越攻打南越。南越遵守天子的约束,不敢擅自发兵回击,而把这事报告天子。天子派遣大行王恢领兵走出豫章,大农韩安国走出会稽,都担任将军之职。他们的军队还未越过阳山岭,闽越王郢就派出军队守在险要的地方,对抗汉朝军队。郢的弟弟馀善就和东越丞相及宗族之人商量说:“我们的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向天子请示,所以天子派兵来讨伐。如今汉朝军队众多而强大,现在就是侥幸战胜他们,天子以后必然还会派更多的军队来,直到把我们国家消灭为止。现在如果我们把国王杀了,向天子谢罪,天子要是接受了我们的要求,就能停止战争,我们的国家必定会完整保存下来。如果天子不理睬我们的谢罪表现,我们就奋力战斗,要是不能取胜,我们就逃到海里去。”大家都说:“好注意!”于是就用铁把小矛杀死了郢,派使者带着他的头送给了大行王恢。王恢说:“我军来这里就是为了诛杀东越王,现在王的头已经送到,东越也已谢罪,没有打仗就消除了祸患,没有比这再大的好处了。”就用灵活方便的方式停止了军事行动,并把情况告知了大农韩安国,又派使者携带王的人头急驰长安,报告天子。天子下诏书,让王恢和韩安国的军队停止军事行动,说:“东越王郢等首先作恶,只有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这个阴谋。”天子便派郎中将去立丑当越繇王,奉行对闽越王的祭祀之礼。
  馀善杀了郢以后,他的威望传布全国,国中的百姓多半归属于他,他就暗中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正他的民众的错误,使他们保持正道。天子听到这事后,认为不值得为馀善的事再兴师动众,说:“馀善屡次同郢阴谋作乱,以后却首先杀了郢,使汉军得以避免劳苦。”于是就立馀善做东越王,同繇王同时并处。
  到了元鼎五年(前112),南越造反,东越王馀善向汉朝天子上书,请求率兵八千人跟随楼船将军去攻打吕嘉等。待到他的军队到达揭阳时,他就以海上出现大风巨浪为借口,不再向前进军,采取骑墙观望的态度,暗中又派使者与南越联系。等到汉军攻陷番禺,东越的军队也未到。这时楼船将军杨仆派使者向天子上书,愿意乘便领兵去攻打东越。天子说士卒已经劳累疲倦,没有批准楼船将军的请求,停止了军事行动,下令诸位校官,让他们驻军在豫章的梅岭等候命令。
  元鼎六年(前111)秋天,馀善听说楼船将军请求讨伐他,而且汉军已经进逼东越边境,将要攻过来了,于是他就造反,派兵到汉军的必经之路作抵抗。他还给将军驺力等加上了“吞汉将军”的封号,大军进入白沙、武林和梅岭,杀了汉军的三个校尉。这时,汉朝派遣大农张成、原山州侯刘齿率兵驻守在这里,不敢去进攻东越的军队,退到有利地方,呆在那里。后来他们犯了畏惧敌人、怯懦软弱的罪而被杀。
  馀善刻了“武帝”的印玺而自立为皇帝,欺诈他的百姓,说了些虚妄不实的话。汉天子派遣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出发,渡海从东边进军;楼船将军杨仆从武林出发;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发;投降汉朝而被封侯的两个越人做了戈船将军和下濑将军,他们从若邪、白沙出发。元封元年冬天,这些将军都领兵进入东越。东越一向派兵防守在险要的地方,派徇北将军守卫武林,打败了楼船将军的几个校尉,杀死了长吏。楼船将军率领钱塘人辕终古杀了徇北将军,被封作御兒侯。他自己的军队却没有前往武林。
  原来的越衍侯吴阳在此之前留在汉朝,汉朝派他回到东越劝说馀善。馀善不听劝告。等到横海将军韩说率兵先到了东越,越衍侯吴阳就率领他的邑中的七百人叛变东越,在汉阳攻击东越。他同建成侯敖及其部下,同繇王居股商量说:“馀善首先作乱,劫持我们这些人。如今汉朝大军已到,兵多势强,我们设计杀害馀善,各自归顺汉朝的将军们,或许能侥幸解脱罪过。”于是大家共同杀了馀善,率领他们的兵士投降了横海将军。因此汉朝封繇王居股当了东成侯,食邑一万户;封建成侯敖当了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韩说当了按道侯;封横海校尉刘福当了缭荌(yīng,英)侯。刘福是成阳共王刘喜的儿子,原先为海常侯,因为犯法而失掉侯爵。从前参军也没立军功,因为是宗室子弟的原因而被封侯。其余各位将军都没有战功,所以都没受封。东越的将军多军,在汉军到来时,放弃了他的军队投降了,因而被封为无锡侯。
  于是汉天子说东越狭小而多险阻之地,闽越强悍,屡次反复无常。因而命令军官们率领全部东越民众迁徙到江淮一带居住。东越这地方变成了空虚之地。
  太史公说:“越国虽然是蛮夷,他的祖先难道对民众曾经有过很大的功德?不然,为何世代相传得那么久远?经历了几代都常常当君王,而句践竟一度称霸。然而馀善竟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国家被消灭,百姓被迁徙。他们祖先的后代子孙繇王居股等还被封为万户侯,由此可知,东越世世代代都当公侯。大概这就是大禹所留下的功业吧。
  【原文】【注解】
  闽越王无诸及越王海王摇者①,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后也②,姓邹氏③。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④,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秦⑤,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⑥,弗王⑦,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⑧,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⑨,都东冶⑩。孝惠三年(11),举高帝时财功(12),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13),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14),吴王濞反(15),欲从闽越(16),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乃吴破,东瓯受汉购(17),杀吴王丹徙(18),以故皆得不诛(19),归国(20)。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21),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至建元三年(22),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23)。自秦时弃弗属。”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24):“特患力弗能救(25),德弗能覆;诚能(26),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27),何乃越也(28)!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29),彼当安所告愬(30)?又何以子万国乎(31)?”上曰:“太尉未足与计(32)。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33)。”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34)。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35),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36),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而去。东瓯请举国徙中国(37),乃悉举众来(38),处江、淮之间。
  ①闽越:越人的一支。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摇:人名。②先:祖先。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③驺:当为“骆”。按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④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⑤畔:通“叛”。⑥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⑦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⑧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二○六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⑨王:称王。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⑩都:建都城。(11)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12)举:列举。越功:越国的功劳。(13)便附:愿意归附。(14)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15)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斩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从:随。(16)购:以重金收买。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从:随。(17)以重金收习。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啗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18)杀吴王丹徙:即杀吴王于丹徙。(19)诛:责罚。(20)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21)亡走:逃跑。(22)建元三年:即公元前一三八年。建元为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23)烦:打扰。(24)诘:诘难、质问。(25)特:只是。患:担心。(26)诚:如果。(27)举:全部;整个。(28)何乃:何只。(29)振:救助。(30)安所:何处。愬(sù,诉):告。(31)子:这里是养育、爱护的意思。(32)与计:同他商量事情。(33)虎符: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的信物。铜铸虎形,中分为二,右存于朝廷,左由被遣将帅保存。有事调遣,合符为证。(34)以节:犹“持节”。节为使者信物。(35)距:通“拒”。后文“至建元六年”段“闽越王郢发兵距汉”、“公鼎六年秋”段“发兵距汉道”等句中的“距”字均同此。(36)谕:明告。意指:此指皇帝的命令。指:同“旨”。意图。(38)徙中国:迁移到中原地区。(37)悉:全。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①。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②、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③,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众强,今即幸胜之④,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⑤;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杀王⑥,使使奉其头致大行⑦。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⑧,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⑨,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⑩,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11)。”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12)。
  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13),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14)。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15)。”因立馀善为东越王(16),与繇王并处。
  ①擅:擅自。闻:把事情报告上级,使上级听到。②相:指闽越的丞相。③不请:指不向汉天子请示。④幸:侥幸。⑤谢:谢罪。⑤固:固然。完:保全完整。⑥:铁柄小矛。此指以刺杀。⑦奉:通“捧”。此指送。致:送到。大行:指王恢。⑧耘:锄草。此指消除。⑨便宜:方便灵活地处理事情。案兵:停止军事活动。大农军:指韩安国的军队。⑩首恶:首先做坏事的人。此指首先挑起战争的人。(11)丑:人名。与:参加。(12)奉:侍奉。(13)威:威望。行:传布。(14)矫:矫正。持正:保持正道。(15)劳:劳苦。(16)因:于是。
  至元鼎五年①,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②,不行,持两端③,阴使南越④。及汉破番禺,不至。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⑤。上曰士卒劳倦,不许⑥,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⑦。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⑧。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⑨,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⑩,弗敢击,却就便处(11),皆坐畏懦诛(12)。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13)。天子遣横梅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14),出若邪、白沙。元封元年冬(15),咸入东越。东越素兵发距险(16),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将军数校尉,杀长吏。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兒侯。自兵未往(17)。
  ①元鼎:汉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②海风波:海风掀起大浪。解:解释。此指借口。③持两端:采取两不得罪的政策。④阴:暗中。⑤便:顺便。引兵:领兵。⑥许:答应。⑦梅领:即梅岭。⑧汉道:汉军经过的道路。⑨号:加封名号。⑩故:原来的,从前的。齿:刘齿。元朔四年(前125),受封山州侯,元鼎五年(前112)被免去侯爵。所以这里称“故山州侯”。将屯:率兵驻防。(11)却:退。就:往。便处:方便有利的地方。(12)坐:因犯……罪。畏懦:怯懦惧敌军。(13)妄言:虚妄不实的言论。(14)越侯:降汉后被封为侯的两个南越人,即严和甲。一任戈船将军,一任下濑(一作“下厉”)将军。(15)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16)素:一向。(17)自兵:自己的军队。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①,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②,攻越军于汉阳。从建成侯敖③,与其率④,从繇王居股谋曰:“侯善首恶,劫守吾属⑤。今汉兵至,众强,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⑥。”乃遂惧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东成侯,万户;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封横海校尉为缭荌侯。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诸将皆无成功,莫封。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⑦,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⑧。
  ①越衍侯:指东越衍侯。②以:犹“率”。③从:跟,同。④率:率领。此指敖所率领的部下官吏。⑤劫守:劫持。吾属:我们。⑥傥:通“倘”,或许。幸:侥幸。脱:指逃脱被杀的命运。⑦狭:指地势狭小。阻:山势险要。⑧虚:空。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①,句践一称伯②。然馀善至大逆③,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盖禹之余烈也③。
  ①历:经过。②伯:通“霸”。③余烈:遗留下来的功业。
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此传名为《朝鲜列传》,实则只写卫满及其子孙之事,着重记述朝鲜变为汉朝四郡的过程,显示了朝鲜与中国密切的历史关系。
  文中记事简约,但事情原委交待极清楚。作者善用对照写法,写涉何出使,又写卫山出使;写卫山被诛,即写公孙遂被诛;写楼船之疑,则续以左将军之疑等,两两对照,“节节相配,段段相生,极递换脱卸之妙”,“在诸传中,又是一格”(李景星《史记评议》)。本传的“太史公曰”,采用押韵之语,韵味深长,增强了本文的文学情趣。
  【译文】
  朝鲜王卫满,原是燕国人。最初,在燕国全盛的时候,曾经攻取真番、朝鲜,让它们归属燕国,并为它们设置官吏,在边塞修筑防御城堡。后来秦国灭掉燕国,朝鲜就成了辽东郡以外的边界国家。汉朝建国后,因为朝鲜离得远,难以防守,所以重新修复辽东郡从前的那些关塞,一直到浿水为界,属燕国管辖。后来燕王卢绾造反,跑到了匈奴。卫满也流亡于外,聚集了一千多个同党之人,梳着椎形发髻,穿上蛮夷服装,在东方走出塞外,渡过浿水,居住到秦国原来的空旷之地名叫上下鄣的地方,并逐渐地役使真番、朝鲜蛮夷以及原来的燕国和齐国的逃亡者,使他们归属自己,在他们当中称王,,建都在王险城。
  正当汉惠帝和高后时代,天下刚刚安定,辽东郡的太守就约定卫满做汉朝的外臣,保护边塞以外的蛮夷,不要让他们到边境来骚扰抢夺;各位蛮夷的首领想到汉朝进见天子,不要禁止。辽东太守把这情况报告天子知道,天子同意这个条件。因此,卫满得以凭借他的兵威和财物侵略、招降他周围的小国,真番、临屯都来投降归属卫满,他统辖的地区方圆数千里。
  卫满把统治权传给儿子,再传到孙子右渠手中,这时被朝鲜所引诱来的汉朝人越来越多,而右渠又不曾去进见汉朝天子。真番周围许多小国想上书要求拜见汉朝天子,却又被阻塞,无法让天子知道这一请求。元封二年(前109),汉朝派涉何责备和告知右渠,但右渠终究不肯接受汉朝的诏命。涉何离开朝鲜,来到边界,面对浿水,就派驾车的车夫刺杀了护送涉何的朝鲜裨小王,然后立即渡河,疾驰而回,进入汉朝边塞。于是回到京城向天子报告:“我杀了朝鲜的一个将军。”天子认为他有杀死朝鲜将军的美名,就不再追究他的过失,却授予他辽东东部都尉的官职。朝鲜怨恨涉何,调兵偷袭,杀了涉何。
  汉朝天子下令招募被赦免罪过的犯人去攻打朝鲜。元封二年秋天,汉朝派楼船将军杨仆从齐地乘船渡过渤海,共率领五万大兵;左将军荀彘率兵走出辽东郡,去讨伐右渠。右渠调兵据守在险要的地方,抵抗汉朝军队。左将军的名字叫多的卒正首先率辽东兵进击敌人,结果队伍失败而走散了,多数人跑回来,他因犯了军法而被杀。楼船将军率领齐地兵士七千人,首先到达王险城。右渠守城,探听到楼船将军军队少的消息,就出城攻打楼船将军,楼船将军的军队失败而四散奔逃。杨仆将军失去了军队,逃到山中藏了十多天,逐渐找回四散的兵卒,重新聚集到一起。左将军荀彘攻击驻守浿水西边的朝鲜军队,未能从前面攻破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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