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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专案组长》

_2 海容(现代)
  “不开不成啊!我们投进去那么多钱怎么办?您给啊?您的政府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吧?如果有钱的话,你的企业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下岗了。另外,我还要告诉你,这里林老爷子女儿参了股,雪山的弟弟现在就在我的矿上。”
  司徒竞湖默默地看着冷小月,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
第四节书记不先保住自己也做不成事
  从离开法庭的那一刻起,吴伟的心里就一直没有平静过。黄金大案是怎么回事?法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这正常吗?这是前任领导林为驹手上的事,林为驹马上要去担任省人大副主任。怎么办?
  吴伟慢慢地踱着,不知何时秘书李毕书推门走了进来。吴伟掠了眼李毕书,这是他否定了几个推荐的秘书人选后,亲自从市委办公室里拉出来的一个,他来西方市未带一兵一卒,很多朋友让他带一个贴身的秘书,但他认为这不利于他尽快熟悉西方市的工作。所以,他只身一人来到西方市。
  “毕书,我想听听你对黄金一案的看法,尤其是金玉良判刑这件事,你怎么看?外界的群众有什么反映?”
  李毕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书记的问话,他没想到书记会这么快就提出了这个话题,并且看出了其中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这也正是沙叶霜所希望的。怎么办?书记他刚来乍到,他……
  “别这样看着我,你对西方市比我熟,对折腾了一年的黄金大案可能了解的情况更多,我也是随便问问,有什么说什么吧!”
  李毕书知道新书记留给他的答案没有多少空间。再说,作为新书记的秘书,他必须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且有责任保护好他。其实从短短的接触中,他已经发现新来的书记很正直。
  “书记,您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净是废话!我当然要听真话。”
  “您看过《红楼梦》吗?第四回里有个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西方市建成快五十年了,我是说,它是块石头也该生根长草了。市里的领导都是土生土长的,您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你是不是把问题看得太灰暗了?我不是贾雨村,也做不了贾雨村。记住我是西方市的书记!”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想也没有用。清末有个您的本家的吴洁清,他去浙江处州当知府,不几年就落了个清官的美名,就连他哥哥来看他,他也不认,还把他哥哥砸了大镣押回老家去。几年后吴洁清因得罪上司被削职为民,他一回到家就找当年给他哥砸的那副大镣,结果大镣铁皮里包的全是黄金。你说面对这样的清官,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查清楚?”
  吴伟没有想到这个小秘书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说来归去,吴洁清不还是被查出来啦?”
  “科学家们在两个小白鼠身上进行防范机能实验,把其中一个小白鼠的防范神经拿掉,实验结果证明,那个被拿掉防范神经的小白鼠胆子很大,也很勇敢,什么地方它都敢去,什么事情它都敢做,结果它被撞死在一根大柱子上了,而另一个没有拿掉防范神经的小白鼠呢?什么事也没有,活得好好的。”李毕书偷偷溜了眼吴伟,“我认为,现在把西方市的经济搞上去,可能比您管什么黄金案子都更有意义。那是几十万人的事,而这是几个人的事,而且关系到头头脑脑,风险太大。”
  “看不出你还很有心计,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才对?”
  “低头拉车,抓住经济不放手,现在这么多企业开不了工,这么多职工下岗待业,你能救活几家企业比什么都强!经济是一切基础的基础。再说,现在谁不滑得像泥鳅似的?谁又不遇到问题绕道走啊?抓经济、抓城建什么时候也没有错。现在最棘手的就是案子,谁也怕沾上它。得罪人不说,因为各种关系,弄不好碰了哪根神经,把自己陷进一种复杂的人际关系里,你这个领导也该差不多交待了。”
  吴伟从骨子里不赞成李毕书的意见,但他心里也明白,李毕书说的都是实话。古人为官尚且知道处理狱诉,我们难道还不如古人?吴伟在屋中慢慢地踱着,他不希望在他的任期内,西方市出现冤假错案。
  李毕书已经想好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书记,这事您真想管?”
  吴伟没有点头,也没有正面回答李毕书的问话。
  “要是您真要管,现在关键是吴洁清的那副脚镣能不能拿到,也就是说金玉良在法庭上说的证据,能不能拿到。如果拿不到,您所有的努力都是瞎子点灯。”
  “从公安抽调得力人员,上侦查手段!”
  李毕书否定地摇摇头:“这个案子是市里前任领导定的,如果想推脱责任,您想想,什么路的领导们没有考虑到?什么后果人家会没有想过?又都是几十年的老关系,哪个干部不是人家提拔起来的?你这边人马没动,那边可能路早封死了。”
  吴伟默默地看着李毕书,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这样吧,您当您的书记,一头扎在经济建设里,这事让我来侧面做做工作,先摸摸底。前提是不能给您捅什么乱子,您看行不行?”
  应该说这是个万全之策,先摸摸情况,等情况弄清楚了再进行工作,没有什么不好。吴伟到现在才发现他选这个秘书选对了。两个小白鼠,有防范的小白鼠活下来了,没有防范的小白鼠只能被撞死,这是一切生命体的生存法则,尤其是在目前的环境下,你要想真正为老百姓做点事,你必须先保护好自己的乌纱帽,否则,你将一事无成。
  吴伟决定按照李毕书的建议抓经济工作,并决定同司徒竞湖一起研究经济工作。
  他和司徒竞湖来到西方市皮革厂,这是个已经停产停工两年半的厂子。工厂已经没了工人。吴伟没有按照厂长的安排去会议室,而是径直去了车间。
  “有些情况边看边说吧,我这个人习惯于看,印象可以加深些。”
  “不过,吴书记,车间已经两年多没开工了,什么也没有,看什么啊?”
  吴伟溜了眼厂长:“说说原因?”
  “竞争激烈,技术、工艺落后,技改没有资金。”
  “有多少工人下岗?”
  “两千多。”
  “下岗工人都干什么?”
  “能干什么?每个月靠银行贷款发百来块钱糊口,有的能借到钱的,干脆高价买个采金证去死亡谷给金把头淘金子去了。”厂长溜了眼旁边的司徒竞湖:“我不明白,国家的金矿怎么能让个体户开采?这么多企业倒闭,这么多工人下岗待业,我们也可以组织工人去……”厂长的话被司徒竞湖转过来的目光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个动作吴伟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还是继续按他的思路问下去。“有没有想过搞点合资什么的?”
  “这种老厂子,都是上个世纪50年代初建起来的,那时都是手工业,什么皮子都熟,70年代末进行过一次改造。现在设备太老,技改投资又太大,又没有钱。如果有投资,咱们又是原材料产地,这种企业一动就会很快活起来的。可是你要说没有钱吧,曾经来过两个人,想买厂子,后来一打听,他们都是金把头。”
  “全市这种企业有几家?”
  “几家?十几家吧?”司徒竞湖接过了话茬,“吴书记,有些事我们回办公室里谈吧。我上次安排雪山他们去南方考察也正是这个目的。企业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司徒竞湖要干什么?这个厂长不是在谈金矿的事吗?他为什么打断?金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人谈到这件事都吞吞吐吐的?吴伟感到自己是在一个谜团里。回到市委后,他直接把司徒竞湖领进自己的办公室。
  “司徒市长,什么事非要回办公室里谈?”
  “有些事只能在办公室里谈。现在黄金一案的善后工作,是要尽快撤销专案组,安排好雪山同志的工作。一个转业的团职干部退下来半年没安排工作,这不合适。”
  吴伟没想到司徒竞湖要谈的是这件事,为什么这么急着安排雪山的工作?为什么要撤销黄金专案组,再放一段时间又妨碍什么?怎么回答司徒竞湖的问题?吴伟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一支烟:“司徒,说说你的想法。”
  “现在金玉良已经判了,我主要担心雪山别再折腾出一些事来。”
  司徒竞湖说得很坦诚,他主要怕雪山折腾出点事来,那么雪山能折腾出点什么事来呢?也就是说雪山对黄金大案是有不同看法的,这不同看法是不是和金玉良说的证据有关?一个专案组长对自己办的案子有看法,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警惕。吴伟突然想起李毕书说的那只可怜的被取掉防范神经的小白鼠。也就在此时,吴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正是雪山。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雪山的突然到来,使吴伟与司徒竞湖的谈话暂时中断了。
  “回来先休息两天,你们这次考察成绩显著,功不可没啊!先休息休息,然后再汇报。一定要下决心把市里亏损企业的帽子摘了。”司徒竞湖笑眯眯地同雪山打招呼。
  “先按司徒市长的意见休息几天,至于工作嘛,我们正在研究。”吴伟给雪山倒了一杯水,放在雪山面前。
  雪山扫了眼吴伟和司徒竞湖:“回来后我去了土吉淖一趟,去看看那些死亡的金农,感触不少。看着那些小坟堆,我就想黄金一案总不能判个金玉良就结了吧?金矿据说还在开,金把头们据说还在做,这不等于死亡的黑洞还没有堵上吗?我作为黄金大案的专案组长,有理由向你们市领导反映这些情况。金玉良在法庭上说他有证据,为什么不让他出示?”
  司徒竞湖的笑容僵在脸上:“听他瞎说,他有证据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交给你们?雪山,我刚才还在和吴书记商量,考虑你的工作安排问题。我的意见,黄金一案你就不要再管了,退出来。”
  “退出来?老百姓将来对我的骂声也能退出来吗?我不能背这个黑锅。”
  屋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金玉良虽然判了,金矿的善后处理还要做大量工作,死亡金农的抚恤问题,金矿的整顿问题,还有,金玉良二审裁决可能还有一段时间,黄金专案眼下一时还无法撤销,你的专案组长也还要再干一段时间。司徒同志,我的意见,暂时还是先稳定一下为好,都不要急着动,你说呢?”吴伟话一出口,马上又想到那只被科学家取了防范神经的小白鼠,吴伟啊吴伟!你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司徒竞湖笑眯眯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无奈:“可是……这种事……这样安排好吗?”
  雪山没想到吴伟对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那么为什么不趁机把一些问题说透呢?“黄金专案的事,有很多问题不只老百姓不清楚,就连我也想不明白。比如,金把头怎么进的死亡谷?谁批准他们的采矿权?社会上倒卖的进山采金证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都无法向西方市的老百姓说清楚,我认为这件事处理不好,直接关系到群众对政府和党的信任。”
  雪山才是一只真正的小白鼠,而这只小白鼠确实被科学家们拿掉了防范神经,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这种性格会打破很多平衡,有时甚至是一种破坏力,它带有很强的偏执性,是平和的官场中一种最不和谐的因素,也是成熟的政治家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种性格。怎么办?吴伟没了主意。
  “雪山同志,地方的事不比部队,有些事大局是第一位的,不要把一个案子搞得满城风雨。西方市的安定团结是重中之重。你刚到地方有些事还不太熟悉,一些事只能这样而不能那样,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再说这个案件是前任市委、市政府定了的,如果再折腾下去,也不符合上面的要求。”司徒竞湖看了眼吴伟,“吴书记,你说是吧?”
  不能不说司徒说的有道理,而且司徒又用了前任市委、市政府这个概念,有些事确实只能这样而不能那样,他不能按照雪山的想法进行。说实在的,有时领导就是平衡各种关系。对于司徒的问话他不能不回答。
  “是这样。雪山同志,司徒市长说的有道理,先服从大局,但有些事该查的还要查,保留你这个组长也是这个意思。”吴伟将目光转向了司徒竞湖,“啊,司徒市长,我看就这样吧!”
  雪山对吴伟这个表态很不满意,他怎么能这样处理问题?“你们这是在玩政治魔杖,这叫什么?老百姓骂的不只是如何判金玉良这件事,还有你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呐!还有我这个背了黑锅的专案组长呐!”
  司徒竞湖收去了满脸的笑容:“算了,雪山!个人受点委屈也是正常的,就按吴书记的意见办吧。”
  “能不能这样理解,我这个黄金大案的专案组长,有权保留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权?”
  司徒竞湖无奈地看着吴伟:“不过雪山,有人说你弟弟雪原也在死亡谷当金把头,这话你听说了吗?”
  雪山没想到司徒竞湖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不是当着新来书记的面将他的军吗?
  李毕书觉得沙叶霜的目光像一根麦芒,让他浑身不舒服。在学校时他就有点怕沙叶霜,她的性格有点像男人,爱说爱叫,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没有任何禁忌,从来没见过她怕过什么人。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
  沙叶霜瞪了李毕书一眼:“你约我来就是为了不说话?”
  李毕书呷了口啤酒:“想不想唱歌?”
  “不想。我想和你去舞厅。”
  “去哪儿?你是说……”
  “去风情娱乐中心!你不敢吧?说吧!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请我?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心思找老同学叙旧?”
  真厉害,还是学校时的脾气:“想……想……想聊聊黄金大案。”
  “是你的主子让你了解的?”
  李毕书默默地看着沙叶霜,在沙叶霜眼里什么也别想瞒过去。“这不重要。你不是有一肚子的冤屈要诉吗?我想听听。”李毕书想起前天沙叶霜请他骑马的事。
  “哇,你还真想主持正义?说,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聊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全当是一次老同学聊天。”
  “听着。我被朱支峰他们收审了六个月,六个月里我跟雪山有过一次对话。他问我,去过死亡谷没有?我说没有。他问我,知道死亡谷有几个金把头?我说不知道。他问我,知道为什么收审你?我说因为死亡谷死了人。”
  “就这么问话?”
  “就这么问话。”
  “为什么收审你?”
  “因为我是黄金公司的出纳。他们说我和金玉良有床上的事。收审我还有一条理由,说我和金玉良用非法倒卖金农进山的采金证牟利。其实鬼知道社会上的采金证是谁倒卖的。开始公司是卖了百来份,后来金把头们看这钱太好挣了,大家就一哄而上,都在倒卖,就这样乱了起来。”沙叶霜苦笑笑,“现在一说有钱挣,人们都疯狂了。当时雪山瞪着我,我那时蓬头垢面的只顾冲雪山笑。嗨!想不到,他示意手拿钥匙的看守,让打开我的手铐。就这样我自由了,全部像儿戏一样,说抓我就抓我,说放我就放我。”沙叶霜耸耸肩。
  “有人说,你很不服气,还在暗中调查黄金大案的事。有把握吗?”
  “一人藏东西十人难找。我总觉得这里边全是虚假的,你想想,冷小月进死亡谷金矿,金玉良批准行吗?那是国家的矿,没有市里领导点头,金玉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凡是能进死亡谷金矿的金把头,可以说没有一个没有后台的。这后台难道是老实巴交的金玉良?金矿出事了,让金玉良顶这颗雷,我死也不赞成这种处理。我想金总除了有他的难言之隐外,他应该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我就不相信没有市里领导的发话或批件,他金玉良就敢让金把头进去采金。这是大盗与小偷的关系嘛!”
  “你认为金玉良手里可能有市领导的批件?那他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这要问你啊!市里的关系你比我清楚。”
  李毕书端起啤酒碰向沙叶霜手中的杯子:“你帮我侧面了解一下这件事,因为你已经进去了。不过,不代表任何组织,全是我们俩人的私事。”
  “我俩的私事?我俩有什么私事?说,是不是一把手的意思?”
  “我说过了,是我们俩的私事,成功与失败都是我们个人的事。不过,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保证提供,甚至派人保护你。”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跟金玉良一样,替吴大官人顶雷。让他进能攻,退能守。主意不坏,一定是你的高参!”
  “这事绝不是儿戏。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有。如果我壮烈了,清明节别忘了在我坟上放一朵小白花。”
  “你别忘了,我现在是西方市一把手的秘书,我可以调动全市的公安干警为你保驾护航!”
  “能告诉我,为什么选择我吗?”
  “因为,你对这件事最了解,另外,你是个女人,不会被别人注意。更重要的是,这是政治斗争。”
  沙叶霜苦笑笑:“我才不管什么政治斗争呐,我需要的是老百姓的善良和正直,我不会卷入你们什么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的。”
  “你……”
第五节地龙山庄的暴发户
  为了抢夺死亡谷金矿新一轮的开采权,风影楼饭庄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工宴会。
  为什么要把宴会安排在这里,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儿的女老板是柳风影;二是雪地龙想请司徒竞湖给他捧捧场。他的金矿不能没有人支持。
  烤全羊焦黄的皮面上冒着油珠,可司徒竞湖没有来。雪地龙知道这老小子正与风情娱乐中心的那个小月亮打得火热,他不会用正眼来看他这杆老枪的。妈的,这个世界真是女人们的世界,女人们干什么什么火,女人们靠什么?还不是那一点谁都知道的臊东西!雪地龙将手中的刀子用力戳进羊肉里:“妈的,司徒竞湖不愿来还是不敢来?一个鸡巴市长一年的工资不就是我指甲大点的金子?他摆什么谱?他能支持小月亮出入风情娱乐中心,就不能来吃我的一顿饭?”
  “大哥,我看算了,别等了。人家冷小月是什么人,又开了个娱乐中心。娱乐中心嘛!就是女人的中心,女人的中心嘛,就是娱乐中心。不就是那么点事吗?一层纸一捅破,什么也不是。现在一些官不是吃钱就是啃色,谁吃你的饭啊!而且咱们又是几条杠子。”说话的是雪地龙最信任的军师,因为脸长得长,几个小兄弟都叫他马刀脸军师。桌上有人在偷着乐。
  “那咱们就开个妓院。我现在也他妈看清楚了,在金钱和女人面前,都是一个样,为了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咱们为什么不也来个中心呢?”
  “大哥高论,这个社会什么管用?钱!钱管用!色管用!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能弄到。”
  “说得好!咱们吃!那破官,你们中有谁想过过瘾的,大哥我愿掏几个小钱买他一个。来,我敬兄弟们一杯,在官没有当上之前,咱还得挖咱们的金山,否则咱们就没有肉吃,没有酒喝,没有女人玩,你们说对不对?”
  “真理,大哥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来!今天算大哥给你们兄弟几个送行。你们都给我记好喽,谁要是跟大哥我作对,你们就骟了他!”
  “大哥,雪原可是雪山的兄弟,雪山又是林老爷子的女婿,连金玉良都栽在他们手里了!”
  “管他鸡巴谁的女婿,官只要一当到只剩下自己鼻子尖大小那点利益了,他也就交待了。我也不是金玉良,咱们老百姓看你什么?怕你什么?正人先正己,雪山来了一起弄。”雪地龙满脸紫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我们他妈是些什么人?在土里、在石头里捡口饭吃的人,光知道挖金子,挖出金子换钱,有了钱就有房子,就有车子,就有女人,就可以买当官的权。我们靠的是出臭汗,和那些老爷们、小臊鸡们不一样。”
  “不过,大哥,雪山对死亡谷金矿一直是要坚持整顿的。”
  雪地龙乜了眼马刀脸,用力扯了一口肉。“操,让他整啊!先把小月亮整了再说,你们以为小月亮把雪原弄到矿上是白弄的?那个小婊子鬼着呐!再说,他雪山能长四个卵子?他的专案组长不是被司徒竞湖弄出去考察了?你们放心,冷小月的事司徒竞湖不会不管的。那可是金子!你们还没看出门道,现在司徒竞湖怕雪山老话重提,或者去找他岳父告状,有意让小月亮把雪原弄到了金矿上,你雪山不是坚持原则吗?好吧,先把你自己的弟弟整了,然后再来整顿金矿。”
  “别说,他们这一手够狠的。”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狠点能行吗?放心,咱们只要飙上冷小月,就不怕没有金子挖。雪山那玩意硬不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
  雪地龙扫了眼雅座门外:“去叫你们老板来。爷每年在这消费几十万,就是看这娘们有味道,才来破费的。让柳风影出来助助兄弟们的酒兴!”雪地龙冲站在门边的小姐拍了下桌子,“她要是陪爷一个晚上,爷给她买辆法拉利跑车,金子也任她拿。”
  马军师看了眼四周,将耳朵凑向雪地龙:“金玉良判了,她哪还有心思做那事?”
  “你小子是外行不是?她没有男人不是更方便吗?啊?你们说说,是不是?”雪地龙冲大家扫了眼,“玩,还是这样的女人,有味。看那腰,像风摆柳似的。金玉良嘛!活该!谁让他撞在共产党的枪口上呢?冷小月利用他开起了金矿,又把他耍了,躺在了司徒竞湖的怀里。他活该!还留下这么一个漂亮女人,让那么多人惦记着。真是可惜了一个大美人儿了。”
  雪地龙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柳风影站在了雅间的门口。屋中立时鸦雀无声。雪地龙脸上的肌肉慢慢僵硬起来。
  “我的风影楼饭庄很少有说浑话的顾客,你雪地龙是个例外。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你们也可以换换地方。”柳风影将冷背甩给了雪地龙,冲站在门口的小姐说:“给他们添酒,算我送的。”
  雪地龙一时如鲠在喉,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手中的酒杯也被他捏碎了:“问她要多少钱能上我的床?他妈的一个开饭馆的也横起来了。”
  “大哥,算了,好男别跟女斗。这种在世面上混的女人少惹她,这么漂亮,你想想她又能开起这么一个规模的饭庄,没有来头能会这样?女人的脸蛋也是钱啊!看她朝那一站的小样,那感觉一般女人练十年也练不出来的。”
  老丁头终于完成了他420公里的长征,因为他把金矿看丢了,他有责任报告雪地龙。老丁头从地龙山庄跑到了风影楼饭庄,在雅间里找到了雪地龙。雪地龙听完老丁头的报告,很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只是脸上的疤痕在不停地抽动着。这个表情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雪地龙要杀生的表情,因为雪地龙不管是射杀黄羊还是射杀野兔,或者要惩罚犯规的手下弟兄,他最突出的反应就是不停地抽动着脸上那道伤疤。雪地龙捻动着手里的酒杯,不怀好意地盯着老丁头:“你是土吉淖的,那雪原也是土吉淖的吧?”
  老丁头不知道雪地龙说的是什么意思,嗫嚅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那可是一座金山,您老把我的金山都给弄丢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呀?”
  老丁头立时腿打起颤来:“哎,哎,我……我……”
  “你,你,你倒说话呀?”雪地龙默默瞪着老丁头,用手轻轻摩挲开了脸上的疤痕:“我这个人一向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当年那只雪豹抓了我的脸,我找了它十七天十八个晚上,最后以它的死了结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对待野兽尚且如此,对待人我也决不手软。我不管他是雪山的兄弟,还是什么林为驹的女婿,他怎么吃进去的,他还怎么给我吐出来!老丁头,你觉得这样处理公平吗?”
第六节娱乐中心的中心是女人
  冷小月和柳风影的全部交易,就是用经营金矿来换取柳风影在德国留学的儿子金远。
  柳风影保证他们结婚成亲。应该说这是笔不坏的买卖,柳风影靠老公金玉良在死亡谷开金矿,自己不便出面,让她冷小月出面经营,而她冷小月只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对于冷小月来说,她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经营问题,更重要的是沉重的道德十字架,如果最终没有这一笔,那她冷小月挣得钱再多,她在西方市失去的将远远比得到的多。人们会说她的金矿来路不正,会说她和金玉良有不正当的关系,甚至会说她和某市领导上过床。那么好,这里边只有你柳风影知道,我就嫁给你在德国留学的儿子。到后来金矿所有的钱还是她冷小月的。即使婚姻是短暂的,她的名声、她的利益都可以得到保证。在这个前提下,她冷小月什么都可以干,什么都可以卖命地去做,她也知道柳风影从心里是不接受这个条件的,即使眼下勉强同意那也是权益之计,但是为了金矿,柳风影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那是金子,是与权力媾和的产物,你无法拒绝。现在金玉良被判了,一个女人还有没有能力维持金矿的现状,已经成了问号。其实,柳风影在去机场接金远时已经流露过这种焦虑。
  “金矿的事可能有些麻烦了,如果整顿,那我们家的金玉良不是白判了吗?”
  “你认为金矿重要还是你们金总重要?”
  “当然人重要,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金矿,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不行就把雪原抛出来。雪原是雪山的弟弟,雪山又是林老爷子的女婿,让他们明白一下这里边的关系。”
  她当时没想到柳风影会出这一招高棋,“这事让我来处理吧!你还是集中精力跑跑你老公的事吧!咱们兵分两路,各行其是。不过请您放心,只要咱们说好的条件不变,只要你同意把金远给我,我决不会让野驴沟丢失一寸土地。”
  冷小月看了下表,鬼知道将来的事情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她今晚上要见两个男人,一个雪原,一个金远。这两个男人对她都很重要。她知道雪原快到了,因为后院的停车声她已经听到。如果判断没有错,雪原现在应该走上了楼梯,正大步向她的卧室走来。冷小月今晚特意挑了件最性感的白色睡衣,她比任何女人都懂得男人需要什么。睡衣很薄,也很露,她穿着这件睡衣不知在镜子前走过多少次,挺实的乳峰在轻移的猫步中微微颤抖着,紫豆般的乳尖似露似隐更具诱惑力。冷小月听见脚步声,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平静地迎接走进门的雪原。
  雪原的目光轻轻吻在冷小月的胸脯上:“冷总,你让我回来……”
  “让你回来休息两天。再说,我也很想见见你……”冷小月调皮地冲雪原飞了个媚眼,“你是土吉淖摔跤冠军,其他方面也一定很棒,以后培养培养我,看我能不能和你抵挡抵挡,将来也好打个平手啊!”
  “哪有女人学摔跤的?像您这样的女人还经得起搂抱啊?”
  冷小月噗地笑出了声:“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你怎么这么笨呢?你还以为我真的要和你摔跤啊?”
  冷小月冲雪原挑了一眼,雪原立刻从冷小月的眼神里明白了另外一层意思,他全身一下子燥热起来。
  “说说公牛岭的事吧。”
  “公牛岭,我们已经……”
  “钻进去了!钻进去就好,是要给雪地龙一点颜色看看,也逗那老家伙玩玩。不过,让你回来,我想告诉你,你哥回来了,他还继续担任黄金专案组的组长,还坚持要整顿金矿。他可能要找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冷小月认为这样抛出雪原是带有创造性的,这个定时炸弹这样让他平静地出现在西方市,不仅是给那个六亲不认的雪山一记耳光,也是轻轻敲了市上大大小小的头头们一个榔头,让他们知道野驴沟金矿的枝枝蔓蔓是连着林老爷子的,他们还敢整顿吗?现在关键是雪山,怎么处理好雪山的事?这是她召回雪原的主要目的。
  冷小月轻轻将裸露的腿碰了下雪原:“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当他的官,我做我的民,只要冷总不倒,金矿还在,我就不会去放羊。”
  冷小月轻轻握住了雪原的手:“傻孩子,你哥可不是你哟,他原来就因为要彻底整顿金矿才跟司徒市长翻脸的。他认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冷小月轻轻叹口气,慢慢站起身,雪原紧跟着也站起来,冷小月柔柔地给雪原送了个媚笑:“现在金玉良喊冤叫屈,你嫂子又是金玉良的第一辩护人,法庭上她的辩护词几乎和你哥如出一人之口。金矿能不能存在?你会不会放羊?都很难说哟!”
  雪原被冷小月几眼看得已经全身燥热,尤其是冷小月不停晃动的颤巍巍的乳峰和那若隐若现的乳豆,更使他不能自已,“冷总,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雪原为了你,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房间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中心那个叫小狸猫的女孩子在等你,她可是一只很臊很臊的小猫。”
  “冷总……”
  金远此时出现在门口。冷小月冲雪原摆了下头:“快去吧。”
  金远没想到冷小月会这样与他见面,一个女孩子穿着睡衣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这在德国是绝对不可以的。金远不知道这是一笔交易,包括冷小月安排的这次见面也是妈妈同眼前这个女人预谋好的。因为柳风影告诉他,想同爸爸谈话必须找冷小月,因为冷小月在黄金公司当会计时,你爸爸最信任她,而且这个人下海开歌厅后和公安混得很熟。又因为妈妈说,她们是生意场上的伙伴,他就来了。冷小月确实属于性感的女孩一类,这在他们机场见面时就留下印象了。金远友好地冲冷小月笑笑:
  “没想到你这有客人,更没有想到你要睡了。”
  “想见见你爸爸?”
  “是。我妈说……”
  “这样,抽时间我和你一块儿去看他,不然你一个人见了他,他还是不愿意跟你说话,那不是白费劲了吗?你说呢?说不定你爸爸会领我这个人情,向你我张开金口的。因为我是你爸爸的部下,还因为我参与了死亡谷金矿的开采。”冷小月目光幽幽地盯着金远。
第三章
  第一节金玉良必死无疑
  雪山没有想到看守所会拒绝他提审金玉良,而且看守所明确告诉他,金玉良已经转移异地关押。
  为什么转移?为什么要异地关押?金玉良要在法庭上举证,所有参加开庭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他这个黄金专案组长有权力弄清事实真相,也有权力告诉视听。要完成这个任务,金玉良将是第一个要调查取证的人,只有他才能说明真相。现在因为吴伟的坚持,澄清黄金专案的是非等于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揭掉自己背上黑锅的机会。其实他现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三剑客已经不存在,在金玉良的问题上,他们已经无法走到一起。如果说这是一次机会的话,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判了死刑的犯人,如何重新捡起这个案子?捡起来了又怎么进行下去?这是值得他认真研究的。从金玉良的被转移来看,对手对他的意图已经很明白了,就是不让他接触金玉良。这是为什么?如果这是有意识的行为,他面临的真正对手就是市里的主要领导。岳父是为了升迁,司徒竞湖是为了市政府有个体面的台阶,如果这个推理成立,那么他的中途出差、朱支峰和司徒文亭的态度变化、他背上的黑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样你还查什么?吴伟要整顿金矿的目的,是为了平息群众的义愤,所以才把他的专案组长保留了下来。后边还会怎么样?如果仅是这些,他将处于一种很孤立的地位,就如同战场,他已经深入到敌人的心脏部位,他的四周都是观察他的眼睛,一旦你有行动,那所有枪口都会向你开火。他现在必须抢占有利地形,也就是说,在黄金一案中,最有利的突破口,就是拿到第一手的证据。他必须跳出原来取证的框架,在所有涉案人员里寻找可能出现的一线希望。柳风影、沙叶霜、冷小月、朱支峰、司徒文亭……等等,等等,他要抓住这次机会。
  电视里正在播放金玉良的公审实况。
  “别想了,快看审判金玉良的实况。”林文姝提醒雪山。雪山的精力集中在了屏幕上,直到专访出现字幕为止。
  “没有啦!还坐着发什么呆?”
  “为什么没有金玉良在法庭上要举证的那几句话啊?”
  “亏你还是个专案组长,让人家卖了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当兵当傻了?这个镜头三傻子审查也不会让他播放的,播了还不乱了套?”
  “当记者的和你这个当律师的就是不一样,我看撰稿人里还有文寒。她进入的可真快!”
  “我怎么能和她比。在西方市,她是无孔不入,没有她不出的风头。”
  雪山关掉了电视机:“老爷子对黄金专案是什么态度?我思谋着,他也是不同意我彻查黄金大案的领导之一。”
  “老爷子是为了他那顶破乌纱帽。他一辈子干什么都谨慎,老也老了,本性还是难移。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西方市,按理不会管得这么宽。抽空咱们过去看看,你回来还没有过去呐。”
  “是得过去听听老爷子的意见,现在他已经跳出三界外,官帽听说也批了。不过,如果是他定下的事,也是很难改变的。现在所有的领导都说这样处理金玉良是为了西方市的大局,其实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小局。在封锁金玉良、封锁黄金专案真相的调查上,所有领导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只有我是个不识时务的愣头青。”
  “你不了解老爷子。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的问题也不一样。他可能有他的难言之隐。我经常想,在黄金大案上如果说老爷子有私心的话,也就是那顶破官帽了,再不然就是平衡各种关系。不让你管黄金专案,不同意你整顿金矿的意见,包括让你出去考察,可能都是出于这两个原因。主要是怕你陷进去,怕你把自己孤立起来。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走了。”
  雪山也说不清楚林文姝对老爷子的分析对还是不对,总之他对老爷子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尤其在黄金大案上。如果司徒文亭不这样判决金玉良,如果朱支峰不这样孤立地看待黄金大案的当事人,他不会接受林文姝的分析。“现在我是一脑袋的糨糊,对谁也说不清楚,更搞不清老爷子在想什么。”
  “现在的人,谁不在变?朱支峰和司徒文亭比你早回来几年,社会上的事比你明白得多了。再说,这事又是司徒市长亲自挂帅办的,明眼人谁不清楚这个结果。”
  雪山心事重重地看着林文姝:“我不相信这俩人能干出这种事来,说实话,我倒对你爸和司徒市长有些想法。”
  “我爸和司徒市长也有他们的难处,处于权力的中心位置,整天要平衡各种关系,有时甚至要昧着良心去应付一些事,你不在其位是无法理解这些的。”
  “走吧,去你爸家。”雪山站起了身。
  雪可每次来姥爷家都是按住门铃不撒手,这个习惯全是林为驹惯的。雪山不喜欢老爷子这样惯孩子,可是面对书记岳丈,他也无可奈何。这孩子让他惯得太不像话了。这么大的姑娘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子!雪山从心里也不想来老岳父的家里,不管林为驹对他怎么好,他总觉得有点别扭。如果不是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他可能会好一些,正因为带兵带惯了,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可碍于文姝的情面他又不能不来。说来老爷子也不容易,老伴走得早,文姝结婚后,他身边只有文寒这么一个亲人。而文寒性格好动,又是记者,整天云里雾里的,大部分时间就老爷子一个人独自生活。
  林为驹手执毛笔出来开门:“一听门铃声我就知道是可可来了。”林为驹拉着雪可的手,随后掠了眼雪山:“回来了?”其实他在法庭贵宾室的监视器里已经见过雪山,但见面后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句。林为驹拉着可可向屋里走去。“我估摸着,你们昨晚不来,今天一定会来。你这次出差还顺利吗?”
  “顺利。”雪山跟在林为驹的身后回答道。
  雪可掰开林为驹的手,食指凑到自己嘴边冲林为驹嘘了声:“姥爷,我去楼上吓唬小姨,你说好不好?”
  林为驹哈哈大笑:“恐怕没等你到楼梯口,她已经发现了敌情,她的脑袋啊比你鬼得多。不如罚她做饭,咱们啊还是干咱们的事,我看看你的画进步了没有?”
  “爸,饭我和文寒做吧。让雪山帮你把小院里的地整一整,春天来了,种点花啊草啊的。”
  “刚好文寒从北京带回几棵康乃馨,她爱标新立异。我没见过这玩意儿,你们帮我把它种上。”林为驹迈上了台阶。雪山看着林为驹的后背,猛然觉得老爷子老了许多,步子有点拖沓,头虽然还是那样高昂着,但身板协调上明显迟钝了。
  “十里路也能听见你的声音,还学你爹当侦察兵呢!”林文寒揪着雪可的耳朵像抓小毛贼似的把雪可提下楼梯。“看看你们的宝贝女儿,还想吓唬我。”林文寒的目光投向雪山:“周游了一趟列国,见闻一定不少,给我们透透吧?”
  “小姨,爸爸给你带了个小机器狗,不过是假货。”雪可冲林文寒吐了下舌头。
  “快跟你的老朋友涂黑老鸦去吧,恐怕连这个小假机器狗也是你拆开过的。姐,我这次在飞机上,一个从德国回来的朋友给了我几棵康乃馨,正宗的德国货。让雪山把它种上,待会儿我请客。”林文寒从来不叫雪山姐夫,为此林为驹不止一次说过她,但她仍然不愿改口。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还有个德国朋友?”林文姝不怀好意地瞪了眼林文寒。“是个男士吧?”
  “OK!”
  “一看你那样子,我就猜到几分。”
  “姥爷,让我也看看康乃馨再练字好不好?”雪可硬磨着林为驹走出了书房。“小姨,为什么德国康乃馨才是正宗货?”
  “这东西的祖宗就在欧洲。”
  “你小姨什么事都爱崇洋媚外,我始终没看出它有什么好来。”林为驹也被雪可硬拉着凑到了打开的塑料袋跟前。
  “老爸这就不实事求是了,花没有种上,你怎么就能看出它的好来呢?”林文姝看了眼林为驹偷偷地乐了。在这个家只有林文寒敢这样顶老爷子,她从来不敢这样跟老爷子说话。“我看你还是告诉爸爸,这花是谁给的吧。他可是一直为你这个大龄青年而发愁呢。”
  “说了你们会吓一跳。金玉良的儿子金远在飞机上给我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最怕提的话题还是让林文寒给捅开了。屋中一阵沉默,林为驹的脸上没了笑容。来时林文姝曾告诉过雪山,爸爸正在等人代会,他马上就要到省上工作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少了,说话要多捡老爷子高兴的说。至于金玉良的事,以后怎么办那是后任的事。这次见面最好不提金玉良和黄金大案为好。可是没想到话还是让林文寒给捅了出来,花偏偏是金玉良的儿子在飞机上给林文寒的,真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的老话。
  “怎么啦,你们一个个像丢了钱似的?我真没想到金玉良还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而且人家正在国外攻读博士学位。”
  林为驹苦笑笑坐在了沙发上:“文姝、雪山、文寒,你们先不要种康乃馨,爸爸有话跟你们说。”雪山和林文姝都不知道老爷子要说什么,但从老爷子的表情上他们能感觉到老爷子要说的话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对金玉良一案的判决,你们怎么看?听到了什么反映?”
  “闲话多啦!法庭上金玉良不是都说了吗?有什么用啊?现在谁权大谁说了算。什么法治啊!民主啊!全是摆摆样子的。不过老爸,金玉良为什么骂您和司徒竞湖?这事我一直没想明白。群众对你看法也是很大的。”林文寒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林为驹苦笑笑:“好嘛!没有意见还正常吗?尤其是对爸爸。爸爸也不想离开西方市之前处理这么件挨骂的案子,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金矿死了那么多人,跟上面交待不过去啊!”林为驹将目光投向雪山,“雪山,你也说说。你刚从部队回来,对地方的事还不了解,听说,吴伟让你把金矿的整顿工作搞完,你怎么想?”
  “想听听您的意见。”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那就把事情办漂亮了。你这个岳父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对上面的要求可是百分之百地执行。不过,地方不同于部队,有些事只能这么办而不能那么办,这就是政治。当时让你出差考察也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因为下一步还涉及你的工作安排问题,但金矿确实需要整顿,而且要彻底地整顿一下,再也不能这样乱采乱挖了。”林为驹没有看雪山,而是心情沉重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雪山没想到老爷子会全力支持他整顿金矿的意见,而且还对派他出差做了适当的解释,便应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眼下对黄金专案的事群众认识可能不太一致,尤其是对金玉良的公判,可能说什么的都有,思想比较混乱,还有些乱猜测的。我可告诉你们,金玉良一案已经画了个句号,你们都是这个案子的承办人员,一定不要人云亦云。记住,句号就是句号。”林为驹将目光转向了林文寒:“还有你,更不要瞎嚷嚷了,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的。有些事呢?又是能说不能做的。你看你弄的那些新闻稿子,惟恐天下不乱。”
  “老爸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我们又不是你的班子成员,干吗对我们这样统一思想?再这样统一几年,你不怕我们都变成小矮人了?”
  林文姝没想到林为驹会支持雪山继续留在黄金专案组里,更没有想到林为驹会对金玉良一案下这样的结论。“爸,能说说原因吗?”
  “原因还要说吗?爸爸已经离任,对市里的一些事情,你们最好少说话。再说西方市很复杂,市里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雪山的工作安排,想把他的工作安排得好一些,这个节骨眼上,我担心你们别在金玉良案子上出什么差错。一个判了死刑即将执行的犯人,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啊!更何况这是上面要结果的案子。再说,不严肃处理,哪一方面也说不过去。”林为驹将目光投向雪山,“你们要相信爸爸,对金玉良的事少说多做,能帮助做些安慰工作的,多做些。”
  “爸,法庭上金玉良说他有证据,有批件,他对这个判决有意见,您怎么看这个问题?”林文姝还是提出了自己一直牵挂的问题。
  林为驹皱了皱眉头:“有证据,他可以举证嘛!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力,而且还有二审法院嘛!再说,他有证据,这么长时间了,他为什么不向你提供?为什么不交给专案组?你们想过吗?”林为驹目光温和地投在林文姝的脸上。
  “老爸同志,如果高法核准不同意中法的意见怎么办?”林文寒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还用问?依法办案这是大政国策,那就尊重法律呗。不判金玉良极刑,爸爸不是两头都好交差了吗?”林为驹的目光停留在了雪山的脸上,“你要进行下一步金矿的整顿工作了,我这有一封反映你的告状信。”林为驹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轻轻摊在了茶几上:“告状信全市都是,还有小字报,说你弟弟雪原在金矿当起了金把头!说你以权谋私,还把我也捎上了。这给你整顿金矿增加了不小的阻力。想办法让雪原马上退出金矿,不然你怎么工作?”林为驹没有回头,而是抚着雪可的头走进了书房。
  雪山到现在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人家已经把他给告了,而且告到了市委。这个混蛋雪原,都干了些什么?他真想抓住雪原狠狠揍一顿,让这个混蛋赶快滚出死亡谷。林文寒轻轻碰了碰雪山的胳膊肘,雪山才从悲愤中醒来。他跟着林文寒走进那块等待播种的土地,土地在春阳温热的气息中,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第二节金玉良有理也投诉无门
  金玉良在囚车出大门时看见了雪山,他拼命地呼喊,但嘴却被两个法警堵上了。金玉良举起双手疯狂地砸车,可是这一举动又被两个法警迅速地制止了。车飞一般地向前冲去,金玉良举起手铐向法警砸去,却被两个法警一个扫荡腿打翻在地上。妈的,这帮狗,他们要黑死老子。没门儿!他就是要找雪山说说。现在只有雪山能帮他说几句公道话,雪山跟他一样在黄金大案上为别人背了黑锅。
  又换了个地方。什么鬼地方,金玉良不清楚。他默默地盯着坐在旁边的老警察马东亮,自从宣判后,他一直跟着他,而且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个人太坏,如果落在他的手里,什么也别想了。金玉良故意将脚下的大镣弄得哐哐响,他就是要与罪恶抗争,死也要把事件的真相告诉给世人,哪怕多一个人知道也值。金玉良眼睛狡黠地盯着老警察马东亮。
  “你不要凶巴巴的好不好?安静些。心静一些事才能想得周全些。你说对不对?来,喝一口酒。”老警察马东亮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个酒瓶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又掏出一包花生米,向嘴里扔了两颗。“你要不要来一口?这屋子太阴,好多年没用了,我还是当年关老书记时在这里待过。”他还有脸提老书记,西方市的第一任书记黎明,听说就是被这个小叫驴给弄死的。金玉良默默瞪着老警察马东亮,不由地打量了一眼这间陈旧而阴冷的屋子。老警察马东亮向金玉良跟前凑了凑:“来吧,喝一口。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好吃好喝好活着,都是为了这张嘴。你想想人要是不吃不喝,这个世界谁也管不住谁,是不是这个理儿?都是玩勺子的事。喝吧,喝一口去去湿气。”
  金玉良的气渐渐地消了,这老家伙说得对,心静了一些事情想得才能周全些。再说跟他叫又有什么用呢?而且眼前一些事也只能跟老叫驴说道说道了。可说些什么?怎么说?
  老警察马东亮此时倒了一瓶盖子酒推向金玉良:“领导把你交给了我,不让任何人接触。你呢,有些事也要想开些,人生就这么回事,谁也逃不掉一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想开了也就明白了。”金玉良没想到这个当年不可一世的小叫驴还会开导他。
  “你也别想不开,我这一辈子在这里没有挪过窝,见的多啦,什么人都有,再伟大的人也逃不过一个死字。皇帝老子没有不想长生不老的,因为他太快活了,天下的美女,天下的财富,天下的权力,没有不是他的,可是他也得死,就这么回事。‘文革’那会儿冤枉了多少人啊!不是也过来了。喝,喝口酒消消愁。”马东亮转动着手中的酒瓶:“你喝一瓶盖,我喝一瓶盖。想想金矿死了那么多的人,你是头儿不判你判谁?”
  金玉良端起酒瓶盖,一仰脖子将酒倒进了嘴里:“是的,不判我又能判谁?金矿死了那么多人,我金玉良枪毙八回也不为过。可是我心里不服啊!我……我……”金玉良自己倒了一瓶盖子酒倒入口中:“不瞒老哥你说,我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我是最没有出息的人了,这一辈子我没过过一天自己的日子。我……”金玉良的眼睛有些湿润。
  马东亮没想到金玉良动了感情。“你老弟可能割舍不掉的东西太多,不是娇妻就是贵子。要我说,什么还不都是身外之物?”
  “可是老兄,你不知道。人生在世谁不想活得风风光光?谁不想死得光明磊落?可我要背着一肚子的窝囊去见祖宗的。老兄你说说,人生有几个不让人?老婆,孩子,土地。可我这一辈子有什么?”金玉良抬起目光:“你年轻时在街上耍威风的时候,我真是羡慕死你了。话又说回来,那死亡谷封了几十年,你说我有权让人家开采吗?有句丑话不瞒您说,就连我的老婆也是人家的……嗨!我呀,乌龟一个!”
  马东亮默默地看着金玉良,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个行将就死之人,可能要把西方市上上下下关心的事说出来了,现在的金玉良确实什么也不怕了。
  “好了,老弟。人生就这么回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是老婆吧,人人都说老婆好,你在的时候是天天好,可你一蹬腿,她马上就跟人家跑了。要论钱财嘛,年年挣不完,可是到你不想挣的时候,眼睛也闭了。人生就这么回事,不骗你,我还有两个月就到退休的年龄了。我这一生最不想干的事,就是看犯人,可是我这一生收获最大的事也是和你们这些犯人打交道。”马东亮将酒壶举到唇边又放下了,“我送走了多少判了死刑的,你知道吗?”马东亮张起手指,“六十,六十多人啊!你想想,比我退休的年龄还多。唉!有活活被打死在这儿的,有自杀在这里的,有好人也有坏人。自古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哟!”
  金玉良哆嗦着嘴唇一把抓住马东亮的手:“老……老哥,我想见雪山,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他,我有……”
  马东亮看着金玉良,木然地摇摇头:“是证据?可是……雪山的岳父是林为驹,林为驹和司徒家的关系你不清楚?雪山和司徒儿子的关系你也不清楚?这个梦,我劝你不要做了,做也没有用。”
  “不。我知道,雪山跟他们不一样,他敢跟市长拍桌子!”
  马东亮默默站起身:“可是,市长是市长,书记是书记啊!你连这种关系都弄不明白,有再好的证据也是白搭。”
  金玉良怔怔地看着老警察马东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节四个女人算计一个检察官
  作为黄金大案公诉人的朱支峰此时在想什么,母亲方茹晰并不知道。她只看到了宣判后金玉良愤怒的目光,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对一个经历过这种磨难的人来说,她能感觉到那种对于不公正的无奈与无助。她在西方市生活了60年,她是看着西方市长大的,而且为了一个人的信念偷偷活了下来,她了解西方市的一切。
  对于方茹晰来说,如果说西方市的大事,除了那块几十年的心病,可能没有比黄金大案和金玉良被判刑更大的事了。应该说她带着孙子去参加旁听不完全是为了儿子朱支峰,而是去看雪山的,她以为雪山会在法庭上,可是他来得很晚。在法庭的门口,她与林为驹不期而遇,林为驹那惊诧的目光让她感到心绪不宁。方茹晰看了眼屋内默默低头想心事的朱支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底火,因为她已经问过儿子好几遍了,每一次都被朱支峰没好气地顶了回来。
  方茹晰将目光投在小院里的辣椒、西红柿和油菜上,投在正在晾晒衣服的娜珠身上。自从儿媳娜珠下岗后,真正失业的是她,她成了一个十足的下岗女工。她什么也插不上手,菜地娜珠侍弄得比她精心,小苗长得旺旺的,洗衣服、做饭她更是上不了手。方茹晰见娜珠将洗好的一盆衣服放在地上,便帮助娜珠一起晾了起来。“妈,歇着吧。支峰的事您也别想得那么多,再说,您想也没有什么用,啊?”娜珠麻利地端过了方茹晰面前的盆子。“晓曦,快搬个凳子,让奶奶歇一会儿。”娜珠冲屋里喊了一嗓子,继续抖她手上的衣服。“黄金大案要我说啊,判得少了,判得轻了。应该把那些整天喝工人和农民血的人统统给枪毙了。”方茹晰手中的衣服被娜珠不由分说地夺了过去。这个大咧咧的媳妇,自从皮革厂停工后,就像个被困狮子似的,整天满大街地跑,见谁都说要给人家打工。可是所有回答都令她失望。于是她就在家里鼓捣那点小菜地,把本来由她婆婆干的工作给代替了。方茹晰轻轻叹了口气,赶上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回天之力让这么多的人有活干。
  方茹晰没有坐孙子朱晓曦搬来的凳子,而是跟着朱晓曦走进了屋里。在黄金一案上,她想帮助儿子朱支峰,她不希望儿子在这件事上栽跟头。她知道朱支峰并没有明白她的心思,她担心朱支峰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水浅啊!朱支峰见方茹晰走进屋里,目光垂得更低了。
  “爸,你给奶奶拍拍这儿,”朱晓曦挺着胸脯示意,“奶奶生气,是不是你干过对不起奶奶的事啦?”朱晓曦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向朱支峰示范。这个宝贝,他想把气氛挑起来,他不愿意奶奶生气。
  朱支峰慢慢站起身,用手拨开儿子:“孩子家别瞎掺和,没你的事,快学习去。”朱支峰已经接到了几个电话,他正在为这些事烦呢。其中两个电话约他见面,都是他最不想见的人——黄金公司的出纳沙叶霜,被收审了六个月,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在金玉良一案上,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另外一个就是《西方文萃》记者林文寒,这个书记的千金好像一心要跟他过不去似的,关于黄金大案的报道,没有一篇不是唱反调的。这俩人都要见他,躲都躲不掉。
  “支峰,你不要跟妈躲躲闪闪的,妈没几年活头了,你必须知道,你是一个工人的儿子,你当再大的官,都不要忘了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婶婶们。只要你想到他们,真正把他们挂在心上,你才能让妈放心地闭上眼睛。”
  朱支峰不愿跟妈妈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更不想让家人也卷入黄金大案中来。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保护好这个家,让老的小的都能平安地生活。
  “妈,我还有事,有人在等我。”
  “支峰,我只想知道,在法庭上金玉良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你?他说的证据是怎么回事?你不能昧着良心办案啊。”
  朱支峰对昧着良心办案这句话很反感:“妈!他是死囚犯,一个死囚犯,你能让他用什么眼神看我?他又能用什么眼神看我?判了死刑谁不恨?谁又不骂?”
  “那他为什么说有证据?有批件?你是一个检察官,他有证据,为什么不交给你?因为他对你失去了信任!这些你能向妈解释清楚吗?”
  “听他瞎说什么证据,证据在哪儿?他拿出来啊!妈,他是罪犯,是死囚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他想活命就要胡说八道。我还有事,我得走了。”朱支峰逃也似的走出了家门。
  娱乐中心的风情屋很安静,柔和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小桌上有几个小碟子,两个高脚杯里血红的酒浆在甜甜地等待着他的到来。恰恰相反,这一切并没有松懈朱支峰的神经,反而使他有了一种负疚和警惕之感。沙叶霜正在冲他微笑,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气氛,这个女孩今天很漂亮,也很温柔,尤其是她的笑,很甜很甜的。但在朱支峰的眼睛里,他感到沙叶霜的笑是非常虚假的。
  沙叶霜端起酒杯邀请朱支峰:“朱组长,来,我敬你一杯!”
  朱支峰乜了眼沙叶霜,并没有端面前的酒杯。“说说,为什么要把我约到这里?”
  沙叶霜调皮地一笑,将目光在屋中巡视了一周。“因为这个地方牵涉了许多与黄金大案有关的回忆,更能引起你对自己成就的一些自信。另外我这个人从小就仰慕英雄,是个非常浪漫的理想主义者。由于这两个原因,所以……”沙叶霜做了一个蹩脚的耸肩动作。
  朱支峰觉得这些话很刺耳,如果出自别人的口还好说些,出于沙叶霜之口,就充满了浓厚的讥讽味道。
  “你这是在骂我,我收审了你那么长时间,而且弄得你连工作都丢了,我估摸着你背地里牙根都会咬得发疼的。”
  “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是恨过你,但后来想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像您这样知过能改者,也是不多见的。何况,你又为咱们黄金公司除了一害,其实也是西方市的一大害。您把金玉良给收拾了,您说该不该崇敬您啊?来,咱们喝一杯!”沙叶霜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朱支峰的脸,她要真真切切地看看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朱支峰觉得沙叶霜的挖苦很有水平。“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其实我心里明白你要说什么,你在想什么。”
  “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你这个英雄真是白当了。来,咱们干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你老是不端杯子,咱们就成不了知己了。”沙叶霜再次将酒杯邀向朱支峰,她已经明白了朱支峰此时的心态,这个男人不敢正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朱支峰端起酒杯,他无法想到他的一举一动此时都传输到了冷小月的眼睛里。自从沙叶霜走进西部风情娱乐中心,冷小月就没有放过她。沙叶霜能把朱支峰约到这里,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冷小月晃动着腿棒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里朱支峰的手,当朱支峰的手伸向那个酒杯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不能让他们这样粘乎下去,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最容易上这些青春女孩子的勾。“去,想办法把他们搅黄喽。另外,林文寒不是正在找朱支峰吗?她不是很热衷于黄金专案的报道吗?给她打电话,让她来采访朱支峰,顺便也炒炒黄金大案。她把这件事炒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身后的人没有动,这是一个色狼,只要让他食色,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冷小月眼皮冲上翻了一下:“怎么还不去?”
  “我在想您这一招的高明之处,如果林文寒介入报道黄金大案,尤其是金玉良的案子,那个从德国来的博士肯定会不高兴的。”
  冷小月不喜欢部下猜她的心思,更反感对方说破。因为对于这些靠她吃饭的下属,只能让他们有希望,而绝不能让他们实现希望。人最可怕的是贫穷,最不可怕的也是贫穷。冷小月以沉默来强迫自己的部下去执行她的命令。身后的人转过了身。冷小月紧紧盯着监视器。
  “朱组长,为什么不高兴?能说说吗?”
  “这年头,有什么事能让人高兴的?”
  沙叶霜的目光在朱支峰的脸上寻找着:“帮我找到金玉良,他现在关押在哪儿?我要见他。”
  “你说什么?他不在看守所?”
  “在看守所我找你干什么?”
  冷小月大步走下楼梯,没想到在大厅碰到了林文寒,这个臭丫头,也是她的眼中钉,是与她竞争金远的对手。作为商人,她冷小月还必须要打好这张牌。冷小月轻轻推开风情屋的门:“对不起朱组长,这是《西部文萃》的记者林小姐,她听说您在这里,就闯进来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又不敢得罪记者,所以……”冷小月故意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林文寒:“你们谈,你们谈。”
  林文寒不喜欢冷小月,从机场见到时就不喜欢,这倒不是为了金远,而是觉得她这个人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极力想排除这种成见,尽量把冷小月往好里想,但她做不到。刚才明明是接到风情娱乐中心的电话才来的,可是冷小月却当着他们的面说假话。她不知道朱支峰与沙叶霜在风情屋里小聚。她更不清楚自己该不该介入。这两个人她都曾经接触过,他们是对手,两个对手在金玉良判刑后,竟然凑到了一起,这本身就很有新闻性。
  “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聚会,不然,我改天再约朱组长吧?”
  “不用。你们俩一起谈不是更好?”沙叶霜没有接受林文寒的关照,转身拿起衣服。“你们谈吧,改天我再找你。”沙叶霜走出了风情屋。
  “很抱歉,搅了你们的兴。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西部文萃》要上一篇关于黄金大案的专稿,完整报道这一事件的处理结果。”林文寒冲朱支峰笑笑,“不好意思,总编抓住我,我也只能采访你这位检察官英雄喽。谈谈你现在的感受、体会,随意些。怎么谈都可以。”林文寒冲站在门边的小姐招招手:“给我来两杯干红,加冰加雪碧。”
  也好,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朱支峰苦笑笑:“黄金专案的事,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爸爸?你的姐姐?他们掌握的情况要比我多得多。噢,尤其是你爸爸,他可以给你很多我无法提供的东西。”朱支峰冷峻地盯着林文寒。
  林文寒被朱支峰满脸的不屑与傲慢弄得有些困惑,他怎么会是这种态度?连最起码的尊重和礼貌也没有,好像她林文寒欠了他什么似的。林文寒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必须要适应自己的采访对象,因为她是记者。职业道德的要求,她必须能够承受被采访人的各种态度,因为她需要他们提供的信息。
  林文寒硬挤出了笑容:“当然我要采访我的爸爸和我的姐姐,因为他们一个是市委书记,一个是金玉良的辩护律师。但在采访他们之前,我必须先采访你。因为你是案件的主办人,是金玉良一案的公诉人。你的材料才是第一手的材料,才有可能公正。”
  公正?朱支峰没想到林文寒会用这个他已经感到很陌生的字眼。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你见过大腿拧过胳膊的吗?就连专案组长也不是我啊!我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副手,给人跑跑腿而已。如果你执意采访的话,应该去采访你姐夫或司徒竞湖市长。”
  又是一瓢凉水,这个讨厌的家伙。“其实你知道,我姐夫只是挂了个羊头,他连一斤狗肉也没卖出去,谁都知道你是真正的卖肉人。全市都知道这几个月专案组的事是你具体承办的。”
  朱支峰不知该如何回答林文寒的问话,既然不知道,那还是不回答的好。朱支峰嘘了口杯中的酒浆,酒是酸涩的,苦叽叽的,微带些凉意钻进了他的胃里,味道怪怪的,很不是滋味。
  “朱组长,你认为我提的问题不对吗?另外,我还想问问,你们把金玉良关到了哪里?为什么要秘密关押?”
  沙叶霜提出了这个问题,林文寒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道金玉良关在了哪里,是谁让这样关押的。朱支峰不想再跟林文寒扯黄金大案,更不想再扯金玉良的审判结果,鞋子大小只有穿着的人心里最清楚。朱支峰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对不起,林大小姐,恕我直言,公正只能是对一些人而言,在西方市,比如你,比如司徒家族,才能充分地享受到公正与公平,而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有公平吗?”
  “你认为法律保护的是少数人的利益?”
  “我该回家了,如果你认真起来,你自己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愚蠢而自杀的。”
  “你说什么?你不能走,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你。”
  朱支峰没有回头。
  “疯子,疯子!神经病!这些人都怎么啦?”林文寒失望地站在那里。
  坐在监视器前的冷小月笑了,她从朱支峰的表情上,第一次弄明白了什么叫沉稳与成熟。
第四节专案组长送市委书记两瓶酒
  关于黄金大案下一步如何进行,雪山必须要找吴伟谈谈,林为驹的意见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下一步他该怎么办,最终取决于这个新来的市委书记。关于雪原的事,他也想探探吴伟的口气。
  深夜的市委大院空旷而寂静,虫儿欢快的鸣唱给大院增添了不少生气。黑乎乎的办公大楼在春夜浓重的夜幕包裹下增加了几分厚重感。窗口泄出的灯光,温顺地洒在窗前一片新绿上。雪山在窗下踱了几步,下意识动动手里的两瓶酒,向那间亮着灯光的办公室走去。
  吴伟听见敲门声马上掩好面前的卷宗,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完全进入黄金大案的那堆材料里,并在认真地寻找金玉良在法庭上说的那个批件。吴伟没想到深夜来访的是雪山,而且手里还提着两瓶酒。来西方市之前,他已经了解过雪山。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同意司徒竞湖撤掉黄金专案组的意见。
  “这是?”
  “给你带的礼物。春寒,你是西方市的未来和希望。”
  吴伟轻轻拢了拢眉头:“为什么不白天拿来?当军人的也讲这个?”他接过雪山的酒,在手中认真地把玩起来。“不会是假的吧?现在假的很多,假烟,假酒,假先进,假劳模,还有什么假英雄。”
  “书记放心,再假也不过是一百多斤罢了。”
  “一百多斤?”吴伟笑了,雪山的一百多斤是针对他说的假英雄来的。因为雪山在反击战中立过战功,被部队授予过人民英雄称号。
  “这酒是从老岳父那儿刮来的,西方市的一把手,谁敢给他送假酒啊?”
  “嗨!现在什么没有假?别说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也一样被蒙骗啊!当年给乾隆皇帝送字画不照样有赝品吗?”吴伟有意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手中的两瓶五粮液,“好,看我有没有本事喝你这两瓶好酒。”
  痛快!看来吴伟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办成这事。”雪山把他下一步要做的事和盘托了出来:重新复查金玉良一案。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自从法庭宣判后他就在想这个问题,这是一步险棋,他知道没有人会拍这个板,包括吴伟。但有些事不能因为没有人敢拍板就不去做。只要吴伟默认,不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事情就可以做起来。这是他来找吴伟的主要目的。
  吴伟的目光又落在面前的材料上:“你这是无视法律,知道吗?”雪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是军人出身,你应该懂得,法律不是儿戏!金矿的整顿与否也不是你我能定了的事。”
  雪山不赞成吴伟的话。他从吴伟游动的目光中知道了对方的家底。“吴书记,我认为有错必纠,这是我们党的一贯政策。如果我们只把它当作一种教条,我们的事业决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雪山扫了眼吴伟:“我想到过这样的结局,但我没有死心,我不相信大家的良心都泯灭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打住了,并不想要你承担什么责任。”
  吴伟沉思着没有答话。
  雪山站起身:“好吧,算我白来。”
  “慢!”吴伟也站起了身。
  雪山转过身与吴伟的目光同时落在茶几的酒上。
  “对不起,你不敢喝,还是我把它带回去吧。”
  “还是留下吧,我喜欢接受这种烈性酒的挑战。”吴伟开始在屋中踱开步子。他见雪山停住了脚步就说:“雪山,你应该知道这两瓶酒的分量。”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想推卸任何责任,我只是希望您能让我把事情做完,即使上法庭,也不要过早地下结论。”
  “先让雪原退出金矿可以吗?”
  雪山点了点头。
第五节找不到死刑犯的秘密关押地
  作为妻子,柳风影对金玉良被一审判处死刑,心情是沉重的,也是矛盾的。她再一次将金玉良获得的所有奖状、奖证和奖章都摆在地上,心中酸涩涩的感觉不由升腾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他一生都在这些虚假的荣誉中过来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捞到。如果说谁在人世间过得最痛苦,她认为金玉良应该算一个。奖证和奖章铺满了整个地面,柳风影身着素装,神情严肃而认真地在地上数着,一共36个。这些又有什么用哟!
  门被金远轻轻推开了。柳风影有些惊诧,这孩子不是出去找同学了吗,怎么中途回来了?柳风影慈爱地看一眼金远,想收起满地的奖状已经来不及了。
  “妈,我想知道黄金大案是怎么回事。爸爸在这里有什么责任?有人说他是替罪羊,有人说他是代别人受过,还有人说他贪污了一百多万倒卖采金证的钱。爸爸在法庭上说的批件又是怎么回事?林为驹、司徒市长和爸爸之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爸爸在法庭上公开说他们在迫害他?还有朱支峰、司徒文亭又是怎么回事?爸爸为什么在法庭上公开指责他们?”
  “金远,听我说,这些事妈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妈妈是个女人,妈妈只想把你供出来,妈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死亡谷金矿死了四十多人,人家判了你爸爸,你让妈又能说什么?另外,你不能待在西方市,你要尽快回柏林去完成你的学业,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金远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谈起爸爸的事神情这么慌乱,他作为金玉良的儿子过问一下爸爸的事又怎么啦?不应该?作为一个儿子,他有权问问爸爸的案情,为什么要让他离开西方市?他不走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妈,有人说爸爸手中有重要的证据,还有人说你能救他而不救,这些都是真的吗?”
  柳风影没有回答金远的提问,她能说什么?现在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柳风影默默收拾起地上的奖状和奖章,不愿回答金远的问题。
  “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这是为什么?爸爸现在在哪里关押?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见面?爸爸是不是有重要证据?他为什么不拿出来?”
  “金远,你让妈好好静一静行不行?你要知道,对于你爸的事,有些人是好心,有些人是别有用心,这些事妈一句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不要管这件事,也管不了这件事。”
  “妈,我不明白,爸爸的事连你都说不清楚,那么谁还能说清楚?”
  是啊,连妻子都说不清楚自己丈夫干了些什么,那么还有谁能说清楚?
  “金远,听妈一句话,你爸已经判决,你和妈妈都没有回天之力改变这个事实。因此,你不能留在西方市,你必须马上回柏林去读书。”
  “妈,我问你,一旦爸爸行刑,他的尸骨难道让给野狗吃了不成?你是怎么啦?怕成这个样子?我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你……”
  “我不走,我不相信爸爸会贪污受贿。我什么时候弄清爸爸一案的真相,我什么时候回柏林。”金远决定跟林文寒亲自登一次司徒文亭的家门,他要看看这个法院的院长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金远甩手走了,把柳风影一个人扔在家里。柳风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林文寒跟司徒文亭很熟悉,如入自己家门一样跟司徒文亭耍起了贫嘴。“文亭大哥,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司徒文亭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一副无框的树脂眼镜,给他增添了不少儒雅之气。
  “男朋友?”
  “怎么,只要是异性就往那上面想?”林文寒虽然嘴上这样说,脸上还是泛起了红潮。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否则你老在家窝着,林伯伯不急坏了身体才怪呢!”
  “好像我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似的。”林文寒甜甜地斜了眼金远,“介绍一下,你可不准骂我啊。他是金玉良的儿子金远,刚从德国回来,想见见他爸爸。”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小文寒!司徒文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小寒,这……你应该先通知我一声才对。”
  “废话。通知你不就不让来了吗?很简单,他就是想见见他爸爸,全市找不到金叔叔,我们只得来找你了。另外,如果方便,请你给高法复核这个案子的法官美言几句,看金叔叔能不能减刑?”
  司徒文亭一直认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总也长不大,他现在仍然这样看,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小寒,你知道,这是法律,不是儿戏。”
  “文亭大哥,你是不是在哄三岁的小孩啊?你应该明白我是一个记者。三到五年、五到十年,这是法律给予你的裁量权,也是特权。只要有特权的地方,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在掌握这一部分还不太规范的权利,法律就无法做到没有儿戏!”
  司徒文亭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姑娘长大了,提出了一个严肃的法理问题。
  “看来你长大了。”司徒文亭的目光赞赏地投在了林文寒的脸上。
  “对不起,文亭大哥,我伤了你的尊严,请你原谅。”林文寒掠了眼金远,“金博士是专攻精神科的,金玉良有精神分裂症您可能还不知道吧?他的行为……”
  “好了,小寒,你简直是在胡闹!”司徒文亭没等林文寒把话说完已经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了。她要用精神病不负法律责任这一条将金玉良保释出去。到现在他也才明白,林文寒和金远来拜访他的真实意图。司徒文亭的目光投向默默不语的金远,应该说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坏,文文静静,很有学者风度。正因为这样,司徒文亭才认为金远不该提出这个不现实的问题。
  “对于你爸的量刑,我认为是恰当的。死了那么多人,国家的资源遭到了如此严重的破坏,倒卖采金证的赃款至今查无结果。再说,你爸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因此我们综合几个方面的因素,才这样判决的。”
  “不过,司徒院长,我必须问你一句,爸爸在法庭上要举证,您为什么不让举证?现在又为什么秘密关押?作为法官,您认为这一切都正常吗?”
  司徒文亭知道金远会提这个问题。“根据经验,这种时候当事人一般都要举证,但往往举出的证据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无效证据,甚至纠缠。即使你爸爸拿出有关金矿开采的批件,那也只能证明金矿开采的程序问题,并不能减轻当事人对造成这起灾难的责任。”
  金远没想到双方看问题的角度差距这么大。“司徒院长,有一个事实,我想你是无法回避的,造成金矿最后的灾难,是因为滥采滥挖导致的,是金把头们管理不善造成的,还是黄金公司管理不善造成的?即使黄金公司在管理上有责任,造成事故的直接责任能在我爸爸的身上吗?而且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滥采滥挖金矿的混乱局面?根子在哪儿?这难道处死一个金玉良就全都能解决吗?”
  司徒文亭小看了这个医学博士,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提出的问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金玉良一案已经判决,作为西方市的最高法官,他必须维护审判的严肃性,他不能人云亦云。“这不是本案处理的问题,在金矿伤亡这件事上,我们尊重的是事实。”司徒文亭用“处理”而没有用“考虑”,他知道回答犯人家属的任何一个问题,都必须谨慎,何况对方是个博士呢。
  金远也看出了司徒文亭说话的谨慎和戒备,但对方的回答是不具有说服力的。“任何事实都无法排除因果关系。作为法官,你不能只强调果而不去考虑因。”
  从法理上来说,客观推定主观这是西方法系的惯例,但在我们目前司法理论上是不成立的,就是即将颁布的修订后的刑法,司徒文亭曾研究过征求意见稿,那里面仍然保留了主客观的犯罪构成理论。司徒文亭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他只能用沉默来回答金远的问题。因为他知道一些法理上的问题,他们是讨论不清楚的,也是说服不了对方的。
  “司徒院长,我必须奉劝你一句,事实不是靠权力改变的。它的存在,不是你想怎么样,它就会怎么样的。”
  “你还不如直接控告我算了。”司徒文亭接受不了这种刺激与挑战。
  “这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你很自信,你的犯人为什么连亲人都不让见一面?这正常吗!”金远站起身,将目光转向林文寒:“咱们走吧,免得院长大人赶咱们!不过,我要提醒院长大人的是,你维护的这个法律还有尊严吗?金矿的滥采滥挖制止了吗?金把头们现在在干什么,你清楚吗?如果金矿再死人,你还能把谁判死刑?”
  金远走了,甩给司徒文亭一大堆问题,而且是一大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问题。
  司徒文亭轻轻坐在椅子上,他想静静地待一会儿。金玉良宣判后,他本来想放松一下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但他没有想到结果会比宣判前还要紧张。舆论几乎是铺天盖地,电话几乎每天都是一大串,有的话非常偏激。司徒文亭将金玉良的卷宗调过来,本想再仔细看看,但琐事纠缠,一页也没有看进去。
  门被轻轻地推开,司徒文亭知道又有人来了,“雪山?”
  “看谁的案卷?还这么辛苦?”雪山没话找话地坐在司徒文亭的对面。
  “你……”司徒文亭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他知道雪山一直在找他,而且很迫切。既然这样,那就谈吧。司徒文亭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从司徒文亭的表情上雪山已经感觉到了谈话的结果:“你和支峰一直在躲着我,能说说为什么吗?”
  “怕你陷进去。”司徒文亭回答得很简单。
  雪山苦笑笑:“看来还是老战友们关心我啊!陷进去?我又能陷进去什么?”他看了眼司徒文亭:“文亭,金玉良现在关在什么地方?”
  “你要干什么?”
  “我要见他。”
  “不知道。”
  “文亭,你一个法院院长不知道你的犯人在哪里关押?你,你敢摸着胸口说对金玉良的判决是公正的?没有任何私心在里面?”
  “你认为不公正的地方在哪里?”司徒文亭默默地瞪着雪山,他觉得这个战友对一些事情看法太偏激,处理一些事情也太莽撞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也许是称职的,但作为一个地方官员,他太不成熟了,也太不老练了。
  “金矿是怎么向私人开放的?谁批的?这是金玉良一案的根子。造成四十多人死亡的直接责任是金把头,而不只是金玉良一个人!”
  “雪山,听我说。我是个法官,我对我的行为责任感不比你差。金玉良作为黄金公司的经理,对死亡谷金矿疏于管理,玩忽职守,致使四十多名金农死亡,这个责任他是推不了的。再说,现阶段,法律在建立和建设时期,它有个完善过程,不是一讲法治,一夜之间我们什么都法治了。现在是由人治向综合治理过渡,这才是中国司法的现实。”
  “怎么理解对历史负责这个词?”
  “这样判决正是对历史负责任的态度,社会的发育也像人的成长一样,不是一天长大成熟的。雪山,听我说,我比你早回来几年,对一些事情决不能像宣传上说的那样。你和支峰查的案子,我审的案子,自家被窝里先打起了拳脚,那老百姓还相信谁?”
  “这也许正是我们思想的分歧点。现在很多事情不能实事求是,也是用阶段论、不可避免论,甚至转轨时期的必然论来解释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个过渡阶段要过渡多久。再加上一张宗法制度留下的关系网,我们还搞什么法制建设?又怎么面对那些为保卫这块神圣土地而献出生命的战友?”
  “雪山,我同意你的一些观点,但作为老战友,在黄金大案上,我希望你听我一句,我是依照法条来审判的,我也不赞成刑罚由领袖定、由领导定,甚至由老百姓定这些做法,我也相信中国的法律必须走到罪刑法定的轨道上,但不是现在。”
  “你……”雪山真想狠狠揍他一顿,这家伙已经堕落成一个小官僚。雪山不认识似的看着司徒文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章
  第一节专案组长的秘密行动被跟踪
  西方河的一条碧水给西方市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这条季节河从大山深处走来,走过了无人区,走过了大草原,最后走到了西方市,然后又向远方走去。西方的百姓们为了把水留住,环城在西方河上修了几个水库,每年的春天一到,当西方河上的坚冰慢慢开脸时,岸边的杨柳也开始吐出了新芽。坚冰全部退去,河里的水草泛着青,那雪山上的水也就潺潺地流过来,西方河也就渐渐大起来。河水,日夜不息地为这座城市唱起了歌。
  这是西方市春意最浓的时候,姑娘媳妇们穿着各色衣装,三三两两来到河边,尽情享受春天带来的欢乐和抚慰。
  雪山不知不觉和沙叶霜来到这里,他们像一对恋人似的在岸边慢慢踱着,轻轻享受着春意的抚爱。岸柳摆动着长长的枝条在他们肩头掠过。
  沙叶霜对雪山的这次约会并不感到突然,她认为雪山要想弄清金玉良一案的真实情况,必然会来找她。但是,她不会轻意答应与雪山合作的,因为她怀疑雪山的能力,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关系网,你雪山查清了底细又能怎么样?结局当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没有结果,那么只能是劳而无功。与其劳而无功,还不如不做的好。
  “小沙,我们不能光走路啊,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帮我。”
  “帮你?在河边走走我可以做你的帮手,这儿感觉不错。”
  “小沙,你不是也在找金玉良吗?”
  沙叶霜看了眼雪山:“我为什么要找金玉良?他又不是我的老公。再说,法院已经判了他的死刑,谁还会为一个死刑犯瞎忙乎啊?”
  “小沙,请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真诚?这个世界还有真诚吗?”
  “小沙,听我说。你是黄金公司的财会人员,也是当事人之一,现在你和我能拉起手来,我想没有弄不清楚的事情。”
  “我现在可是老百姓一个,而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品大员,我们怎么会拉起手来?”
  “我想了很长时间,才来找你的。你这样的身份,可能更便于我们弄清黄金大案的真相。你在外,我在内。”
  沙叶霜总算明白了,雪山是想走一条犯禁的路子。内外结合?说得好听些,那是让她从一个自由民的角度进行黄金大案的调查。这样调查起来更自由,也更便于接近事实本来的面目,同时也避开了正面接触的锋芒,应该说这个主意确实不坏。可惜他来晚了,这一招被李毕书捷足先登了。看来她在金玉良一案上,肯定是这个角色,谁都想打她的主意。
  “你是想利用我?让我不择手段,搞一些歪门邪道!可是苦果呢?吃苦头的时候你们谁也不会管我的。”
  雪山没想到沙叶霜反应这么敏锐。找她之前他分析了很长时间,沙叶霜在黄金大案中被收审了半年,她是黄金大案或者说是金玉良一案的直接受害者,为这事她的工作也丢了。如果说金玉良被判死刑是冤枉的,那么她也沾了点儿边,她比谁都想弄清这一事件的真相。从第一次接触,雪山就感到沙叶霜身上有一种宁死不折的认真劲,这正是他需要的。从种种迹象分析,沙叶霜一天也没有放弃对黄金大案的调查。
  “是的,我无法使用不择手段或歪门邪道这些最具攻击力的武器,所以就想到了你。”
  沙叶霜没有想到雪山会是这样的坦诚:“好!不愧是军人出身,我佩服你。你准备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你能做很多很多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这是你的优势和独到之处。我们联手一起弄清金矿的来龙去脉,还有黄金大案的真相。否则,整顿金矿将是一句空话。”
  “还有一点我来帮你说,老百姓在背后议论你。你作为黄金大案的专案组长,判了一个替罪羊,是平息不了大街小巷的议论的。你想洗清自己,可是事实偏偏不让你这样,你需要盟友,可是你的战友谁也不愿意帮助你,即使他们愿意,现行法律也不允许,更不要说传统了。这些也是你今天找我的真实目的。”沙叶霜不愿看雪山吃惊的样子,继续她的分析,“眼下,金玉良已经判了死刑,谁能改变法律?谁能把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你行吗?我行吗?不。古人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还查什么?过不了多久,人们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官还是官,民还是民,贼还是贼,盗还是盗,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这个世界有你不多,无你不少,别说洗不清你自己,就是洗清了又能怎样?”
  雪山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沙叶霜,他从心里佩服这个富有正义感的女孩。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毕竟是个女孩,胆量有限。在黄金一案上,我的感觉,你我都没有回天之力!”
  “如果有人有回天之力呢?”
  “那必须先留下金玉良这个活口,必须先改变法律的判决。这张牌不在你的手里,而是在新来的市委书记吴伟的手里,他不明确表态,你的工作合法化都达不到。我分析他不会走这步险棋的,谁也不会光着脑袋向刺窝里钻的。再说他初来乍到,立足未稳,首先考虑的应该是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然后才能见机行事。他不让你退出专案组,说明他对黄金一案产生了疑问,他要把疑问变成正式的决策,就需要确凿的证据,这一切你我是无法做到的,就是说,吴伟这张牌是靠不住的。”
  沙叶霜对结局想得很深也很细,如果金玉良留不下来,他雪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雪山又想到了那两瓶酒,吴伟是想弄清黄金大案的。是的,沙叶霜说得对,他必须先保护好自己手中的权力,如果这一点也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成。另外,作为一个新来的市委书记,立足未稳,他会不会另有想法呢?现在的人滑得泥鳅似的,难说啊!雪山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丛红柳上,那簇红柳长得很娇嫩,再过几天,红柳就会开出小小的粉色花蕊来,那花是很娇弱的。但这个小东西外表娇柔内里却很坚强,她娇柔的身躯能在干燥的沙漠上生存下来,给干燥荒凉的自然捧出自己的芬芳,这确实是一种奇迹,所有的绿色生命都无法与她媲美。旁边的红柳丛轻轻动了动,那里边好像有人,又是那些春情萌动的小家伙们,他们躲在这些地方大都是为了偷情,现在的年轻人,对于两性的表白已经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
  没想到红柳丛中走出来的却只是个女孩,她的身边并没有什么男孩。
  雪山和沙叶霜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孩外号叫小狸猫,她正在向冷小月报告雪山的行踪。
第二节窃听器安到专案组长身上
  冷小月自从与柳风影谈完后,决定让她的部下小狸猫办两件事。
  小狸猫在她的响指召唤下轻轻推开经理室的门,“冷总,您有事?”
  “从现在起,你要想办法接近雪山,还要帮我盯上那个从德国飞回来的小子,弄清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和谁接触。”
  “盯两个人?我?”
  “是的。至于雪山我正在想办法,德国那小子是姐的秘密,这些事你不准对任何人讲。”
  “冷总想?”
  “告诉你,不准胡猜乱想!更不准对他存什么幻想。”
  “小狸猫哪敢啊!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抢冷总碗里的热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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