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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治维新:幕末血风

_2 樱雪丸(日)
美国人签完条约就走了,可一看他们得了手,英国、法国、俄国等也毫不落后地跑来日本,争相要求签订所谓的“亲善条约”。
这些条约虽然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条款,但意味着,日本实行了200多年的闭关锁国政策,终于被打破了。
不仅如此,长期以来的和平稳定,也算就此告终了。尽管还没有发生战争,但是人心却已经乱作了一团。大家都不知道受着列强步步紧逼的日本,明天的出路将会是什么。
所以一时间,各种学说也纷纷应运而生,大家整天不怎么干活,就以打口水仗为乐子,你喷我,我骂你,乐此不疲。
而此时的幕府也看到了自己问题的所在,开始放宽了原有的人才选拔门第标准,从而使得一些有才干的下级武士得以受到重用,这其中包括后来拯救整个江户城于兵火之中的胜海舟。
在这些人的推动下,幕府又设立了不少以研究西洋学说为主的讲习所,而荷兰人一听到幕府要搞这些个玩意儿,立刻又跳了出来,他们鼓动幕府搞海军,并且还帮忙建起了一座海军讲习所。这个地方成了当时日本最有名也是教学质量最好的讲习所,幕府甚至还允许各藩自己选拔人才去那里学习。
正所谓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一看幕府都这么做了,下面的一些藩国自然也开始纷纷引进西洋的技术,开始大搞军备、炼钢,甚至连军队的制度都改成了西洋化的。
在这其中,以水户藩、佐贺藩、萨摩藩以及长州藩和土佐藩改革得最厉害,特别是萨摩藩。
其实萨摩跟老外打交道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早在战国时期,日本的第一根铁炮,也就是火绳枪,就是在萨摩的种子岛进口登陆的,所以日本的火绳枪一直也被叫做种子岛铁炮。
事实上当时的萨摩大名岛津贵久,还跟印度人保持着商业以及书信往来,甚至还从欧洲进口洋马。到了江户时代,虽然上头明令禁止搞对外贸易,可他们依然通过琉球(今冲绳县)大搞走私,饱饱地发了一笔。而在做生意的过程中,萨摩人同时也接触了很多来自西洋的技术和思想,所以,开国之后,各藩的领内改革搞得最如火如荼的,还当属他们。
第一部分 第12节:日本开国(3)
改革开放也好,大鸣大放大辩论也好,终究还是文的,尽管场面相当混乱,但动刀动枪之类的不和谐事情倒也还没发生。
而国际方面,也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连隔壁的大清王朝也在茶馆里挂上了“莫谈国是”的字条,清日师徒俩又开始过起了太太平平的小日子。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美国人并不满足于日本这种蜻蜓点水式的开国,他们希望日本的开放步伐能够走得更快,更远,进行得更深,也好让自己获得的利益更多,于是,在安政三年(1856年)的时候,再次来到了江户,要求和幕府重新签订条约。
此时的阿部正弘已经不再是首席老中了,接替他的老中叫做堀田正睦,美国方面的谈判首席代表是驻日美国公使,叫做哈里斯。
哈里斯觉得,在跟堀田老中会谈之前,还是去见一见幕府最高统治者,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
家定据说从小就是个傻孩子,不读书不练武,唯一的兴趣爱好是煮毛豆。
他煮的毛豆也比较特别,喜欢跟芋头搁一块儿,还喜欢用高火长时间地烧,如此一来我们都知道,这毛豆就该糊了。
糊了的毛豆家定一般是不丢的,但自己也不吃,而是用来赏赐家臣——将自己煮的那喂狗狗都嫌的玩意儿让前来参见的不特定的幕府官员当场吃下去。
诸官员碍于将军的权威,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已经不能称做毛豆的毛豆给吃下去,吃完了还得脸带微笑地赞扬说东西好吃,实在是比哑巴吃黄连还哑巴吃黄连。
不过哈里斯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能搞定将军,就等于搞定了幕府。
按常规来说,将军是没必要去接见什么美国公使的,管他叫哈里斯还是哈利?波特,但家定却出乎意料地拍板决定要见一次外国人,于是整个江户城里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开始搞起了准备工作。
这第一个要准备的,是椅子。
我们都知道,江户时代的日本人,通常是坐在榻榻米的垫子上的,椅子这种西洋玩意儿,是在明治维新之后才开始普及的。
但是,幕府方面却要德川家定坐在椅子上去会见哈里斯,不仅如此,这椅子还不能放在地上,而是搁在了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平台上。
之所以要这么折腾,是因为哈里斯身高好歹也有个一米八,而家定身高却只有一米五出头,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宗旨,接待筹委会决定让家定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居高临下,借助地理优势弥补身高差距,在气势上就能先压倒对方了。
于是,在会见当天,德川家定就如同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大王一般,高高在上地坐在了宝座上,接待了美国驻日大使哈里斯的到访。
第一部分 第13节:日本开国(4)
哈里斯首先转达了美国总统的问候,并且衷心祝愿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定身体健康、全家快乐。
正在他手放胸前弯腰鞠躬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啪!”
哈里斯奇怪地抬起了头,发现德川家定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搭着椅子的靠背,一只手伸向前方,两只脚也是一只踏在平台上,一只踩在椅子上。
刚才的那声“啪”,其实是他手拍椅子扶手发出的声音。
底下在座的幕府各高级官员包括老中堀田正睦之类的,都傻了眼,谁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接下来要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而哈里斯则是一脸的不解,本来他就在纳闷,怎么这将军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头低着往下看也不嫌累,现在又看他摆出这副Pose,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就在这沉默中,家定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有使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国之交情,不亦深乎?请汝代为转达,吾望两国深交,天长地久也。”
这通话是用日本传统的唱诗节奏和语调说出来的,举个例子来说明的话,就好像乾隆皇帝在会见英国使者马戛尔尼的时候,用唱快板数来宝的语调方式来跟人家打招呼一样。
在场的日本人当时就全傻眼了。
哈里斯做了一年多的驻日公使,大小也算个日本通,他也弄明白德川家定在说些个啥玩意儿了。
据说他当场就被雷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直哆嗦。
会见仪式就此草草收场。
回到公使馆的哈里斯公使觉得,还是找堀田正睦商量条约的事儿更靠谱些。
因为和家定这位大爷比起来,正睦不但为人正常得多,而且他还是个兰癖者。
所谓兰癖,在当时的日本指的是喜欢西洋玩意儿的人,兰就是荷兰,西洋的学问在日本叫做兰学,对西洋的爱好叫做兰癖,具体表现如普通日本人喝清酒,他喝葡萄酒;普通日本人看太阳知道该吃饭还是该种地,他却喜欢在家里摆个自鸣钟算时间等。
哈里斯觉得,既然是这么个人物出来负责政务,那么条约的更新之类应该还是能够相当顺利的。
但是他错了。
倒也不是堀田正睦不开明,而是这一次,美国人的胃口太大。
在更新的条约中,不但拟定增开横滨、长崎、新泻等地,甚至还打算让日本开放大阪和江户,并且提出了领事裁判权,也就是传说中的治外法权,具体表现为,美国人在日本犯罪了,不按照日本的法律,而是依照美国的法律来判,按照当时流行的话来讲,这是一种无情践踏日本主权并严重伤害日本人民感情的行为。
所以,就连堀田正睦也不敢随便答应了。
第一部分 第14节:日本开国(5)
但是不答应又没别的办法,打是肯定打不过了,所以只能拖。
这一拖,就拖到了安政四年(1857年)年底,不仅消耗了时间,还节外生枝了。
在这段时间里,英、法、俄、荷四国也要求更新之前签署的条约,更新内容比较简单,一句话,美国人要什么咱们也要什么,利益均沾,兄弟几个谁也不能落下。
幕府慌了。
他们生怕再拖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时之类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国家都冒出来要搞均沾,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就跟这五个国家签了再说吧。
安政五年(1858年)刚过完年,幕府就决定早早地把这条约给签了。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堀田正睦正准备带人前去那几个国家的使馆签字,突然有个幕府的官员提议说,不如去跟朝廷商量一下吧,让朝廷颁个圣旨下来再去签字也不迟。
我查了老半天也没查到想出这个惊天“好主意”的哥们儿到底是谁,这实在要算是一种遗憾了,毕竟,这招可算得上是推翻江户幕府250年基业的一步关键之棋。
话说,这主意一出,大家都觉得可笑,这幕府除了新年之类的时候跑去跟朝廷打个招呼送点东西之外,已经多少年没鸟过天皇了,这时候去找人家颁个圣旨,有必要吗?
要知道,幕府在涉及外国的人和事的时候,自己独断专行的例子从来就不少,比如当年德川家康把日本领土给英国人三浦按针作为其领地,这种属于变相“割地”范畴的事情,都没有找过天皇,现在通个商,开个国,找不找其实说白了都差不多,更何况,这“锁国”政策本来就是幕府一手制定的,现在自己破自己的政策,实在是没必要跟外人去商讨。
不过堀田正睦仔细想了想,觉得虽然天皇也就是个摆设,但如果搞到个圣旨,也算多了份支持,所以还是走个形式吧。
历史告诉我们,形式主义是要害死人的。
当年一月五日,堀田正睦亲自进宫请旨。
本来他觉得这是相当简单的一码事儿,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天皇除了研究那些个鬼都看不明白的学问之外,就是个饭桶,公家们纯粹就是浪费粮食的动物,不管幕府要他们干什么,完全都是照单全收,从来就不反抗,甚至连个质疑都没有,基本上就是负责保管印章的老大爷。
历史还告诉我们,一味的经验主义,也是要出事儿的。
堀田正睦五号进的宫,六号就有了信儿,宫里来人转告说,天皇不准。
堀田正睦郁闷得只想哭,这多少年听都没听说过的事儿,咋就偏偏让自己给赶上了呢?
按照宫里的说法,天皇认为这种让外国人跑日本来又是开放港口,又是搞治外法权,实在是丧权辱国,太没天理,所以绝对不会允许。
第一部分 第15节:日本开国(6)
然而这只不过是表面的说法。
事实上是,五号天皇一收到堀田正睦的请旨奏折,便召开了大会。
天皇开会一般来参加的都是公家,这次也不例外,大家伙穿得华丽丽地跑来了皇宫。
当皇上说出了本次会议讨论的主题后,会场内一片沸腾,大家是群情激奋。
不过意见还是相当的统一—绝对不能给幕府圣旨!
其实也不是说那些个公家有多爱国,实际上他们连美国人来干什么,什么叫开国,什么叫通商都不怎么弄得明白,支持他们这种想法的,基本源于两个“凡是”:
凡是幕府支持的,我们就反对;凡是幕府反对的,我们就支持。
虽说够变态的,但也不是没原因,主要是因为200多年来公家被幕府压制得太惨,大家伙好歹也是人五人六的贵族,可也就是管饱,还不让讨论国家大事儿,整天研究那些个一辈子都用不到的学问,这种情况坚持个几年还好说,来个几百年持续十好几代人,谁受得了?
特别是一些比较年轻的公家,本身就处在一个有劲没地儿使的年龄,恰巧看到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能给幕府添堵,新仇旧恨就在此一瞬间给引爆了,在堀田正睦进宫的当天晚上,他们纷纷来觐见天皇,直排排的好几溜跪在天皇跟前,说是皇上要敢颁布圣旨,他们就敢这辈子跪着不起来,参与此次赤裸裸要挟行动的总共有88人,所以也被称做“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
鉴于被朝廷给驳回了请求,堀田正睦也没辙,只能找到哈里斯,说,哥们儿,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们家天皇这两天吃坏了脑子,愣是不批,我们不好明着抗旨呀,你看这事儿是不是就先这么算了?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哈里斯知道自己要真的这么一算了,估计两三年内是不能“再说”了,可问题是他也实在不方便直接翻脸,于是只能悄悄地对堀田正睦说道,其实也不是我们美国人一定要签,我们是地大物博,还贪图你们日本这点小便宜吗?关键是英国和法国这两个国家一定要签,你也知道,他们脾气不好,最近刚刚合伙揍了隔壁大清帝国一顿,现在正好是有炮没地儿放的时候,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就拿日本来验炮了。
哈里斯说的英法两国揍大清,其实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果把清朝打得满地找牙,又被美国人顺手拿了当做活生生的例子威胁了日本人一次。
幕府怕了。
他们知道一旦战争降临,日本将会陷入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之中。
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抗旨不抗旨了,幕府三下五除二,于当年三月下旬和美、英、法、俄、荷五国签订了《安政五国条约》。
这一签不要紧,不光光是朝廷,全日本的爱国人民都愤怒了。
要知道,天皇虽说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也不怎么管事儿,可他在全日本人民的心目中,依然是至高无上的日本象征,活现神。本来你幕府执掌国家权力,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是你的自由,也不用去多鸟朝廷,可现在你既然去请求朝廷给你圣旨,可圣旨下来了你又明目张胆地违背它的意思,这摆明了是故意违抗天皇,不把天皇当干部嘛。
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大家群情激昂,纷纷表达了对幕府的指责,而朝廷也在这种情况下大大雄起了一把,公开发表声明,对于幕府签订的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坚决不予以承认,于是,朝廷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和支持。
在这种对于朝廷的支持声中,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对幕府的抵触心态,有的人甚至从此开始彻底痛恨上了幕府,并以将其推翻作为己任。
比如,在长州藩(今山口县)就有人对于幕府此次的行为公然作出了如下评论:
“不思国患,不顾国辱,不奉天敕,将军之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第一部分 第16节:仇恨的种子(1)
四仇恨的种子
放出这句狠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的那个偷渡犯——吉田松阴,现在他的身份,是长州藩吉田私立学校校长,那学校也称吉田塾。
话说吉田松阴在偷渡失败被捕入狱之后,幕府一度是打算将其处决的,幸而老中阿部正弘对此表示反对,认为虽然干的是违法的勾当,但考虑到其心情可以理解,所以在吃了几年牢饭之后,吉田松阴就被释放出狱了。
但是跟他一起偷渡的那位金子重辅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在此之前,就因病医治无效,而死在了牢里。
其实也不是医治无效,而是压根儿就没人来给他治病,属于活活病死的那种。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悲剧,纯粹是因为金子重辅是地位比较低下的武士,也叫乡士,所以关押的牢房是低等牢房,除了给口饭吃之外要啥没啥,生死由天不由你的那种,而吉田松阴因地位比较高,关押的是相对高级的牢房,多少还有人来看看问问。
对于朋友的死,吉田松阴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觉得,如果金子重辅跟自己关的是一个牢房,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况且重辅是偷渡,自己也是偷渡,那么就没有理由把两人刻意地分成两等人关在两种牢房里,所以,造成友人之死的直接原因,还是牢房的等级制度。
而造成牢房等级制度的,还是幕府制定出来的那套森严的国民等级制度。
为了不让类似金子重辅的悲剧重演,就必须要打破这种杀人的制度,而为了打破这种制度,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推翻幕府。
第一部分 第17节:仇恨的种子(2)
吉田松阴就此由一介开国派人士转化成了倒幕派人士。
自从成为了倒幕派之后,松阴也就不搞什么偷渡了,因为整那个没用,他办起了学校。
毕竟一人倒幕不算倒,大家来倒才能真的倒,而让大家一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开学校自己做老师,教出一批志同道合的学生来。
在吉田塾里,松阴反复对自己的学生传授一种被称为“尊王”的思想。
具体来说,就是强调天皇的超然地位以及万民对皇权的归顺,当然,灌输尊王的同时也不忘记踩幕府两脚,对于幕府那种凌驾于万民之上、置天皇于脚下的逾越行为,他也表示了完全的否定和强烈的抨击。
实际上,尊王思想在江户时代初期就已经产生,只不过那时候国泰民安的,大家也就口头上尊尊,心里面想想,谁也犯不着去为了天皇而跟幕府叫板。可现在情况两样了,外国人欺负到日本人的头上了,而幕府居然为了迎合外国人公然违背圣旨,所以实在有必要力挺天皇一番了。
抱着这样心态的人,在日本越来越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吉田松阴虽然说是宣传天皇超然于一切,其实还是想借着尊王的大旗推翻幕府,并且通过这种方式让日本摆脱沦为他国殖民地的困境,说白了人家是想清理内部阶级矛盾并且救国救民,和后来日本军部借着天皇的名号没事儿随便乱侵略人家搞“圣战”以及借着“皇军”的名号搞杀人放火是完全的两码事儿。
从这所被称为吉田塾的学校里,后来走出了无数日本明治时代的风云人物,比如桂小五郎(木户孝允)、高杉晋作、伊藤博文、久坂玄瑞、山县有朋、吉田稔磨等。
这些人都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称号—松阴门下。
吉田松阴,其实就是倒幕的祖师爷。
因为天皇提倡将外国人给一股脑儿地攘出日本,所以尊王的各位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攘夷派,而随着尊王思想的蔓延,攘夷也渐渐地成了潮流,当时武士之间最为流行的问候语就是:“今天,你攘夷了吗?”
一时间,在日本,人人说到外国人就色变,看到外国人就操家伙,大有一副“一概鬼子全杀尽,天皇一统定江山”的味道。
抗了圣旨的幕府,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而抗旨的直接参与人堀田正睦,也变成了大家怒火射向的目标,所以没几天就不得已引咎辞职了。
尊攘派特别高兴,觉得这第一仗,算是旗开得胜了。
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堀田正睦不过是场面上的人物,说得斯文点叫棋子,说得直白点叫垫背,你要了随时能拿去、随时能背黑锅送死的那种,至于真正在幕后进行实际操纵的老大,却另有其人。
第一部分 第18节:仇恨的种子(3)
此人就是前面出场过的井伊直弼,时任幕府大老。
大老是江户时代辅佐将军的最高官员,统辖幕府所有事务,属于不常设职务,在非常的时候设且只设一人,地位在所有老中之上。
井伊直弼属于不折不扣的开国派。
所谓不折不扣,就是他既不是对着十字架磕头的洋教徒,也不是喜欢喝上几口葡萄酒的兰癖者,他支持开国,纯粹就是为了日本的国家利益。
井伊直弼心里非常明白,摆在日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叫做开国,第二条叫做被开国。
前思后想,他觉得与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被迫开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自觉一点,从了美国拉倒了,也好少受一点皮肉之苦。而那些整天没事儿在家趴着研究所谓的学问的公家,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单纯就是为了不让幕府好过而在那里瞎咋呼,所以完全没必要去跟他们多费工夫了。
就这样,井伊直弼让堀田正睦顶着全国人民外加天皇的压力,在条约上签了字。
在解决了外来矛盾之后,井伊直弼开始掉转枪头着手摆平国内的反对声音。
堀田正睦已经垫了背了,必须还要几个能背锅的。
井伊直弼先是找来了间部诠胜来接替了首席老中的位子。
间部诠胜也算是名门出身,他的祖宗叫间部诠房,曾经担任过次席老中,这个人的出身很特别,是猿乐师,用中国话来讲,就是个唱戏的。
间部诠房因为唱戏唱得好,受到了当时的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的接见,再后来就做官了,又给了领地,成了大名,再接着就如同坐了直升机一样往上升,一直升到了老中。
纵观整个江户时代,唱戏出身做大名还做了老中的,他是独一份。
尽管出身低微,但是间部诠房的为人是相当不错的,同时代的大家伙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同僚兼当时的上司(首席老中)新井白石曾经说诠房是“没有任何瑕疵的人”,五代将军、六代将军连着两代人都对他信任有加,六代将军甚至称诠房为“奶妈”,可见对其之信任程度了。
估计是DNA在遗传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间部诠胜的性格和他祖宗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他属于说得好听点叫雷厉风行,说得难听点叫心狠手辣的那种。
在后来的一系列镇压政敌的行动中,他的手黑程度跟老大井伊直弼平起平坐,所以日本人民送给这哥俩一人一个绰号,直弼叫红鬼,诠胜叫青鬼。
简单来说就是一对妖怪的意思。
接着,直弼又找来了数个亲信,安插在幕府担任各个要职,其中包括跟他一直交好的长野义言。
长野义言也叫长野主膳,从嘉永五年(1852年)开始跟着井伊直弼,一直帮着直弼在朝廷方面以及幕府同僚方面出谋划策,深受直弼信任,同时,他还奉直弼之命进行着一项秘密的任务,至于是什么任务,以后再说。
第一部分 第19节:仇恨的种子(4)
一套班子就这么搞起来了,那么,该干活了。
首先要做的,是去朝廷那里把之前捅出来的娄子给补了。
长野主膳从江户跑到了京都,找到了天皇,反复进行了游说,阐述了开国对于整个日本国家前途命运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并且对于抗旨不遵签订条约的事情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忏悔,还表示,这实在是出于无奈,对朝廷以及天皇本人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要换了前几代天皇,一看幕府都如此诚恳地跑来沟通了,估计口头批评两句,教育几下,这事儿也就这么算过去了。
可现在行不通了,因为现在的天皇跟以前的有些区别,人家是百年一遇的强硬派。
根据日本自古以来的认知和传统,天皇作为神的存在而非人类,所以是没有姓名的,只有称号,一般称号来源有三个,分别是他本身的讳号、谥号以及执政时期的年号。明治天皇以前的天皇,每位都能有多个年号,所以他们的称号就只有谥号和讳号,明治之后采用了一皇一纪元的办法,也就是一个天皇执政时间再长也只有一个年号,并取消了谥号,所以从那以后,天皇的称号就只有讳号和年号两个了,以裕仁天皇为例,裕仁就是他的讳号,而他的年号因为叫昭和,所以他也被称做昭和天皇。
目前这位强硬派天皇的讳号叫做统仁,但是人们更愿意用他的谥号来作为他的称号,所以一般我们将其称为孝明天皇。
孝明这哥们儿虽然年轻,当时也就30不到一点,但是对于恢复皇权的欲望确实是非常强烈的,他并不甘心自己堂堂一个神就这么被幕府给随意摆布,而且他对于外国的事物有着一种不知源于何处的痛恨感,一听到外国怎么怎么就会勃然大怒,属于那年头日本的头号愤青。
他对于无视自己旨意强行签订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的井伊直弼,自然也是抱着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
所以,尽管长野主膳跪在下面说得是唾沫星子乱飞两眼都快翻白了,但孝明天皇依然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你辛苦了,可以下去歇着了。
没能得到朝廷好脸色的井伊直弼并不气馁,他一边让长野主膳再接再厉接着游说,一边开始想新的办法。
不过很不幸的是,办法还没想出来,事儿倒是先出了。
七月六日,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过世了,年仅35岁。
这位史上最有恶搞天赋的将军并没有留下一个儿子,所以,将军的继承人就成为了当时日本政坛争论的焦点。
说焦点前,我先来介绍一下德川幕府的将军继承权问题。
在将军有自己的儿子的情况下,他的继承人是自己最年长的那个活着的儿子,这是常识,就不多说了。
第一部分 第20节:仇恨的种子(5)
而在将军没有儿子的情况下,这就值得探讨探讨了。
事实上,江户幕府的开创人德川家康为了防止自己的某个子孙一旦因某个部件出问题而生不出儿子,从而导致继承权混乱的情况发生,事先就已经做好了预防工作。
他特意把自己最小的三个儿子依次封在了尾张(爱知县)、纪伊(和歌山县)和水户(茨城县),然后明文规定,如果当将军没有儿子的时候,继承人可以从尾张德川家或者是纪伊德川家中挑选出来,至于这个挑选的工作,就由水户德川家来担任。
所以,水户德川家代代被称为副将军,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三家,也叫做御三家。
到了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的时候,他又让自己的次子和四子分别建立了田安家和一桥家,并且也给予他们继承将军位置的权力,而他的长子,也就是第九代将军德川家重也让自己的次子建立了清水家并且给了同样的权力,从此,田安家、一桥家和清水家并称卿三家。
尽管有那么多家能够继承将军的宝座,但是,这第十四代将军最具竞争力的继承人,却只有两个,他们分别是纪伊德川家的德川庆福和一桥家的一桥庆喜。
事实上,这场将军宝座的争夺战,早在德川家定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展开了。
井伊直弼早在嘉永六年(1853年),就派人在幕府四处秘密斡旋,从堀田正睦到阿部正弘,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地说遍了德川庆福的好话,意思自然也是很明确的,早看出来这将军生不出儿子,所以无论如何还请你们老几位帮帮忙,把庆福大人给推上这个宝座。
之所以井伊直弼那么力挺德川庆福,也不是说两人的关系有多好,庆福同学当年不过十二三岁,做了将军比较方便井伊直弼掌控。
不仅游走朝廷,他还在同年让庆福成为了德川家定的养子,并且让其顺利入住江户城内。
而这位奉命通路子不留姓名的秘密使者,就是长野主膳。
在长野主膳的活动下,一批幕府的中坚力量倒向了德川庆福,这其中包括老中间部诠胜、老中松平忠固,以及前将军德川家定的生母本寿院夫人。
一句话,幕府内部,基本上都支持德川庆福。他们被称为南纪派。
支持一桥庆喜的叫做一桥派,他们多是各地的大名,比如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城、土佐藩藩主山内丰信,以及德川家定的老婆笃姬。
其中,德川齐昭是一桥庆喜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因为一桥家没个儿子,眼看着要绝后,而水户家儿子又生多了,便在庆喜7岁的时候将他送了过去做一桥家的养子。
第一部分 第21节:仇恨的种子(6)
而那位笃姬,则是作为岛津齐彬的养女嫁给了将军家的。
在这两拨人里,南纪派其实也就是开国派,而一桥派则是尊攘派。
井伊直弼一看这形势就知道不对了。
因为尊攘派真正的头头,是那位天字第一号的愤青—孝明天皇。
这位半仙对于井伊直弼是恨得牙痒痒,根据恨屋及乌的人类基本思想感情,自然是没可能支持他力挺的那个德川庆福了,最要命的在于,没有天皇的支持,压根就立不起将军。
虽说是军人干政的军政府,但征夷大将军名义上只是当时日本最高的官职之一,正一位。也就是相当于我们中国人说的一品大员。
如此正儿八经、位极人臣的官位,岂能是你想做就做得的?那得受人册封,受天皇的册封,日本话叫做宣下。
尽管将军是可以世袭的,尽管幕府的势力很大,但是如果没有天皇的宣下,你这个将军就是不合法的。无论是强势且无比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还是当过天皇她娘舅的德川家光,他们做上将军无一例外都有天皇的亲自认证。
当然,肯定有人会问,如果没有所谓的宣下就直接做了将军,那会怎样?
这个问题我可以用中国历史来回答你,显得比较容易懂一点。
还记得东汉末年的张角、张宝、张梁那哥仨吗?他们自称天公、地公、人公将军,那是自封的,是得不到朝廷认证的,最终的结局是被真正的将军跑来镇压了。
镇压的理由是他们造反。
这道理在日本一样行得通,不经天皇宣下而自立幕府,自称将军的,就是谋反,天下共讨之。
就算你是用欺诈的、要挟的,甚至是把天皇一顿暴揍逼着他宣下,你也得等宣下了才能做将军,这就是日本。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那年头的日本,你做了婊子一定不能忘记立牌坊,不然第二天扫黄队就来敲你家门了。
但是井伊直弼是真没辙了,因为他很明白,之前在签订五国条约的时候,这梁子就已经结下了,而且还不是小梁子。孝明天皇是个愤青,你要是走路踩了他一脚说个对不起也就没事儿了,可偏偏是涉及国际事务而且还让他觉得你在“卖国”,这就一下子上升到深仇大恨的地步了。
反倒是一桥派,这两天跟朝廷走得特别近,天天派人来给天皇嘘寒问暖送礼物,临了还不忘高呼几声爱国口号,诸如“不用刀枪不用剑,要废鬼子不为难”之类的话,搞得天皇龙颜大悦,连连点头。
照这个形势看来,要孝明天皇挺庆福做将军,那是基本没可能的。
被逼急了的井伊直弼决定铤而走险。
早在七月二日,也就是德川家定死前的四天,他就对日本国内宣布,庆福是家定的继承人,将成为第十四代的幕府将军,并且在这天,接受了各地大名的登城祝贺。
十二日,德川庆福以日本领导人的身份在井伊直弼的安排下先后会见了俄国、荷兰的使者,这等于先向国际社会宣布,庆福将作为家定的继承人。
二十一日,德川庆福正式改名叫德川家茂,俨然一副将军的样子了。
等做完了这一切,井伊直弼开始安排人手去朝廷,请求圣旨,正式册封家茂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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