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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史

_37 柳青(现代)
“快不敢这样想!”生宝连忙劝说充满实干精神但多少有点狭隘的副主任。“快不敢这样想!我的天!咱们刚刚办社,有一河滩
两座山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咱做哩。有些事情咱能料到,有些事情咱料不到;稍一差借,影响就蛮大。这是新事情,你不看连工作组
都没经验吗?魏组长一回又一回跑到黄堡区上打电话,请示县上。”
“是哩。你说得对!”增福很难受地同意。“可是有些话,我听了肚里可不舒服。”
“你听见些啥话?我怎么一句也没听见呢?”
虽然晚上旷野里没人,高增福还是低低说:
“昨日黑间,增荣俺哥跑来给我悄悄说,官渠岸有个大中农私下讥笑咱俩。说咱俩走的这条路对,只怕咱俩脚歪,走不端正。他
说:上下河沿的穷鬼们解放以前给地主和富农干活儿,受人家的指使,解放以后才分到了地,也是小家小户小庄稼活儿。一下闹这么
大摊子,等着看笑话吧!你看,这不是瞧不起咱们吗?”
“不是瞧不起咱俩!是瞧不起贫雇农!”生宝不生气,他要引导副主任把话说尽。“你还听说些啥话呢?”
增福这回可不同意了。他说:“不!就是瞧不起咱俩!你知道是谁说的吗?杨加喜!他说,振山老大捏住半个嘴巴,用半个嘴巴
指使,也能把农业社办好!”
梁生宝仰起包头巾的头,对着星星更多起来的蓝天,大声地笑了。他笑毕,又严肃起来,对副主任情长意深地解释。
“增福!反话有时候要正听。我心思杨加喜这些话对咱们有好处。咱们的社才创办。红没见红,黑没见黑,人家就说咱俩能行吗
?秋后,灯塔社真正丰产了,户户社员真正增加了收人,那时间,人家还说咱俩不行,那才是对咱俩有意见。现时,人家说这话,对
咱俩有好处……”
“有啥好处?说得一部分社员心慌!”增福痛恨地说,“这才是杨加喜的用意。”
“我不怕!谁心慌谁甭入社。我给你说个比方。”生宝回忆着,然后笑说,“十九岁那年,我给河那岸吕老二熬长工。有一天,
我们在北原上吕家坟锄地哩。大伙都磕睡了。工头老李为了把大伙的磕睡岔过去,给大伙说了个故事,我至今日还记得一清二楚。有
一个地方有两个书生去进考。一个书生才大,地方上的人都说他一定能考中。还有一个书生才小,乡亲们都说他是白花路费。才小的
书生听了,只怕自己考不中,处处用心,时刻记着乡亲们说自己不行。人家考中了。”
“才大的书生呢?没考中。”增福明白道理了,接嘴说:“我也听过这个故事。”
生宝笑说:“不对。我听吕老二的工头说的是:才大的书生根本没考。”
“啊?那是为啥?”增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生宝不慌不忙笑说:“大伙都吹他能行。他自以为和中了考一样,一路上游山玩景。临到京城的那两天,下雨了,误了考场了。

增福两手使劲一拍两个大腿,三十几岁的严肃庄稼人,竟然跳了一跳,然后天真地嘿嘿笑起来了。官渠岸的大中农杨加喜轻视使
副主任不快活的现象,生宝再也看不见了。
生宝进一步诚恳地劝说:“增福!万事开头难嘛。这两天我的心思和开支部大会那两天,大不一样了。你看出了没,增福?”
“是哩,”增福同情地承认,“挺费脑筋。睡不够觉。你消瘦了。头发太长了,该剃了呀!你吃饭怎样呢?”
生宝一只手摸摸他没工夫剃的长头发,说:
“睡得多吃得多。睡得少吃得少。这是定规的。不要紧。年轻人少睡点觉,多事实吃点苦,能行!只有一样,现时我还不行……

“哪一样呢?”
“增福,”生宝充满感情地要求,“这个话,你任谁也甭给说。连有万也甭给他说!”
“不能说的话,任谁拿铁棍把我的牙撬开,也掏不去一句!”增福非常严肃地保证。
生宝这才准备对他最亲密的助手,打开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转脸看看,南北两边的牛车路上都没人。他开始说:
“我有时候觉得心里头沉沉的。为啥?是不是杨加喜和孙志明嚷叫着要办社吓的?不是!一百个不是!光咱俩说话:他们办不好
社。他们心眼不正,明白人都能看了出来哩。我觉得心里沉沉的,是经过两条道路的教育,四评、选干,订计划、讨论社章,我越来
越明白:啊呀!办社可不简单呀!上有毛主席的指示:只许办好,不许办坏。下有社员们的思想问题儿、生活间题儿。当初,建社的
开头,我看得没这么清楚。我光看见革命,没看见复杂。增福同志,咱俩的行李可不轻啊!我有时候思量:我能行吗?区委和县委对
我这么信任,我可是不敢粗心大意啊!”
副主任探探地受了感动,在黑暗中把脸凑到主任脸前细看他的神情。
“啊呀!你有这心思,我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这么思量,对!应该!”高增福十分钦佩。
年轻而有志气的生宝满怀深情地对伙伴说:“咱俩现时站在好汉台上了。不能光想自己能干!要想想自己有不够的地方,虚心能
得到大伙的帮助。有一天,我在黄堡街上给咱社里买钉子。有人说:‘这是梁生宝。’好几个人问:‘哪个是梁生宝?’一群人围上
来看灯塔社主任,看得我蛮不好意思。我拘束了,差一点连票子也不会数了。我掂着个红脸,拿了钉子就走。啊呀!我这才懂得,汤
河上下这两个区创办头一个农业杜,灯塔社名声真大呀。我可得小心谨慎办啦。远处的庄稼人不清知我,以为我这个农业社主任了不
起。咱蛤蟆摊的庄稼人清知我哪一年不穿开档裤了,清知我不行。你说不是这个理吗,增福同志?”
高增福好像不认识梁生宝一样,瞪大了眼,盯着他那白头巾下边非常坦率的脸。高增福好像完全不了解梁生宝一样,用研究的眼
光努力从他年轻人的脸神上寻找更多的意思。
高增福恍然大悟地说:“哎!你这心思,保险给魏组长看出来了。要不他怎么能试探我的口气呢?”
“老魏怎么问你来?”
“他拐弯抹角说,一个啥县试办农业社,思想教育阶段毕了,停住了。说条件不够,怕把农业社的名誉闹坏,决定再准备一年,
再办……”
“老魏可不是好心!”粱生宝非常肯定地说。“你思量嘛!毛主席指示试办农业社,不是给我梁生宝和你高增福试办。往小说,
是给南山根儿这两个区试办;往大说,还是给全中国合作化试办哩。他是建社工作组长,怕负责任,见天跑黄堡去打电话请示。他又
不是大中农,不耐心帮助,净挑咱的错儿。我给他一说我的心思,他再一字不提这号话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灯塔社要是不办,我梁生宝也活得没一点意思了。不是我好胜,也不是我好面子。自决定办灯塔社,除过互助合作,我
啥话也听不进耳朵里去了嘛!我走在路上,听人家一边走路一边谈叙:某某人给他儿订下媳妇了;某某人的婆娘养下小子了;某某人
的有奖储蓄中奖了;南瓜和小米煮在一块好吃……我心里头想:啊呀!这伙人怎么活得这么乏味!这么俗气!我紧走几步,把他们丢
在后边。我不愿和他们一块走路。要是我在路上听见人们谈叙怎样把互助组办好,怎样领导互助联组,怎样准备办社……我看见这些
不认识的人可亲爱哩。我由不得走慢点,听听他们谈叙;要是他们有不得法的,我还由不得插嘴,给他们建个议。我就是这号货嘛。
拿起来就放不下,一条路跑到黑!我给老魏说:县上要是决定停办灯塔社,我不服从!”
高增福使着劲听着。他感动得声音颤抖着,说:
“我知道你的性气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气,死,我也情愿跟你在一块办这个社。就是这话!等他县上的首长来了再说吧!现时咱
们回家。当心,野地里冷,咱说得时间长了,你要着凉。”
但是梁生宝意犹未尽,话还没有说完。他补充说道:
“增福,千言万语,最要紧的是一句话——甭骄傲,甭任性,甭大意……”
“嗯!对!”
“不光咱俩要这样,要叫他有万和大海也这样!”
“对!对!回吧!明日见”
夜,完全黑严了。生宝独自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他想着,高增福是好人手,要是怎样能把冯有万的性气改变好,别那么任性,灯塔社就更好办了。一个人办事多用些方式方法,
少动些态度,这中间该差别多么大啊!什么时候要有机会,他要和有万照这样谈叙一回。……
咦!什么人在牛车路上向南跑来了?什么人?跑得那样急!坏人吗?宫渠岸的什么人去偷听工作组谈话吗?
“啥人!站住!”梁生宝在黑夜震天动地吼叫。
那人没命地继续跑着。黑影子越来越大了。梁生宝连忙到路旁的稻地里,抓起两把雪,准备掼到那人脸上去,使那人先睁不开眼
睛,再和他周旋。前民兵队长摆好了投雪的姿势,重新警告:
“啥人!甭跑理!”
“主……任!快……”任老四的声音。
梁生宝抛掉了两手的雪,急忙向他走去。“出了什么事呢?”
“大事!……大事!……”任老四气喘吁吁地说。
“啥事?谁家?啊?……”
“卢支书……叫魏组长……到乡政府……去了!”
“去做啥?”
“县委……杨书记……来哩!”
梁生宝浑身上下烘地热起来了。
在终南山下汤河边雪盖的下堡村,冬夜寒冷而平静。杨国华坐在大庙院的乡政府烧着木炭火盆的一个房间。他把黄堡区委书记王
佐民和下堡乡支部书记卢明昌都叫来了,一块听灯塔社建社工作组长魏奋的汇报。县委副书记知道怎么工作。他要县委派出的这个干
部畅所欲言,摆出他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他说的有什么不符合事实,也不要紧。这两位基层领导同志会采取同志的态度,当面帮助
他辨明是非曲直。杨国华说,他相信大家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刚开头的杜会主义革命工作做好。杨国华这样说的时候,他看
见在两位基层领导同志面前,魏奋戴近视眼镜的脸已经通红了。今天下午,在到下堡村来的这段公路上步行着,副书记还心思过,他
到这里恐怕要熬一个通夜。他没有想到,陶书记认为那么严重的工佐民和魏奋的分歧,实际是不存在的。
县委农村工作部的干事魏奋说:他最近一次从县城回下堡村以后,韩培生找他深夜长谈过一回。他才知道:在苦难中长大的梁生
宝是个内涵很深厚的人,这小伙的才能和德性是轻易不外露的。在建社委员会上处理具体间题的时候,梁生宝事事处处让郭振山说;
郭振山说对了,梁生宝就不说了。魏奋曾经误以为这个年轻人没主见,太不行了;而韩培生说不是这样,生宝是有意识地团结郭振山
;因为按照组织上的决定,他们将来要在一块办社。杨国华看见魏奋这样说明以后,王佐民眼里的敌意一下子消失了。汇报人承认自
己错了,灯塔社应该上马。……
当大伙商定第二天性口合槽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王佐民和魏奋各回各自工作的地方去了。卢明昌的家在本村,让出床
铺给县委副居记用……
杨国华关了房门,就上了下堡乡支部书记的床。他脱了衣裳,把大衣盖在被窝上头。他也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盖着什么被窝,就吹
熄玻璃罩石油灯。啊呀!骑惯自行车了,才步行了七十五里,就感觉到脚腕这么酸疼,两腿这么沉重。睡下来可真舒服呀!但他的头
脑当下还是清醒的。他闭上眼睛以后,此刻远在县城那个圆门小院的陶书记,仿佛就在他的眼前,仿佛他就在陶书记烧着钢炭
炉子的办公室里似的。
“……王佐民他们可能是只拿一九五三年一年的表现,看这两个人了。如果真是这样.不好。嗯,不全面。我发现王佐民看问题
有些偏激。老杨,你要注意。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的历史地位,不是一回简单的事情。郭振山一时间认识的模糊.不能否定他的能力、
经验和群众威信。梁生宝一时间突出的表现,也不能把他估计高了。……’
陶书记说这些话的时候,面部是那么文静,声调是那么和蔼。活活的一个循循善诱的领导者。但刚刚接触到一点实际,他的这种
优美的风度,就使得黑暗中睡在别人床上的杨国华好笑。说的是王佐民不全面,魏奋全面;说是杨国华要注意,不要偏听偏信,他陶
宽不偏听偏信。县委副书记又仔细一想,就不是觉得书记可笑了,而是很担心这位领导同志在这场势将席卷全国的伟大革命斗争中会
扮演一个什么角色。精神明明被成年累月所阅读的那堆集如山、包罗万象的文件淹埋了,模糊了主攻方向,陶书记的神气还好像他在
稳健地掌握着渭原县的舵哩。真叫人哭笑不得!
杨国华既然不需要为反复考虑灯塔社的问题伤脑筋了,疲劳很快统治了他的全身。头刚挨了枕头,他渐渐就迷糊起来了……
他醒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下堡乡党支书的房间已经大亮了。他听见村街上叫卖豆芽和豆腐的声音。
他起来洗了脸,就穿上大衣。到蛤蟆滩去!支书、乡长和文书一致留他吃早饭。不!他甚至于不要卢明昌陪他到灯塔社去。他把
棉制帽耳遮放下来,两手装在大衣口袋里。
“我是专为灯塔社的问题来的。昨晚上我没直接到灯塔社去,是因为有些问题在那里谈不方便。现在问题已经谈清楚,我就该到
我工作的地方去了。你们只管做你们安排好的工作。快过旧历年了,哪一项工作都不能耽搁,你们不要陪伴我。……”
几个农民出身的乡干部没得话说,只是钦佩县委副书记很会替下级着想。他们全体恭敬地送杨书记离开那有几裸古柏的乡政府院
子。
在大庙前头的公路上,棉袄上头罩着灰布单制服的卢支书,伸出胳膊给杨书记指路。杨国华目光炯炯地看着汤河南岸白雪皑皑的
下河沿。大车路西边那座草棚院,就是梁生宝家吗?好!他现在朝着汤河北岸雪盖的菜园南边分路的地方,大步走开了。
杨国华在莱园雪地上一个生铁水车附近,拐上过汤河的人行小路。再没有岔道了,他开始想起他现在要看见的梁生宝,本县的农
业社主任里头最年轻的一个。他很高兴他马上能够看见这个人。
他在沿河边的雪地小路上走着,心里头想:啊啊!人,各有不同的条件——年龄大小、文化高低、经历多少。但一个人有没有高
尚的奋斗目标,却不受这些条件限制。奋斗目标越是高尚的人,越能坚忍不拔,越能不露锋芒,越经得起风吹雨打。杨国华相信梁生
宝是有培养前途的。一个年轻庄稼人嘛,一心一意要在他村里开创一番新事业。他遇到了并不是郭振山一个人的压力,但他丝毫不和
哪个个人计较,而是一眼盯着他的目标。不要看见现时是嫩树苗,十年以后,可能是一棵大树!杨国华想:我今后要多到下堡村来。
的确!这个社的条件暂时是差一些:社穷,主任年轻。……
杨国华现在走到冰雪河道上,有兴致观赏严冬冒气的河水。这大概就是叫做汤河的原因吧?他过了独木桥,迎面大步走来一个高
大魁伟的庄稼人,头戴毡帽,两个大鼻孔里喷着两股热气。一看不认识,大概是个行路人,杨国华就不注意他了,继续考虑灯塔社穷
和梁生宝年轻。……
“这个社的条件暂时虽然比较差一些,可是只要主要领导骨千不错,改变面貌也不难!”
“杨书记!你来哩?昨黑间睡得怎样”冷不冷?”那行路的庄稼人走近杨国华时这样问候,满脸堆起了从心里爱戴首长的笑容。
原来装在袖简里的那两只大手,现在常出来了。劳动锻炼得两只粗壮胳膊,垂在两边。
杨国华惊奇地看着这个外表不凡的人。他心里头纳闷:这个冰天雪地大清早走路的庄稼人是谁呢?渭原县有几十万庄稼人认得县
委副书记。但他能认得的很少。他正要说几句党的领导人通常对人民群众说的那类亲切话,那高大庄稼人不等他开言,落落大方地自
我介绍起来了。
“我叫郭振山。杨书记!嘿嘿!今春开县人代会时,你还和我说过话。你问我小麦返青到拔节要多少天。我说要一个节气。你记
得吧?就在咱县府大礼堂前头的场子上,在一裸洋槐树旁边。你记不得了?你接谈的人太多了。嘿嘿……”
啊!这就是郭振山!杨国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来,在冰雪河道上同志式地握着郭振山粗大的庄稼人手。这手和他那高大的体魄
、和他那个性强也是相称的。杨国华不由得从上到下反复多看了郭振山几眼。看起来,的确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直至郭振山折转来和县委副书记一块走的时候,杨国华才明白了这是特意到乡政府去迎接他的,不是到下堡村去办事……
“我的天!”郭振山在县委副书记身后走着.表现出非常感动地说,“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杨书记不嫌辛苦,来到俺下堡村。
咳!真个是!党为人民把啥心都操到了。昨黑间听说杨书记到了下堡村,要到蛤蟆滩来,全村的草棚屋都睡得迟!”
“做什么呢?”杨国华不安地问。
郭振山畅快地说:“尽谈叙县书记要来。全村人觉得光荣!”
“真是这祥吗?”杨国华更加不安了。
“你看!在咱组织面前,我还能撒谎吗?俺这蛤蟆滩是个穷地场啊!都是解放前的穷苦人,对咱党特别有感情儿!”
“这个我相信!”杨国华调转戴棉制帽的头,看看郭振山热情的样子,然后一边走一边很惋借地说,“从另一方面说,可不是好
现象哇!振山同志!”
“为啥呢!”
“县上领导同志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得太少。我四九年就到了渭原县,刚才过那个独木桥是头一回。所以全村人议论,是对我的批
判。”
“杨书记!”走在后头的郭振山赶紧辩解,“首长太克己了!全县几百个村子哩嘛,杨书记在渭原县再领导五年工作,能把全县
个个村子都走遍吗?”
杨国华心里头想:不错!这人确实是脑筋灵敏、有辩才。
“不过互助合作方面突出的村子,我应该走遍。”杨国华很认真、很实际地对这个村干部解释,愉快地笑着。
他们走上雪盖的稻地岸上了。走过了汤河的护提白杨树林,就再没有什么遮眼的了。整个蛤蟆滩的草棚院和草棚屋,一座座地摆
在杨国华眼前的雪野上。代表主任紧走两步赶上来,伸手指着说:
“杨书记,你看噢!从西面渠岸那座草棚院往东,过了这车路,再往东.到了街门前有棵大皂角树的那座草棚院,你看见了吧?
这是下河沿,就是灯塔社的一队。皂角树院往东,一直到河堤边那个草棚屋,那是上河沿,就是灯塔村的二队。上下河沿统共有四十
七户人家。二十八户人了社。有五户还要入哩,委员会把门关了。我的天!这是试办社嘛,县上指示不能超出三十户,我们能不遵吗
?生宝同志怎样说,他们也不听。魏组长叫我去劝说,他们才答应下一回再入。……”
杨国华转眼看着静静地散布在雪地上的庄稼院。严冬的早晨,外面没有一个人,他听了郭振山这样的介绍,连连地点头称赞。
“好!很好!你们做得对头!其实不是县上的指示,这是党中央的指示。社要办好,开头要小……”
“对!对!对对!”郭振山点头弯腰说,继续介绍,“南面那一排挨得紧凑的庄稼院,是官渠岸,五十二户人家。除过一户富农
和三户单干,四十八户整顿成三个常年互助组。俺们联了组,准备办社条件哩!杨书记,你看见西头那座砖墙瓦房的四合院了吧?看
见了?那就是富农姚士杰。嘿!反动家伙!狠心狗肺!不是人!他恨不得把我这个共产党员的骨头砸稀碎,上到他地里头去!嘿!他
不敢,不是不想!实在话!”
杨国华看了看郭振山显出的战士一般的气概。他继续说:
“东头那座土墙瓦房的四合院那是大中农郭世富。土地、劳力、牲口,三强硬!嘿!实力比姚士杰还厚!杨书记,皆因有这两户
反动顽固堡垒,官渠岸的互助合作总是比上下河沿难……”
杨国华相信这话。村里某条巷子有三户两户富农或富裕中农,那里的互助合作运动,总要受他们一点干扰。县委副书记很诚恳地
对郭振山说:
“你可以把条件准备充分一点。不要说一个区、一个乡,就是一个村子,东头和西头,情况有所不同。党绝不一律要求所有的同
志。办农业社这才开头,有能耐,来得及给党和人民工作。”
郭振山听了,高兴地咧大嘴笑了。
“明白,明白。我就是这番打算!”郭振山非常鼓舞地说,“人要量身子裁衣,按肚量吃饭哩。人不能穿人家的衣裳,看人家吃
几碗自己也吃几碗。杨书记,听说要办灯塔社,开头我着急来。随后我想开了:反正也落后不了几年……杨书记放心,甭过于挂心我
们蛤蟆滩的事。经过这回总路线的教育我再也不会对互助合作怠慢哩。我的天!常到县里听各位首长同志讲话,能这个耳朵听进去、
那个耳朵溜出去吗?不能!郭振山不是那号榆木脑袋,连个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们已经走到梁生宝草棚院前边的土场上了。杨国华站住,看看郭振山。
庄稼人粗糙的大脸上,显出要干一番伟大事业的狠心。根据昨晚上大家所谈的情况,杨国华觉得:这个同志有土改的历史和办事
的能力,用长一点时间还是有希望教育成好的领导人。一个不识字的庄稼人嘛,精神上有不少旧意识的负担,怎么能拿最先进的觉悟
水平要求他呢?郭振山给杨国华一种强烈的印象:他对党还是有感情的,对敌人很恨。杨国华想:只要不把他当做贯彻某种错误做法
的“英雄使用,或者相反的把他当做一个坏蛋过分地整,这个同志在下堡乡会是有用的人……
“好嘛!”杨国华语重心长地勉励说,“振山同志,方向一定要搞对头。方向错了,无论你有多大能耐,使不在正经地方嘛……

现在,两人走进了梁生宝家矮小的街门。啊!草棚院是这样的安静。大清早全家人就到欢喜院里去开社员小组会去了。兴奋的郭
振山叫:“生宝!”没有人应声。郭振山又叫:“老魏!魏组长!”还是没有人应声。郭振山叫:“三婶子!“一个头发灰白、满面
皱纹的善良老婆婆,手里拿着拨火棍,在东边破旧的草棚屋里开了板门。她出来站在门台阶上,看见不止郭振山一个人,她这才紧张
起来了。
“啊呀!这是咱的杨书记吗?郭主任!”
“那么你当成是谁呢?”郭振山因为陪同“县书记,来,非常荣幸地笑着,转身介绍说.“杨书记,这,咱生宝同志的老母亲…
…”
“老人家壮实啊!”杨国华热情地问候,高兴地笑着。
生宝他妈被“县书记”惊人的没有架子,弄得手脚无措了。她手里的拨火棍,不知往哪里搁是好。最后她还是忙乱地把它糊糊涂
涂丢在门台上,好像她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郭振山揭起白布门帘,扬国华走进西草棚屋。老婆婆跟在郭振山后边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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