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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史

_12 柳青(现代)
三十岁上下的县委副书记两只炯炯的眼睛,发射着智慧的光芒,赏识地盯着这个包头巾的年轻庄稼人,直盯得生宝怪不好意思起
来了。生宝从正月里在县委同陶、杨二位书记谈话的时候,就开始有了一种感觉:似乎他这个莽莽撞撞的年轻庄稼汉,对党实现一个
伟大的计划,有些用处。在当时,这种感觉还是模糊的,不敢肯定的;现在杨书记对他的这份亲热,这份喜欢,这份信任,就使他确
信他感觉对了。
当杨书记左手握着他的右手,右手搭在他肩膀上的这一时间,生宝心中感到相当的不安。党是不是把他看得太高了呢?他是不是
真的对党改造农民有很大的用处呢?他当然希望能实现他的豪言壮语。但愿他能兢兢业业,不要让党错宠爱了他吧!他的心情有点紧
张,他感到担子的重量。但是这位相当活跃的陕北老同志,却拍拍生宝的肩膀,笑眯了眼问:
“怎么着哩?小光棍汉!寻下个对象哩没?”
“还没……”生宝怪不自然,他想起了刚才和改霞的决裂。
县委副书记大不称心地说:
“怎么扭扭怩怩?这么棒的小伙子,中共预备党员,寻个对象有什么难哩?又不要花钱?”杨书记转向区委书记问,“还要花钱
吗?经过宣传贯彻婚姻法运动,还要花钱吗?”
区委王书记带着下级的谦逊,笑说:
“不要花钱,恐怕要花些时间。”
“对!”生宝得到了启发,“着重是忙得顾不上……”
“把它当成副业嘛!不要专门谈恋爱嘛!哎哎,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刻板吧!我说可以公私兼顾,你说呢?佐民同志?”
杨书记和区委王佐民书记,两人笑得呵呵的。生宝紧张的心情,被县委副书记这一番笑谈,一下子冲得烟消云散了。同志间政治
上的关系和劳动人中间感情上的关系,竟融合得这样自然呀!生宝这个刚人党的年轻庄稼人,不禁深有感触。他觉得同志感情是世界
上最崇高、最纯洁的感情;而庄稼人之间的感情,在私有财产制度之下,不常常是反映人与人之间利害关系的庸俗人情吗?邻居间在
利害一致的时候,相好得那么俗不堪言;一旦错收了一颗鸡蛋,拌几句嘴,就该别扭多少日子了。
点着杨书记招待的一支纸烟以后,极端兴奋的生宝并顾不得吸。他庄稼人拿惯旱烟锅的手,笨拙地拿着冒烟的纸烟,坐在杨书记
旁边的一个小凳上,只顾向前倾着茁壮的身子,眼睛专注地望着穿一身灰制服的县委副书记。这位杨书记外表很像下堡小学的体育教
员:高大、结实,留着很精神的小平头,脸上带着一种健康的粗糙,给人的印象好像是在旷野里长大的劳动人,不像是房子里长大的
知识分子那么纤细、白净和文雅。生宝看着看着,动了感情。他那么亲切地问:
“杨书记,你比正月里我在县上见你时,精神!”
杨书记说:“是吗?也许是这么个事情。我是个贱皮,宜跑!一下乡,能吃能睡。一个月不下乡,就萎靡不振,这塔也疼,那塔
也疼。……”
“这是长期做农村工作的习惯。”区委书记王佐民尊敬地评论。
生宝曾经从区委书记嘴里听到过这位杨书记的一些身世。父亲是一九三五年安塞战役倒下去的英雄,母亲被凶恶的地主领着残酷
的敌人,捉住凌迟死了。革命家的儿子靠同志们的抚育长大起来,在延安上保育小学。边区中学毕业以后,烈士的遗孤,从乡文书一
直工作到担任区委书记的职务。一九四九年南下到本县的时候,他是县委宣传部长;现在,杨书记分工专管互助合作。……
生宝在县里几次开会,听过许多负责干部的讲话。有生动、简明的报告,的确也有冗长、枯燥,使人睡觉的报告。但听杨书记讲
话,不是听报告,而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浅显、通俗、深刻、简短、有风趣。生宝觉得,有些陕北老同志夹杂关中口音讲话,很难
听,倒不如本本色色陕北话顺耳;而杨书记因为一九四九年以来经常在农村跑,他虽是陕北口音,却用当地庄稼人的语言讲话。这使
他到处都容易和庄稼人亲近。生宝在大会场听他的报告,不知不觉两个钟头过去了。他希望再听两个钟头或者四个钟头,但杨书记已
经笑眯眯地把纸单单,装进衣服兜里去了。生宝向窦堡区大王村王宗济农业合作社应战以后,区委书记陪同他到杨书记办公室里,去
过一回,这使得现在碰到一块的这三个积极活动的共产党人,成了老朋友了。
杨书记坐在椅子里,用食指扣着纸烟上的烟灰,笑问生宝:
“今春上,农村的自发势力很嚣张。你的互助组怎样?挺得住吗?”
生宝心里感佩地想:“啊啊!党里头就这么知疼知热吗?农村党员遇到困难,县委马上就觉着哩!
他咽了嘴里的唾液,豪迈地说:
“挺得住,杨书记!使上吃奶的劲儿,拿肩膀也要把他们挺住!他们张狂,是临时性儿。他们不耐久,咱们耐久!……”
杨书记非常高兴地对区委书记笑说:
“他说的耐久不耐久这个话,倒有意思。”
区委书记,看来很满意区里有生宝这样个同志,笑笑。
杨书记又笑问生宝:“据你看,自发势力像今春上这个张狂劲儿,能耐好久呢?”
梁生宝毫不费思索地说:
“等咱互助合作的根扎稳,他们就张狂不起来了。”
“对!对!这个说法对!”杨书记听了,非常赏识。他又对区委书记严肃地说:“方向明确着哩!我走了好几个区:峪口区、渭
边区、王渡区、九寨区和三官庙区。凡是方向明确的人,都积极战斗,都很有自信心;凡是方向模糊的人,都消极应付,都给自发势
力抵制活跃借贷,搞得懵头转向了。”
“就是的。”王书记点着他很大的留发头,说,“俺黄堡区也是这样。有些基层干部,还不明白:不可能经常从富农、富裕中农
身上挤油水,来克服贫雇农的困难嘛!”
生宝被县和区这两位领导人的谈话,深深地吸引住了。当他注意听着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心里想起蛤蟆滩的姚士杰和郭世富来。
他也想起振山同志来。原来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啊!
王书记对生宝说:
“把你互助组的情况,给咱们谈谈。我总说要去看看,总没空儿。不是这样就是那样事情,拔不出腿。今日杨书记来了,才把我
从东原上叫下来。杨书记问你互助组的情况,我也说不上来。”
“我知道你忙喀,”生宝很谅解地说,“你是一黄堡区的书记,又不是俺互助组的书记嘛。”
于是生宝汇报,不是光他的互助组,而是半个村子的贫雇农,参加了进山割竹子的集体行动。两个党委书记大大惊喜起来,眉飞
色舞。
“噢!上河沿的贫雇农也去吗?”王书记站了起来,熟悉情况地问。
“就是的。”生宝说,“掮扫带的是官渠岸的贫雇,由高增福组织哩。”
王书记振奋地问:“那么你村基本上没春荒哆?”
生宝说:“俺连上稻地的肥料也有哩!”
“好!搞得好!就要这样搞!”注意倾听的杨书记,非常满意地对区委书记说,“要是每个村里有一个像样的互助组做骨干,组
织困难户进山,那就好办了!”
杨书记的瞳孔里放出憧憬的光芒。生宝注意盯着这位县委副书记听了他的汇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高兴地笑着,在砖脚地带劲
地走了一个来回。
杨书记重新坐在椅子里,两眼集中起眼神,盯住手里举到面前的纸烟,好像他在研究燃烧的纸烟如何冒烟。党书记脑里是考虑什
么重大的问题呢?生宝摸不着杨书记脑里,活动着什么深奥莫测的思想。他钦佩首长们,苦心为人民打算的这股劲儿。
过了一刻,杨书记的目光从纸烟上,转到生宝脸上来了。
“梁生宝同志,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看我知道吗?”
“你心里怎想,你就怎说。”
“对。”生宝做出准备应考的姿态。
眉目英俊的杨书记,用食指扣着纸烟灰,神秘莫测地说:
“现在有两种意见。有一种意见说:互助组没有中农的车、马,搞不好生产的。不能丰产嘛,互助组就不能巩固啰!这号人们还
说:互助组不吸收中农参加,也不合乎党的政策,党的政策叫团结中农嘛……你觉得怎样?生宝同志,你同意他们吗?”
梁生宝在木凳腿子上擦灭了纸烟,随把半截烟捏在手里,集中精力来对付这个问题。我的天!这不是小问题,这是个大大的问题
呀!这关乎党的路线哩!能随便瞎说吗?
考虑了一阵,生宝抬起头,要求县委副书记:
“杨书记,你把另一种意见给咱说一下,我再思量。”生宝是个心回肠转的人,不是直杆子人。
杨书记很满意地笑了笑,说:
“另一种意见嘛,说:没有中农的车、马,贫农互助组也能搞好牛产喀;勉强地拉扯中农,反而把互助组弄成形式,或者弄起一
大堆意见,不能解决,后来千脆散伙了。这就是大伙常说的‘春组织、夏垮台、明年春上可再来’那话。这号意见的人们还说:党的
政策说团结中农,意思只是互助组里不能打击中农,不能损害中农的利益,井不是说互助组非沾中农的光不可,要看中农的脸色办事
情,不然就弄不成互助组。你觉得怎样?”
生宝听了一半,紧张起来的精神,立刻轻松下来了。他变得十分杨快。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做了回答。他明白杨书记问他的意图。
他说:
“党的政策是依靠贫农,团结中农。要是没中农的车、马,就不能增产,那不是依靠中农去了吗?简直没贫雇农的一点骨气!”
杨书记听得哈哈大笑。但他随即收效了笑容,严肃地向:
“可是有人说:党的政策是依靠贫农去团结中农。你怎样回答?”
“太咬文嚼字了!那么党做什么呢?”率直的区委书记对这号书生的迂腐语调,很不满意。
生宝同意王书记,说:“王书记,你该知道俺互助组的情形吧?有万是贫农,生禄是中农,我是共产党员。我代表咱党。我不能
靠有万去团结生禄嘛,两个人老矛盾哩。我一定是靠有万他们把互助组撑架起来,我又想办法叫大伙和生禄团结。杨书记,这如今的
互助合作,我看,我看……我看和土改……”
杨书记开玩笑地鼓励说:“打破顾虑,大胆暴露思想!”
生宝打着这样的主意:反正说错了可以得到杨书记的纠正。这里没外人!
生宝使了使劲儿,大着胆子放炮:“这如今的互助组和土改不同哩!土改中间,贫农和中农没矛盾,一股劲儿斗地主。这如今互
助组里头,贫农和中农矛盾才大哩!”
杨书记带劲地点着头,看得出来满意极了。他脸上——眼睛、鼻子和嘴,都高兴。
生宝明白,他的话,显然正对了县委副书记的心思。他十分欣慰。整党学习总算没有白熬了夜。
杨书记站了起来,使劲把纸烟头丢进痰盂里去。然后,他兴奋地又在砖脚地走了一个来回。他紧张地思索着。生宝和区委书记的
眼睛,跟着杨书记的高大个子移动。生宝心中思思量——这个陕北人,好像县城里并没有他温柔的李英兰同志,和可亲可爱的娃子们
。他好像一个光身汉,骑个自行车,满县里跑。为了人民的事情,他操这么大的心,费这么多思索。生宝在心里叮咛他自己:要好好
向杨书记学习哩!
杨书记坐回原位上来了。旅行中风尘仆仆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苦笑和惋惜混合的表情。
“佐民!”杨书记亲切地叫区委书记的名字,感慨地说,“你注意到了没有!一个工厂里的工人,一个连队里的战士,一个村子
里的干部,他们一心一意为我们的事业奋斗,他们在精神上和思想上,就和马克思、列宁相通了。他们心里想的,正是毛主席要说的
和要写的话。你说对不对?”
“就是的。是这样。”王佐民非常兴奋地看看生宝。
杨书记不看生宝。他很严肃,继续说:
“相反的,有些指导斗争的同志,不论什么新的事情,他们都要先从字面上咬一咬,嚼一嚼。硬是不到群众里头去请教!他们本
意很拥护党的政策,咬嚼的结果,违反了党的政策,弄得来十分可笑!有些地方在错误地批判贫农组哩,认为互助组里只有贫农,没
有中农是一种偏向,应当大力纠正。他们认为:应当把贫农和中农搭配在一块组织,才合乎团结的政策。三官庙区有个石桥村,石桥
村有个贫农任明亮,任明亮联络起四户贫农,组织起一个土地集中互助组。……”
“土地集中?……”王佐民奇怪地问。
“土地集中!”杨书记说。“他们要叫农业生产合作社来,区委不让嘛。他们说,不让就不叫吧,自己只有四户,仍然叫互助组
算了。不!后来区委连土地集中也不让,说怕弄乱,影响不好!你看怪不怪,不让贫农闹革命!要闹,非得和中农一块不可!中农眼
时又不闹!你说怎整?”
“俺黄堡区眼时还没这号现象。”王佐民自慰地说。
“要所有的同志,在思想上扭过弯儿来,还得一个时期啊。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过程啊。多少年的民主革命嘛,现在换了任务了
。旧脑筋,新任务,这是个矛盾。”杨书记筹思着说。
“是的,”王佐民说,“这是农村工作干部的普遍现象。今年是个新旧任务交接时期问题特别突出。”
“青黄不接!”
“就是的。”王佐民以下级对上级的谦恭态度说,“在干部思想上,的确是这样子。虽然经过了整党教育,普遍的情况还是把互
助合作,和一般的行政任务,并列起来着待哩。其他任务一繁忙,就把这个任务挤开了。因为这是长期任务,没限时间喀……”
“长期的、复杂的、艰巨的、光荣的任务!是不是?”
“可不是!有些乡干部也学会了这一套。”王佐民笑着。
“这一套调子简单!”杨书记笑一笑,说,“什么生动具体的事情,拿这套调子一讲,就完了。”
杨书记很生气。生宝很同情杨书记,他领教过一些干部中的书生作风,他也很不满意。
生宝注意盯着,区委书记在乡下跑得很粗糙的大脸盘上,表现出十分敬佩杨书记的神气。生宝看得出王书记从上级领导同志的一
段话里,一定受到了什么启发吧?你看!不会吸烟的王书记,手摸着脸,想了想,又用请示的口气说了:
“杨书记,下面还有这样的情况:基层千部虽然在整党中经过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可是对互助合作是个大革命,眼时还认识不够
。所以在实际工作中间,方式方法简单化,不从思想上教育。譬如有个别乡长,在群众会上竟然这样讲话:‘没有共产党,你们怎能
分到地嘛?共产党号召互助合作,你们对互助组不热心,还闹自发!把良心拿出来!……”
说得杨书记和生宝大笑起来。生宝知道下堡乡的乡长樊富泰,就是这个神气。生宝亲耳听见樊乡长这样讲过话。
王书记激愤地说:“这号干部真没出息!他们不思量我们党的一切号召,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除过群众的利益,并没有我们党
自己单另的一种利益。所以我们党提出的一切号召,土改也好,互助合作也好,都要在群众觉悟的基础上搞。要群众觉悟,这当然要
麻烦啦。要做许多教育工作啦。没出息的干部,不爱做教育工作,就向群众讨账。我给你分了地,你还不响应我的号召吗?杨书记,
你看庸俗不庸俗,他们根本不考虑:我们党的工作基础,永远是群众的觉悟,不是群众的感恩!”
“不光要做教育工作!”杨书记不仅同意区委书记的意见,而且更进一步发挥说,“在互助合作这方面,还要做出榜样来,叫群
众看一看哩。有一部分先进群众,讲道理,可以接受,可是大部分庄稼人要看事实哩!这个和土改不同,你说得天花乱坠,他要看是
不是多打粮食,是不是增加收人。”
县委副书记说的比区委书记更加深刻、更加透彻。生宝听了,觉得从心里往外舒服。他努力从这两位领导同志的谈话中,学点道
理。他竭力使自己不插话,不岔开他们的话头。他恨自己不多识字,不能像区乡干部那样,往本本上记两位书记讲的话。他常常苦于
自己不懂很多道理。他很后悔没有把冯有万领来,让他也听听革命道理。懂得这些道理,干起来人心里有准!
这个年轻庄稼人,使着劲听两位书记的谈话,不知不觉,把手里的半截纸烟捏碎了。
生宝虽不是心胸窄狭的人,但是由于杨书记这几句话的启发,他竟忍不住要替他继父呜几句不平了。他激动起来:
“我的天!杨书记。庄稼人都是务实的人嘛!不保险可不干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是庄稼人的口头话。庄稼人眼见过小
家小户小光景,没见过杜会主义嘛!就拿俺爹说吧!俺父子在一口锅里舀饭吃,我做梦,梦互助组;俺妈说,俺爹做梦,梦他当上富
裕中农哩!”
“真有意思。”两位书记同声笑了。
“可不是吗?”生宝说,“真逗人笑。富裕中农的光景,在他眼里再美没有哩嘛。社会主义他没见过,咱不能强迫他相信。咱只
能做出样子给他看。可是俺的樊乡长说俺爹扯我的腿,对不起共产党,是忘恩负义,是没良心,根本不像个贫雇农样子。俺爹为啥不
像贫雇农样子?土地证往墙上一钉,就跪下给毛主席像磕头,这是没良心吗?樊乡长以为不是我亲爹,我听了他的话也许高兴。实际
,我听了难受得很哩。他太把俺爹不当人了!俺爹是好农民。王书记,你该知道俺滩里的白占魁吧?你就是赶明日要实行共产主义,
他也赞成。你喜爱这个人吗?他倒是脑筋灵敏着哩!”
王书记笑说:“你这阵还生樊富泰的气吗?”
“提起来不好受!”生宝毫不掩饰地说,“他说俺爹坏,我心里疼嘛。民国十八年,没他收留的话,我的骨头这阵找也找不见了
,还闹啥互助合作哩?我经常对俺爹态度好。咱共产党员,不能忘思负义,叫人家群众笑咱。”
说到这里,生宝才悟到不免太激动了,不免带了个人恩怨,又缓和气氛说:
“自然,樊乡长也是为工作。他觉着,这是他进步,他也不是有意辱没俺爹喀。……”
县和区的两位书记吃惊地注意生宝的激动。他们并不打断他,只是十分惊讶地听着。显然,他们没有料到,生宝是这样一个重感
情的人。
杨书记很有感触地对区委书记说:
“我们好多同志,硬是不注意农民小私有者和小生产者的一面。几千年受压迫、受剥削,劳动最重,生活最苦,这就造成他们革
命的一面。刚才梁生宝同志说的,小家小户小光景,几千年的小农经济生活,又造成了他们落后的一面:自私,保守,散漫,不习惯
组织和纪律等等。所以毛主席在一九四九年,一解放就警告我们:教育农民是严重的任务。毛主席并不是随便说话哩”
“在互助合作中间,农民主要的是革命的一面呢,还是主要的是落后的一面呢?”王佐民探讨地问。
杨书记新给了生宝一支烟,自己拿了一支,却不顾擦火吸烟了,只顾他非常热烈、雄辩地谈论起来:
“佐民!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法——不能拿我们常说的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来看农民的问题,应该具体地分析具体情况。
农民嘛,是工人阶级的同盟军,是劳动的阶级嘛。民主革命阶段是同盟军,社会主义革命阶段还是同盟军嘛。工农联盟是永久的,不
是临时的。但是,革命革到要对小农经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阶段啦,农民小私有者和小生产者的一面,不是变成矛盾的一个方面了
吗?不是应该引起大家的注意了吗?我想毛主席那句话的意思,就在这里。我们对革命的阶级,绝不能强迫命令,或者像你刚才说的
那么讨账。我们坚持自愿原则,采取群众自己教育自己的方式方法:重点试办、典型示范、评比参观……逐步地引导农民克服小私有
者和小生产者的一面。而且,我们这么做的时候,还主要地依靠贫农,因为贫农革命的要求更迫切,那点点小农经济的底子更薄。我
看这没什么神秘,也不可怕。我们有办法的。佐民,你这里有‘毛选’吗?有?把第一卷拿来!”
区委书记很兴奋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咖啡色书皮的精装书。县委副书记伸手接过这本很大很大的书来,很熟练地翻到第三百一
十一页上,用眼睛寻找着。
“这里!这里!你听!”杨书记非常快活地念道,“任何事物的内部都有其新旧两个方面的矛盾,形成为一系列的曲折的斗争。
斗争的结果,新的方面由小变大,上升为支配的东西;旧的方面则由大变小,变成逐步归于灭亡的东西。而一当新的方面对于旧的方
面取得支配地位的时候,旧事物的性质就变化为新事物的性质。……”
“互助合作和小农经济的关系,就是这么样”县委副书记把书还给区委书记的时候,肯定地说。“生宝同志,你听明白哩吧?”
“明白!能明白!”生宝没有阅读能力,但因经常学习和参加各种会议,听讲能力很强,他非常畅快地说,“互助合作是新事,
小农经济是旧事,不是吗?新事由小变大,旧事由大变小,不是吗?”
杨书记很满意地笑说:“还有!你们家庭内部的矛盾,也是一样。等你互助组成功了的时候,你爹就不叫你听他的话了。他就听
你的话了。对不对呢?”
“对!对!就是这样!”生宝激动地说。
杨书记擦着了洋火,给生宝点烟。生宝推让,要杨书记先吸。当杨书记吸烟的时候,生宝用那么尊敬和佩服的眼光,看他那聪明
、理智和有力的面部表情。
“呀呀呀!”生宝在心里头惊讶,“有文化、有经验的领导同志,懂得这么多道理?”
生宝吸着烟时,心里想:这是他一生中很值得珍贵的一次会见。要是他单独见县委副书记,或者他单独见区委书记,他不会听见
这些高深理论的。只有两位领导者谈话,他从旁才能听到这些宝贵的话语。这些话语,比金子还要有价值哩!
杨书记吸着烟,说:“生宝同志,你们那个搞法很好。好好搞一年,明年互助组长代表会上你再上一次台。”
“对!”生宝慨然答复,嘴上非常有劲。
王书记说:“今年县上给黄堡区派来两个农业技术员,我准备把一个摆在东原上搞小麦和玉米,一个摆在你们组里搞水稻密植。

“好嘛!”梁生宝喜得眼睛瞪圆、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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