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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EEN(十四岁)

_2 石田衣良 (日)
微妙的间断,似乎可以感觉到直人在深深地点着头。
“不是给谁都这样做的哦!况且还是在这种明亮的地方。”
里香的声音有些害羞似的变得低沉了。这时喇叭里又传来一声很大的浴巾落地的声音。
“真美啊……简直太美啦!
“你真让我不好意思呐,我能不能上你的床啊?”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向里香说明一件事情。”
“是什么呢?”
于是,直人简直就像挤牙膏一样慢吞吞地说了起来。这是一种如同真的衰老了之后的老人的声音:
“……我,不行啊!……从去年的年末开始,我的那个地方,简直就不中用了……我试了很多方法,但是,还是不行……就是现在,看着里香的身体,都这么让我激动兴奋了,可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在说完的时候,可以想象得到直人的眼睛里一定是浸透着泪水了。就听里香轻轻地温柔地说道:
“我明白了,可是,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待在被窝里呢?”
没有听到直人的回答,只是传来了床单和床布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还有床架吱吱呀呀的声音。
“再靠近一点儿也可以呀。我的胸部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都说形状很好呐。把你的手伸过来吧。”
“真的谢谢你!可是,我希望你替我对他们三个人保密呀。”
“那我是知道的啦。”
“还有……”
“还有什么?”
“能不能让我把头放在里香你的胸上呢?”
“可以啊。”
过了一会儿,喇叭里静静地传来了直人的哭泣声。我们也沉默着静静地听着这哭泣的声音,而我们的眼前展开的却是春光明媚的隅田川。午后的阳光将在河边散步的人们柔和的身影投映在散步道上,对岸的高楼大厦都以洁白的颜色齐整地直插云霄。阿润抬起头来望着我,我点了点头,就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阿大,阿大也回应着点了点头。于是,阿润伸手关掉了手机。
之后,我们默默无语地眺望着头顶的天空与眼下的河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大的手机响起了振铃声,阿润接了电话,回答说:
“好的,知道了。”
“说是已经完事了,现在正要离开病房。哲郎,你把剩下的钱交给里香吧。我们俩先去病房。”
阿大一边拍打着穿着牛仔裤的屁股一边站起来说道:
“天啊,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直人啦!”
阿润说道:
“如果是因为阿大的缘故,而把我们偷听的事情败露了的话,那就处罚三个月好啦。实在是危险了,你就胡乱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装作是在嚼东西吧。”
我们三个人慢吞吞地回到医院。阿大和阿润两个人通过连接二楼大厅的步行桥直接进入了病房,而我却穿过树丛中缓缓弯曲的人行道,走向了医院大楼正门的入口处。医院大楼前面铺着石板的广场上,一棵巨大的樟树突兀地立在那里,形成了一片浓浓的绿阴。而里香就站在那片绿阴下面,她那洁白的衬衫依然是敞开到第二个纽扣。从她的嘴里又升腾起一缕烟雾,而且依然是先前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便径直走了过去,还是里香先开口了:
“看来还真不是故意染成的白头发呀。直人君很棒啊,我都已经感觉到火辣辣的啦!”说完,还是一脸配合默契的笑容。我抬起头来望着里香的眼睛,她却好像漠不关心似的望着别的地方。
“真是谢谢你啊。”
我向她低下头行了个礼。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这时我慌慌张张从背包里取出信封来。里香用指尖夹着信封,把它折叠了一下,之后就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再见吧。我的手机是用用就扔的那种,虽然只能用三个月,但是在这期间,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吧。”
说完之后,她就在闪闪发光的皮鞋尖儿上捻灭了烟头,径直向街道那边走去。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动作十分麻利地坐了进去。在阳光的照射下,向银座方向延伸着的柏油马路泛着耀眼的白光。我目送着出租车消失在那片光线里,心里还在想,离去的里香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看我。
这之后的生日派对,我们三个人也总算是巧妙地应付过去了。直人很奇怪地又吵又闹,还说什么女孩子的阴毛没有男孩子的那么硬。“那可太棒了!”阿大叫喊的声音丝毫没有演戏的成分。阿润也没有忘记打开已经湿了的淋浴室的排气扇。
下午五点,直人的妈妈回来的时候,病房里的情形也都恢复得跟原先没有什么两样了,淋浴室也很快就变得干燥如初了。然而,阿姨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
“好像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了呐,直人?”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并没有回答什么。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零用钱,于是就想要给里香打电话。那张粉红色的名片一直是我拿着。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这时候,我们大家都已经升入初中二年级了,还是常常逃课,当然,直人也同样和我们在一起,而且色情杂志的传看也仍然在继续着。尽管我也很想使自己再另类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伸手去拿那些登载着清纯类型女孩儿的比较保守的杂志。或许我是个疯狂热恋清纯型女孩子的人吧。
到了暑假,当我下定决心打电话的时候,正如里香所说的那样,先前的那个手机号已经成为“现在已经停止使用”了。八月快要结束的一天,我背着大家独自一人去了趟涩谷,也去了号的地下二层那个索尼广场里边看了看,而且还在厕所旁边的那个台阶前站了会儿。当然,那里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只有幽暗的安全通道的阶梯还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在蓝色的荧光灯下,只有那阶梯的第三层台阶令我感到耀眼而且炫目。当然,那一定是我的错觉在作怪吧。
月光草
我所在的班里竟然出现了第三个逃学的人,这件事发生在新学期开始后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面对陌生的森林,既有适应的人,也有不适应的人。这是新势力结构形成之前的最为可怕的一个时期。最初逃学的那两个人在升级以前还没有来这个学校,因此,他们是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如同幻影般的同学。所以,第三个逃学的立原瑠美娜实际上应该算是第一个拒绝去学校的。其实像这样的学生在全日本的初中生中大约有五十万人左右,完全没有什么令人感到稀奇的地方。
关于立原瑠美娜,我能够想起来的,就是她那双大而灵活的眼睛了。但是,如果要你像联想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以及快餐店广告那样,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像“加藤爱”呀“上原多香子”呀等等那样的美少女,在我们这个月岛中学里是绝对不会有的。而且瑠美娜的眼睛并不是那种显眼出众闪闪发光的感觉,却像是被放在辽阔原野上的松鼠和布莱利鼠狗那样,惟恐它们的天敌黄鼠狼以及大枭等会突然来袭击似的,总是高度戒备地东张西望。立原瑠美娜是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小个子女生。我觉得她穿着学生制服时前胸非常大,然而对我来说,就连这种记忆也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这是因为她是个不太活泼从而不引人注目的女孩子,甚至不会有人想起她在班里可爱的女孩子中能否排得上七八名。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我上完课后就走出了月岛中学的大门。与往常一样,还是与阿润、阿大和直人在一起。学校的正门似乎是由一位喜欢安东尼高迪的建筑师设计的,那门就像是健美运动员的肌肉,高低起伏,立体地堆积着,是一种有些令人不爽的设计样式。在光滑的钢筋混凝土的表面上,镶嵌着学生们各自手绘的陶制盘子。上面多是些花啊动物啊以及电脑游戏等等毫无趣味的绘画。
我的书包里装着原本应该寄送给立原瑠美娜的年级通讯和家庭作业的复印件。在我们学校里有一个规定,一周两次,班里被指定的人要给那些逃学的人传送年级通讯和家庭作业。不幸得很,我家的旁边就是那个正在逃学的立原瑠美娜家的公寓。
我们穿过清澄街,慢悠悠地在柳树阴下走向西仲街。白天,铁板烧烤店的气味儿弥漫在整个街道。阿大粗声粗气地说道:
“真是没有办法呀。哲郎和立原都是中产阶级家庭,而且两家又离得很近。跟像我这样的普罗大众可就扯不上什么关系啦!
也不知道是谁开始提出来的,基本上是模仿《少年竞技》杂志里比较受欢迎的忍者漫画,把我们班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分成了上中下三个等级,分别叫做上等社会、中产阶级和普罗大众。或许是距离银座这一日本首屈一指的繁华街道比较近的缘故吧,月岛地区的贫富差距达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中产阶级是指居住在隅田川沿岸中等水平的公寓以及旧有的单门独户的商品房里,像我和立原瑠美娜还有阿润等等。我们的父母大都是一些白领阶层的上班族。直人总是喜欢用科罗拉多落基山队的棒球帽遮住因患病而发白的头发,这时他说话了:
“能不能不说那些什么中产阶级啊普罗大众之类的话题呢?就因为我的父母碰巧是有钱人,我都有点儿被你们歧视的感觉呢。”
直人戴着的那顶帽子是今年正月里他们全家一起去北美滑雪旅行的纪念。直人当然是上等社会的成员了,因为,位于河边水岸都市天光塔三十四层的直人家,在泡沫经济时代曾经价值三亿日圆以上。阿润抬眼捕捉我的视线,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直人家那一带的公寓一个月的管理费就够阿大一家人整个冬天的生活费了。忍者的道路还是比较艰辛的啊!
直人耸着肩膀说道:
“可是,就像一定在忍受着什么的忍者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们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吗?”
“说的也是啊!
阿润和阿大一齐应声喊道。
不管是上等社会还是普罗大众,对于我们这些初中生来说,那种无聊的感觉是丝毫没有什么不同的。我们这种必须要服从命令的生活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呢?难道在忍耐当中自由就是奢侈的吗?直人快速地摆摆手,向右拐进了西仲街。被拱廊所局限的狭窄天空上,超高层公寓就好像未来城堡的瞭望塔般耸立着。阿大一声不响地消失在了铁板烧烤店之间的胡同里。就连小汽车都很难进入的潮湿的胡同里,还剩下几栋低矮的、有的只在地面上露出一半的、大半以上都已经没人居住的长屋。这就是阿大家,暴露在烧烤油烟里的窗户像油纸一样变了颜色。
在这十年左右,月岛地区产生了巨大的烧烤泡沫,有一百多家烧烤店开张营业。能够从整个东京市区聚集那么多的人来吃,还着实让我感到不可思议,那不过就是小学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只要花上五十日圆就可以买来吃的零食而已。
阿润和我慢悠悠地朝着隅田川的堤坝走去。或许是四处都被钢筋混凝土围绕着填河造地的缘故吧,月岛的居民都喜欢绿色。不管是在哪个住宅的前面,都摆放着栽花的容器以及废弃的塑料箱子,里边种植着花草。都是一些三色堇、虞美人草、大波斯菊以及虎耳草,等等。并非是精心栽培,而是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花草。尽管与大海比较近,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的风就是没有一点儿海潮的气息,而那些花草树木就是被这毫无海潮气息的风吹动摇曳着。
“那么再见啦,递送的事情就拜托了。”
阿润在到了堤坝沿岸大街时,与我道别,并向三丁目的住宅区走去。阿润矮小的背影,在离开十米以上的距离时,就显得更加矮小了。我叹了口气,然后沿着排列着各式各样公寓楼的街道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去。这时候,一座镶嵌着白色瓷砖的建筑物进入了我的眼帘。
“水岸月岛”。这里就是立原瑠美娜的家了。进了大门,一层是停车场和出入口。不知为什么,进入不是自己家的公寓楼,总不免有些紧张。穿过入口处的自动门,我在有管理人员值班的小窗口旁忐忑不安地寻找着立原家的信箱。在门的右手边有个拐角,幽暗的荧光灯下长长地排列着不锈钢信箱。我从书包里掏出复印件,然后开始确认房间号码:1104号。这应该是倒数第二层楼。我没费多大周折,很快就找到了立原家的信箱,将一摞打印好的A4纸对折之后,塞进了冷冰冰的信箱口里。
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递送班级通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自己家。
第二次递送则是在那一周的星期五放学之后,那是一个极其晴朗而又炎热的傍晚。我脱掉了学校制服上衣,只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上一次一样,我在放学回家的途中,顺便又去了立原瑠美娜家的公寓。这一次轻车熟路地走向了我要找的那个信箱。收信箱上贴着用罗马字母写的“立原”两个字的牌子,我刚要抬起手往里面放复印件,并已经把身体转过来一半准备马上走开。但奇怪的是,不锈钢制的向里开的信箱盖却纹丝不动。难道是那种厚厚的产品介绍或者其他一些什么东西顶住了信箱的里边?无论我怎么用手指推压,收信箱口就是打不开。我简直是束手无策了。如果把给同班女孩子的通讯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拿回家,的确是件很不爽的事情。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走向镶嵌在墙壁里的自动操作盘,按照房号按了键,四位数字以红色的发光体浮现出来,接着响起了门铃声,我屏住呼吸等待着里边人的应答。
“唉,来啦,我是立原。”
传来的声音显得非常年轻,也许是立原瑠美娜的母亲吧。我马上发出了好像是一个优秀学生的声音:
“我是瑠美娜的同学,我叫北川。我是来送复印件的,可是信箱好像已经塞得满满的了。怎么办才好呢?”
在操作盘的斜上方有个黑色塑料制的小窗口,一定是录像显示器的摄像头藏在那里吧?于是我把目光从窗口上移开。而里边传来的声调却高亢起来:
“原来是北川君啊,我马上就开门,你能不能帮我拿上来呢?”
是立原瑠美娜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了自动门打开的金属声。
“是瑠美娜吗?为什么非要我拿上去呢?”
“有什么不好吗?快点吧,你!”
在玻璃门快要关闭的一刹那,我一闪身进了门。电梯间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什么人居住似的。我乘上两个并列电梯中的一个,到了十一楼。从走廊里远远地可以看到好似灰色带子般的东京湾。我按响了立原瑠美娜家的内线自动电话机。
从内线自动电话机里传出来好像是在练习腹部呼吸一般的急促声音。我担心地问:“瑠美娜,你没事儿吧?”
“嗯,没事儿。对不起,你把东西放在门前就请回吧。我还是不能见你呀……非常对不起。”
刚才还非常明朗的声音,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低沉了呢?我呆呆地望着整整齐齐地嵌进铺有瓷砖的墙壁里的不锈钢门。与其说是能够让人出入的房门,还不如说是似乎要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似的,仿佛可以看到门上有个极其坚硬的门闩。
“知道了。”
我弯下腰去,把复印资料放在了门外走廊的地上。
“北川君,对不起啦……”
只听到里边喘着粗气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
“……不过,还是请你务必再来呀……拜托了。”
“知道了。”
这么说着,我离开了内线自动电话机,返回到外面的走廊上。在乘上电梯的那一瞬间,我迅速回头望了一下立原瑠美娜的房间,只看见那份用夹子夹在一起的复印资料被十一楼上的风一页一页地吹翻起来。
第三次去“水岸月岛”公寓的时候,我还没到立原瑠美娜家的收信箱,手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鸣叫起来。网络上下载的手机铃声是AIKO(爱子)的新歌曲。我从书包里取出手机放在耳边。
“北川君……”
传来的是立原瑠美娜的声音,我感到非常吃惊。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从内藤君那里问到的。能请你直接进来吗?”
阿润竟然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将我的手机号告诉了立原瑠美娜。这显然是违反游戏规则的!这样一来,阿润也就欠我一份人情了。我乘上电梯,来到了十一楼。通话还在继续。
“就那样一直到我家的门前吧,走廊的门没有上锁。”
我走在外间走廊的脚步在中途停了下来。
“什么?要我进到房间里去吗?”
“是的。我跟家里人说了你上次来过的事情,爸爸妈妈让我一定要向你表达谢意。”说着话,我很快就来到了1104号房间前。但是,我还是踌躇着是否应该把自己的手放在门把上。
“算了吧,就这么点儿小事情。万一碰到了瑠美娜的妈妈,我会紧张死的。”在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种嘲笑声。
“我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家里没人。你不用担心,进来吧。而且我还特意给北川君准备了点心呐。”
我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慢慢地打开了玄关的门。这是和其他公寓完全一样的狭窄的玄关。我的脚刚刚踏上铺着石板的地面,灯就自动亮了。在顶灯暗淡的光亮下,可以看到长长的走廊尽头的格子门。但是却哪里都看不见立原瑠美娜的身影。
“你就一直走进来吧。”
我脱下运动鞋,胆战心惊地穿过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的走廊。我只能从手机里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周围有什么人的气息。在初次造访的人家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不由得使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我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右边是开放式的厨房,左边是客厅兼餐厅,这里倒显得十分开阔。大概有四五十平米的面积吧。在组合沙发的对角线方向有一台四十英寸的背投电视。我面前的餐桌上准备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以及点心盘子。
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变得十分明朗快活起来。
“这是我非常喜欢吃的东西,托普斯的巧克力点心。我不是太想吃,北川君,你就都吃了吧。”
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我把书包放在地板上,然后一个人坐了下来。
“喂,我说,瑠美娜,你到底在哪儿啊?”
说着话,我直盯盯地望着客厅墙壁上惟一可以看得见的那一扇门。那是一扇与墙壁一样涂成白色的门,门上贴着和收信箱上一样用罗马字母书写的“瑠美娜”三个字。因为没有听到回答,我就继续说道:
“客厅白色的门那边就是瑠美娜的房间了吧?我都已经到这里了,你也总该出来见我一下吧?”
我站起身来走向那扇白色的门,但是马上就传来了立原瑠美娜惊慌失措的声音。
“绝对不行!上着锁呐,你过来也没有用。算啦,北川君,你还是吃点心吧!”
她的声音里分明透出一种十分坚毅的语调。没办法,我只好拿起叉子,叉起了点心的一角。透过钩织的窗帘,夕阳的余晖透射到房间里来。隅田川的对岸,一轮好像到了品尝期限的鸡蛋黄一般的夕阳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筑地与银座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我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所有的点心,最后又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着依然接通着的手机说道:
“谢谢你的款待!果真是很好吃。复印资料就放在桌子上了。代我问你妈妈好。”
“等一下!我都整整一天没跟什么人讲话了,跟我说说话再走,好不好?”我刚刚站起来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心想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在立原瑠美娜和我之间能够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呢?立原瑠美娜有些犹豫地说:
“班里的同学们都好吗?”
“嗯,大概都好吧。”
我含糊地答着。我实在是无法知道别人的情况。因为对我来说,除了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之外,剩下的同学大多就和在地铁同一个车厢里偶尔相遇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即便是和立原瑠美娜的关系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自己都非常讨厌‘瑠美娜’这个名字。在上小学的时候,常被别人嘲笑说像火车站大楼的名字呐。”
我也记得这件事,有个车站的名字就叫“新宿瑠美涅”。
“是啊,或许稍稍有些与众不同。”
“还有,我也十分讨厌自己呐。”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好似哽咽的声音。她真的在哭泣吗?我沉默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既不可爱,头脑也不好,而且还太胖了……由于整晚睡不着觉,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发现空气变得白白的,但是只要太阳一照,就会马上消失的。”
她说的应该是春天的烟霞。不仅仅是立原瑠美娜,和大多数的初中生一样,我偶尔也会有失眠的时候。黎明时分的公寓像桩子钉进填海造地的地面一样,被白色的大幕遮掩起来,浮现在我的眼前。
“就像那样,在任何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很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就是我现在的梦想了。”
这是一个很想一觉醒来,便仿佛融化在朝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梦想。立原瑠美娜的讲话总是没有什么过程,而且是突然就从话题的核心谈起。刚才还是十分快乐的样子,现在却会突然哭泣起来。我对她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十分尽情的性格,多少有点儿感到不安,但却又觉得很可爱。
“北川君,你有梦想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
“不知道。也许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梦想吧。可是,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会有的。”
说过之后,我却又在想,或许永远都寻觅不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梦想了,于是便沉默下来。
“对不起,突然问你这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没什么。”
“你还会来吗?”
“因为是我当值,所以下星期五我还会来的。”
“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希望你能跟我聊聊天。”
“知道了。”
我挂掉手机,返回到走廊上,从玄关走了出来。当我走在没有任何人的通道上时,感觉就好像是从哪家医院探望病人归来一样。
那之后的四次派送复印资料的情形都大致差不多。奶油馅点心、果汁甜瓜面包、生奶酪点心,等等,每次餐桌上准备的餐点各不相同,在一阵狼吞虎咽过后,立原瑠美娜和我都在各自的房间里,隔着一定的距离用手机讲一会儿话。虽然偶尔也会有比较沉重的话题,但基本上都是一些学校啦、电视啦以及漫画啦之类比较无聊的话题。
然而,餐桌的情形在两周后却发生了变化。那一天,为了查阅自由研究的资料(关于大致从明治时代中期开始的这个城镇筑造堤防工程的历史),我去了一趟月岛图书馆。因此,到达立原瑠美娜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个半小时。这是个下雨天,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
我一边用手机道歉一边走进了餐厅,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两个盘子和两个纸杯。在其中的一个盘子里有生奶油巧克力点心,另一个盘子里放着两块像小积木一样的高热量营养食品和十粒药片。饮料是果汁牛奶。这时,在我的耳边传来了立原瑠美娜的声音。“已经到了晚上,我很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因为在减肥,所以到了晚上我是什么都不吃的。”“瑠美娜的晚饭就只是这点儿高热量营养食品吗?”
“是啊,剩下来的就还有一些维他命、钙片什么的。”
就在我凝视着盘子空白的地方时,立原瑠美娜房间的门却悄悄地打开了,而且从门口就可以直接听到她本人的真实声音了。
“减肥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不要老盯着我看哦。”
我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我尽量按捺住惊讶的表情。瑠美娜原本丰满的面颊已经变得清瘦,眼睛周围也干巴巴地凹陷下去,以至于眼球明显地突了出来。肩膀单薄而高耸着,恤衫好像是晾晒在干洗店的铁丝衣架上似的,有气无力地垂挂着。用布制裤腰带系紧的牛仔裤腰围也就只有金属球棒的前端那么粗。看到这些,我下意识地慌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然后顺势坐在了椅子上。立原瑠美娜以极快的动作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傍晚的新闻画面上播出了折扣商店的信息,是有关无论什么商品都以半价出售的商店的报道。当然可以肯定,立原瑠美娜的体重也同样减掉了一半。
看着打开的电视,我心里多少踏实起来,因为有了一个可以安全投放视线的地方了。立原瑠美娜就坐在我的右侧。我尽量不去看她,她那放在餐桌上的手臂就像在关节处安装了齿轮的不锈钢钢管儿一样,钢管儿的表面分布着蓝色的血管。
“沙沙的声音很吵啊。”
说着,立原瑠美娜用遥控器关闭了电视机的声音。可雨声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侵袭进了房间。我们就这样面对着无声的电视吃起晚饭来。立原瑠美娜吃一根长曲奇饼就用了大约十五分钟。先吃完的我说道:
“总感觉到你好像变得非常苗条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减肥的呢?”
立原瑠美娜特别高兴地莞尔一笑。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她脖子上的青筋绷得很紧,一直到耳朵根儿都出现了一条线。
“是从我不去上学的时候开始的吧。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到班里,所以,我就想,在这期间,自己能不能做点儿什么呢?”
“哦,原来如此啊!”
就像牙龈肿胀又化脓的老牛一样,立原瑠美娜慢腾腾地吃完了高热量营养食品之后,又用果汁牛奶一口气喝下了那些药片,然后望着我,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我感觉到她的眼睛和牙齿仿佛都洋溢着笑意。这时的立原瑠美娜声音都显得格外的高亢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达到二十五公斤的减肥目标了。我打算再加把劲儿。今天我能有勇气见北川君的面,真是太高兴了啊!你知道吗?你最初来送复印资料的时候,我是从阳台上看着你的。那个信箱没能打开,是因为我用瞬间黏合剂把它粘住了。”
听了这番话,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意外地对立原瑠美娜说:“今天是在下雨,所以不可能了,但是以后,比如说,总该可以到外面散散步吧?”
只要看到立原瑠美娜的两道眉毛之间的纵向皱纹,就会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初中生,因为那道皱纹显得格外的深。
“嗯……最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出去了,不过,如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话,总还可以吧。”
看完新闻节目,我就回家了。
有关立原瑠美娜的事情,我没和阿润、阿大以及直人他们说。当然,对立原瑠美娜的爸爸妈妈以及我的爸爸妈妈还有班主任老师也都是保密的。如果咨询阿润的话,他或许马上就会告诉我厌食症的症状等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讨厌去调查这样的事情,况且立原瑠美娜还似乎对我抱有一定的好感呐。因此,我就想,她只是想要急速地瘦身而已,应该不会是什么病的。而且我所说的想到户外去散步,也并不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总待在房间里,让人感觉有些憋闷。我只是想换一个环境。
在接下来的星期二那天,我先赶回家里,换掉了学校制服,穿上了显得苗条的牛仔裤、藏蓝色的长袖恤和灰色无袖帽衫。我把手机和纸的复印资料塞进衣袋里,就朝水岸月岛公寓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时间尚早,可是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立原瑠美娜的晚餐,是白木棒一样的营养曲奇饼。而为我准备的是桂皮香面包。
我们两个人双双并列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起来。我以食物垃圾粉碎机一般的气势很快吃光了桂皮香面包,然后看着旁边那个人的盘子。在那只白色的大盘子里还剩下一根没有动过的曲奇饼。
“我说,能让我尝尝吗?”
瑠美娜点了点头,我拿起了高热量营养曲奇饼,对折之后,将其中的一半胡乱地放进嘴里去了。奶酪味道的粉末儿在整个嘴里扩散开来。她把剩下的一半吃了,然后立即喝了药片,随后站起身来。
“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
说着,立原瑠美娜的身影便消失在客厅的白色门后。在那之后,我看了大约五分钟没有声音的电视节目。商业广告如同连环画般走马灯似的变换着。
“怎么样啊?”
正当我沉浸在无聊的电视节目里的时候,忽然传来了立原瑠美娜的声音。在已经敞开的门里,有一个双手背后、毫无重量感的女孩儿站在那里。带有浅蓝色和浅绿色斜纹的夏裙,就像没有风的日子里的旗帜一样,紧裹着她的身体。裙子是没有袖子、衣领大敞着的那种样式。她的肩头锁骨凹陷下去的地方像可以蓄水一般的深。立原瑠美娜一边羞涩地笑着,一边抬起头来。
“昨天终于达到了二十五公斤的减肥目标,所以啊,这件裙子终于能穿了。”虽然我们两人还没有正式交往,但我还是在把目光移开之后对她说道:
“这不是很好吗?”
说完,我的脸腾地一下子变得通红。不知道这种情形瑠美娜她有没有发觉呢?我们一路沿着隅田川畔的道路走着,黄昏的风慢慢地追赶着并且超越我们而去。“都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啊,外面是在刮着风呀。”
瑠美娜的夏裙在风中摇曳着。从她的大腿之间可以看到人行道上大面积的铺路石。这时候我问她
:“我们去哪儿呢?”
月岛这个地方几乎全是住宅和铁板烧烤店什么的,没有什么茶馆和咖啡屋,在地铁站入口处的前面,也就只有那么一家麦当劳。在那里或许会碰见什么熟人,所以去那儿是很危险的。正在我犯难的时候,瑠美娜说话了:
“今天风很暖和,而且我又是好久没有出来了,所以,只要悠闲地散散步就好啦。”于是,我们就很自然地开始迎着风朝大海的方向走去。过了清澄街,穿过朝汐运河。从月岛来到晴海码头的过程里,我感觉到街道和房屋在逐渐变得稀少,因此,也觉得天空在逐渐变得广阔起来。在大桥的上面,夕阳西下。太阳落山后的二十分钟之后,东方的天空宽广无垠地延伸着,像是漂浮起来一般,在蓝色的玻璃板上贴着半个月亮。瑠美娜在高高的大桥中央停住了,全身倚靠着扶手栏杆,抬头望着天空,这时可以看到她脖子上细细的喉管。
“我们也许就像那个月亮吧。而像太阳一样发出光辉的,就是那些大人们了。我们只是沾点儿光而已。因为我们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也不能决定任何事情。我们只是连一根草都不长的不毛之星。啊……啊,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散步,却说了这样的话。我仍然还是比较讨厌我自己呀。”
我们两个并排倚靠在扶手栏杆上。我把头伸出去,看着桥下的水面。运河的水倒映着逐渐暗黑下去的天空,反而愈发显得黑暗与混浊。
“我也不太喜欢我自己。可是,初中这东西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啊。肯定有一天,我和你瑠美娜都会有好的变化的。如果反射光芒也那么美丽的话,那我们做月亮也不错嘛。”
水面上漂浮摇曳着月亮白色的影子。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瑠美娜正用极其认真的表情凝视着我。
“我说,北川君,你能不能把我改变了呢?”
我懵懵懂懂地望着瑠美娜,也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月岛的街市、桥梁、运河以及天空,仿佛都被一双大大的眼睛吸收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眼睛变得如同世界本身那么大。这种感觉,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正在我茫然遐想的时候,瑠美娜好像生气了似的,突然向前走了起来。我急急忙忙地顺着下坡路追赶过去。
我们穿过一侧是四车道的产业大道。这条大道的前方有水泥公司的围墙,那墙永无休止地伸向远方,看来我们是走不过去了。旁边有座好似贴在了围墙上的狭长的公园。那里就是我孩提时代经常玩耍的春海桥公园。每隔数十米就有一个路灯立在那里,可是周围却黑黢黢的。我们进了不见人影的公园,坐到灯光照射不到的长椅上。就好像有陌生的人在我身边一样,我一点儿都不敢看旁边的位置。这时身边响起了瑠美娜嘶哑的声音:“北川君,请你毁掉我吧,就算是改变我,也行啊。”
瑠美娜把头倚靠在我的肩上。这是极轻的脑袋。我感觉到自己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了肩头。尽管闻到了她头部的气息,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甜美地闻到了别人的汗味。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直到我抬起左边的胳膊搂抱住她那好似浮标材质一样单薄的肩头为止。或许过了三十分钟,我们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先谁后,反正是不约而同地互相亲吻起来。女孩子的嘴唇的柔和,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了吧?当然还有那舌头的柔滑。就是那么柔滑的舌头在我的嘴里游来荡去。然而,我的人生初吻竟然散发着高热量营养食品的奶酪味儿。
当瑠美娜稍稍离开我一点儿的时候,就马上说道:
“到那边去看看吧。”
我们从油漆几乎脱落得光秃秃的长椅上站起来,走进了后面的草坪。可以听到脚踏草坪的声音。这些草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了,所以草尖显得非常的尖利。瑠美娜躺在草坪上,闭上了眼睛。在暗绿色草坪的衬托下,夏裙的花纹显得格外的美丽。她的裙摆翻转过来,可以窥视到一条大腿的一半。我坐在旁边,握住了瑠美娜的手。
“尽管有点儿湿,可是躺在上面非常舒服呐。”
我躺在了瑠美娜的身边。我们仰视着没有星星的明亮的夜空。就是在这么接近地面的地方,也有风吹过来。草坪上的草尖被风吹动着,我的手也被对方尽情地紧握着,就在这个美好的时刻,我爬到了瑠美娜的身上。
尽管我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是直到最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瑠美娜感觉到非常的疼,而且我也觉得似乎只要有了初吻就足够了,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了。过了一会儿,我们抖去身上的枯草和灰土,站起身来。夜晚的天空彻底地变成了一片浓浓的藏蓝色。我们手牵着手走出公园的时候,瑠美娜就说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感到肚子非常饿。”
“我的嗓子也都渴得冒烟了啊。”
我们从晴海回到了月岛。在穿过朝汐桥的途中,这回却没有停下来。在黑暗的道路前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火就如同大海上的灯塔一般耀眼地浮动着。
“顺便进去看看吗?”
听到我这样建议,瑠美娜高兴地点头同意,然后就抢先一个人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令我们感到那么有趣,我也一边笑着一边从后面追赶了上去。尽管打开店门的是我,可是,却被瑠美娜推到一边,她先跑了进去。
店内非常明亮,尤其明亮得闪闪发光的就是那个食品专卖柜。瑠美娜似乎彻底被吸引过去了,她盯着冷藏箱,然后迅速地从收银台旁拿过来一个购物筐,凡是进入她视线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都通通被请进了筐里。奶油馅点心、马爹利点心、牛奶鸡蛋羹、巧克力布丁、果酱奶油面包,还有月牙奶油面包三明治,等等,真是一应俱全。
我们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子回到了水岸月岛公寓。在十一楼的外间走廊上,我把袋子交给了瑠美娜。然而,却意外地听到瑠美娜说:
“我不知道怎么了,虽然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但是刚才却想把整个便利店里的东西都买下来。现在都有些饿了呐,好像还有点儿头晕目眩了。”
“那有什么啊,反正今天玩儿得很高兴呐,不过我得马上回家了。”
“好吧,下个星期五再见吧。”
瑠美娜又回到那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一直目送到房门慢慢地关上。从外间走廊返回电梯的途中,我看见在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大厦之间,盘踞着黑暗的东京湾。即使风中没有大海咸咸的味道,即使我们生活在冷漠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中,我想,我们要学着去爱一个人,也一定会是在大海的近旁吧?
说实话,那个晚上,我一边想着瑠美娜,一边一个人无可救药地手淫自慰了两次。即便自己想说得潇洒好听一点儿,但我仍然是感觉到这完全没有达到令我满足的高潮。给瑠美娜派送作业的事又继续了一个月。或许是由于那个夜晚太过仓促了吧,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相互触摸对方的身体。我们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诸如隔壁班的什么人都已经发展到了很深的程度,等等。可是,无论是瑠美娜还是我,或许双方都感觉到了,我们之间还为时尚早。
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我拿着作业去了水岸月岛公寓。这一次餐桌上预备的却是我的那一份和比我的那一份要多三倍的堆积得小山般的点心,有奶油蛋糕、葡式蛋糕、浇注了许多桑葚果酱的雪糕派,等等。瑠美娜现在已经不再吃营养曲奇饼和维他命药片了,而是要专门吃那些既甜又软的食品。
瑠美娜重新回到班里的时候,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为了帮助害怕自己一个人去上学的瑠美娜,那一天,我和她约好了到隅田川边的散步道上去等她。由于倒映着七月的天空,平时呈现着铅色的水面,也稍稍有些明亮起来。当我正在眺望着很像在电影里看到的曼哈顿一样的隅田川对岸的晴空大道时,耳边传来了瑠美娜的声音:
“北川君,等了很久吧?”
我和穿着学生制服的瑠美娜一起慢慢地走下堤坝斜斜的阶梯。她那短袖的夏季服装在纽扣之间呈现出菱形的开口,因此可以看见里面的恤。裙子的腰部很像是强行系上的一样,在腰带的上下部分已经无处隐藏的赘肉似乎快要胀出来了。我再也不能从她的大腿之间看到对面的风景了。
瑠美娜的体重已经完完全全地恢复了,或许应该说是恢复得太过于彻底了吧。因为她的体重已经是那个晚上的两倍以上了。她的身体十分具有美国影星丹尼斯罗德曼一般强烈的反弹力。
正如我对瘦削的瑠美娜没有说什么一样,我对肥胖的瑠美娜也同样没有说什么。原本就是一百五十厘米的偏矮体形,只要超出五十公斤,就会愈发显得丰厚了。瑠美娜将拿着书包的手交叉在身后,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不会有问题吧?我在班里不会被说三道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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