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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银钩赌坊

_4 古龙(现代)
  阴童子大笑:“我们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你却不该
  笑声骤然停顿,二点寒星破窗而人,光芒一闪,已钉入了少女们的咽喉。
  阴童子狂吼着飞扑而起,并不是扑向陆小凤,而是要去追窗外那个放暗器的人。
  可是陆小凤已不让他走了。
  少女们已死,陆小凤已不再顾忌,他还要往哪里走!
  阴童子凌空翻身,左手的铁钩往梁上一挂,整个人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条假腿
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赫然也是精铁铸造的。
  这种怪异奇诡的招式一使出来,无论谁也休想能近他的身。
  陆小凤也不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旋转不停,突然间,铁钩一松,他的人竞借着
这旋转之力,急箭般射出了窗户
  他不求制人,只求脱身,显然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陆小凤对手。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厂陆小凤。
  他的人飞出去,陆小凤的手忽然始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人已重重摔在窗外,铁脚着地,火星四溅。
  陆小凤并没有制他于死地,只不过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正想跟出去,
追查他的来历和来意。
  院子里却又有寒芒一闪,钉入了阴童子的咽喉。
  “什么人?”
  夜色沉沉,星月无光,哪里看得见人影,既然看不见,又怎么能去追?
  陆小凤叹了口气,哺哺:“幸好他们来了七个人,还剩下六个活口。”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已有人冷冷:“只可惜现在已连半个活口都没有了。”
  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有三条人影,被窗里的灯光拖得长长的。
  “岁寒三友\
  陆小凤慢慢的转过身,苦笑:“另外的六个人已经不是活口?”
  老人冷冷:“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伯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
  另外那六个人,想必—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
无声无息的就在黑暗中送了命。
  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的同时杀了他们,就绝不
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
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刹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的吸了口酒,冷笑:“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
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
  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像这样的烂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出手。
  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棱透骨钉,少女们也同样是死
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
皿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
击断别人的留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着他:“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
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
  陆小凤忽然笑了:“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孤松先
生:“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
  陆小凤:“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杀牌,还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婆,秋
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
快的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叶子已枯透了,
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屋子里还有灯。
  他刚才临走的时候,灯光本来很亮,现在却已黯淡了很多。
  门还是像他刚才走的时候那么样虚掩着,他忽然想到了—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
题:“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他本来只希望丁香姨赶快走的,走得越快越好,但是现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里
一定会觉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么样人民如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的屋子里等着你,那么你心里总会有种温暖的
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时,发现家里已有人为他生
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寂寞。
  只有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才能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珍贵,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心
里居然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这种心情,他实在不愿一个人走入一间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坐在灯万,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她正在用—把乌木梳子,慢慢的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陆小凤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
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
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
  陆小凤:“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
候。”
  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
  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丁香姨。
  她仿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陆小凤眼睛亮了,失声:“是你?”
  她冷笑着:“你想不到是我?”
  陆小凤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个爱—个。”
  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
  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定也有脸红的时候。
  现在她脸已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陆小凤,狠狠:“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
说人话的。”
  陆小凤笑了笑:“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
  难道我不是人?
  这句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眼睛当然瞪得更大。
  陆小凤又笑了笑:“前两天我还听人说,你的样子看来虽凶,其实却是个很热情的
人,只可惜我随便怎么看都看不出。
  方玉香:“有人说我很热情?”
  陆小凤:“嗯。”
  方玉香:“是谁说的?”
  陆小凤:“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方玉香冷笑:“是不是我那位多情的小表妹丁香姨?”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两声,算做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他的心实在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黑,脸皮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厚,只要做了
一点点亏心事,还是会脸红的。
  方玉香冷冷的看着他,又问:“这两天,她想必都跟你在—起。”
  陆小凤只有承认。
  方玉香:“现在她的人呢?”
  陆小凤怔了怔:“你也不知道她的人到哪里去了?”
  方玉香:“我刚来,我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叹:“也许她生伯我回来时,也变成了个缺鼻子少眼睛的怪物,不忍心看着
我那种样子,所以只好走了。”
  方玉香冷冷:“她的确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杀人的时候,眼睛也总是闭着的。”
  外面忽然有个人吃吃的笑:“果然还是大表姐了解我,就因为我上次杀人的时候眼
睛是闭着的,所以弄得一身都是血。”
  银铃般的笑声中,丁香姨已像是只轻盈的燕子般飞了进来。
  她的笑声虽甜美,样子却仿佛有点狼狈,连衣襟都被撕破了,看来又像是刚被猎人
弹弓打中尾巴的燕子。
  方玉香却板着脸:“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回来。”
  丁香姨笑:“知道大表姐在这里,我当然非回来不可。”
  方玉香也笑了,笑得也很甜:“有时候我虽然会生你的气,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怎
么样,你还是我的好表妹,还是对我最好的。”
  丁香姨:“只可惜我们见面的机会总是不多,你总是喜次跟大表哥在一起,总是把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抛在一边。”
  方五香笑得更甜:“你嘴上说得虽好听,其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早就把我们忘得
干干净净。”
  丁香姨:“谁说的。”
  方五香微笑着膘了陆小凤一眼:“你们两个在一起亲热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我
们。”
  两个人都笑得那么甜,那么好听,陆小凤却越看越不对劲。
  就在这银铃般的笑声中,突听“格”的一晌,方玉香手里的梳子,竟忽然变成厂—
排连珠怒箭一把梳子至少有四五卡—根梳齿,就像是四五十根利箭,暴雨般向丁香姨打
了过
  丁香姨手里,也突然射出厂七点寒星,打的是方玉香前胸七处要穴。
  两个人这一出手,竟然全都是致命的杀手,都想在这一瞬间就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陆小凤却闭上了眼睛。
  等张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对面的墙上钉着七点寒星,方玉香的人已倒在床上,丁
香姨的人却已远在七八丈外。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从黑暗中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你记着,我饶不了你
的。”
  这句话刚说完,她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惊呼。惊呼突又断绝,就连一点声音都听不
见了。
  秋雾已散开,雾没有声音,风还在吹,也听不见风声。
  大地一片静寂。
  方玉香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小凤坐下来,看着她,看着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成熟而坚挺。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还没有死。”
  死人的胸膛绝不会像她这么样诱人,但她却还是像死人般全无反应。
  陆小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站起来,走过去,往她身边一躺。
  然后他就像是也变成了个死人,另外一个死人却复活
  她的手在动,腿也在动。
  陆小凤不动。方玉香忽然“噗刺”一笑:“我知道你也没有死。”
  陆小凤终于有了反应他抓住了她那只一直在动的
  方五香:“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蓝胡子明媒正娶的老婆,你又不是他的朋友。”
  她又笑了笑:“难道你怕的是丁香姨?这次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回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丁香姨这次如果还会回来,才真的可能已变成个缺鼻子少
眼睛怪物。
  可是他并不太难受,因为他已看出钉在墙上的那七颗寒星,正是三棱透骨钉。
  他忽然问:“她来找我,是不是你叫她来的?”
  方玉香:“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
  陆小凤:“害我?”
  方玉香:“现在她就像是座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山,无论跟着谁,那个人都随时可
能被她害死。”
  陆小凤苦笑:“看来我的运气倒真不错,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冰山,一个是火
山。”
  方玉香:“火山比冰山危险多了,尤其是身上藏着三十万两黄金的火山。”
  陆小凤:“三十万两黄金?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
  方五香:“偷来的。”
  陆小凤:“哪里有这么多黄金给她偷?”
  方玉香:“黑虎堂的财库里。”
  陆小凤长长的吸了口气,喃喃:“黑虎堂,黑带子
  方玉香:“不错,黑虎党里的香主舵主们,身上都系着条黑带子。”
  黑虎堂虽然是江湖中—个新起的帮派,可是密,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
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丐帮和点苍都比不上。
  丐帮一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点苍门下都是富家子第,山中还产金沙,所以这两个
帮派,一向是最有钱的。
  但是黑虎堂却更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虎堂之所以能迅速掘起,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陆小凤:“据说黑虎堂最可怕的—点就是钱多,财库自然是他们的根本重地,自然
防守得很严密。”
  方玉香:“想必是的。”
  陆小凤:“这两天我又发现,黑虎堂网罗的高手,远比我以前想象中还要多,丁香
姨有什么本事,能盗空他们的财库?”
  方玉香:“也许她只有飞行车事,可是只凭这一点本事就已足够。。”
  陆小凤:“哦?”
  方五香:“黑虎堂的’堂主是什么人?”
  陆小凤:“飞天玉虎。”
  方玉香:“她就是‘飞天玉虎’的老婆。”
  陆小凤怔住。
  方玉香:“据说飞天玉虎最近都不在本堂,所以丁香姨就乘机席卷了黑虎堂的财
库,跟飞天玉虎的一个书童私奔
  她笑了笑,又:“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吃惊,席卷了丈夫的细软,和小白脸私奔的女
人,她又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小白脸的本事倒真不小,居然能叫她冒这种
险。”
  方玉香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陆小凤板起脸,冷冷:“我只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方玉香:“只可惜现在你已看不见他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他已被廖氏五雄大卸了八块,装进箱子,运回了黑虎堂。”
  廖氏五雄当然就是第—次在后面盯梢的那五个人。
  陆小凤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跟踪的并不是他,而是丁香姨。
  方五香:“小白脸死了后,她才知道黑虎堂还是追上了她,她才害怕了,所
以……”陆小凤:“所以她才找上了我。”
  方玉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千万惹不得的,连皇帝老
于都跟他有交情,连白云城主和严独鹤都栽在他手里,她有了个这么样的大漂客,黑虎
堂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小凤:“但他们一定还是想不到,还有三位更厉害的大镖客在保护我。”方玉
香:“所以他们来了十二个人,已死了十二个。”
  陆小凤:“还有一个是谁?”
  方玉香:“飞天玉虎。”
  陆小凤动容:“他也来了?在哪里?”
  方玉香:“刚才好像还在外面的,现在想必已回去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现在他一定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也知道你
只不过是被丁香姨利用的傀儡而已,绝不会来找你的。”
  陆小凤冷冷:“所以我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飞天玉虎的武功太高,本事太大,他
若是找上了我,我就死定了。”
  方玉香嫣然:“我知道你当然不怕他,只不过这种麻烦事,能避免总是好的。”
  陆小凤转过头,盯着她,忽又问:“你对黑虎堂的事,好像比丁香姨还清楚。”
  方玉香叹了口气:“者实说,丁香姨认得他,本是我介绍的,所以她做了这种对不
起人的事,我也觉得脸上无光。”
  陆小凤:“就因为他没有娶你,却娶了丁香姨,所以你一气之下,才会拼命去赌,
才会嫁给蓝胡子。”
  方玉香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所以我跟蓝胡子之间并没有感情,我实在后悔,为
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开赌场的人。
  无论男人女人,失恋了之后,不是去喝个痛快,就会去赌个痛快,然后再随随便便
我个对象,等到清醒时,后悔总是已来不及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却也是个平凡的故事。
  男人在外面的事太忙,女人守不住寂寞,就会偷汉子,甚至私奔。
  这种事也很平常。
  丁香姨生怕陆小凤知道真相后会不理她,所以不让阴童户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就先
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看见方玉香来了,本来想溜的,可是一定出去,就发现了飞天玉虎的踪迹,所以
只好再回来,想不到却又被方玉香逼了出去。
  这些问题,也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但陆小凤却还是不满意,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
阴谋和秘密。
  “据说飞天玉虎也是个很神秘的人,从来也没有觅过他的真面目。”
  一个秘密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他的神秘,才能活得比较长些。
  陆小凤:“只不过你当然是例外,你一定见过他的。”
  方玉香承认:“我见过他很多次。”
  陆小凤:“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香:“近来有很多人都认为,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就是西北双
玉。”
  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方玉香:“他既然能跟西方玉罗刹齐名,当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精明厉害的角
色。”
  陆小凤:“他长得什么样子?”
  方玉香:“他虽然已有四十多了,看来却只有三十六七,个子很矮小,两只眼睛就
像是猎头鹰一样。”
  陆小凤:“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方玉香:“不知道。”
  陆小凤:“你也不知道?”
  方五香:“他好像也有段很辛酸的往事,所以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姓名
来历,连我也不例外。”
  她的手忽然又开始在动。
  陆小凤不动。
  方玉香柔声:“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怕什么?”
  陆小凤没有反应。
  方玉香:“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那么大,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
  她的声音既娇媚,又动人,她的手更要命。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把你赶出去,可是我……”
  方玉香道:“你怎么样?”
  陆小凤又按住了她的手:“我只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方玉香:“什么事?”
  陆小凤:“丁香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要我做她的挡箭牌,你呢?”
  方玉香:“难道你认这我也想利用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是因为看上了我才来的,只可惜这种想法,我就算
喝了三十斤酒都不会相信。”
  方五香:“因为你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陆小凤苦笑:“我以前是的,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方玉香也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我就说,我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
要跟你谈交易。”
  陆小凤:“什么交易?”
  方玉香:“用我的人,换你的罗刹牌,我先把人交给你,你找到罗刹牌,也得交给
我。”
  她笑了笑,又:“我是蓝胡子的老婆,你找罗刹牌交给我,也算交了差,所以你一
点也不吃亏。”
  陆小凤道:“我著找不到呢?”
  方玉香道:“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绝不会怪你。’
  她的声音更娇,更动人:“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这么大,反正我也不敢出
去。”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只听“哗啦啦”‘声响,那张又宽,又
结实的木板床,竟忽然塌了下来。
  陆小凤笑了。
  听见方玉香的大骂声,他笑得更愉快:“你不让我好好睡觉,我也不会让你好好睡
的。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
  幸好他是陆小凤,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夜他睡在哪里?”
  他是睡在屋顶上的,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人几乎已被风吹干了,吹成
了一只风鸡。
  看来一个人有时候还是应该自作多情些,日子也会好过些。
  他叹息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脚活动开,幸好方玉香已走了谁也没法子能在一
张已被压得七零八碎的床上睡一夜。
  谁也不会想到要到屋顶上去找他出气,所以这口冤气只有出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多穿件衣服时,才发现所有的衣服也都被撕得七零八碎,唯一完整的一件长衫
上,也被人用丁香姨留下的姻脂写了几行字:“陆小凤,你的胆子简直比小鸡还小,你
为什么不改个名字,叫陆小鸡?”
  陆小凤笑了。
  “我就算是鸡,也绝不是小鸡。”他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吹干了的脸:“我至少也应
该是只风鸡。”风鸡的滋昧很不错。
  除了风鸡外,还有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用上好酱油泡成的腕黄瓜。
  陆小凤足足喝了四大碗又香又热的粳米粥,才肯放下筷子,现在他的身上虽然还有
点酸疼,心里却愉快极了。
  只可惜他的愉快总是不太长久的。
  他正想再装第五碗粥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送了封信聚。
  信纸很考究,字也写得很秀气:“那骚狐狸走了没有?我不敢找你,你敢不敢来找
我?不敢来的是龟孙子。”
  送信的人,陆小凤认得是店里的伙计,看这封信的口气,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是丁
香姨的口气。
  她难道还没有死?
  “这位了—姑娘,就是昨天跟窖官你一起来的那位丁姑娘。”
  一她居然真的还没有死。
  陆小凤好像已把身上的酸疼全都忘得于干净净,就像是个忽然听见谭叫天在外面唱
戏迷一样,忽然跳了起来:“她的人在哪里?你快带我去。不去的是龟孙子的孙子。”
  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就可以嗅到一阵阵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屋子里没有桂花,却有个人,人躺在床上。
  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这正是丁香姨身上的香气。
  丁香姨的确很香。
  躺在床上的人,也正是个很香的人。
  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幽雅而安静,充满了一种令人从心里觉得喜悦的温暖。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
  鲜红的被面,翠绿的鸳鸯,她的脸色嫣红,头发漆黑光亮,显见是刚刚特意修饰过
的。
  女为悦已者容,她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故意板着脸:“你找我来干什么?是不是
想把那五万两银子还给我?”
  丁香姨也故意闭着眼睛,不理他。
  陆小凤冷笑:“一个人若是有了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五万两银子干什么?”
  定香姨还是不理他,可是紧闭的眼睛里,却忽然有两行泪珠流下。
  晶莹的泪珠,慢慢的流过她嫣红的面颊,看来就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殊。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慢慢的走过去,正想说几句比较温柔的话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丁香姨的人看来竟像是变得短了
些,棉被的下半截竟像是空的。
  为什么?
  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一把掀起了这条上面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然后他整个人都
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里,全身上下都已冰冷。
  丁香姨还是那么香,那么美,胸膛还是那么丰满柔软,腰胶还是那么柔弱纤细,可
是她的一双手,一双脚却已不见了。
  阳光依旧照在窗户上,可是温暖明亮的阳光却已变得比尖针还刺眼。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仿佛立刻就看到了一张尖锐瘦小的脸,—双猫头鹰般的眼睛
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正狞笑着对丁—香姨说:“我砍断你一双手,看你还敢不敢偷
我的黄金,我砍断你一双脚,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陆小凤握紧了双拳。
  每个男人都有权追回自己私奔的妻子,他对飞天玉虎本没有怀恨过,知道丁香姨被
人抓回去,他心里最多也只不过有酸酸的惆怅而已。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谁也没有权力这么样伤害别人,他痛恨暴力,就正如农家痛恨蝗虫一样。
  等他再张开眼时,才发现丁香姨也在看着他,看了很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忽然轻轻说出两个字:快走!”
  本是她要他来的,为什么又一见面就要他走?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种狠狈的样子?
还是生怕飞天玉虎会突然出现?
  也许那短笺本就是飞天玉虎逼着她写的,也许这里本就是个陷井。
  陆小凤轻轻的放下棉被,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床头,虽然连—个字都没有说,
却已无异给了她一个简单而明确的答复:“我不走。”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要他走,他都已决心要留下来,陪着她。
  因为他知道现在一定是她最需要别人陪伴的时候,在他寂寞时,她岂非也同样陪伴
过他?
  陆小凤绝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别人纵然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很快就会忘记。
  他—向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丁香姨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除了悲伤外,又多了种说不出感激。“现在你
一定已知道我的事了:“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那三十万两金子,
我当然没法子带在身上,为了要逼我把金子交出来,他就把我折磨成这样子。”
  ——现在你当然已把金子还给了他,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这样折磨过你之
后,才肯交出来?那本是他的,你本就应该还给他。
  陆小凤闭着嘴,并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实在不忍再刺伤她。
  风在窗外吹,落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桔涩的琴
弦,虽然有声音,却L[无声更沉闷。
  现在应该说什么?安慰已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安慰不了她。
  沉闷了很久,她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那三十万两金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只有装作不知道。
  丁香姨的解释却令他觉得很意外:“我也是为了那罗刹牌。”
  这理由并不好,所以也不像是说谎。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带走了罗刹牌,也知道她已回到了老屋。
  陆小凤:“老屋?”
  丁香姨:“老屋就是拉哈苏,‘拉哈苏’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屋。”
  陆小凤:“你认得李霞?”
  丁香姨点点头,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迟疑了很久,才轻轻:“她本来是
我的后母。”
  这回答令陆小凤觉得更意外,她又解释着:“李霞还没有嫁给蓝胡子的时候,本来
是跟着我父亲的。”
  陆小凤:“你父亲?……”
  丁香姨:“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跟李霞,却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李霞是她后母,方玉香却是她表姐,她的表组居然抢了她后母的丈夫她的丈夫却是
她表姐介绍的。
  陆小凤忽然看出了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得很,就算她已说出来,他还
是弄不清楚。
  丁香姨看出了他的想法,凄然:“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人的遭遇都很不幸,往往
会被逼着做出一些她们本来不愿做的事,男人非但一点都不了解,而且还会看不起她
们。”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我了解。”
  丁香姨:“这次李霞的做法虽然很不对,可是我同情她。”
  —她偷了他丈夫的罗刹牌,你偷了你丈夫的黄金,你们的做法本来就一样,你当然
同情她。
  这些话陆小凤当然也没有说出来,丁香姨却又看了出来。
  “我说她不对,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罗刹牌。”她第一次露出悲愤:“一个女人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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