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秦皇去求不死药的方士徐福,从中土带去的五百个童男女生下的后代?
听说那些女孩子,不但美丽多情,对男人更温柔体贴,丈夫要出门的时候,妻子总是跪
在门口相送,丈夫回家时,妻子已跪在门口等着替他脱鞋。
一想到这件事,陆小凤就兴奋得将一切烦恼忧愁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等着他去开创,一个新的生命已将开始。
天虽然还没有亮,可是他推门走出去时,岳洋已在海岸上,正面对着海洋在沉思。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出海去?
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海面上金光灿烂,壮阔辉煌。
他忽然转过身,沿着海岸慢慢的走出去。
陆小凤本来也想追过去,想了想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反正他们还要在一条船上飘洋过海,以后机会还多得很。
风中仿佛有牛肉汤的香气。
陆小凤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上船之前,能喝到一碗热热的牛肉汤,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
事。
岳洋沿着海岸慢慢的向前走,海涛拍岸,打湿了他的鞋子,也打湿了他的裤管。
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的确有心事,他的心情还比陆小凤更兴奋,更紧张。
这一次出海,对他的改变更大,昨天晚上他几乎已准备放弃,连夜赶回家去,做一个安
分守已的孝顺儿子,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
只要他听话,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可惜他要的并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
想到他那温柔贤慧,受尽一生委曲的母亲,他今晨醒来时眼中还有泪水。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他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已无法改变的事,抬起头,就看见胡生正在前面的一块岩石下等着
他。
胡生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也在旭日下发着光。
看着这少年走过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聪明,坚强,冷静,还有种接近野兽般的本能,可以在事先就嗅
得出灾难和危险在哪里。
他知道这少年一定可以成为完美无理的好手,这对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极有价值。
现在少享受,能被训练成好手的已不多他目中带着赞许之色,看着这少年走到他面
前。”你睡得好不好?”
岳洋:“不好,我睡不着。”他说的是实话,在他这大哥面前,他一向都只说实话。
人们通常都只因尊敬才会诚实。
对这点胡生显然也很满意。”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还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岳洋:“没有。”
胡生:“其实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他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岳洋道:“我知
道。”
在别人眼中,陆小凤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这只怕还是第一次。
胡生从怀中拿出个密封着的信封,交给了岳洋。”这是你上船之前的最后一次指示,你
完成之后,就可以上船了。”
岳洋接过来,拆开信封,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一双手也开始
发抖。
胡生问:“指示中要你做什么事?”
岳洋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镇定,将信封和信纸撕得粉碎,一片片放在嘴里
咀嚼,再慢慢的吞下去。
胡生目中又露出赞许之色,所有的指示都是对一个人发出的,除了这个人自己之外,绝
不能让任何第三者看见。
这一点岳洋无疑也确实做到。
胡生又问:“这次是要你做什么?”
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要我杀了你。”
胡生的脸突然扭曲,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你能有今天,是谁造成的?”
岳洋:“是你』”胡生:“但你却要杀我』”岳洋目中充满痛苦,声音却仍然冷静。”
我并不想杀你,可是我非杀不可』”胡生:“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的,你难道就不能抗命一
次?”
岳洋道:“我不能。”
胡生看着他,眼色已变得刀锋般冷酷,缓缓道:“那么你就不该告诉我。”
岳洋:“为什么?”
胡生冷冷:“你若是乘机暗算,也许还能得手,现在我既然已知道,死的就是你。”岳
洋闭上嘴,薄薄的嘴唇显得更残酷,忽然豹子般跃起。
他知道对方的出手远比他更凶狠残酷,他只有近身肉搏,以体力将对方制服。
胡生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着,高手相争,本来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等到他警觉时,岳洋已扑到他身上,两个人立刻滚在一起,从尖锐睁嵘的岩石上滚人海
中,像野兽般互相撕咬。
胡生已开始喘息。
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多,体力毕竟要差些,动作看来也不比这少年野蛮。
他想去扼对方的脖子时,岳洋忽然一个肘拳撞在他软肋上反手猛切他咽喉,接着就翻身
压住了他,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这一拳还没有打下,胡生忽然大呼。”等一等,你再看看我身上的另一指示。”岳洋微
一迟疑,这一拳还是打了下去,等到胡生脸上溅出了皿,无力再反抗时,他才从胡生的怀中
取出另一封信,身子骑在胡生的身上,用一只手拆开信来看了看。
他神色变了,慢慢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
胡生也挣扎着坐起,喘息着:“这不过是试探你的,看你是不是能绝对遵守命令。”
他满面鲜血,鼻梁已碎裂,使得他的脸看来歪斜而可怕。
但他却在笑:“现在你已通过了这一关,已完全合格,快上船去吧。”岳洋立刻转过
身,大步向前走。他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似又有了泪光,可是他勉强忍住。他发誓绝不再流
泪。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既不能埋怨,也不必悲伤。对他说来。”感情”已变成了
件奢侈的事,不但奢侈,而且危险。
危险得足以致命』他一定要活下去,如果一定有人要死,死的一定是别人!
开船的时间又改了,改在下午,因为最后一批货还没有完全装上,本已整装待命的船夫
水手们,又开始在赌钱喝酒,调戏女人,把握着上船前的最后机会,尽情欢乐,然后就开始
过苦行僧的日子,半夜醒来发现情欲勃起是,也只有用手解决。
陆小凤肚里的牛肉汤也已快完全消化了,正准备找点事消遣消遣,就看见衣服破碎,满
身鲜血的岳洋,从海岸上走回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刚才他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跟别人拼命?去跟谁拼命?是
不是他那长着马脸的大哥?
这次陆小凤居然忍住了没有问,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岳洋正在找水喝。
无论谁干吞下两个信封和两张信纸后,都会忍不住想喝水的。
屋里的柜台上,恰巧有壶水,那里本来就是摆茶杯水壶的地方,只不过一向很少有人光
顾,这里的人宁可喝酒。
这壶水还是刚才一个独眼的老渔人提来的,一直都没有人动过。
现在岳洋正需要这么样满满的一壶水,甚至连茶杯都没有找,就要对着嘴喝下去。
一个人在刚经过生死恶斗后,精神和体力都还在虚脱的状况中,对任何事的警戒都难免
松懈,何况他也认为自己已绝对安全了。
陆小凤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这两天来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为什么忽然提了壶水来?
这想法使得陆小凤又注意到一件事,在狐狸窝里喝水的,本就只有这少年一个人,他喝
水并不是件值得看的事,那个独眼的老渔人,却一直在偷偷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
恨不得他赶快将这壶水完全喝光。
岳洋的嘴已对上了水壶的嘴,陆小凤突然从怀中伸出手,两指手—弹,将一锭银子弹了
出去。”叮”的一声,打在壶嘴上。
壶嘴立刻被打斜,也被打扁了。
岳洋只觉得手一振,水壶已掉在地上,壶水倾出,他手也溅上几滴水珠,凑近鼻尖嗅了
嗅,脸色立刻改变。
陆小凤用不着再问,已知道水中必定有毒。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转过身,正准备悄悄的开溜,陆小凤已窜过去。
老渔人挥拳反击,出手竟很快,力道也很足,只可惜他遇着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更快,一伸手,就拧伎了他的臂,另一只手已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送到岳洋面
前。”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lo岳洋看着他,竟似完全不懂,冷冷:“我要这么样一个人干
什么?”
陆小凤:“你难道不想问问是谁想害你?”
岳洋:“我用不着问,我知道是谁想害我!”
陆小凤。”是谁?”
岳洋:“你!
陆小凤又傻了。
岳洋冷冷:“我想喝水,你却打落我的水壶,不是你害我,是谁害我!”
那老渔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你不但害了他,也害了我,我这条膀子已经快被你捏断
了,我得要你赔。”陆小凤忽然笑了。”要我赔,这锭银子就算我给你喝酒的!”
老渔人居然一点都不客气,从地上捡起银子就走,连看都没有看岳洋一眼。
岳洋居然也没有看他,狠狠的盯着陆小凤,忽然:“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你。”
岳洋:“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岳洋坐下来,现在陆小凤已离他很远了,事实上,
他已连陆小凤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个天生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知道又去管谁的闲事那个独眼的老渔人,也走得踪影不
见。
岳洋忽然跳起来,冲出去。
他一定要阻止陆小凤,绝不能让陆小凤去问那老渔人,他们几乎是同时找到他的。
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海岸那边传来一声惊呼,等他们赶过去时,这个一辈子在海上生活
的老渔人,竟活活的被淹死善泳者溺水,每个人都会被淹死的。
可是他明明要去喝酒,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穿得整整齐齐的跳到海水里去?
陆小凤看着岳洋,岳洋看着陆小凤,忽听远处有人在高呼!
“开船了,开船了!”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凤舞九天》——第三章 突遭暗算>>
古龙《陆小凤系列·凤舞九天》
第三章 突遭暗算
“起锚!”
“扬帆!”“顺风!”
嘹亮的呼声此起彼落,老狐狸的大海船终于在满天夕阳下驶离了海岸。
船的吃水很重,船上显然载满了货,狐狸唯一的弱点就是贪婪,所以才被猎人捕获。
看来老狐狸也一样。
陆小凤也很想抓佐这只老狐狸来问问,船上究竟载了些什么货,会不会因为载货太重而
有危险。
他没有抓佐老狐狸,却险些撞翻了牛肉汤。
主舱的门半开,他想进去的时候,牛肉汤正从里面出来。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上船来的?”
牛肉汤眨了眨眼。”因为你们上船来了。”
陆小凤:“我们上了船,你就要上船来的?”
牛肉汤反问:“我问你,你们在船上,是不是也要吃饭?”
当然要,人只要活着,随便在什么地方都一样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人煮饭。
牛肉汤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煮饭的,不但烧饭,还煮牛肉。
陆小凤:“你什么时候改行的?”
牛肉汤笑了,笑得很甜。”我本来就是烧饭的,只不过偶尔改行做做别的事而已。”主
要的舱房一共有八间,雕花的门上嵌着青铜把手,看来豪华丽精致。
牛肉汤:“听说乘这条船的,都是很有身分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这点我倒能想得到,否则怎么付得起老狐狸的船钱。”牛肉
汤用眼角瞟着他:“你有没有身份?”
陆小凤:“没有!”
牛肉汤:“你只有钱?”
陆小凤:“也没有,付了钱后,我就已几乎完全破产。”
他说的是实话。
牛肉汤又笑了。”没有钱也没关系,如果你偶尔又吃错了药,我还是可以偶尔再改一次
行的。”
陆小凤只有叹气,他实在想不出这么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烧饭。
牛肉汤指着左面第三间舱房:“这间房就是你的,只吃鸡蛋的那个混蛋住在右面第一
间。”陆小凤:“我能不能换一间?”
牛肉汤:“不能。”
陆小凤:“为什么?”
牛肉汤:“因为别人房里都已住着人。”
陆小凤叫了起来。”那老狐狸劝我把这条船包下来,可是现在每间房里都有人?”
牛肉汤淡淡:“不但这里八间房里全都有人,下面十六间也全都有人,老狐狸一向喜欢
热闹,人越多他越高兴。”
她带着笑,又:“只不过住在这上面的才是贵客,老狐狸还特地叫为你们烧几样好菜,
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陆小凤:“我想吃烧狐狸,烧得骨头都酥了的老狐狸。”晚饭虽然没有烤狐狸,菜却很
丰富,牛肉汤居然真的能烧一手好菜。
“因为我外婆常说,要得到男人的心,就得先打通他的肠胃,只有会烧一手好菜的女
人,才会嫁得到好丈夫。”
她这么样说的时候,贵客们笑了,只有陆小凤笑不出。
他实在想不通老狐狸从哪里把这些贵客们找出来的,竟一个比一个讨厌。
而且岳洋也一直没有露面,他进了舱房后,就没有出来过。
好容易等到夜深人静,陆小凤一个人坐在船舷上,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天地间仿
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觉得比较自在些。
“孤独”有时本就是种享受。却又偏偏要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事。
太多伤感的回忆,不但能令人老,往往也会令人改变。
幸好陆小凤并没有变得太多。
陆小凤还是那个热情、冲动,有时傻得要命,有时却又聪明绝顶,自己对什么事都不在
乎,却偏偏喜欢管别人闲事的陆小凤。
岳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衣着不但质料很好,而且剪栽很考究,对于银钱并不在乎,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人五百
两银子。
他的一双手虽然长而有力,却绝不像做过一点粗事的样子,一举一动气派都很大,好像
别人天生就应该受他指挥。
从这几点看来了他总该是个生在豪门的世家子,可是他又偏偏太精明,太冷酷,世家子
通常都不会这么样的。
他连连遭人暗算,都几乎死于非命,可是他自己非但一点都不在乎,而且也不想追究。
那独眼的老渔人明明想毒死他,他明明知道,却偏偏要装糊涂。
这是不是在逃亡中,早已知道要对付他的是些什么人。
但是他偏偏又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藏,并不像在逃避别人追踪的样子。
他反而像是在逃避陆小凤,一定不愿和陆小凤同船,可是陆小凤却连一点伤害他的意思
都没有,只不过想跟他交个朋友。
这些疑问陆小凤都想不通。
他正在想的时候,突听“格嚎”一声,一根船板向他压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轻风带
过,又有一条船榴横扫他的腰。
他的人在船舷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往下面跳。
下面就是大海。
等他自己再听到“扑通”一声响的时候,他的人已落在大海里。
冰冷的海水,咸得发苦。
他踩着水,想借力跃进,先想法子攀住船身再说。
可是上面的长橹又向他没头没脸的打了下来。
船舷很高,他看不见上面的人,海水反映星光,上面的人却能看得见他。
他只有后退,船却在往前走,人与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就算有水上飞那样的水
性,也没法子再追上去,就算暂时还不会淹死,也一定支持不了多久,明天太阳升起时,他
一定已沉了下去。
—向无所不能,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解决的陆小凤,怎么会忽然就湖里糊涂的被淹死?
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淹死的。
一个人掉进大海里,并不是一定非淹死不可。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想出了好几种法子来渡过这次危机。
尽量放松全身,让自己飘浮在海上,只要能挨过这一夜,明天早上,很可能还有出海的
船只经过,这里离海口还不太远,又正在航线上。
想法子抓鱼用生鱼的血肉来补充体力,再用鱼泡增加浮力。
这些法子虽然未必能行得通,可是他至少要试试,只要遇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放过。
他相信自己对于痛苦的忍受和应变的力量,总要比别人强些。
最重要的是,他有种不屈不挠的求生意志,也许就因为这种坚强的意志,才能使他度过
无数次危机,活到现在。
他还要活下去!
谁知这些法子他还没有用出来,水面上又有“吧啦。”一声响,一样东西从船舷上落下
来,竟是条救生的小艇。
将他打落水的人,好像并不想要他死在海里,只不过要迫他下船而已。
除了岳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小艇从高处落下来,并没有倾覆,将小艇抛下来的人,力量用得很巧妙。
陆小凤从海水中翻上去,更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岳洋。
艇上有—壶水,十个煮鸡蛋,还有很沉重的包袱,正是那天岳洋从桌上推给他的,里面
包着的当然是补偿他的五百两船钱。
这少年做出来的事真绝,非但完人不想隐瞒掩饰,而且还好像特地要告诉陆小凤。”我
就是不要你坐这条船,你能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又不禁笑了。
他喜欢这年轻人,喜欢这种做法,但是现在看起来,他很可能已永远见不到他了。
大海茫茫,四望无际,是拼命去追赶老狐狸的大海船,还是从原来的方向退回去?
当然是拼命去追赶。
他们的船出航才不过三四个时辰,若是肯拼命的划,再加上—点运气,天亮前后,他就
又可以坐在狐狸窝里喝酒只可惜他忘了两点。
船出海时是顺风。两条浆的力量,绝不能和风帆相比。
而且他最近的运气也不太好。
还在太阳露出海面之前,他两条手臂已因用力划船而僵硬麻木,这种单调而容易的动
作,做起来竟比什么事都吃刀。
他就着自水吃了几个蛋,只觉得嘴里淡得发苦,想躺下去休息片刻,谁知一倒下去就睡
着了。
等他醒来时,阳光刺眼,一眼望过去,天连着海,海连着天,还是看不见陆地的影子。
但是他却看见厂一点帆影,而且正在向他这个方向驶过来。
他几乎忍不住要在小艇上连翻八十七个筋斗表示庆祝,就算乞儿忽然看见天上掉下个大
元宝来,也绝没有他现在这么高兴。
船来得很快,他忽然又发现这条船的样子看来很面熟,船头k迎面站着一个人,样子看
起来更熟,赫然竟是老狐狸。
老狐狸也有双利眼,远远就在挥动着手臂高呼,海船与小艇之间的距离,已近得连他脸
上的皱纹都可以看得见。
陆小凤忽然发觉这个老狐狸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实在比小姑娘还可爱。
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大叫,可是他偏偏忍住,故意躺在小艇上,作出很悠闲的样子。
老狐狸却在大叫。”我们到处找你,你一个溜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小凤悠然:“我受不了牛肉汤做的那些菜,想来钓几条鱼下酒。”老狐狸怔住。”你
钓到了几条?”
陆小凤笑:“鱼虽然没钓着,却钓着条老狐狸。”
他忍不住要问。”你们明明已出海,又回来干什么?”
老狐狸也笑了,笑得就正像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我也是回来钓鱼的。”
陆小凤:“那边海上没有鱼?”
老狐狸笑:“那边虽然也有鱼,却没有一条肯付我五百两船钱。”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叫
了起来。”你这人的心究竟有多黑?”
老狐狸又笑了笑,悠然:“只不过比你钓起来的那条老狐狸黑一点。”
他当然不是回来钓鱼的。
船上的货装得太多,竟忘了装水,在大海上,就连老狐狸也没法子找到一滴可以喝的淡
水。
他们只有再回来装水。
也许这就是命运,陆小凤好像已命中注定非坐这条船出海不可。
这究竟是好运?还是厄运?
谁知道?
船已靠岸。
陆小凤和老狐狸—起站在船头,不管怎么样,能够再看到陆地,总是愉快的。
远处的岩石旁,有个人正在往这边眺望,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上,带着种很惊讶的表
情。
陆小凤假装没有看见,从另外一边悄悄的溜下船,岩石旁的人—直都在注意这条船上的
动静,没有注意他。
他绕了个圈子,悄悄的溜过去,忽然在这人面前出现,大声:“你好。”
他以为这个人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谁知这人只不过眼睛眨了眨,目光还是同样镇定冷
酷,冷冷的看着他:“你好!
这人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竟好像都是铁丝。
陆小凤反而有点不安了,勉强笑:“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们为什么又回来了?”
胡生并不否认。
陆小凤:“我们是回来找你的。”胡生:“为什么找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要运的那批货太重,我们怕翻船,只有回来退给你!他虚放了一
枪,想刺探刺探这个人的虚实。谁知胡生这次连眼睛都没有眨,冷冷:“货不是我的,船也
不是你的,这件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你我我干什么?”
陆小凤这一枪显然是刺到石壁上了。
但他却还不死心,又问:“如果货不是你的,你是到这里来于什么的,特地来用鸡鸣五
更返魂香对付你的兄弟?”
胡生冷酷的目光刀锋般盯在他脸上,身子却忽然跃起,旱地拔葱,鹞子翻身,鱼鹰入
水,霎眼间换了三种轻功的身法。”扑通”一声,跃入了海水中,一身轻功竞不在名满天下
的独行侠盗司空摘星之下。
无论谁身怀这样的绝顶轻功,都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陆小凤看着一层层卷起又落下的浪涛,心里想了几百个问题,转过头,就发现岳洋一双
冷酷的眼睛也在刀锋般瞪着他。
他索性走过去,微笑:“奇怪吧,我们居然又碰面了。”岳洋冷冷:“我奇怪的只不过
是连十个蛋你都吃不完。”陆小凤笑:“所以下次你若还想打我落水时,最好记住—件
事。”
岳洋:“什么事?”
陆小凤:“我不喜欢吃白水煮蛋,我喜欢黄酒牛肉。”
岳洋:“下次你再落水时,恐怕已只有一样东西可吃。”
陆小凤:“什么东西?”
岳洋:“你自己的肉。”
陆小凤大笑,海岸上却有人在惊呼,有个人被浪涛卷起来。落在岸上,赫然竟是个死
人。
他们赶过去,立刻发现这死人竟是刚才跃人水中的那位朋友。
他的轻功那么高,水性竟如此糟,怎么会一下子被淹死“这个人不是被淹死的。”发现
他尸体的渔人说得很有把握。”因为他肚子里还没有进水。”
可是他全身上下也一点伤痕血迹都找不到。
“他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转脸去看岳洋。”他死得好像跟那独眼老头子差不多。”岳洋却已转身走了,低
着头走的,显得说不出的疲倦悲伤。
要杀胡生并不容易。
杀他的当然不是岳洋。
这附近一定还有个可怕的杀人者,用同样可怕的手法杀了胡生和那老渔人。
这两个人之间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曾经暗算过岳洋。
难道这就是他们致死的原因?
那么这杀人者和岳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叹了口气,拒绝再想下去,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水里泡过一阵子之后,都一定会想去洗个澡的。
无论他是不是杀过人都一样。
洗澡的地方很简陋,只不过是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一排三间小屋,倘若有人想偷看人洗
澡,随便在哪块木板上都可以找出好几个洞来。
除了这些大洞小洞外,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想洗澡的人,还得自己提水进去。
陆小凤提了一大壶水进去,隔壁居然已有人在里面,还在低低的哼着小调,竟是个女
人。
平时到这里洗澡的人并不多,有勇气来的女人更少,知道自己洗澡的时候随时都可能有
人偷看,这种滋味毕竟不好受。
幸好陆小凤并没有这种习惯,令他想不到的是,木板上的一个小洞里竟有双眼睛在偷看
他。
他立刻背转身,偷看他的人却“噗吃”一声笑了,笑声居然很甜。
“牛肉汤”。陆小凤叫了起来,他当然听得出牛肉汤的声音。
牛肉汤吃吃的笑:“想不到这个人还蛮喜欢干净的,居然还会自己来洗澡。”陆小凤:
“你是不是为了想来偷看我洗澡,才来洗澡的。”
牛肉汤:“我可以偷看你,你可不能偷看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木板忽然跨了,牛肉汤
的身子本来靠在木板上,这下子就连人带木板一起倒在陆小凤身上,两个人身上可用来遮掩
一下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够做一块婴儿的尿布,所以现在他们谁也用不着偷看谁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牛肉汤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你呢?”
“我好像也不是!”
两个不是好东西的人,挤在一间随时都会倒塌的小屋里,情况实在不妙。
更不妙的是,这时远处又有人在高呼!
“开船了,开船了!船行已三日。这三天日子居然过得很太平,海上风和日丽,除了每
天要跟那些贵窖吃顿晚饭是件苦差外,陆小凤几乎已没什么别的烦恼。所的麻烦都似已被海
风吹得干干净净,血腥也被吹干岳洋好像已没有再把他打下水的意思,他也不会再给岳洋第
二次机会。
船上的货,只不过是些木刻。他已问过老狐狸,而且亲自去看过。”扶桑岛上的人,近
来骂信佛教,所以佛像和木鱼都是抢手货。”老狐狸解释:“他们那里虽然也有人刻佛像,
却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佛像的雕刻的确很精美,雕刻本就是种古老的艺术。当然不是那些心胸偏狭,眼光短浅
的矮儿们能够领会的。
他们喜欢这些精美的艺术品,也许只不过因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卑感,只要能从炎
黄子孙的手里拿去一点东西,无论是买、是偷、是抢,他们都会觉得很光荣愉快。
这种事陆小凤并不太了解,也并不太想去了解,因为在那时候,还没有人将那些缩肩短
腿,自命不凡的暴发户看在眼里。
这些佛像和木鱼的货主,就是那几位俗不可耐的“贵客”愿意和暴发户打交道的人,本
身当然也不会很讨人喜欢。
幸好陆小凤可以不理他们,他想聊天的时候,宁可去找老狐狸和牛肉汤。
他不想聊天的时候,就—个人躺在舱房里,享受他很少能享受的孤独宁静。
就在他心情最平静的时候,这条船却忽然变得很不平静。
他本来好好的船在床上,忽然一下子被弹了起来,然后就几乎撞上船板。
这条船竟忽然变得像是个笆子,人就变得像是笆子里的米。
陆小凤好不容易才站稳,一下子又被弹到对面去,他只好先抓稳把手,慢慢的打开门,
就听见了外面的奔跑惊呼声。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竟忽然起了暴风雨。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实在很难想像到这种暴风雨的可怕。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又像是一柄柄巨大的
铁锤在敲打着船身,只要有一点破裂,海水立刻倒灌进去,人就像是在烘炉上的沸汤里。
庞大坚固的海船,到了这种风浪里,竟变得像是个孩子的玩具!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有多大的成就,在这种风浪里,也会变得卑贱而脆弱,对自
己完全失去了主意和信心。
陆小凤想法子抓紧每一样可以抓得到的东西,总算找到了老狐狸。
“这条船还挨不挨得过去?”
老狐狸没有回答,这无疑是他第一次回答不出别人问他的话。
可是陆小凤已知道了答案,老狐狸眼中的绝望之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最好想法子抓住一块木板。”这就是他最后听见老狐狸说的话。又是一阵海浪卷
来,老狐狸的人竟被弹丸般的抛了出去,一转眼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也可惜陆小凤并没好
好的记住他的话。
陆小凤现在抓佐的不是木板,而是一个人的手,他忽然看见岳洋。岳洋也在冷冷的看着
他,眼睛里却又带着很难明了的表情,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
么—定不让你坐这条船了吧!”
“难道你早就知道这条船在沉?”
岳洋也没有回答,因为这时海倒了下来。
一层巨浪山峰般压下来,这条船就像玩具般被打得粉碎。
陆小凤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已沉人海水中。
漆黑的海水。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凤舞九天》——第四章 冒险探挑源>>
古龙《陆小凤系列·凤舞九天》
第四章 冒险探挑源
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又恢复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却已不知有多少无辜
的生命被它吞了下去。
海面上飘浮着一块块破碎的船板,还有各式各样令人想像不到的东西,却全都像是它吐
出来的残骨,看来显得说不出的悲惨绝望。
又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人慢慢的浮了上来,正是陆小风。
他还活着。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运气特别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早巳被千锤百炼过,他所能忍受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