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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刺

_12 古龙(现代)
  原只望能了解一下为什么“快手小呆”要约斗李员外,却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
样一付场面。
  一转眼,四个大活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留了一口气,真希望这只是梦一场,然而
这血淋淋的事实就那么残酷的摆在眼前。
  他又多不愿承认这事实啊!
  世上因为有许多忠义之士,也就有了许多忠义之事。
  “独眼丐”戴乐山,他是个忠义之士。
  可是他却没想到忠义之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可做到的事。哪怕有时候赔上了许多人
命,甚至于自己的。
  因为忠义之士是须别人认同;做了忠义之事更须要别人看到。
  李员外现在感觉到他自己比一个真正的员外还要快乐。
  因为不是世上所有的员外都是快乐的。
  虽然他身上仍然是那袭宽大又不合身的衣裳,口袋里仍然只有几块碎银。
  但是从他的笑脸里,你会以为他口袋里就算没有成块成块的小金锭子吧!最起码也有千
把两的银票。
  一个人有没有烦恼,一个人快不快乐,不必看他的脸,从他走路的姿态上就可以看得出
来。
  一个有烦恼,不快乐的人,他走路绝对不会连蹦带跳,象脚底下有根弹簧一样。
  而且不管他手里拿着什么,也绝对不会一面走一面甩的。
  这是往芙蓉城去的路上。
  李员外手里摇着他那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打狗棒。
  脚下踩着“醉八仙”的步伐;嗯,他嘴里居然还哼着“十八摸”哩。
  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坐轿。
  虽然他没正式人帮,但是全丐帮和他自己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丐帮的名誉“总
监察”。这种职位在帮中虽是超然,却是挺有实权的。
  虽然他也不是一个叫化子,但是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叫化子好象也比他有钱。
  因为真正的叫化子可以伸手向人要钱,而李员外这种事情却还做不出来。
  浪荡江湖终年,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更没饿死,这就是许多叫化子想不透
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员外当然有他的一套。
  一个人有一套就不会饿死,也不愁赚不到钱。
  他的一套就是能够做出一百多种不同口味的“香肉大餐”。
  有钱的时候,他会请你吃狗肉。
  没钱的时候,他就会卖狗肉给你吃。
  所以你想想,他有了这一套绝活又怎会饿死?又怎会为了钱发愁?毕竟这世上的野狗太
多,也抓不完,更不需花钱。
  毕竟这世上爱吃香肉的人是那么的多,尤其爱吃李员外亲自烹调的人更多。
  如果你现在问他,他这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定会告诉你有三点。
  一、那就是他满意自己的手艺,因为连钦差大人都会为了他的“飘香三里”而微服去参
加他的“狗肉宴”。
  二、他已寻到了他的第二个春天,因为展风姑娘不但是世上少有的美女,并且武功、医
术更是一流。
  三、那就是他有一个外人从不知道的好友——“快手小呆”。
  问题是他说不定会否认这最后的一点,因为没有一个朋友会莫名其妙的做出这种令人气
愤与下不了台的事来。
  想到了展风,李员外的嘴笑得快裂到耳朵后了。
  可是一想到了“快手小呆”,他手中的打狗棒不摇了,走路的姿势也变了。
  到底为了什么?他不只一次的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出答案。
  因为除了尚欠“快手小呆”五两银子未还外,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他认为他能把欧阳无双拱手让给了小果,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已经对得起朋友
了,那么小果又有什么地方放不过自己,而非要下战书约斗自己,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
呢?难道是——只为了出名吗?还是他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声会超越了他?一个人会为了出
名,而连朋友也不要了吗?小呆不是这种人,可是除了这牵强的理由外,李员外实在找不出
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了。
  但是李员外能肯定一点。
  那就是小呆在和自己分手时还是“快手小果”。
  那么问题一定出在了分手以后的这段日子里。
  有什么事情能令小呆突然的转变呢?这段日子里,他又遭遇到了什么?想不出来的问
题,李员外很少花脑筋去想。
  所以他和“快手小呆”在一起的时候,伤脑筋的事都是交给小呆。
  也因此他看起来就比小呆要来得可爱多了,虽然他没小呆多金,又没小呆高。
  但是他绝对敢和小呆打赌,假如有十个女孩子在一起的话,一定有六个人的眼光是盯着
自己瞧的。
  这条路很长,正值中午。
  秋老虎把行人早赶回阴凉的地方去了。
  李员外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完了小呆,他当然就又自然的想起了展风。
  男人的脑子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是不会想到女人的。
  特别是在恋爱中的男人,哪怕他的意中人是个母夜叉,他也能想到她时嘿嘿的直笑。
  笑什么?那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李员外现在的笑,无疑是一种傻笑,呆笑,痴笑。
  严重点说,可能和一个神经病的笑没什么两样。
  四周没个鸟人,自己对自己笑那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不,这条路上还有人。
  就在前面快转弯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人挺拔的站在那儿。
  他等着,等着李员外心不在焉的走近。
  近了。猛一抬头。
  李员外的笑凝结住了。
  他这种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就好像一个人在忘怀大笑的时候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
模样。
  逐渐的,李员外的脸上的笑慢慢的消失了。
  他的瞳孔也逐渐的缩小,眼睛却睁的好大。
  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可不是,李员外真的见到了鬼,在这日正当中的时刻里。
  “你好,大员外。”
  一句话唤醒了李员外。
  每一个人都会笑,也都会哭,这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个人能从前一刻的笑变成后一刻的哭,那可就是真本事了。
  尤其是一个男人,男人的眼泪本就不易看到,何况是李员外的眼泪。
  “是……是你?真是你?二少?”李员外便哑着嗓子道。“是我,大员外。”燕二少清
晰温和的笑道。
  “真……真是你?”
  “当然是我,大员外,日正当中的不会有鬼。”燕二少好一口白牙的笑着说。
  飞奔上前,李员外双手猛摇着对方的肩膀,哭着,叫着,也不怕自己脸上的泪水、鼻涕
弄脏了人家的白衫。
  燕二少也伸出双手搭在李员外的肩上,同样地真情流露,同样地热诚感人。
  “是你,真是你哇,二少,真的是你哇——”
  “没错,大员外,是我,真的是我——”
  李员外一叠声语无伦次的问道。
  燕王少也是一叠声的回道。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一刻更感人呢?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全在两个人的脸上完全的表露
了出来。
  没有一丝虚伪,更不掺杂一点做作。
  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想起了什么,李员外猛然的推开了二少。
  他的表情又变了,变得一脸委屈,一脸不被人信任而恼火的样子。
  燕二少英俊的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他看着李员外的这付模样,还真是满头雾水。
  “怎么啦!?我的李大员外?”燕二少问道。
  “怎么啦!?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啦?我的二少爷,你……你这不是存心要把人给折腾死
吗?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员外任叫道。
  “什……什么怎么回事?”燕王少笑问道。
  李员外恨不得咬掉对方的鼻子。
  对这武林尊称“弱二少”的公子爷,李员外还不至于太过份,虽然他们的交情是如此的
浓厚,毕竟在他的心目中,燕二少几乎就象一尊神那样的让自己崇敬、景仰。
  所以尽管恨得牙痒痒的,李员外只好平静下来激动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
“在大牢里撞墙死的人是谁?”
  当然明白李员外何指,燕二少却笑道:“噢,他是‘黑白盗’姬承拳。”
  “黑白盗”,李员外当然听过,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坏胚子,杀人无数,他作案的对象更
不分是谁,凡是他遇上的男人一定没命,女人更是先奸后杀。江湖黑白两道他都不理睬,所
以才有个外号叫“黑白盗”。
  “可是那明明是你啊!”李员外却有些故意道。
  “如果那是我的话,你岂不是活见鬼了?”燕二少敢情也挺诙谐。
  “我是问那个‘黑白盗’怎么会装扮成了你?而你又怎么能逃出了那大牢?”李员外急
巴巴的问道。
  “大员外,我抱歉,这件事情瞒住了你们,只因为事关我们燕家的名誉,而我却被人陷
害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你呢,就大量些,多包涵喽!”燕二少向李员外作了
一揖道。
  李员外赶忙跳过一边,口里连道:“好啦!好啦!你要过意不去,嘴里说说就好了,你
这又打躬作揖的我消受不起,我可不想折寿哩!”
  本来嘛,以“燕二少”的武林声望,连少林掌门都亲迎寺外,李员外又怎敢受他一礼?
  在树下,燕二少戴上了这张制作精巧,又很难让人看出破绽的人皮面具。
  现在他已成了懦衫人,李员外没想到在他的豆腐摊上化解了他和燕大少奶奶的一场杀伐
的人,居然会是他。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燕二少换了个人,也换了另一种嗓音的问着李员外。
  李员外揉了探眼睛,他真难以相信世上有这么天衣无缝的化装术。
  回过神,李员外连声说道:“甚么?呃!当然,当然,首先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把‘黑
白盗’弄成了你,你又怎么离开大牢的?”
  “‘黑白盗’是‘鬼捕’铁成功弄进牢里,故意把他弄得面目全非,好装扮成我,说来
也是凑巧,‘黑白盗’手腕处也有一颗朱砂痣,只是他在左手,而我在右手。人死了又有谁
会去注意这点呢?所以这瞒天过海之计也就没受到别人的怀疑。当然这一切安排也都是‘鬼
捕’包办的,因为我好象还没听说有哪一个县衙里,会没有他的门人弟子的。”
  “好个臭秃子,还有模有样的在那唬得我们团团转。”李员外听完不禁暗骂“鬼捕”不
是个东西,却不好说出来。
  “那么,那些官府定的罪名也全都是虚无的喽?”李员外又问。”
  “你说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反问了回去。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员外当然知道自己问了一句乱没有“学问”的话。
  “我……我的意思是说大侄子的死我已知道了是怎么的一回事,可是……可是你嫂子的
事又……”
  “她不是我嫂子,是我嫂子的妹妹‘玄玄女’赵蓓妍,这出戏也是我们事先串演的。”
燕二少说道。
  李员外道:“难怪,有那么好的身子,原来她是‘玄玄女’,不用说你这精巧的人皮面
具,也是出自她那双灵巧的手唆?”
  李员外没待燕二少回答,接着又问:“那我实在弄不懂了,怎么我嫂子又会变成了‘玄
玄女’了呢?”
  燕王少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缓缓地道:“在我大哥遇害,被人运回庄时,我嫂子那时正在‘洞庭湖’‘君山’娘
家里,我嫂子不会武,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她的妹妹‘玄玄女’却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
她们两人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只因妹妹从小就送予他人抚养,长大后方才认祖归宗……”
  顿了顿,燕二少又接着道:“大哥的无头尸体被运回庄时,恰巧‘玄玄女’正在我家作
客。只因这事太为离奇,故而我们也未张扬,草草落葬后,我就出外寻凶,谁知白花了三个
月的工夫,竟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返庄后经我和‘玄玄女’分开细的研讨、推理,只知道凶
手似乎对我们的一切都很熟悉,而他的作法,更像要一步步的把‘迥燕山庄’完全弄垮不
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我们也才演出了这苦肉计,为的是把这凶手引出来。”
  有些明白了,李员外又问:“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瞒呢?如果明讲了,我们不是也可出出
力,跑跑腿,人多也好办事呀!”
  苦笑了一声,燕王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因为我怀疑这凶手是对燕家非常熟悉
的人所为,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以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你又叫我怎么和你们说呢?既
然是苦肉计,当然就需要逼真点才行呀!”
  李员外道:“可是也不能真的要我和‘玄玄女’差点于起来呀!你就不知道她那付凶狠
劲,就象要把我给活吞了似的。”
  燕二少笑了笑说:“是吗?当时我也在场,我看好象是你有些不怀好意的想吃人家的豆
腐呢?”
  摸了摸脑袋,李员外讪讪笑道:“二少,这……这也不能怪我,在当时我们都认为她有
问题嘛,所以……所以……嘿……嘿……”
  这的确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毕竟李员外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想吃人家豆腐的念头。
  燕二少看到李员外那种搔首挠耳的窘相,仍然笑道:“好啦!大员外,我又没怪你,你
又何必掩饰!?再说我岂能不知你的那些毛病?”
  给人说中了心事,也亏得李员外皮厚,他见风使舶的又问“二少,你知道你大哥‘无回
燕’没死吗?”
  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二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已失去。
  有些困惑,李员外说:“是不是这一切都是……”
  摇摇头,燕二少说:“目前还不敢说,只是这一切都太令人难解,何况这……这根本是
没理由的事……”
  “可是目前所有的箭头全指向了他啊!”李员外急急说道。
  二少没再说话,只因为他也明白。
  然而又能要他说什么呢?毕竟哪有做哥哥的会这般恶毒的去陷害做弟弟的?这非但是不
可能,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
  沉默了一会,燕二少说:“你现在去‘望江楼’赴约是不?”
  “你也知道这件事?二少。”李员外有些诧异。
  “这么大的事儿,我还能不知道吗?”燕二少笑着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怎
么会弄成这么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耸了耸肩,李员外露出一抹苦笑。
  他这抹苦笑,还真让人看得心里发苦。
  燕二少似欲要看穿什么,又追着问:“大员外,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一切却又不
象假的,能告诉我原因吗?”
  唇角有了些轻微的抽搐,李员外说:“莫说你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连我也不相信这是真
的,然而……二少,唉,现在真与伪已不太重要了,什么原因,我更是一头雾水,恐怕只有
问‘他’了……”
  二少有一刹那的沉默,突然说:“我看到过小呆。”
  “在哪!?什么时候?”紧张的问。
  “向阳城,他没有看见我。”
  “向阳城?!……”
  “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妇。”二少用着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李员外说。
  “美丽的少妇?!难道是她?……”李员外喃喃的思索着。
  “她是谁?难道你也认识!?”燕二少盯着问。
  有些腼然,李员外只得把他和小呆二个人以前同时爱上欧阳无双的事给抖露了出来。”
  燕二少拍了拍李员外的肩头,摇头叹息。
  “你们可真是活宝一双,难道世上只有欧阳无双一个女人吗?”
  李员外笑着说:“当然不是,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既然这世上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想你们就绝不会因为女人而有误会才对。”燕二少想
要解释什么却没明显的表露。
  “问题是这个女人却被我和小呆同时给放弃了。”李员外也有感而发。
  一个女人被男人放弃,本就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如果伺时被两个男人放弃,这可就不只是一件难过的事,简直难过得可以令人上吊。
  “我想解开你们之间的这个结,做个和事佬、鲁仲连,你有意见吗?!”
  燕二少几经思考,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眼里诚挚的望着李员外。
  有些不太敢的望着对方,李员外像是无奈的说:“二少,有您,我想这江湖中还没有谁
敢拂您的意,只是……只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不是个真正的大员外就行了……”
  笑了笑,燕二少拱拱手说:“谢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个员外,也绝不会拿你去和真正
的员外比,因为一个员外碰到这种事,是宁可花银子,也绝对不敢冒一点生命的危险。”
  “既如此,要谢的该是我呢!”
  “这倒是实话,我可不愿你们自食誓言呢……哈……”燕二少想到当年碰到李员外和快
手小呆,不觉笑出声来。
  因为他也没想到二个当年的毛头孩子,居然今天全成了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
  “二少,明天就是‘望江楼’之会,时间的急迫恐怕“放心,这个打架嘛……嗯,就和
结婚一样,一个人既不能和自己结婚,当然也就无法自己和自己打架喽,你说是不?”燕二
少莞尔的说。
  “唉!碰到了您,我也没话好说,二少,您就看着办好了,反正我信得过,也服了您
的。”
  能让李员外信服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燕二少看着这位,想到了什么,不觉又握住了李员外的肩头,衷心的说:“大员外,谢
谢你,谢谢你们为了我的事情不辞辛劳……”
  李员外微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二……二少,您要这么说,干脆……干脆……拿
把刀把我杀……杀了去吧。
  交友如此,燕二少还有何言?你若是他,有这么个朋友就会明白他现在的心理。
  李员外望着二少那矫健修长的身影,象一抹轻烟般消失在路的尽头,有些怅然若失。
  只因为他对他向来有着一股英雄式的膜拜。
  可是他知道,若要拿自己和他来比,这“英雄”两字,恐怕连边也沾不上,虽然别人也
敬重自己是个“英雄”。
  他信任他,就如他相信人不吃饭会死一样。
  他更处处拿他来做为榜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李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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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菊花的刺》——第十四章 蒙奇冤>>
古龙《菊花的刺》
第十四章 蒙奇冤
  这场雨来得很莫名其妙。
  明明该是个阳光普照的天气,雨点却一滴一滴的洒落下来。
  就象是情人的眼泪,它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方。
  反正在她想起来的时候,它就会三不管的流了出来。
  看到这细细的雨丝,李员外盘坐在这破败的小土地庙前,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雨说大也不大,说小可也会把人给淋成个落汤鸡。
  很想早一刻赶去‘芙蓉城’,却偏偏碰上了这场雨,不得已,也只好暂避一阵现在他刚
伸了个懒腰,眼里一亮,险些闪到了腰。
  因为他发现到庙前那让雨雾迷蒙的黄土路上,有着十几名年龄老少不等的叫化子,正冒
着雨急步的朝着这赶来。
  看他们匆匆的样子,似乎也看准了这一荒弃多年的土地庙,正可一挡这莫名其妙的一阵
急雨。
  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李员外的圆脸显得更圆了。
  “嗯,好家伙,敢情咱们丐帮的精英来了一大半,莫非全都是为了我的事?咦?!
哈……连郝大叔也在里面!”
  老远的那群叫化子中间,李员外已一眼认出了一位牛高马大,穿着红蓝破布缀补的老者
来。
  站起了身,弹了弹屁股上的浮土,摆出了大马金刀的架势,拄着打狗棒,李员外好整以
暇的等着他们的来到。
  愈到近前,他愈感心惊。
  原来那群人里,他又认出二位:“残缺二丐”。
  这“残缺二丐”在丐帮的身份地位,称为“至尊”毫不为过,因为他二人至今已达九十
高龄,论辈份可是李员外师父“乞王”的师祖。
  平日里就甚少露面的祖师爷,这时突然连块出现,怎不让李员外心胆俱惊?
  只见他现在脸上的笑容已逐渐僵硬,而那大马金刀的架势,也失去了味道,反而让人觉
得垮兮兮的样子。
  因为这“总监察”一职的威风,在这二位面前可是一点也摆不出来,所以本来是好整以
暇,也就变成了惶恐不安。
  人刚到,雨也停了,这也还真是奇怪的事儿。
  两位鹤发红颜,身躯高大的“残缺二丐”在前。一缺右耳,一缺左目,三只眼睛瞬也不
瞬一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员外。
  后头十名鹑衣百结,每人身上少说也有五、六个绳结的丐门弟子一字排开,脸上却都没
什么表情,直愕愕的也望着一脸恐相的李员外。
  平常总是逢人就笑嘻嘻的员外李,现在可换上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只因为他可没有那么
大的胆子,敢对这二位稍有一丝不敬。
  “祖……祖师爷,弟子李员外叩……叩见。”
  李员外刚跪下,说完话,在他想对方二人一定会和颜悦色的要自己起身。
  谁知道一抬眼,他却发现这两位祖师爷突分左右,闪开了两步,生生避开了自己的磕头
一礼。
  还没意识过来怎么一回事,耳中已听到那平日甚宠爱自己的“无耳丐”仇忌不含感情的
声音。
  “不敢,你请起。”
  不错,人家是要自己起身,不过话可是冰冷的象一把冰碴子,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板。
心里七上八下,李员外站了起来,脸上的苦相可真难形容。
  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开口。
  周遭的空气冷得令李员外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惧。
  “无耳丐”仇忌手中高举着一块竹牌,尚未开口,李员外一见,双膝就待又要跪下。
  只因为谁也知道那块竹牌正是丐帮至高令符,亦代表着帮主“乞王”亲临。
  见符如见人,李员外一看到那块竹符怎敢不曲膝?
  何况“乞王”又为他的授艺恩师。
  “李员外,你非我丐帮中人,不必跪下。我之所以拿出‘火竹令’,只为了表明我们是
奉令办事。”面色冷漠的“无耳丐”仇忌冷冷的说道。
  话是不错,李员外自始就没正式人帮,”虽然他是当今丐帮帮主“乞王”门下,也是唯
一的弟子。
  可是他自己,甚至所有丐帮一百七十二舵数万弟子,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不是丐帮中的
人。
  而且不论帮里帮外,江湖人士,武林豪杰,谁也都知道“丐门之宝”李员外,这可是不
争的事实。
  如今他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活神仙”,居然会说出这几句就算死,他也难以接受的
话来。
  “祖……祖师爷,为……为什么?……”李员外睁大着双睛,惶声问道。
  打从娘胎出来,李员外从没有再比这一刻更令自己感到惊恐。
  他现在冷汗潸潸而下,在这初秋,又是雨后的凉爽天气里,竟然连里衣也快湿透。
  “李少侠,我刚说过,你非我丐帮中人,这祖师爷三字,老朽承当不起,今天幸而碰到
了李少侠,也正好为我丐帮向阁下讨个公道……”
  话是愈来愈离谱,当然李员外也愈听愈迷糊。
  他已隐约感觉出来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不敢答腔,也不知要从何说起。所以他只有睁着双眼,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位一向就十
分冷酷的丐帮五代长老,静聆下文。
  两名五结丐帮舵主级的门人,不发一言的绑上了一条红布条在各人的打狗棒上,飞快的
朝来路奔去。
  李员外的心立时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因为他知道这种意思:他们一定到半里外去设下拦路以便告诉江湖同道,丐帮正在此处
理帮务,闲杂人等不得侵人。
  事情的严重性,已可明显的看得出来。
  “阁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险诈,手段又如此毒辣,你不觉得一切都操之
过急了些吗?能否说说你的理由和你的动机?”
  年纪大的人,涵养究竟高些,虽然“无耳丐”仇忌眼里全是痛恨之色,白须惊动不已,
问话的语气却并不太过,只是稍嫌冰冷。
  到目前为止,李员外亦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整个人如在大海里,连方向都
摸不清,你又能要他说什么?又怎能回答?
  嗫嚅的开了口,李员外希望自己是个哑巴,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会如此难
听。
  “祖……弟子实……实在不知犯了何罪?请祖……明说。”
  硬是把后头二个字吓了回去,就差点没合了气。
  十个人,二十双眼睛,却都是一种鄙视的目光。
  甚至李员外可听到其中有人不屑的哼出了声。
  “阁下,你不是那种藏头缩尾的人,自己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只是我们猜不出理
由,更想不出原因,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劳师动众,秘而不宣的苦苦搜寻你了,现在我们只
想证实这许多事在你的动机是什么而已?”
  说了一大堆话,还是没说出什么事来。
  李员外已憋得几乎忍不住想上前掐往这位“活神仙”的脖子,或者踢他两脚。
  这只是想,在心里的最深处想,心里再急,脸上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
  不出题目,又如何作答?
  狠下了心,李员外“呼”地一声,双膝跪下了地。
  也不管面前的人全问向了两旁,他痛苦的巡视众人,语音急迫的说:“祖师爷,郝大
叔,我求求你们,告诉我真相,我实在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就算瞎子吧!看不到李员外脸上的表情,也可听出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惶急,和真诚。
  “无耳丐”仇忌和“缺目乞”华开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半””仍然是“无耳丐”说
话,可是语气间已略为缓和了些。
  “阁下,当真你不知我们何指!?”
  “祖师爷,弟子实在不知。”
  李员外一脸受了冤的样子,倒让诸人有了些许的疑惑。
  “你认识‘兰花手’欧阳无双?”
  “认识。”
  “你认识‘飞索’赵齐和一位叫小翠的丫环?”
  “认识。”
  “你认识本帮江南第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
  冷不防对方有此一问,李员外思索了一会,有些想不起来的样子,然后才摇了摇头。
  “你会不认识?!”“无耳丐”仇忌有些不信的问。
  丐帮门人众多,分支遍布大小城镇,李员外又怎能—一识得?莫说他了,恐怕就是帮主
“乞王”恐怕也不见得全都认识。
  然而李员外终日在江南打转,虽然他说不认识,可是在别人的想法,却觉得他所言不实
在了。
  “好,很好,就算你不认识,可是丐帮弟子的装束打扮,身份表记,你总不能说你不认
得吧!”
  这当然认得,李员外可是艺出丐帮。
  不知对方说话的用意,李员外扬起头不得不承认,开口说:“弟子自是认得。”
  “那么你残杀戴乐山及三名门人弟子是存心罗?”“无耳丐一紧盯着李员外一瞬也不瞬
的紧逼着问。
  这不啻晴天霹雳,李员外可没想到怎么自己会成了杀人凶手,而且被杀的人还是自己同
门。
  他急忙辩道:“弟子不知,弟子绝没做过此事……”
  不置可否,“无耳丐”仇忌又说:“你先奸后杀了小翠,始乱终弃了欧阳无双,这些姑
且不论,但你却不该为谋帮主大位而铲除异己,更指使‘飞索’赵齐三日间挑掉江南十二处
与你不睦的分舵……你操之过急了些……”面容一交接着厉声又说:“李员外,你手段之
毒,心思之密,可会想过‘百密一疏’?你借刀杀人之际又可曾想过那些人全是我丐帮中血
浓于水的门人弟子?”
  脑际如五雷轰顶。
  李员外望着“无耳丐”仇忌,却感到见到的只是一片空白,因为思想的紊乱,已无法让
他凝聚自己的目光。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是无法体会出他现在的心情。
  就如同一个不曾爱过,和被爱的人,他又怎能懂得男女之间那个“爱”字,能生人也能
死人呢?
  嘴里苦涩得如叼黄莲,心腔紧紧的抽搐已快窒息。
  好一会,李员外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回过神来,顾不得双膝已跪得发麻,膝行了几步,
他嘶哑的说:“你……你们相信这些事是我做的?你们会相信这些事是我做的?!”
  一个笑口常开,从来不知烦恼为啥的李员外,如没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相信他会是现
在的模样。
  只因为他了解丐帮中人行事所为,如非事关重大,如非证据确凿,如非自己身份地位超
然,是绝不会连丐帮的两位“活神仙”都亲自出马。
  这种严肃的气氛,这种“隆重”的场面,他更知道恐怕就是说烂了嘴,也很难证明自己
的无事,洗脱自己的罪嫌。
  但是他又不得不问,也不得不辩白,毕竟他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呀!
  于是他哀求的说:“敢……敢问祖师爷,能否告知弟子事情的全盘经过……”
  有些不忍,也许真有些怀疑,“无耳丐”仇忌望着天际,缓缓的说:“欧阳无双投书本
帮,说你始乱终弃,并奸杀她的婢女,又指使‘飞索’赵齐,这事你做何解?”
  很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起。
  李员外却似乎豁了出去,振声道:“可有证据?”
  “欧阳无双指出你后背近股处有一胎记,这点经帮主证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李员外目瞪口呆,张嘴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一点不假的事情。一个男人如没和这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那么人家又怎么会知
道这隐密?何况这还真是隐密。
  毕竟那胎记是在屁股上头,可不是在明显的地方。
  就这一点已够坐实了李员外的罪名。
  因为由这一点已够衍生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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