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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6 有川浩 (日)
怎样叫舒服?怎样叫不舒服?
哪些是好事?哪些是坏事?
让我自己决定

突然有人用力摇她的肩。
真奈!
这叫声令她醒来。睁开眼,只见秋庭就在眼前,正注视着她。
对了,当时也是
就像这样,把她从恶梦中唤醒是秋庭救了她。
你怎么了?
没事
真奈慢慢坐起来。她刚才只想休息一下,让眼泪自然停止,没想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睡了一顿时间可观的午觉,她觉得眼睛比先前更肿了,大概睡着了还在哭吧。
秋庭在床边坐下。
你好像做了很可怕的恶梦。
想起以前的事情
真奈揉着红肿的双眼,难为情地笑了笑。
结果又让你救了。
你在说啥?
我刚才梦见遇到你的前一刻。
哦秋庭像是早有察觉。
算啦,努力忘掉它吧。没必要动不动作那种梦来吓自己。
他的话是对的。那些差劲的人与事都应该赶快忘掉,只不过
越是让人想要快点忘却的记忆,越是可怕得足以囚锢人的心灵。
真奈怔怔地呢喃道:
当时要是没有你救我,我
够了够了,想这种事很好玩吗?
秋庭的制止听来就像在生气,真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秋庭先生,你这一点也没有变呢。
哪一点?
就是故意摆臭脸呀。
真奈想起秋庭出手相救当时,碰巧路过的他始终是那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一个人赶跑了那帮恶徒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说,老子没睡好心情正差,别挑我会经过的地方干这种事。
我有那么说吗?
有啊有啊,然后你就带我回来了。我还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本想送你回家,还不是你自己说无家可归。
你家在哪?听他这么问,她竟回答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好些日子以来坚决不肯向人吐露的这个事实,不知为何,她竟然对着秋庭讲了出来.
真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飘向远方。
秋庭先生,你当时也没有多问呢。
从那天之后,真奈就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
你没有追问,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我一直不敢跟人谈这些事,总觉得一旦说出来,一切就会成真虽然那些事根本早就是真的了。我把事情的一部分埋起来,尽量不去想。
真奈停顿了一会儿,迟疑片刻又继续开口:
直到碰见辽一先生和智也先生盖子就像打开了。
秋庭没有马上答腔,顿了一秒之后才说:
不舒服就别逼自己说了。
不,我没有逼自己。
秋庭知道真奈想说给自己听,只是不好意思直说。反正秋庭没再表示意见,真奈姑且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认识的人变成盐巴。
登山包里满满的那些盐、叠在最上层那张完整的脸,还有被辽一依依不舍地唤作海月的那整整一人份的盐。
然后是智也就在真奈的腿上,怀着对死亡的恐惧化成了盐。
虽然我跟海月小姐素不相识,但辽一先生那么重视她,我也觉得自己跟她并非毫无关连。一个认识的人的女朋友,比起完全不认识的人总是来得亲近些嘛。智也先生也是,虽然一开始很不愉快,临终时我们却陪在他身边;多了这一层关系,我就没把他当外人看了。
那一袋闪耀白色结晶,曾经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一个即将失去血肉之躯的人
以及一个就在她眼前逐渐失去血肉之驱的人。
外形保留得那么完整,让我很震惊,我以为自己知道盐害是怎么回事,直到事情发生在眼前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说真的,我一直不知道活生生的人就是那样变成盐巴的。
真奈当然看过盐化的人。风化中的结晶盐柱已经是街景的一部分,她漫不经心的看过就算,至于未风化的,虽然还留有精致的人样,她也努力将它们当成雕像而已不是人,而是用盐做成的人像。
看见海月小姐的脸,还有智也先生的手臂就那样碎掉,我才才想到,我的爸妈也是这样吧
只是没打那两通电话,并不是打不通,更不是电话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世上。
那都是谎话。
我知道那都是谎话。
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在骗自己。
盐害发生的第一天,我爸妈就没有回家了。然后一连过了好几天,一星期、十天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回来。可是我不想承认。
所以无论是去学校找老师、或是去找谘商人员时,真奈都只是说他们没有回家。
我故意不去想没回家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只想着他们都不回家,真伤脑筋,那我要怎么办等等。至于他们不回家的原因,我就跳过不去想,直到后来在你让我住下来之后,我都还是那么认为:盐害迟早会解决的,恢复正常的生活后,我就可以回到家里,说不定就会看见他们两个在家里等我明明知道不可能的。
真奈笑了笑,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很笨吧?结果我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了要是一开始就当做他们遇害,我也许会去爸爸跟妈妈上班的地方找他们,说不定就找到了。就算两个人都盐化了,至少可以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家,就像辽一先生那样。
她这番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像自虐似的停不了口。
结果我甚至没能把他们接回家。他们一定很想回家,可是现在也认不出来了吧
真奈咬住发颤的嘴唇。忍了又忍,肩膀还是禁不住抖了起来。那些埋藏已久、无处宣泄的思绪,伴随着接受现实的自觉满溢了出来。
秋庭伸出一只手揽过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
失去双亲之后,这是真奈第一次放声大哭。
但她感觉到心头的重担正随着每一声嚎啕而减轻。
眼前还有这已然改变的世界里最亲近她的人,如今正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泪水。

那天之后,真奈再也没有突然掉眼泪了。偶尔眼中含着泪水,她都会努力掩饰,所以秋庭也装作没看见。
一个做女儿的当然会为父母之死而悲伤,想掩饰泪水也不奇怪。
我想回家去看看。
真奈欲言又止地开口要求,是在大哭的十天之后。
就在南千住那边,不是很远。
秋庭从躺着的沙发上坐起身来吞下他本来想说出口的话。
你受得了吗?
说不说都无谓,反正痛处就是痛处。不管经过多久,多么刻意忽略,那里永远都是真奈的伤心之地。
既然如此,既然现在她想要主动面对,就该好好重视这份心情。
今天也满适合让那台破车跑一跑的。
日照已经接近夏季。窗外的蓝天上,朵朵积云显得精神饱满。
是个好天气。
阳光灿烂得近乎傻气,卯足了热力蒸乾空气中的水汽。风和日丽。
送辽一去海边时开的那辆车,之后就一直停在附近的空车库里。
燃料应该还够跑南千住一趟。我去弄电瓶发动车子,你去准备便当。
秋庭说着,一骨碌从沙发上跳起来。
带着工具出门时,真奈已经在厨房里忙了。
*
引擎的状况还是老样子,看样子这一路上少不了又得提心吊胆。所幸这一趟的目的地很近,就算得走路回家,感觉也轻松多了。
真奈上回出游时兴奋得吱吱喳喳,这一回却像变了个人,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今天怎么没喊哇风吹起来好舒服?
秋庭装出来的假音令真奈忍俊不禁。
你学谁呀?真是的,我讲话才不是那样!
不就是这样?还有点大舌头咧!
才没有!
真奈急起来挥动双手。秋庭笑了一阵又说:
对了,你唱首歌来听听。
啊?
热闹一下嘛,权充收音机。
才、才不要呢!我还要给你指路耶。
算了吧,我还比你认路,起码到南千住站前还不用问你你就唱吧!
不要啦!重点是我唱得很烂,你一定是想笑我才叫我唱。
见真奈抗议地噘起嘴巴,秋庭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不会笑啦,你就唱吧。儿歌也行,学校教的歌也可以。
讨厌啦~~~~~~~~~~
你敢笑我就不唱罗!使性子地说完这一句,真奈做了个深呼吸。
有一天爸爸对我说
也许是难为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的抓音准。虽然戚觉有点稚拙,但歌声却十分坦率清朗。
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
GreenGreen晴空中小鸟歌唱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上
看绿意盎然
真奈唱到这里就安静下来,秋庭马上发难:
不会吧?这样就没了?
唉唷就说我唱不好嘛。丢脸死了。
真奈已经羞红了脸,虽然还笑着,脸上却写满忸怩。
不会啊,还可以啦。继续唱完吧。
那你也一起唱好不好?
你会到第几段?
这首歌不是只有三段吗?
唱到第二段就好。预备
当时爸爸抱我在怀中轻轻对我说
痛苦悲伤时啦啦啦不要哭
GreenGreen晴空中微风吹过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
看绿影摇曳
唱完这一段,真奈叫了起来:
秋庭先生,你自己一个人唱比较好听啦。好好听哦,我想听。
少来。再唱吧,你还会唱啥?

一连唱了十几首儿歌,南千住站就到了子。
开始指点开往她家的路时,真奈才发觉秋庭要她唱歌的理由。秋庭则仍是一派若无其事。
嗯还是他懂。
真奈轻轻按着胸口,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感动。
阳台外已不见真奈当日攀下来的绳梯。
你在车子里等我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秋庭还是陪着真奈一起下了车。真奈没对秋庭说过自己离家的原因,细心如他也许早已猜出了七八分;再者,坚持陪同也像是秋庭的作风,他下判断一向谨慎,不会以为白天就比较安全。事实的确如此。恶徒们闯进真奈家时,正是大白天。
穿过门厅,走上楼梯。这是一栋电梯大楼,还好她家在三楼,走楼梯也不会太吃力。
就在三楼走道的尽头,她家大门的锁把头已经整个被敲掉了。从门上布满凹凸不平的敲痕,还有地上躺着的那只灭火器看来,那些人大概是等不及破坏门锁就用它撞门,还在一旁的墙面上留下灭火药剂的喷痕。
门扉还算是维持着原形,只是真奈鼓不起勇气打开它。她在门前垂头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肩头一热,原来是秋庭的手搭了上来。这小小的举动,却令她振作不少。
真奈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她想像过屋里会是何等惨状,眼前的景象却更胜一筹。
扑空的恶徒心里大概不痛快,于是拿整间屋子的东西来出气。鞋柜、穿衣镜、每间房门和所有的玻璃,能打破的、能摔坏的全都打破摔烂,简直像是有人把怪手开进来过。
踏过玄关的各种残骸,跨进客厅的门,那儿的惨状则不太一样。橱柜的每一个抽屉和每一扇门都大大敞开,里面的东西显然被翻过捡过。
拉开收放存摺和贵重物品的抽屉暗格,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看见冰箱的制冰格不翼而飞,真奈忍不住笑出声来。
袭击她家的恶徒们不太可能连这种东西也要,应该是另外有人后脚跟着进来搜刮过。
而且还不只一个。
蠢毙了。
真奈喃喃骂道。
在这种时候有钱又能怎样?况且捧着银行存摺和提款卡,能上哪儿去领钱?
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母亲仅有的那一条珍珠项链吧。她是个不爱打扮的人,家里有的饰品大多是些假的、一看就知道是小店买的廉价品。那些东西如今也全部不见了。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连我的饰品也没了。那是爸爸买给我的贝壳耳环和项链,我们去热海玩时的纪念品。耳环顶多三百圆吧,他们拿去要做什么呢?那么便宜的东西,拥有它能带来多少满足吗?也太好打发了吧?真好。那种小孩子玩具似的东西,拿了也有人会高兴。
虽是不值钱的玩具饰品,却是父亲买给她的。在这世上,会因它感到高兴、觉得它意义非凡的,应该只有真奈一个人才对。
你要找什么吗?
秋庭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直接这么问道假使她想要找什么遗物的话。
真奈从剩余的书堆中取出《我是猫》和《咆哮山庄》,那是爱看书的爸妈最喜欢的作品。书柜里只剩这些读旧了的文库本,精装硬皮书一本也不剩,连相簿都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拿书本做坟墓,会不会很怪?
不会啊找一天来做吧。
秋庭拍了拍真奈的背。
真奈的衣柜里还有几件内衣裤没被偷走。现在不容易买到合尺寸的,她也不好意思跟秋庭开口提这种事,便决定直接收起来一并带走。
在形同废屋的卧房里又看了几回,正准备回去时
小笠原小姐?
门口突然有人叫她。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矮胖的中年妇人。她就住在隔壁的隔壁,以前跟真奈打过几次照面。
妇人站在那儿,上上下下打量着真奈。
我们听说了,事情闹得很大呢,社区的人都好担心你。你家里也是哎呀哎呀,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语调格外亲切,听起来也格外刺耳。真奈只是微笑,不想回答,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真的,我们都担心死了。那帮男孩子好凶呀,又是冲着你来。
说溜嘴了。所以这个人当初是看见的,看见这个家被人袭击的情况一定不只她。恶徒们敲坏门锁、闻进屋里时,真奈仓皇地攀下绳梯逃命时,只怕有好多双眼睛都在旁边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她,一个也没有。
这事没办法去责怪谁。在这种乱世下,人人都只图明哲保身。只是话说回来,要真奈对他们表现友善,她实在也做不到。
屋子里也唉,乱成这副德性,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血气忽地冲上脑气这个人真敢睁眼说瞎话。
所以她现在是来看热闹的吗?观赏一个因盐害而家破人亡的悲剧?期待着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孩被恶少们欺凌的社会案件?在那张圆润红通的脸下,有的只是佯装同情的好奇心罢了。
幸亏你平安无事。那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这一位是?
我是真奈的监护人。
没等真奈回答,秋庭就站出来说话。
如您所知,她的父母亲都过世了,现在暂时投靠我们亲戚这里。
顿觉无趣的神色在妇人的脸上一闪而逝。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足以让人察觉。
被不良少年们吓得逃出家门的少女,失踪多日后带了个男人回来足以在茶余饭后当成趣谈的丑闻,这下子少了一个。
是不是该对她说,抱歉违背了您的期待?
听说当时非常危急,幸好她在中途遇到了警察,总算没有出事。后来警方就把她送来我们家隔了这么久才来跟各位打招呼,不好意思。
秋庭也依样画葫芦的大方扯谎,一面暗暗在真奈的背后推了一下。真奈硬梆梆地鞠了个躬,就奸像鸟儿在啄水。
好不容易能回这里来拿这孩子的东西,想不到家里竟然变成这样,真是的
是啊就是说呀,那帮人太过分了,凶神恶煞似的。
妇人娇声说道,也许是想要讨好两人,也许是秋庭的外表和斯文勾起了妇人的女人心。
真的好可怕呢,我都吓坏了。
妇人笑得乐呵呵,秋庭也报以一笑。
好像也有不少主妇和女性跟着那帮恶少们闯进来呢。
啊?
妇人一惊。秋庭挂着完美的业务笑容,继续说道:
冰箱、电锅里和流理台底下也都给翻遍了袭击真奈的不过是一群孩子,不至于动到那些地方的东西;何况现在的孩子都没什么生活概念,应该不会把歪脑筋动到那种小地方才是。
妇人的脸色突然一阵青又一阵红。
我们赶着回去,就麻烦您代为向其他邻居们致意了。等治安恢复之后,我想警方应该会针对这起事件展开正式调查,到时候还劳烦各位多多协助再会。
妇人颔首道别后,秋庭推着真奈的肩膀步出大门。真奈被他推着走,也没来得及说再见。
就像叫她唱歌时一样。秋庭为什么要跟着来,真奈现在明白了。
挺胸,撑到上车。
听见秋庭这么说,真奈便一直抬头挺胸地跟着走。车子发动之后,真奈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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