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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23 有川浩 (日)
真奈歪着脑袋问道,却见秋庭用略显复杂的表情答道我在乡下的老家。
就先停在这儿吧。
秋庭在一条农业道路旁停下车来。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休耕中的农地,田畦和泥地里开满了春天的野花,一旁就有登山步道的入口,后方是一片平缓山势。
听见真奈喃喃地说真想不到,秋庭讶异地问她是什么事。
你看起来很有都市气息......原来你是在这里长大的,想像起来有点新鲜。
啰嗦,你还不是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连菩提寺也不懂的都市小孩。
啊,你什么意思嘛?
说我不像都市人就算了,什么都市小孩--真奈嘟嚷着嘴。一天到晚就爱说我孩子气。
我都已经--
二十岁了--还没说到这儿,秋庭胡乱抓了抓真奈的头,没让她说下去。
好了啦,你去那边摘花来。记得选一些看起来像菊花的,比较放得久。我去砍香花。
香花?那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啊?这一带到西日本都习惯在佛坛前献树,那个就叫香花,在西日本好像叫做莽草,不过关东大概不太用这东西。我家的山里有一大堆野生的,反正机会难得,我想砍一些来供在祖坟和佛坛前。
什么?我家的山?这边的山......
真奈指着登山步道的入口。
都是你家的山吗?
啊--不是全部,只到前面这条棱线。这边是亲戚的坟山,我家只有持分,实际管理都是亲戚在负责。
秋庭先生,原来你家是大户......?
是大户我还会逃家从军吗?我家也不是大房。这一带每户人家都有地有山,没什么稀奇,又都是些没列入开发计划的乡下地皮,根本没有资产价值,好看而已。
话虽如此,真奈生长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这种事在她听来还是很不得了。
秋庭走上登山步道时,真奈开始在田里摘野花。春天的野花怒放,多得像一处花园,她简直开心得忘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对真奈而言,花要不是从花店买来,就是长在路旁的花坛里,能像这样拣自己喜欢的、而且是爱摘多少就摘多少,她觉得好有意思。摘了这一朵,便见旁边有更漂亮的;等到秋庭回来时,她已经摘了满怀的花。
你实在是......一座坟哪里放得下这么多的花啊。
啊,这样啊。
原来这是秋庭扫墓要用的,真奈完全没想到。
对不起......我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摘花,太开心了,不小心就多摘了一些。原来你打算去扫墓呀。
见真奈俯首消沉,秋庭轻抚她的头。
算了,放不下的就分给附近的坟好了。
......你们平常扫墓都要这样摘野花吗?
怎么可能,平常也都是从花店或超市买来。只是现在不可能买得到鲜花,刚好又是野花开的季节;不过......
秋庭笑得温柔,令真奈心中一动。
你摘得开心就好。
很......很开心啊,真的。
真奈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使命感,鼓动她强调摘花有多么快乐,于是她极力地向秋庭表达。
真的!我好喜欢这样!
山势平缓得连轻装的真奈登来恢毫不费力,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山顶。
正如秋庭所说,爬上来的途中常常看见坟墓,旧的新的都有。果然是一座坟山。
秋庭停下来的地方还不到最顶峰,却是个日照充足之处。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墓,秋庭说那就是他家的祖坟。
好大的坟墓。
是啊,别人家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建,我们家族则是每房建一个祖坟。大土堆这边整个都是纳骨室,有人过世的时候就从后面那个门里把骨灰坛放进去。
他一面解释,一面走向墓石,眉头却皱了起来。只见坟墓一带都扫得很干净,花瓶里也插着香花。
秋庭把手指伸进花瓶里沾水,拿出来嗅了嗅。
......怎么了吗?
水不臭,是昨天或今天才换的。
秋庭说时,竟将他砍来的香花用力丢到地上。
哎唷,秋庭先生......
真奈的声音里隐含着疑问的口气,秋庭却没有答腔,迳自走到邻旁的墓去,同样闻过花瓶里的水。
这边就是臭的。
呃......
没事,你把鲜花插到我家的花瓶里去。我来替邻居的花瓶换水。
咦,水去哪里拿?
旁边那里就有农业用水。我马上回来。
秋庭把左右两邻的花瓶都带走,往一条下坡的小径走去。
留下来的真奈戒慎戒惧地走上土坡的阶梯(虽是男友家里的祖坟,顾忌总是难免的),将刚摘来的野花插在香花前面。
才刚插满花瓶,秋庭就回来了。看来水源果真很近。只见他把洗过的花瓶放回原位,将刚才砍来的香花插进来。
花有多的就放一些过来。
啊,好。
真奈依言将多的野花放进去。
那个......
没事啦。
秋庭似乎不想让她说下去,不过真奈听得出,他的口气有些忿忿然。
那个爱扫墓的可怜虫待会儿就要回来了。
爱扫墓。可怜虫。真奈无法在脑中兜起这两个语词的形象。
算啦!
又听得秋庭说道,似乎是刻意让声调显得开朗些:
要不要把你爸妈的遗物放在这里?
话峰这么一转,令真奈既不解又迟疑。
只不过墓碑上的姓氏不同,这要忍耐一下。放在这里不会有人来乱动,又有亲戚在这儿管理,中元清明的也都会来帮我们扫墓,而且好歹也是我家的祖坟,我们就把原由写下来一块儿放进去,不至于让你爸妈成为孤魂野鬼。若是想要个戒名或牌位的,也可以请我们家的菩提寺帮忙,或是请他们定期祭拜也不成问题。
呃、啊、可是......
毕竟是自己父母亲的后事,真奈不知道好不好如此麻烦秋庭。见他说得顺理成章又设想周到,该不该就这样听从他的安排呢?这么做合乎礼数吗?
像是看出了真奈的不知所措,秋庭苦笑起来:
老实说,我不知道几时才能带你回你们乡下老家,我的身分也没有大到可以公器私用的地步。公共交通网还没有恢复,国家也没那个预算去抢修铁路跟航空,今天绕路开来这里算是我能做的最大极限了。我知道你一直挂记着你爸妈的后事,所以我想,要是--
真奈等着他把话说下去,却见秋庭望着她的后方,眉头皱了起来。
--高范,你回来了?
那沙哑的声音引得真奈转头去看,便见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男性--简直就是秋庭上了岁数之后的模样。两人活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是该打招呼?可是秋庭先生还没有给我们介绍,就这么问候人家会不会太冒失?
心慌之余,真奈只好先向对方点头致意。
秋庭冷冷的别开视线,没好气地说道:
只是中途顺道来看看,事情办完了还要去百里基地。
你还没辞掉?
老先生的语气多了不悦。
快三十的人想干什么,没道理还要老爸来管。
秋庭气冲冲地吐出这两句,就向真奈说了声走了,见她脚步没跟着动,急起来抓了她的手腕便下山的方向走去。
从老先生的身旁走过时,真奈看见他一手拎着清洁用具,另一手提着木桶,桶里装了不少杂物,大概是香烛供品之类的。
强拉着真奈,秋庭一个劲儿的大步走,差点没害真奈滑跤。
秋庭先生......
真奈唤了好几声,他却不肯停下脚步。
秋庭先生,秋庭先生,秋庭先生!
真奈决定一直叫到他肯回应为止。
刚才那人是不是你父亲?是你父亲吧?就那样走掉怎么好?不行吧?
--管他的。反正是个只会扫墓的老头。
你怎么这样说......
登山步道的入口就在前方。秋庭暴躁地甩掉真奈的手,转过身来。
一个小鬼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那一刻冻结了,因为秋庭的脸上出现了自责和懊恼。
听见他低声说抱歉,那声音有些嘶哑,真奈只觉得自己的喉间也堵着什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车子往来时途中见到的休息站开去,一路上都是难堪的沉默。
中间有几次,秋庭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真奈只装作完全没注意到。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这种气氛还是头一遭。
抵达休息站时已是日暮时分,真奈却没有胃口,拿了睡袋就下车了。秋庭大概也不想吃东西,不过还是把背囊带了出来。
在陆面交通仍未恢复的情况下,这一间公路休息站就和别处的一样冷清,幸好规模不算小,站内设有淋浴间和娱乐室。相对无语的两人自动省略了晚餐,直接就去洗澡。
娱乐室的地板上铺有榻榻米,一张张按摩椅排在墙边。真奈把从淋浴间和管理室找来的布垫和毛毯等先铺好,再将睡袋平摆上去。稀奇的是,秋庭今天洗得比真奈还慢。
我可以睡你旁边吗?
休息站里虽然没有别人,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在外投宿时总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傍邻而眠,这早已是两人之间的默契,真奈也都自动将被铺铺在一起。秋庭故意这么问,显然只是没话找话讲。
她知道,秋庭是想制造机会,想收回他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也想为伤害到她而道歉。
可是真奈没法儿给她温柔的回应。一声请便听起来冷冰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反正我没什么资格或权利去影响你的判断。
......是我不好。
秋庭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呻吟。
对不起,秋庭先生,我现在做不到好声好气。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秋庭和他父亲一定有很深的心结,真奈还不至于幼稚到察觉不出。
但在那时,被那一句话刺出许多伤口的她,也没有坚强到可以强颜欢笑的地步。
***
自己不过是小鬼。
却想管别人家闲事。
但这件事关乎他还在世的父亲。
许多心情,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超越,如今却再次涌现。
她注定追不上这段年龄的差距了。真奈长两岁,秋庭也会长两岁;即使现在的她已经二十岁,也不代表她离秋庭更近,而这个事实从没有像今天这般令她人痛。
即使如此,一声小鬼竟能如此伤人,也是真奈始料未及。假使秋庭面对的不是真奈,也不是像真奈这般条件的人,他绝不会说出那种话的。
好比那个白色旅行包的女主人。不管是她,或是任何一个与秋庭年龄相仿的人,都不会从秋庭口中听到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轻蔑评语。
就因为是真奈,她一次被贴上了两种标签。这一点令她既悲伤又不甘心,偏偏又无能为力。
而且这些标签还是秋庭贴上的。
少插嘴管别人家的事。
对一个只能藉两本书来怀念父母的女孩,他怎能说这种话?还在她面前和自己的父亲吵架给她看?
那是有父亲的人才有的特权啊1
却也是同一张嘴,说出要真奈将父母葬入他家的祖坟。
好了,饶了我吧。
秋庭忽然出声,好像还坐了起来。
你醒啦?
你在旁边偷哭,我哪里睡得着。
真奈便也坐起身。
--关于我爸妈的坟......
......是。
他竟老实不二的答是。秋庭对真奈从没用过这种态度,语调中又流露着几度沉思或反省的意味,令真奈甚至有点儿不忍心说下去。可是--
你为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小鬼费心,我真觉得过意不去,但是这件事只有你说可以,没问过你父亲的意见吧?秋庭先生,如果你和父亲一直都是那样不愉快,我想我爸妈待在那儿一定也很难堪。以现在的情况,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说着说着,她的声调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父亲还在世,为什么你不跟他好好讲话?你明知道我跟我爸妈是怎么死别的。
说这话时,她重新揭起了许多记忆的疮疤。
当时若是去找他们,有些事也许就来得及,却因为她不肯正视现实,连向他们道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了;这些懊悔与憾恨,秋庭明明都知道的。
他活着你就不在乎,所以你才敢跟他吵架,要是他明天就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秋庭先生,你父亲在叫你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有一点高兴,可是你却懒得跟他多聊聊。这种父亲你不要,又嫌我是个小鬼不准我管你家的事,那不如把他送给我吧?如果他做我的父亲,我一定会比你更珍惜他。
真奈......
秋庭唤着她的名字,牵她的手,这回却是真奈甩开了他。
不要!
真奈!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嘛?
秋庭流露出退却的气息。
我是个跟你非亲非故的小鬼,那你就别再管我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丢掉吧!我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也没有权利接受你的保护了!
我喜欢你。
秋庭一把抱紧了她,力道大得令她奋力也挣脱不开。
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打算在我们父子和好之后带去给他看的女人,因为你以后都会跟我在一起。
就这么几句话,真奈全身力气都没了。
在秋庭的心目,中真奈的存在有多少份量?他以前从没有明白表示,如今不只明确的定位出来,也为了父子失和受她责备而道歉。
真奈忍不住呜咽起来。听见她的啜泣,秋庭的臂膀也渐渐放松了力量,而真奈也不再反抗,就这么伏在秋庭的胸前。
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给过你,结果害你被迁怒弄得这么不安。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心意都一样。
你动不动就把我当小孩子,我哪有自信。
真奈下意识使起性子来,心底却不由得沮丧,自觉就是这种表现害她被当成小孩。却在这时,秋庭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烦恼了。
那你就体谅我一下嘛。我也要面子,不在你面前装大人怎么行?
真奈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但那些偏执且倔强的话却没有停下来,仿佛想藉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还有,入江先生又说你对女人的喜好变得跟以前不同,而且你把我救回家的那天曾借我一个别人的白色包包,我到现在都还很介意。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跟我完全不同,一定又成熟又懂事......一定很讨你欢心,让你都不在意她的邋遢。
唉呀,不是那样。秋庭苦苦的叹了一声。
以前只是不想负责任,所以我都跟那些不拖泥带水的女人在一起。她们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也都是跟我玩玩而已。
所以我拖泥带水的你就讨厌我吗?
不要扯到那边去啦。
秋庭像是烦恼透顶。顿了一会儿,他端起真奈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往常只限于亲吻的示爱,在这一天并没有到此为止。
真奈觉得,她好像一直都在等待秋庭跨出这一步。
天刚亮时,秋庭已经在等真奈起床了。真奈在晨光稀微中睁开眼睛,自见已经换好了衣服的秋庭坐在身旁,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神情中颇有逡巡,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断绝关系之后,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也没讲话,你觉得这样的父子能谈吗?
秋庭想问的,其实是还谈得拢吗?
真奈从睡袋里一骨碌坐起来,又赶紧将睡袋拉起来遮住赤裸的胸口,一面叫道:
可以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结,但是一定可以的。
高范,你回来啦?
昨天在祖坟前,秋庭的父亲喊出了这一声,其中隐含着一丝极难分辨的喜悦之情。
隐蔽得以至于越是自己人,反而越不容易听出来。
秋庭先生,你父亲看到你回来时很高兴,我听得出来。我敢保证。
真奈说得有点心急,因为她没法儿解释自己是怎么听出来的,只好希望秋庭别追问,反正她就是听得出来。
只见秋庭沉默片刻,终于抬起脸:
我今天要回家跟我老爸谈谈,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一起去,方便吗?
要是有你在,我觉得我会比较讲得出真心话。
真奈高兴极了,这是他头一次有求于她。
秋庭也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他既向真奈表明了决心,也就等于逼自己只能往前走。
好,那我去冲个澡就来!而且俗话说行善要趁早!我们吃完早饭就马上出发吧!
真奈拿垫在睡袋下的毯子裹住身体,捧着换洗衣物往淋浴间跑去。
***
好大的房子哦。
乡下土地多,房子都很大。
日本传统的两层式楼房也许已经不符合现代潮流,一眼望去还是能看得出房屋本身建造得十分坚固严谨。
秋庭按响门铃。不知是对讲机坏了还是根本没装.只见玄关的房门直接打开,秋庭的父亲就这么走出来。这儿就住他一个人。
看见是儿子,老先生板着脸不发一语,但也没有要关上大门的意思。
真奈暗暗在秋庭的背后戳了戳。
我想他不是在生气,一定是不知所措而已。
说完,她又悄声加了一句:
就跟你一样。
哦。秋庭也压低了声音应道,接着便对着玄关喊:
老爸,我们可以进去吗?我有事要跟你说。
没搭理,老先生转过身就往屋里走,不过玄关门还是开着的。
跟着秋庭的父亲来到客厅,看得出他常常待在这里。从客厅向外看出去,缘廊外是经过细心照料的庭院。
在这等。
叫真奈和真奈在矮几旁坐好后,秋庭的父亲以还算熟练的手法泡了茶,端到桌上来,对女客说道:
我冲茶都是随便弄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真奈先点头向他致意,才敢端起茶来尝了一口,一面打量着秋庭的反应。见秋庭一声不吭,真奈便自己代替他说了声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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