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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20 有川浩 (日)
俯卧在地上的男子看来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出血。入江在他身旁蹲下,把手指伸进泥污的衬衫领子里探找颈动脉。
--怎么搞的。
脉搏略快却十分稳定,一点也不像是刚被车撞飞的人。
才这么想,却见男子蓦地睁开眼睛,压在身体下面凡右手握着一把枪,枪口正对着入江。
小哥,头一次遇到假车祸吗?
那人邪邪笑道。入江耸了耸肩:
对啊,头一次亲眼见到。
入江朝车子瞄去,早有一队持枪人马围在车旁,正在胁迫美军驾驶及护卫下车。
不好意思。我们无怨无仇,只不过布人花了大把美金要找你。
黑市自盐害以后就更加活跃,美元行情一路飙高,欧元其次,日圆则一落千丈。
抱歉得让你睡一下啰。
这就是入江当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在那种情况下可以用麻醉剂,你们是不会教他们吗?叫他们把人打晕,这是那来的上流雇主啊。现在好了,打破了我的头,害我一觉醒来都还会痛。
入江也对别人做过同样的事,如今却只顾说别人。他瞪着那名年轻男子,男子看来教养良好,这会儿却只是低头致意,只字未答。
妈呀我最讨厌这种的。入江撇过脸去,大皱眉头。
你以为你还有资格抱怨吗?
忽听一个声音阴阴地说道。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坐着轮椅的少女,正让女佣推着进屋。
少女大约是中学年纪,长相令人联想到高贵的小动物,笑起来肯定惹人怜爱,此刻却用满是敌意的眼神瞪向入江。要在这种表情里找到任何魅力都是难上加难,况且入江又不喜欢小孩。
将轮椅推进屋内之后,女佣就告退了。
大小姐......
男子有些紧张地挡在入江和少女之间。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那位小姐怎么样的。挟持人质逃命的这种事我嫌麻烦,肉体劳动也不适合我。
入江直指男子的疑虑,少女也对男子抬了抬下巴,高傲地说道:
让开,柏木。你站在那儿会挡到我说话。
唤作柏木的男子依言退回原位,退开前还不忘向少女一鞠躬。障碍消失,少女的凶狠眼神便直接刺向入江。
知道对方怀恨入骨,入江对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惹人怨向来是他的拿手绝活,但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几时连素未谋面的人都得罪过。
我是江崎树里。你对这个姓氏有印象吧?
那语气显然容不得他回答不--入江却想,要是在这种场合老实回答不又会怎样呢?对方八成会发飙吧?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别的答案可选。
不,没听过。我也不认识姓江崎的。
江崎树里的脸色一阵白。有的人在发怒时会血气上冲,树里大概是血气顿退的那一种。
......你不知道我家的姓氏,是什么意思?
初次见面就要求我知道你家姓什么,会不会太神啦?
入江的毒舌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小就留情。见柏木投来责难的眼神,入江便将挂着手铐的双腕伸到他面前:
受这种待遇还要我顾虑主谋者的心情?开什么玩笑。
柏木默默地垂下眼去。他不否定入江的话,可见这桩绑架案确实是树里主谋。从她敢对大人颐指气使的那种动作看来,这小姑娘是十足的世家千金。
杀人犯还一副被害者的姿态,你是什么意思?就是你用盐害实验杀了我父亲江崎定和!
听见那鞭子似的尖锐喊声,入江心中一惊,但是--
抱歉,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爽快地道歉,见树里一脸无法接受,又道:
你觉得我杀了多少实验对象呢?要累积到那种数量的资料,一、两千次实验会够吗?全国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万次,你叫我每一个都记得?
在成千上万的实验体中,入江只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因为那人在实验中途逃走,又在逃亡途中牵连到他的朋友。若只是中途逃走,入江根本也不会去记得什么。
通常我看到的只有实验结果,也就是成串的数字而已,
入江挑高了眉毛放胆直言,只见树里的脸色越发铁青。
你在看图表的时候会对每个数据产生感情吗?不会吧。
对他而言,用这种比喻已经够体贴了,但对树里而言似乎不是。
闭嘴!住口!
树里突然咆哮,甚至作势要站起来--随即往前仆倒。柏木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向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的树里。
多感人的主仆关系。入江在一旁冷眼看着。
树里被柏木抱起,散乱的发丝间透出的眼神闪着泪光,直朝入江射来。
你杀了......我的父亲,还--说什么数值......
大小姐,冷静点!慢慢呼吸!
柏木耐心地抚着树里的背。唉,真麻烦--入江一面心想,一面往床边的垃圾筒里看。没人用过的垃圾筒里套着全新的塑胶袋,他便将袋子一把抽起,走到两人身旁蹲下。
柏木反射性地想要护住树里,入江却蛮横地将他挡开,揪着树里的头发就往垃圾袋里塞。
你做什么......!
没本事摆平你家的古怪大小姐就给我闭嘴。
说时,入江手中的塑胶袋已经完全套在树里的头上。只听得异样的呼吸声,树里呼出来的气立刻令袋内一片雾白,就这么呼吸了一会儿,气息便稳定下来。柏木和树里都是一脸狐疑,以为入江在耍他们。
心因性的过度换气性症候群啦,把呼出去的气再吸回去就好了。要侍候这么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与其处处提防她生气,还不如多学点这一类的急救术。
听得入江这么嘲讽,树里满脸通红地扯掉头上的袋子。既然她生气时脸色会白,那么这会儿应该是羞耻吧。
......总之,两位待会儿再谈吧。
柏木将树里抱回轮椅,转身打算推她离开房间,这时入江又将他叫住。
待会儿可不可以带个刮胡刀给我?软禁一个成年男人却不替他准备刮胡子的工具,会不会有点那个?
入江边说边朝浴室努了努嘴。他之前已经检视过了。
要是怕剃刀不安全,电胡刀也行。
柏木没有转身,而是半侧过脸,隔着肩膀点头答了一声是,树里立刻扯着嗓子高叫:
别用对我讲话的口气跟这种人回话!
她才差点儿休克,这会儿又激动起来。柏木无措,只好改口向入江说好。
主仆两人离开之后,房门随即被反锁。
数小时后,电胡刀和早餐一起被送了进来。送来的人是柏木。
入江戴着手铐洗脸刮胡,走出来时看见房里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西式早餐。在一旁等着的柏木说麻烦借一下你的手,入江便依言将双手举到他面前,看着他从口袋掏出钥匙,就这样解开了手铐。
怎么?
入江颇感意外,柏木也没看他迳答:
府内设有警卫。待会儿还会再给你戴上。
这样的待遇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不过入江还是大方坐到餐桌前。不知是为了监视还是做仆人的习性,柏木始终站在不远处守着,而入江倒是很久没在有佣人侍候的环境下用餐了。
料想柏木不会听从吩咐退下,入江也就不管他的存在,自顾动手剥起了餐包。看着桌上的烤吐司、蛋包和水果,样式都简单清淡,但以这年头而言,已经很丰盛了。
差不多快吃完时,柏木开始冲红茶,事前还问过他的口味。入江只要了不加任何调味的普通红茶。这家人虽然财力雄厚,时局却容不得人们随喜好指定茶叶。
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是纯正的大吉岭。
定和先生的事......你真的不清楚吗?
选了一个杯子离口的时机,柏木谨慎地问道。入江轻轻耸肩。
很遗憾,事情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知道你们有权利逼问我,但我的确无能为力。
入江的回答令柏木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情愿。这大概已经是他尽力克制之下的不满表情。
我想你们可能有点误会。并不是每一个实验对象的挑选都与我有关。我刚才也说了,实验做了几万次,不可能用那种没效率的方式挑选对象。况且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满足最低采样。
为了解开盐害形成的机制,他们用服刑中的囚犯做为实验对象,但只有订出筛选准则,其他就完全由临时内阁决定。当时的行政体系已经半毁,充当法务机构的暂时组织是用什么标准去检选,入江无从知悉。
听着入江的量化本位论调,柏木的眉毛略微皱起,含蓄表达他的不悦。
能不能请你考虑换个说法?至少......
他大概是要入江顾虑树里的心情。
为了杀害他的父亲而感到内疚?
入江的感度又在柏木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我说过好几次,实验案例对我而言只是单纯的数据。为了统计出数据而消耗几万个人,然后要我说我对他们每一个都怀抱歉意--抱歉,我不做这种表面功夫。我知道人体实验有违伦理道德,但若是对此有罪恶感,我根本一开始就不会干这种事了。嘴巴上道歉啊谢罪啊的拼命讲,想做什么又照样做,不要说听的人觉得恶心了,做的人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了,不是吗?
入江本来就是个嘴碎话多的人,碰上一个不太开口表达意见的听众,俨然就是一大段的独白。柏木听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
你的意思是不做辩解,是吗?
这番解释还真友善哪。
见入江大皱其眉,柏木又问:你不满意?
没有,只是以为你会把我的话换个简单的说法,劝那位大小姐化解仇恨。
入江说着又耸耸肩。
站在监护人的立场,与其任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长久被仇恨和痛苦所束缚,当然宁可她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解脱这种负面情绪。
我这人没有良心,你们却硬要逼我把良心挖出来,这是你们的误判,我实在爱莫能助。不负责任的闹剧我可不奉陪。
入江边说边将凉掉的红茶饮尽。
反正我做了我想做的事,你们也尽管做你们想做的好了。绑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假使......我只是假设,如果大小姐说她想要杀了你以报杀父之仇,你仍愿意让她做想做的事吗?
当然。
入江一点头,又说:
只不过到那时候,我想做的事情就是活下去罢了。只要我辰认为自己亏欠你们家大小姐,那么她要阻挠我活下去,我就不能放过她了。
对入江而言,这是再明快不过的道理,柏木却听得一脸困顿,还疲倦地叹了一口气--遇上一个软硬都不吃的对手。
大小姐把你抓来,并不是为了加害于你,请你别这么快想到这一点。
把我打晕了抓来还不叫加害?
那是我的疏忽,没有妥善传达。请你海涵。
了不起的大忠臣哪--入江自言自语的挖苦了一句,姑且当做对方没听到。
那孩子的父亲是怎么入狱的?
面对这个带点儿打探意味的问题,柏木措词含蓄的答道:
定和先生原本是春日井商事的董事。
说到这个企业名称,入江就有印象了。大约在盐害发生的一年前,这家公司爆发内线交易丑闻,在社会上引起相当大的骚动,检调单位抓了好几个高层经营者,树里的父亲大概就在其中。
那个案子后来有判。
入江随口应道,便见柏木眉头一皱。大概是说到了痛处。
跟蜥蜴断尾差不多。只说了这么一句,柏木就没再开口。
简单的说,就是被企业当成了弃卒。
所以那孩子就落到今天这个遭遇?
判决后,大小姐就搬来与外祖父同住;定和先生与夫人离异,所以......而且由于媒体报导曝光,大小姐在原来的学校也读不下去了。
所以这栋豪宅就是她外公的啰?那外公呢?
因盐害而过世了。
柏木没再说下去,但他的口气有点儿变了,听得出几分掩饰后的恨意。祖父因盐害而死,服刑中的父亲也算是被入江安排的盐害夺走,幼小的心灵想必十分痛苦。可是,入江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抱歉我不认识你爸爸--如果那也可以算是抱歉之辞的话。
盐害实验是国家机密,不过入江的强势和做法惹来许多部队内外的反弹,消息走漏的途径只怕多不胜数,追究了也没用。
你是那孩子的谁?
家父长年在江崎府上任职,我是接他的位子。大小姐投奔外祖父家之后,江崎家的仆役们也一并移到这儿来,接受老爷的照料。
主人死了,你们还是这么有情有义啊。
入江的讥讽只得到一个礼貌性的颔首和沉默。
既然有情有义,为什么放纵那孩子胡作非为?绑架我这种没道德的人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事迹败露,我想你大概不会置身事外,不过这样还能叫做忠义吗?
柏木的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煎熬,但那表情很快就被压抑下去。
大小姐年纪还小,又无依无靠,她也只是为了生存而挣扎,何罪之有?我向你的人身自由受到侵害一事致歉,但这项罪名由我来担就够了。
那沉着与坚决的声调无异于顽固,也许那就是这名老练自持的青年流露最多情感的表现。
入江再度被铐住双手,是树里差柏木来把他叫去的时候。两人走出客房,一路上都没有开口,既没有提起早餐时的话题,也不说为什么之前不戴手铐。入江想得出来,那应该是柏木瞒着树里自作主张。
树里的房间在一楼,方便轮椅进出。房门虽是厚重的橡木制成,房内却布置得颇有少女气息,粉嫩的青春色调与宅邸内沉重的深色装潢落差之大,令人不由得瞠目结舌。
坐那边。
树里说着,朝粉红布面的长沙发努了努下巴。入江依言坐下,将铐着的双手搁在扶手上,不经意地摸到一些盐粒。
柏木,你退下。
听到这个命令,柏木显得有些不情愿。
有事时我会叫的,让警卫在外头待命就好。
柏木这才勉强应允。不过他大概会自己站在外头待命。
这小姑娘倒是摆起女王的架子来了。入江正在一旁想风凉时,树里开口了:
早上的话没说完,我本来要说明绑架你的理由。
噢,我已经听说了。
入江直截了当地切入结论。
你得了盐害,是吧?
树里狠狠皱起眉头,嘀咕道是柏木吧。无辜的柏木待会儿大概就要背黑锅,但那反正不关入江的事。
既然这样,我也不啰嗦了。你牺牲我父亲而得到研究成果,应该也有义务把它交给我。
树里的态度始终高高在上,入江也不遑多让。
不可能啦。
他满不在乎的丢出结论,继而说明:
我研究的只是盐害的感染途径,并不是如何治疗已经发作的病症。实验数据虽多,不可能马上转用在治疗上。若依照原本的发病速度来看,就算有办法可治,只怕你的盐化会比治疗效果进展得还快。
听到这令人绝望的宣告,树里却仿佛一点儿也没受到打击,反而从容地冷笑道:
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放你走了。你就陪我一起死吧。柏木会忠实服从我的命令。是要救我还是跟我同归于尽,你自己选吧。
哈哈,好一个女暴君。侍候你这种人,柏木老弟也真可怜。
他只是随口胡说,没想到竟像是说中了什么,令少女白皙的脸颊突然转红。入江冷静地观察,料想这又是相对于发怒的另一个反应。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像你这种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算无辜吧?好歹也都是囚犯嘛。
随口指出一个语病,便见树里的脸更红了。
囚犯又不是全都死刑!况且你又有什么权利杀他们!我父亲也是,他只要服满刑期就可以回来了......!
咆哮的树里表情扭曲。她大概不想让入江看到那种表情,于是猛然把头往旁边扭,又不想承认自己在哭,所以也不举手拭泪,只是一个劲儿的忍住。
头一次见她有这么坦率的悲伤神情,入江不知不觉脱口问道:
有那么难过吗?
你什么意思!
树里回嘴得极快。
亲人死了怎么会不难过?你白痴啊?
是哦,这么幸福。
这番直言更触怒了树里。
是你杀了我父亲--这是你该讲的话吗?
入江想了想,倒也老实点头:
说得也是,我的确没资格这么说。抱歉哦。
见他爽快道歉,树里反而讶异。她不再发作,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余怒低声说道:
他在公司里也许做了坏事,却是个爱我的父亲。
这话显然不容反驳,入江便没回应。
我母亲说不要我的时候,我父亲说他要。我不是儿子,就算要继承他的事业,亲戚也一定会反对,可是他还是要我。这一点就证明他是爱我的。
这话大概是在讲她的父母离异。看来当时的树里已经懂事了。
总之,你夺走了我的父亲,就要负起责任!
少女的声音忽又阴狠起来,为自己向入江吐露心事而不甘。
话是这么说,但你把我从研究机构抓走,我在这里能干什么呢?连资料都没有。
眼见入江一派轻松,树里哼了一声。
别以为小孩都好骗。像你这样心肠恶毒的人,树敌又多,不可能没有人把研究资料备份后私藏起来。
你过奖了。
看你能装蒜到何时。
树里的笑意中有一丝狰狞。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你家人的下场。
这大概是她极尽恶毒之能事所想出来的台词,听在入江耳里,却成了一阵想忍都来不及的噗嗤笑意。
你、你干嘛!
树里失措起来。入江想答话,却止不住笑。
干嘛,有什么好笑的!不准笑!
这厢气急败坏,那厢却是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啊呀--抱歉,我没想到你把我想成那种人。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反正那种恐吓对我的效果有限啦。你要不要想点别的手段?
其实入江全无恶意,树里却认定入江的笑是在愚弄她。
等着瞧,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入江这才止住了笑意,颔首道:
手下留情啊。
得理不饶人是入江的天性,但在树里看来,恐怕被解读成嘲弄加挑衅。
回到房间,解下手铐,入江独自看着手掌。
朝那些大小均一的盐粒凝视了一会儿,他将盐粒拍掉,自言自语道反正跟我无关,使往床上躺去。
对方拿家人威胁他,他也不会动摇,全是因为生长环境所致。
实在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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