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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16 有川浩 (日)
怎么,你已经洗好啦?
秋庭突然从走廊转角探出头去,正好跟宣生四目相对。但看宣生的样子,竟像是准备走回男子浴池似的。
东西放真奈那边,我们去锅炉室。
秋庭边说边用大姆指朝肩后比了比早就知道真奈在大厅里了啦宣生对秋庭吐舌头做鬼脸,然后跑进大厅。见秋庭一脸莫名,宣生只觉得他活该。
真奈,帮我顾一下。
宣生跑了过去,真奈也笑着把脸转向他;那微红的双颊是因为刚泡完温泉,还是因为秋庭的吻妒意令他的心思都扭曲了。
你们是不是要去关热水器?别着凉罗。
真奈在说话时,宣生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双嘴唇。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好柔软,而且在数十秒前,这双嘴唇才和秋庭的重叠
心头竟涌现一股想用自己的嘴唇抹去那痕迹的冲动。当然,他没有那个胆量去实践。
宣生不发一语地将背包塞到真奈手里,便往秋庭的方向跑去。

第二天早上.秋庭在驾驶座上把地图摊开。
上午要先去一个结晶区域查看。
这附近也有吗?
真奈应道,眼睛上已经缠好了绷带。宣生说要帮她弄,秋庭却死也不肯,坚持要自己动手,而且又是牢牢的把绷带缠上。
清单上面写的。好像不大,掉在一处台地上,可能是从名古屋或哪边的大结晶裂掉,在坠落中途飞到这儿来的吧。
明明带着真奈,为什么你还要特地跑去看结晶?
宣生的口气颇有责难意味,秋庭却没特别在意。仍旧盯着地图,只是耸了耸肩膀道:
没办法,这也是工作。有个成天乱使唤人的混帐上司就是这样。他叫我在调任的途中顺便去查看结晶的处理状况。
工作比较重要吗?
你在说什么啊,小鬼。
秋庭根本没理他,看完了地图就踩油门出发。宣生却紧咬不放:
原来工作比真奈重要啊?
从气氛感觉起来,真奈好像比秋庭更感困扰,却见秋庭那厢只是一脸的厌烦:
你是哪根筋不对劲?心情不好就去睡个回笼觉。
那口气显然是在声明他没有回答的必要。宣生赌气地往旁边倒去。
既然你不把我当一回事那我也有我的想法。
车子开了一会儿就进入市区。在集合住宅与林木相间的台地上,微微反射着阳光的白色固体时隐时现。
秋庭随便找了一处有小路的斜坡开上去,果然顺利的往台地顶端前进。一次也没有碰着死路,可见他看路的眼光相当熟练。
抵达台地顶端之前,秋庭在路肩停下车了。
我去拍照,你们两个都在车子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秋庭从仪表板拿出一台小型数位相机,随即走出车外。关车门之前,他还探头对着真奈说:
绷带绝不可以拆哦。
好。
好,很乖。
像是知道秋庭说这话时会露出的笑意,真奈也笑着向他摆摆手。
宣生耍起性子,觉得他们这样稀松平常的交谈,光是看着就不愉快。早知要这样千叮咛万叮咛,一开始何必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故意带她去危险的地方,又装做关心她的样子,偏偏真奈也够傻,那样的表面工夫还高兴个什么劲儿。
宣生一路看着秋庭的背影往上坡爬,然后再往前走,直到坡道完全挡住秋庭的背影。
就是现在。
他打开车门往外跳,接着将副驾驶座的车门完全打开。
真奈,来一下。
咦?
我有话跟你说,来这边!
见真奈迟疑,宣生抓起她的手臂往外拉,她的身体却被安全带挡着。隐约觉得那似乎象征着真奈不愿下车的意志,宣生急躁起来,擅自替她解开。
呃,等等,宣生!
不顾真奈责备地叫着,宣生一个劲儿地猛拉。若论力气,他是不会输给真奈的,两人的身高也几乎相当,而且学校明年若是复课,他就是国中三年级生了。果然,禁不住他一番拉扯,真奈跨出了车外。
走下坡道,他们弯过第一个转角。宣生紧抓着真奈的手臂,却觉得她越来越紧张,走起路来的步伐又小又迟缓,重心也完全往后拖。宣生想走快一点,于是又使劲拉了几下,令得真奈脚步踉呛。
宣生,拜托你,回车上吧!
我不要!
宣生迳自走着,想趁秋庭回来之前尽量走远一点,让秋庭多花点时间找他们,好让他能跟真奈多点时间讲话。他要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比秋庭的喜欢更多,而且他会更珍惜她,这都需要时间说明。
可是,步调慢的真奈却像个重物,拖在后头不让他前进。
为什么?她平常总是走得那样轻快。明明可以走那么快,现在是故意的吗?宣生越来越不耐烦了。
突然间,扯着真奈的那只手完全拉不动了。回头一看,只见真奈瘫坐在路上,像是在说她再也不能走了。
真奈,怎么了?
听见宣生不高兴的问道,真奈抬起脸对着他,嘴角瘪得好像快哭出来似的。
对不起,我不敢。
她边说边屈起身子,用全身抗拒宣生的拉扯。
不行,我不敢走了啦,我会怕!
为什么?你跟秋庭先生一起走时就没事,你明明敢蒙着眼睛走的!
那是因为有秋庭先生啊,
真奈的叫声像是关键性的一击,打得宣生只能呆立在那儿。
只有秋庭先生在旁边时,我才敢那样走路,其他人不行嘛!
有秋庭在她就敢,换了宣生就不敢从她口中道出的事实,令宣生的思绪沸腾。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喜欢秋庭先生?他根本不管你在旁边还到处去看结晶,不是吗?
那是他的工作呀。
这表示他重视工作更胜于你吧,万一不小心让你看到结晶怎么办?他根本一点都没考虑到你嘛!
虽然真奈的眼睛被蒙着,宣生仍看得出她的表情悲伤。
宣生,这种事不是你说了算吧?是我觉得跟秋庭先生在一起就万无一失,我觉得跟他去到哪儿都没问题,这个理由就够了吧?
为什么就非要他不可!
宣生气起来吼道。
我也一样喜欢你啊!
真奈不出声了。他看得出她非常困扰,害他越来越急.
要是我,我一定随时随地都把你放在第一!我就不能当你的男朋友吗?我现在开始追,就追不上吗?就因为你先认识秋庭先生?因为我年纪比较小,又是刚认识吗?
我也能像秋庭先生那样亲你的。宣生放低了声音,伸手去摸真奈的脸颊。
真奈的语气却严厉得令他害怕。
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讨厌你哦。
宣生心中一惊,立刻把手抽回去。彷佛看见他神色胆怯,真奈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下来。
对不起。这跟谁先谁后没有关系,跟年纪大小也没有关系。是我只想跟秋庭先生接吻,如此而已。
因为我喜欢秋庭先生。
被如此坚定的心情拒绝,宣生沮丧到了极点。年龄也好,相识多久也好,她都说不是理由,而是非秋庭不可。
就在这时,那个令人胆战的声音在叫真奈的名字,真奈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朝着声音的来向转过头去。低着头的宣生也偷偷瞟了一眼。
只见秋庭站在路弯处,肩膀大幅起伏,像是全力奔跑过的样子,而且一看见真奈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就不再那么凶狠了。
以为他会冲过来,结果只是大跨步走过来,然后半跪在真奈前面。
没事吧?
宣生从不知道,极短的一句话里也可以包含这么多情感,相比之下,刚才那些催促和责怪真奈的言词里只有一时的情感冲动,多么空虚。
没事,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不敢走路,腿就软了而已。
真奈刻意说得轻松,八成是在包庇宣生。秋庭听见那清朗的语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用额头去贴真奈的前额,彷佛想确定真奈的确在那儿。
好,回去吧。
好。真奈点头应道,便要自己站起来。宣生见状,于是蹲跪下去扶她的手。
你别碰她,
他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秋庭从旁用力的拂开。
宣生吓得抽回那只手,为这一拂的毫不留情甚至是不理性的劲道愕然不已。
活像脸上给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宣生竟觉得自己站不起来。
只见秋庭轻轻抱起真奈,对蹲在地上的宣生看也不看一眼那是公主抱,姿势好帅气,却不是宣生做得到的。宣生只会蛮横地拉她,嫌她不肯跟来和走得太慢而硬扯硬拖。忘了那样子也会弄痛她的手臂。
秋庭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开,似乎当真要丢下宣生,也不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就原谅他。无语的尴尬令宣生找不到台阶可下,只能呆坐在那儿。
就在这时,走了几步秋庭停了下来,转头向他瞥来。那是令人胆寒的一记白眼。
还要我牵啊?自己跟上来。
有台阶可下了。宣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跟上秋庭的脚步。见秋庭抱着真奈,步伐却与平常无异,再想起他领着真奈走路时的一步步谨慎,宣生终于恍然大悟,那是秋庭留心地面些微的高低差、细碎小石,避开每一个绊脚处。
只会强拉女孩子的手臂,怎么能跟人家比!
将真奈放上副驾驶座后,秋庭走向宣生。
被秋庭正面瞪着,宣生连头都不敢抬,心中再度明白,原来认真瞪起人来的秋庭是这么恐怖的狠角色。想起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也难怪会被别人当成不懂事的小孩。
你不揍我吗?
秋庭回答时的口气很冲。
你想挨揍也行,那至少要让我觉得揍你有价值。
连挨揍也不值得。秋庭的言外之意竟然在心里刺得这么深,宣生万万没有料到。
你若只知道用自己的喜好去摆布对方,不必找活生生的女人,更不必选上真奈。
模样可爱,恰巧是他中意的类型,写进书里既戏剧化又威风。宣生心里想的只是这些。
然后是不甘心。为什么她如此可爱又亲切,近在眼前却已名花有主?他只想把她从那个吻底下抢过来而已。
都是他一个人的喜好,都是他一个人在摆布,就连真奈蒙着眼睛被牵走时多么害怕,他也没去体谅。这样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人家。
尤其是在看见他们刚才的互动之后。
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看重对方、珍惜对方。
对不起。
宣生想不出别的话可说,也不敢直视秋庭,就连看他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觉得惭愧。
突然间,头顶上落下一个拳头,又快又猛又狠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宣生双手抱着头差点儿叫出来。
便宜你了。
宣生嘻皮笑脸地抬起头,知道自己其实很丢脸的快哭了,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难看就难看吧,他想。
因为秋庭像是在对他说:算啦,小事一桩。
事实上,真奈的情况并没有危险到完全不能看见盐。
某位盐害专家也说,他们不须要那么提心吊胆的。
坚持不肯让她看见盐结晶的。好像反而是秋庭。
因为我会怕。秋庭率直的说道。
我会怕,所以你别看。既然秋庭这么要求,真奈就笑着答应了。
没有期限。除非全日本的盐都清除了,否则凡是去到未知的地方,真奈都必须闭着眼睛。其实她也不知这么做是否有帮助,也许根本就不必这么麻烦,根本就只是秋庭蛮横又多余的要求。
这大概就叫做任性吧。
不反驳也不抗议,只当是天经地义;不觉得是任性,只是欣然接受,这是多难做到的事。
也因为如此,秋庭努力不让真奈为此厌到不便。她既已被迫接受视觉的不自由,秋庭便不要她再承受其他任何的不便或恐惧。宣生只和他们相处了短短的时间,已经充分体会秋庭在这一点上是多么卯足了全力,
大概也因为秋庭如此付出,真奈才会接受这卤莽的要求吧。
所以我才气啊,秋庭找了一个真奈听不到的空档对宣生说道。
没想到中途出了这样一个差错,让她吓到了。
宣生无话可答,难堪地抓了抓头。妄想介入他两人之间,实在是轻率之举。

在那之后,宣生跟着他们又走了一天。
相遇后的第四天早上。在擅闯借宿的便利商店里醒来后,三人吃完了早餐,宣生就说了:
从今天起,我要自己走了。
秋庭只是点了点头,真奈则是有点担心的问你行吗?宣生便笑着回答:
放心,热水锅炉和电路的配线我都会一点了。
不过,他就是不肯说那是秋庭教的。
学会那些事情,对一个只身旅行的人大有帮助,秋庭使唤宣生帮忙做这做那的就是这个用意。这个道理也浅显易懂,但他就是不明讲,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驽钝的人就一辈子驽钝下去好了,不必浪费唇舌。
有些人就是得要别人钜细靡遗的讲清楚才行;对这种人而言,秋庭大概就是个难懂的人。话又说回来,真要迟钝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逊了,宣生暗想,幸好自己有长进了。
真奈我跟你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秋庭先生了。
宣生促狭的笑道,便见真奈立刻红了脸。
哎唷,讨厌,干嘛现在讲这个?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真可爱。
讨厌啦你很坏耶!
真奈在他的肩头打了好几下。
宣生突然觉得他们是同一国的了。其实不必硬说自己和真奈的年纪差不多,也不必装大人。自然就好。
能像现在这样自然的聊天,反而比叫她事事都顺他的意更开心。可惜这样的感情不能发展成恋爱,但也只好随缘。
托你的福,我采访到好资料,所以我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宣生边说边朝秋庭偷瞄,见秋庭自顾在那儿暍咖啡,显然是故意忽视他和真奈的笑闹,心里便想:你再装酷也只有现在了。
你知道吗?秋庭先生说,他当初接受任务的理由只是为了他喜欢的人,还说他才不管什么世界或人类的,他只在乎你耶。
秋庭的咖啡喷得好远。炸弹的威力果真如预期。
死小鬼,你!
一个喝干了的铝杯随即飞过来。宣生缩缩脖子躲开攻击,听着它掉在地上的匡当声。
我去关电源!
宣生跳起来往办公室的机电房逃,不去看身后。
站在马路旁,宣生看着他们坐进吉普车。秋庭关起车门后,从窗里扔了一本小册子出来。
这什么?
全国配给所的地图。其实到处都有得拿,不过给你带着吧。
谢啦,太棒了。
宣生收下地图册,一转念又跑到驾驶座旁。
秋庭先生。我跟你说
他把头伸进车窗里,跟秋庭晈耳朵:
我一定马上就会交到女朋友。到时我要找一个比真奈更可爱更好的女孩子,谈一场大恋爱,保证比你厉害。
听得此言,秋庭竟然挑衅似的笑了起来,并且说:
Goahead,makemyday。(去啊,让我见识见识啊)(注:美国电影拨云见日(SuddenImpact》中的名对白。)
等一下!你说什么?你在笑我对不对?听起来好像在说我不可能还是把我当傻瓜。
自己去查。离家出走也要记得用功,否则那才是对不起你爸妈。
听到离家出走这几个字,宣生不由得愣住。
你早发现了哦?
谁会在这年头放一个未成年的小鬼出来自助旅行?你爸妈说不定已经去请求协寻了,小心点别被逮到。
明知秋庭量言语捉弄,宣生还是不服气。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抓去警察局?
我也当过小鬼啊。况且我还没有老到忘记小鬼的行为模式虽然我是叔叔啦。
宣生不禁笑出来。看来秋庭一直对这个称谓耿耿于怀。
对不起啦,我把你叫老了。不过你虽然是叔叔,跟真奈还是很相配,所以不用怕啦。
要你多嘴。
脑袋又挨了一记拳头。
秋庭发动引擎时,真奈突然对着宣生大喊。
宣生!名字,跟我讲你的全名!
宣生不解其意。见真奈笑得灿烂,他又忍不住想,绷带下的那双眼睛一定也满是惹人怜爱的笑意吧。
或者是你将来要用的笔名?两个都说好了,不然我怕会找不到。
胸口又是一紧。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一直如此认真地看待这个梦想?
打从一开始,到这临别的一刻,真奈对宣生当上采访记者的志向从没有怀疑过。也深信着这样的将来。
唉气死了,为什么已经是人家的了。小小的恨意在心中一闪而过。
高桥宣生。宣传的宣,生命的生。
他想过要给自己起一个又酷又好听的笔名但为了避免真奈将来找不到书,还是用本名写好了。
我还不会这么快写,也会花很多时间。不过我一定会写出来的,你可以等我吗?
真奈笑着点头。
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了,你慢慢写没关系。
看着吉普车开走,宣生挥手道别。直到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的那一刻,他才让泪水溢出眼眶。
坦白说,记者或作家之类的志愿中,有很大的成分只是为了虚荣心。因为这是个人人都会夸赞的伟大志向,说出口又显得很成熟很有地位。
但在这一刻,他仿佛有一种告别虚荣的心情。
有真奈那样诚挚的相信和等待,他得全力实践梦想,可不能玩玩而已。
就连秋庭也是那样正经地对他谈论盐害,教导他许多事物;这样的付出,绝不是为了在旅途中打发时间。
是他们让他发觉自己的天真和轻浮。盐害没有从他身边夺走什么人,所以他把这场天灾当成了余兴节目,甚至乐在其中。
在便道旁见到那半尊盐柱时,他只是背过身不敢正视,甚至单纯的视它为坏兆头。骗自己说是幸运的拍到资料照,根本没想过那尊盐柱可能牵系着多少人的思念。
对当时的他而言,盐柱只是不吉利的象征只是一个物体。
惊觉自己曾有那样过分的念头,现在的他简直惭愧到无地自容。大言不惭地端出客观性,结果里面包着的只是恶质的狗仔精神,还被别人点出他的幸灾乐祸。起码也该由他自己发现才不丢脸。
不过,套用秋庭的口气,至少他们认为他仍有被点醒的价值,而这一点还是幸运的;他们相信他是孺子可教,略经提点便会懂得自我更正现在他觉得自豪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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