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的人会以为秋彦应该有很多朋友。但事实不然,因为秋彦诗歌很怕生的人。
弘树已经够不擅与人交际了,但和秋彦相比,兼职是小巫见大巫。
[秋彦。]
[弘树,你好慢。]
[抱歉抱歉,我正准备回家的时候被学生逮到了。]
弘树在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被学生们逮个正着,之后,又没赶上要搭的那班电车。虽然让秋彦等候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但是,[迟到]对一向守时的弘树来说,却是非常罕见的行为。
[当老师还真辛苦,像我就绝对做不来。]
[顶着大作家光环的你,比我更辛苦吧?]
因为工作的关系,弘树已经习惯书写文章,但他没有像秋彦那样编织故事的能力。秋彦能写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故事,多半也缘自于他的个性吧!
[还好,普通而已。不过至少不用和人群打交道。]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了,这事你要借的书吧?]
[谢啦!研究这方面的书几乎都已经绝版了。]
[有帮上你的忙就好秋彦,我们要不要换位置?这里有点]
周遭频频投射过来的注目礼,让弘树坐立难安。他看准了店里某个偏僻的位置已空了出来,于是开口提议换位置。
[我无所谓。东西我拿过去,你去买饮料吧!]
[那我去买了。]
弘树到柜台买了一杯咖啡后,走向店内偏僻的座位。这个位于L字型最前端的座位,虽然正好实在面对着大马路的玻璃窗旁,但从店里看根本看不清楚这个位置,可以说诗歌谈秘密的绝佳场所。
弘树把脱下的外套挂在椅背上,一坐下,就发现秋彦目不转睛看着他。
[干干嘛?]
[垂头丧气的,一点也不像你。]
[!]
弘树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秋彦一眼看穿。
秋彦啜饮一口咖啡后,徐徐开口。
[发生了什么事?]
[嗯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你不说出来,我也无能为力。]
[唔]
秋彦的开门见山反而让弘树难以启齿。在秋彦的声声催促下,弘树才咕哝说道:
[就是我和住在一起的那个人相处的不太顺利]
[住在一起的那个人?你是指念大学时就开始交往的对象吧?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这种话!]
闻言,秋彦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弘树和野分刚开始交往没多久,他就已经知道他们俩的事了,所以,他才会对弘树所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就是会觉得紧张总之就是和他处得不太顺利。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彩虹,我总觉得自己老是给他添麻烦]
弘树告诉秋彦自己和野分之间变得非常不自在,秋彦则对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们都交往这么久了,你还会紧张啊?真不知该说你单纯还是没用]
[吵死了,我也很烦恼呀!没办法啊,谁较我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心跳加速]
弘树害羞得越说越小声。
(我干嘛非得向秋彦说那么多不可)
不过,既然是自己决定要找秋彦商量的,他也怨不得人。弘树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怨言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也算是你的优点吧?不过,你烦恼的应该不只这件事吧?]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的恋人早就知道你诗歌不善言辞的人,所以才能和你交往那么久,不是吗?因此,你们之间会变得不自在,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你说的没错]
弘树不得不佩服秋彦的敏锐。小说家的观察力都这么惊人吗?
[他该不会是有外遇吧?]
[什么!他死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弘树反射性地厉声驳斥,却引来秋彦一阵讪笑。
[而且你也没有本事在外面花心。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好像要去美国留学。]
秋彦沉稳语气其让弘树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弘树缓缓说出他不安的根源,沉重的事实再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留学。如果这是野分的愿望,自己应该举双手赞成。然而,弘树就是无法打从心底为野分感到高兴。
[哦,还真优秀。我记得他是医学院出身的吧?]
[嗯,他现在很努力地在当实习医生。而且他不禁头脑很好,人也很温柔,绝对能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好好好,不要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恋人,快说重点。]
[我哪有炫耀啊!]
弘树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但那些话听在旁人耳里,跟炫耀或许没什么两样吧?
[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但是他还没有告诉我任何有关留学的事]
弘树找不到反驳秋彦的话,于是决定改变话题。跟秋彦比,他从前就不曾在口头上占过上风。
[什么意思?你不是听他说的?]
[嗯我是从他同事打来的电话里听来的,但是他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肯说呢难道他怕我会阻止他去留学吗?]
弘树深深叹息后喝了一口略冷的咖啡。
[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这么在意的话,何不去问问本人?]
[做得到的话,我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弘树几乎是恼羞成怒般驳斥秋彦的一针见血。
就是因为问不出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所以他才会那么烦恼。秋彦看着弘树,无奈地耸耸肩。
[你从以前就很不坦率。]
[要你管!]
[先我多是的话,那就不奉陪了。]
[啊!等一下!等等嘛!!]
弘树拼命阻止已然起身的秋彦。要是现在让秋彦回去的话,他还能够找谁商量这种事啊?
秋彦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回去,所以有顺从地坐回位子上。
[——然后呢?你到底在不安什么?]
秋彦重新问了一次问题的症结所在,这次弘树谨慎选择了用词后才开头说道:
[我们才刚开始同居就处得不太自在,我也不禁对他摆出冷淡的态度,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厌倦我了他不跟我说留学的事,或许是想书藉这个机会跟我抱持距离吧?]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弘树不理会秋彦的冷嘲热讽,继续说下去。
[要是他后悔和我同居,我该怎么办虽然我想问他:什么时候要去留学?要去多久?但是我没有把握自己能若无其事地问他这种事,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
[就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无所谓吧?]
在怎么说,自己年纪的比野分大,他至少得表现出年长者该有的样子。
就算野分老说他[可爱],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任谁都会觉得恶心。
(话说回来,他最近不再说我[可爱]了)
当野分说他[可爱]时,虽会让弘树心里觉得不自在,不说时,又让他感到不安。野分心里果然产生某种变化了吧?弘树的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你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要是顾虑面子问题,什么都不说的话,才会让对方担心吧?你自己不就是因为对方什么都不告诉你而感到不安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你要是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何不设法引导他说出来?或许他只是找不到机会告诉你也说不定。]
[野分会吗?]
秋彦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后,将咖啡杯放回碟子上。[哐当]的声响在一片沉默之中显得格外响亮。
[你从以前就有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怪习惯。不要擅自认定某件事,学学更客观地看待事物吧!]
[哦。]
[你就多信赖他一点吧。你会感到不安,就表示你不信任他。他不告诉你留学的事,或许也有他的苦衷吧?]
[这样啊说得也是]
秋彦严厉的言辞让弘树心中一凛。
弘树说自己没有自信,或许他只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误解而不信任野分。
以前的弘树会和野分当面把话说清楚,同居之后他反而变得无所适从。
就是因为一个人胡思乱想,心情才会七上八下。
[再说,就算他去留学了,你想见他的话就自己去找他啊,美国根本就近在眼前。]
秋彦一副[走几步路就能到美国]的口吻逗笑了弘树。说美国[近在眼前]或许是夸大了点,不过,那倒也不是无法到达的距离。
[——谢啦,我心情好多了。]
[是吗?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
弘树道声谢后,秋彦微微一笑。
(找秋彦商量果然是对的。)
要是没有找秋彦的话,他一定会一个人继续钻牛角尖吧!
[我要回去了。]
弘树站起身来,秋彦挥挥手目送弘树。
[等事情结束后,你再告诉我新书的感想吧!]
[好,我知道了。今天真是谢谢你。]
弘树由衷道谢后,归心似箭地回家去。
弘树觉得——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野分了。
[咦?野分已经回来了吗?]
弘树匆匆忙忙回到家里,惊讶地发现一双皮鞋整齐地摆放在玄关。他没听野分说今天会早点回来,难道他今天难得地提早结束工作吗?
弘树一面想着野分回来得正好,一面脱掉大衣来到客厅,却发现野分一脸不悦地待在客厅里。
(他、他好像在生气?)
弘树从来没有见过野分如此生气的表情,心里纳闷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野野分,你回来了啊?]
[弘树,欢迎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野分的语调里少了平常的温和,却多了一分尖锐。就算他在工作上受了气,也不曾露出这么生气的表情。
难道繁重的工作已经让野分的压力累积到极限了?
不过,弘树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吗?]
在弘树小心翼翼询问下,野分握紧拳头。接着,他沉重地开口。
[——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跟我说?]
(总算要告诉我了吗?)
野分终于肯亲口告诉他留学的事了,这让弘树不禁缓和了嘴角。
(放心吧,我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短短几年的分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弘树心思一转,故作镇静地反问: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野分沉默了片刻,但他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出乎弘树的意料之外。
[弘树,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啊?]
弘树不自觉地发出搞不懂状况的声音。然而野分不改一脸严肃,继续说下去。
[刚才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和你很亲密的那个人。]
[你、你看到了啊?]
[对。]
(既然路过咖啡厅也不叫我一声不,这样不行,当时我整合秋彦讨论的就是野分的事。)
不过,野分问他这个做什么?弘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无意隐瞒野分,所以还是据实以告。
[他就是秋彦。我昨天不是说了他要跟我借书吗?]
[你们看起来感情真好。你们之间真的是一般童年玩伴的关系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野分责问般的与其让弘树皱起了眉头。
(野分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童年玩伴]还需要分门别类吗?
[你自己应该心知肚明吧?]
弘树慎重反问,野分却只是迂回地回答。拐弯抹角的与其让弘树隐隐约约察觉到野分在怀疑他什么。
[你——你该不会以为我背着你在外面跟秋彦乱来吧?]
[]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弘树察觉到野分对他的不信任,顿时一股气血直冲脑门。
[野分,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和秋彦之间什么也没有!]
[既然你们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谈了些什么?]
[这个]
弘树当然不可能说[谈了你的事],所以自是三缄其口。然而,弘树的沉默对野分的怒气来说,无疑是火上加油。
[不能让我知道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我的时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在那个人面前就毫无防备你以为我看到你那样,心里做何感想?]
[那是因为]
野分果然也对弘树最近的态度颇有意见吧!
弘树知道这完全是自己的错,他应该向野分道歉。但弘树害怕,现在道歉的话,就等于承认他背着野分在外面偷腥了。
[我本来也以为应该没问题,所以就先回家等你,没想到看到你一反常态,满脸欢喜地回来和那个人见面真的让你那么高兴吗?我就不能给你幸福吗?]
[都跟你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秋彦只是朋友——]
[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
野分大声的斥喝不禁让弘树瑟缩了一下。他看起来会那么高兴,是因为他想早点见到野分。弘树原本打算早点回家等野分,回来却发现野分早就在家了,他当然会觉得高兴。
(该怎么做才能澄清这场误会呢?)
虽然弘树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秋彦已经有一名固定交往的恋人了。弘树虽然没有细问,可是秋彦好像很珍惜对方。
但是野分现在情绪太激动,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吧?弘树字斟句酌,试图缓和野分的情绪。
[野分,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背叛你。]
[那你为什么要隐瞒我?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野分,站着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去那里坐吧!我去泡杯咖啡过来。
[我不像听你找藉口。]
总是彬彬有礼的野分,竟然会用这么粗暴的口吻说话,可见他真的生气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从实招来,让野分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也好过一直被野分误会。
[我刚刚去跟他见面是为了——嗯唔!]
在弘树正打算实话实说[是为了你的事]前,野分粗暴地封锁住他的唇。
相隔数个礼拜的接吻,让弘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野分紧抓住弘树肩膀的指尖掐疼了他,长驱直入的舌头则在他的口腔里横行霸道地翻搅。
(糟糕,好舒服——)
阵阵战栗的身体,清楚诉说着他是多么渴望野分的体温。这一吻,几乎夺取了他的呼吸、他的一切。他的眼底涌起了一股热意。
然而,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被情欲的浪潮给淹没。弘树拼命抓住逐渐崩溃的理性。
[呼嗯、嗯嗯]
弘树本想推出肆虐在口腔里的舌身,反而被野分紧紧缠住吸吮。弘树饮下两人不分彼此的津液,却使这个吻变得更加浓烈。
弘树口中每个角落都遭野分尽情探索,知道他因缺氧而意识朦胧,唇舌才获得解放。
(在客厅吗)
弘树小心翼翼不去牵动痛处,缓缓地下了床。
他扶着墙壁以平衡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出房间,但是屋子里似乎没有其他人。
弘树敲了敲野分的房门,房内没有任何回应;他轻轻推开门,透过门缝望去却不见野分的踪影。
弘树望向墙上的时钟,指针早已指向九点。他是在天黑以前回来的,所以看来睡了好几个小时。
[野分好像不在家]
弘树小小声地自言自语,回想起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况。有时野分忽然要值大夜班,回家换过衣服后马上回到医院去。
今晚应该也是一样吧!
(但是,平常他都会留一张纸条。)
如果野分是因为太匆忙而没办法留纸条告诉他,那倒也罢。该不会野分还在生他的气吧?
还是说,野分后悔向他强行索欢,所以才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弘树恨不得早一刻澄清两人之间的误会,但是他却束手无策。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弘树缓缓地跌坐在野分门前,深深叹息。
眼前这个无止尽的恶性循环让弘树苦恼不已。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边。虽然寒假结束后还是要上学,不过期末考有不少考题会从到今天为止锁上的内容里出题(注:日本的大学多采上下学期制,下学期为10月到隔年3月,12月底到隔年1月中旬放寒假),大家回去好好复习。]
弘树确认手表的指针指着第二节下课的时间后,阖上了手上的教科书,教室里的紧张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由此可知,弘树的严厉在大学里是数一数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