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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6 王洋(现代)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彼岸,是否真有乐土?
  -
  “至景帝十八年,秋,回纥额图罕将步骑五万,袭敦煌。克外城,其将崩矣。以职守长公子舒夜失所踪,次弟连城贯兄甲胄,跃呼杀敌,守将霍青雷随之。人以公子归,群情振奋,终克狄夷。敦煌遂安。时人大贤之,公子连城之名播于西域。”
  ——《胤书·列传·公子舒夜》
  那一场血战,最后落在史册里的、只是这样寥寥几句话。
  两个月后,帝都里传出了有刺客入宫行刺的谣言,疑为明教余孽作乱,朝野对明教围剿更为严厉。来自总坛的月圣女接任了教主、带领中原魔教余党转入地下暗自活动,消声匿迹。龙熙十八年十二月初三,胤景帝薨,无子。鼎剑候扶南安王世子梵继位,改元太兴,是为武泰帝。武泰帝年幼,故令亚父鼎剑候摄政。
  太兴初年六月,西域初定。敦煌城主高舒夜上表请辞一切爵位,不等帝都恩准便挂冠而去,不知所终。大胤朝廷下旨令其弟连城荫袭,继任敦煌城主兼安西节度使,加封西宁王。封霍青雷为神武将军。
  曾经是丝路上传奇的公子舒夜从此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帝都、有人说他去了南疆,甚至有人说他泛舟去了海外……丝路依旧繁华,各国商旅来往频繁,将这个大漠荒颜的故事带向四面八方,包括当年公子舒夜自制的那首曲子,也被传唱在风里——
  “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完】
  注:
  1.此文为东方幻想武侠网络游戏《墨香》的配套小说2.欲知更多《墨香》事,敬请访问《墨香》官方网站:http://www.moxiang.com.cn2.架空的小说,请不要将年代背景对号入座。
  3.文中那首《三叠》,作者为:天下有雪
  4.最后那一段古文,江姐帮偶改的
  5.下一篇《帝都赋》为其姊妹篇。
  墨香·帝都赋(上)
 
  一、帝都
  帝都的月色是空朦的,照着三重禁城里的楼阁深宫。
  明明空中没有一丝暮云雾气、那一轮玉盘却仿佛拢了一层薄纱般,朦胧绰约,似近实远。就如一个绝色的女子、终于羞涩地从深闺中走出,却非要隔了一层面纱对着人微笑——这样的美丽、带着远在天边的琢磨不透的神秘。
  ——就像此刻颐馨长公主的笑靥。
  景和宫的高台上月华如洗,花气轻红,侍女和宦官小心翼翼地退开三丈、站在下首等待传唤。婆娑的树影下摆着一张酒席,金杯玉盏、九菜十八碟,极尽奢华——毕竟是帝都,便是宫里的一次随兴小酌、也有不可不遵的规矩。
  月桂的影子投在白皙如玉的脸上,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都遮掩了。当今武泰帝的姐姐、颐馨长公主执着银壶坐在侧首,将琼浆斟满了、奉给居中南面而坐的男子,嘴角含着笑:“今晚的月色真好啊,是不是?候爷?”
  居中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织了龙纹的玄色衣服,在树荫里看不到面目,就连一双眼睛似乎也没有任何光芒——颐馨长公主的那番话,他似乎听不到半句。递过来的酒杯放入他手中,然而他的手掌似乎没有丝毫力气、玉盏啪的一声跌在他衣襟上,滚落地上砸得粉碎。
  酒水溅了他半身,可那人依旧是木然地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你看你,手也不能动、脚也不能动,连喝一杯酒都弄成这样……”颐馨长公主娇笑着,掏出一块丝绢擦拭着溅上男子脸颊的酒水,轻轻磨娑,娇嗔,“可怜啊,半点都不象当年那个起兵乱世、诛杀四王匡扶皇室的鼎剑候呢。”
  居中坐着的那个黑衣男子依旧没有半丝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
  “妹妹也真是有趣,明明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还这般逗他?”坐在颐馨长公主对面的女子有着不同于中原汉人的碧色眼眸,蓦然笑起来,“早知如此,当日夺宫之变时,何必下那么烈的毒把他变成废人呢?还剔了手筋脚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偏偏妹妹却又心软、留着不杀。”
  “姊姊莫笑奴家了……奴家见过的风浪太多,已经是惊弓之鸟,哪里敢大意半分?”颐馨长公主微笑着重新斟满了玉杯,“鼎剑候是何等人?不止你们明教、甚至我们夏氏的大胤国都差点落到他手里!若不是我曲意逢迎、隐忍多年,如何能得来机会和姊姊坐在此处喝酒赏月?不把他弄成这个样子,我卧榻之上、又怎能安心?”
  明教三圣女之一的月圣女梅霓雅在帝都大内的高台上,看着对面娇怯怯坐着的大胤长公主,微微笑起来——果然是个狠厉的女子,足堪为自己的搭档。
  当年她带领教徒从昆仑东来、穿过敦煌来到长安,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中。中原大胤朝要灭明教,其中原因、原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其中牵扯到了方方面面。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她看见了唯一可以合作的同盟者:当时还是宗室远支的颐馨帝夏雱——那个被鼎剑候一手操纵的两姐弟中的长姐。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各怀心思的女子、是如何在这样混乱险恶之极的政局中歃血为盟、走到一起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一年多前魔教冒死行刺景帝、并不是为了报灭教之仇,而是为了让八岁的宗室之子夏梵早日登上帝位!
  那是明教、甚或是回纥国与大胤夏氏姐弟开始合作的第一步。
  景帝架崩后,鼎剑候扶持七岁的孩童登上了王位,是为武泰帝。武泰帝唯一的姐姐夏雱,被封为颐馨长公主,入住景和殿,把持内宫、成为事实上的国母。而被年幼武泰帝称为“亚父”的鼎剑候权倾天下,出入宫闱更毫无避忌——朝野多有传言,说颐馨长公主为了保住幼弟的帝位,早已委身于摄政的鼎剑候。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个看似纤细的傀儡长公主、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分化了鼎剑候麾下的几名得力干将,甚至连他的心腹属下、智囊长孙斯远都已投入夏氏姐弟门下。从敦煌秘密返回后,鼎剑候重新染上了药瘾,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戒除都无法成功——因为他的贴身侍从已被长孙斯远买通,将极乐丸暗自掺合在摄政王的日常饮食中。
  在某一日摄政王药瘾发作、失去反抗力时,政变发动了。
  禁城大门紧闭,宫闱之内只是短短半日变易了主——销声匿迹的明教同时发难、把持了内宫上下,将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全数控制。而当夜留宿于景和殿的鼎剑候,从颐馨长公主房里出来后便成了一个活死人。
  天明后,如往日一样列队上朝的那些文武百官,居然没有个人看得出、此刻坐在孩童皇帝身侧摄政的鼎剑候,已经成为新的傀儡。夏氏姐弟暗中已夺回了大权,然而顾忌着分布于天下的效忠于鼎剑候的军队,极力掩饰着政变的消息,而依旧让这个傀儡坐在原位、借他之手继续一步步铲除着反对势力。
  听得长公主如此说,梅霓雅嘴角却露出一丝锋利的笑意,注视着木无反应的鼎剑候:“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何不早日解决?莫非妹妹衾枕承欢多年,舍不得了?”
  “舍不得?呵呵……姐姐真是说笑了。”颐馨长公主掩嘴微笑起来,转头看着月圣女,眼色忽地沉静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忠于鼎剑候的人还没死绝呢,中原的军队十有六七效忠于他,万一激起哗变可是大大不妙。别的不说,敦煌城中手握十万大军的高连城、不就是出自鼎剑候门下?”
  说起敦煌,梅霓雅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了,点头:“不错,高连城英明勇武,用兵不在其兄舒夜之下,的确是个心腹大患——父汗连年出击、都被他挡了回去。”
  颐馨长公主微笑着喝了一杯酒:“高连城也罢了——多亏你父汗围攻敦煌,此刻西域吃紧,他就算知道了、也还不顾得帝都这边。”
  梅霓雅诧异:“那你怕什么?”
  “斯远死活都不肯让我杀了他……大约还念着旧情。”颐馨长公主放下酒杯,忽地笑了笑,若有所思,“我也不好和他撕破脸——毕竟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
  梅霓雅似乎有些不解,扬眉:“也真是奇怪,当日拜倒在妹妹石榴裙下、不惜叛了主公的是他;夺宫之变里献计献策、一举定江山的也是他——妹妹你还许了事成之后便下嫁,将大胤江山与他共享。他还有什么顾虑,要顾惜鼎剑候性命?”
  “斯远说留着鼎剑候,可以一步步吸引散布各地的余党前来,便于一网打尽。其实我想,他大约是心里有愧吧?”颐馨长公主微微摇头,“他跟了鼎剑候那么多年,毕竟有情分在——他若是斩钉截铁的要置其于死地,反而有点说不过去。”
  梅霓雅颔首,沉吟:“论家世、长孙一族是你们大胤名门巨族;论才智,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妹妹嫁了他也算得人,将他牢牢攥在手心里,将来复兴大胤也少不得他。”
  提起那个未婚夫,颐馨长公主眼神有些复杂,正待说什么,那黑沉沉的禁宫里,猛然闪过几道雪亮的光!——是谁?居然闯入了层层把守,防卫森严的禁宫?
  “十二黑衣何在?”月圣女梅霓雅悚然动容,回首呵斥。
  然而话音未落,一物忽地从高台下扔了上来,滚落在宴席前。
  月明如水,赫然映出一个须发皆张的人头!
  “阿七?”梅霓雅脱口惊呼出来,认出了是属下十二黑衣中的一人,手一按腰侧,束腰软剑已弹了出来。
  “妖女,拿命来!”刺客一声低喝,电光随着人头激射上来。然而月圣女梅霓雅摆腰掠起,一丈长的软剑层层展开,转瞬将整个高台笼罩在剑影之下。刺客经过方才一轮搏杀,显然已经有些不支,此刻只勉力抵挡,无法向鼎剑候那边进得一步,只能嘶声力竭地唤:“候爷!候爷!我们来救你了!”
  然而,那个玄衣龙纹的男子端坐在月桂树下,木无表情。
  那个刺客还待拼命,梅霓雅的软剑已经如灵蛇般缠住了他的脖子,剑尖抵在凸出的喉结上。然而那个刺客居然毫不畏惧,拼着性命不要一般、向宴席旁的鼎剑候扑去!
  “候爷!你怎么了?我们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软剑锋利的边缘已经削断了来人的咽喉,人头滚落在宴席上,血喷洒了鼎剑候一身,然而他依然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一般,木然坐在那里,直直看着前方。
  “真糟糕……又弄坏了一桌酒席。”颐馨长公主叹了口气,伸出戴着长甲套的手勾起那颗人头,看了看,扔到了鼎剑候怀里,“你看,多忠心热血的属下啊……是探丸郎吧?可惜,你中了梅霓雅的摄心术,不管他的血有多热、你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吧?”
  那颗人头滚落在衣襟上,睁大的眼睛正好对准了他,然而鼎剑候的眼睛却是无神的。
  仿佛想起了什么,颐馨长公主眼神却有些犹豫:“可我…总觉得不放心。朝廷上虽然没有人敢再反对我们了,各地的驻军也暂时被稳住,不曾进京哗变。可江湖上那些人却一批批的来!也不知道当初鼎剑候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如今他们这般舍命。”
  梅霓雅站在高台上,凭栏看着底下重重的宫殿,其中,不知道埋伏着多少明教人马和大内高手。今晚来的那一批刺客、也已经被全数歼灭在这些阴影中了吧?可不知道下一批、又什么时候会来。
  梅霓雅冷哼一声,长眉一挑:“中原武林也实在太不识抬举了,敢和官家作对?”
  “大胤兵荒马乱了这么些年,无君无父、强者为王,官家的威信早没剩多少了。当年鼎剑候起于江湖草莽,结识不少武林中人。那些江湖人义气为重、哪怕什么王法?”颐馨长公主有些苦笑地摇摇头,“将来奉你们明教为国教时、大约还会遇到更大麻烦吧?”
  明教月圣女低低笑了一声:“长公主是要明教出手,替你除去鼎剑候的江湖势力么?”
  颐馨长公主注视着杯中的美酒,一字字道:“‘探丸郎’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睡!”
  长安探丸郎,原本是直属鼎剑候的杀手组织。当年鼎剑候听从智囊公孙斯远建议、从长安城的落魄寒微少年中招集武功出众者,恩威并施地培养出了一批杀手,以对付与他作对朝上官宦、阵前大将。每次行动前,那些少年杀手便探丸作分工:探得红丸者杀武官,黑丸者杀文官,白丸者则负责联络和收敛尸体——乱世中,“探丸郎”这个称号悚动一时,在中原的威慑力不下于西域诸国听到“修罗场”之时。
  夺宫之变后,颐馨长公主和明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禁宫上下,将鼎剑候掳为阶下囚。秘密倒戈的智囊公孙斯远、更用计引来探丸郎中排位前十者、由明教派出高手一一歼灭——一场血战后探丸郎剩余人马突围而去,便和深宫中的鼎剑候失去了联络。
  朝廷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追查,然而中原武林人多为鼎剑候故交、虽不好明着和朝廷作对,可暗中支持包庇却是少不了的。是以那个由鼎剑候一手培养的杀手组织,一离帝都、就消失在茫茫江湖之间。
  虽然遭到狙击后元气大伤、群龙无首,可这群长安少年郎依然以惊人的忠诚和毅力,坚持不懈地一次次冲击内宫、试图将主人救回。而夏氏扶植的朝廷势力、也时常遭到刺杀,一时间让大内御林军和明教都极为被动。
  “妹妹想来已有了妙计?”梅霓雅试探地问了一句,一直不知道这个看似弱不胜衣的娇怯怯公主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颐馨长公主没有回答,只是又倒了一杯酒、递到那个已经木无反应的王侯嘴边,看着那个傀儡听话地喝下,扯出丝绢替鼎剑候擦了擦嘴角,忽地回头对着梅霓雅粲然一笑:“我已让斯远去了南疆、把公子舒夜寻回帝都来。”
  “公子舒夜?”这一惊非同小可,既便决断沉稳如月圣女都变了脸色,“那个修罗场第一杀手、鼎剑候的刎颈之交?你疯了?居然去找高舒夜?现下幸亏他不知所终,如他在、你我今日大计哪里能成——你居然想把他找回帝都?这不是开门揖盗么?”
  颐馨长公主纤细的手指拿着丝绢,轻轻笑了笑:“是啊……如果不是你认出了鼎剑候就是墨香,我怎么也想不到、远在西域的那个敦煌城主,居然是鼎剑候的至交。这一步棋子、可算埋的深。真不知道、这样埋着的棋子,还有多少?”
  梅霓雅有些不解:“那你为何……”
  “我不抢先派人去找公子舒夜,难道还等着那些鼎剑候余党先找到他?”颐馨长公主蓦地冷笑起来,“那些余党们群龙无首、只缺一个领袖登高一呼——与其让人勾结外盗杀上门,还不如开门揖盗来的大方些吧?我派斯远去埋伏在他身侧,将他引回了帝都,然后……”
  琉璃错金的长甲套勾起了方才那个刺客的头颅,秀美纤弱的长公主笑了起来:“然后,等着看吧……我要把那些不怕死的家伙一网打尽!”
  颐馨长公主站了起来,手捧满杯美酒,看着梅霓雅微笑了起来:“待得天下重归夏氏手中,我必立明教为大胤国教、普天下建摩尼寺六百四十座,同时割敦煌以西十二州于回纥,姊姊为西域中原两地教母,天下无不奉若生佛。”
  梅霓雅接过酒一饮而尽:“但愿如妹子所言!”
  月桂树下,大胤长公主和回纥教母相视而笑,一个娇弱文静、一个明丽爽朗。然而这两双纤纤玉手里、却掌握着扭转乾坤颠覆时局的力量!
  那是什么样一个乱世?当所有王室男丁都在内乱中自相残杀殆尽、当大胤夏氏一脉只剩下一对孤儿,那个原本只会在深闺中待嫁的贵族女子竭尽了全力,终于将几乎被谋夺的国政保全。
  两人还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台下传来了脚步声,黑夜里一行明黄色的宫灯飘了过来,引路的宫娥身后是一座锦绣的肩舆,上面一个妇人怀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神色惶惑:“禀公主,皇上半夜醒来忽地不停哭叫,说要见公主。臣妾无法,只好……”
  “阿姐,阿姐!”不等那妇人说完,那个孩童忽地哭喊起来,扑入了颐馨长公主怀中,“我怕!它们又来了……那些白色的小鬼、又在我床上跳舞了!”
  颐馨长公主看着痴痴傻傻的弟弟,眼里那一点冷锐睥睨瞬间消失了,换上的是由衷的疼爱,连忙抱着小皇帝轻声哄:“小梵,小梵,不要怕,那些鬼早就跑了。啊?”
  “它们没跑……我每夜都见到它们!阿姐,它们…它们从地下爬出来,在我床上唱歌跳舞,踩我……我、我要死了……”年幼的武泰帝哇地大哭起来,语无伦次,“阿姐,阿姐,你不要杀亚父啊……我好怕……亚父很好,你不要杀他……”
  颐馨长公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的幼弟作为夏氏唯一的血脉、却自幼体弱多病。长到了七岁、智力却依旧停留在两三岁小孩的水平。而那一日、在亲眼见到姐姐猝然发动血腥政变后,年幼的皇帝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从此开始夜不能寐,幻觉连翩。
  那一次夺宫之变里、鼎剑候“正好”毒瘾发作,无法自控,然后接着中了她下在酒里的毒,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他的随身的侍从却不顾一切地战斗、没有一个人肯投降。直到最后一刻,那些忠心的侍从明知无望、居然纷纷服毒自尽。
  那一夜过后,整个景和宫内外,栏杆上、墙壁上、屋顶、台阶,全部溅满了血,犹如屠场。阿梵当场就被吓得大哭起来,怎么也劝不住,神智更加痴傻了。
  后来,为了对外掩饰这场政变、那些尸体被就地掩埋。景和宫外那片盛开的菊花底下,只怕都是些支离的白骨了……难道,真的是那些厉鬼缠上了阿梵?
  改日等外面的局势平定了,该让梅霓雅请明尊降临、驱邪辟恶吧?
  颐馨长公主耐心地哄着哭叫的弟弟,将他抱到酒席边上,让弟弟看着端坐在桌边的鼎剑候:“喏,亚父在这里呀!好好的,姐姐怎么会杀亚父呢?”
  看到熟悉的脸,年幼的武泰帝止住了哭声,定定看着那张木无表情的脸,半晌忽地问:“亚父……真的活着?我觉得他死了呀……他这样子,是不是死了?”
  “胡说,亚父当然是活着的,”颐馨长公主勉强笑着,急于将弟弟抱开,“亚父只是倦了了,他每日要处理很多政务的,小梵你乖乖的睡,不要打扰他。”
  “不!我要和亚父睡!要亚父给我讲故事!”武泰帝却不依,又大哭起来,“有亚父在,那些白色的小鬼才不敢来……阿姐,我要和亚父睡!”
  颐馨长公主无法,抱着弟弟哄着,哄着哄着,不知为何眼眶就是一红,落下泪来。旁边的宫娥侍从噤若寒蝉,不敢出一声。
  二、梦寻
  九月已经是秋季,然而南疆一眼望去、还是那样葳蕤茂盛的浓绿。
  暮色笼罩苗寨的时候,竹楼上的火塘边围坐着一家子人,气氛热闹。按照苗寨的规矩,那个远方来的白衣客人喝过了三道茶:第一杯是油茶,第二杯是苦茶,第三杯是甜茶。丝毫没有不习惯的表示,白衣客人不动声色地将五味杂陈的酒喝了下去,赢得了火塘边苗人男子叫好一片。
  “舒夜,拿着。”主人家的孩子阿岩将斜支着的竹筒从火上拿开,用小刀一剖、便成了两碗喷香的米饭,递给了那个白衣人一份,自自然然地叫着客人的名字——却全然不知这个名字背后、曾经有过怎样惊天动地的过往。
  鱼已经烤得焦黄,火塘旁坐着的老人斜过身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将手中某种果实碾碎了,细细撒在上面,竹楼里陡然便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老人用筋脉暴凸的手将鱼分成几块,夹了一份到他碗里。
  然而这样热闹舒展的气氛里,公子舒夜依然心急如箭,没精力绕圈子客套,便从怀中抽出那轴画卷,跪坐在老人面前,徐徐展开,恭敬地提出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请问寨老,您见过这个人么?您知道这个人的下落么?”
  老人喝着玉米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看了看白衣客人,没有回答。
  “我找了她很久……从西域大漠一直找到了这里,”公子舒夜知道这位异族老人是扶郎寨的寨老,同时也是苗人中的鬼师,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声望,此刻恭谨的俯身请求,从怀中掏出一封金叶子,放在老人面前:“她是我妻子,我走过了千山万水、就为了找到她。您若能指点一二,我必然竭尽全力报答。”
  老人眼睛霍然睁开,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声厉喝:“送客!”
  所有人都惊住,火塘边喝酒的男人们都面面相觑。
  “阿爷!”阿岩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哀求着叫了一声,嗫嚅,“我知道这个画上的人来过家里。舒夜是个好人,你帮帮他吧。”
  “好人?你知道画上是谁?你看到银箭和金弓了么?这是拜月教里的东西,”老人咳嗽着,浑浊的眼睛里放出戒备的冷光,“竟然敢说神女是他的妻子!还试图用金子来收买我们——亵渎月神的人!你快快送走他,不然拜月教知道了,会连我们一起惩罚的!”
  一听到“拜月教”三个字,所有人都噤声,连阿岩也低下头去。苗疆万里,巫蛊之道众多、大小教派林立,而拜月教却是执牛耳者,拥有无数的教徒——这个扶郎寨的苗人也大半是月神的信徒,此刻一听,立刻起了敌意。
  “侍月神女?”公子舒夜怔住,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沙曼华在来到昆仑大光明宫之前、的确是苗疆拜月教中地位崇高的神女,为了两大教派的联盟而被派往西域的。
  记忆中,沙曼华的形象总是和雪山、荒漠、古城联系在一起,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女子的真正身份,忘了这个葱郁浓绿的南疆才是她真正的故土。
  “对,我竟忘了她是拜月教的人……”公子舒夜喃喃,忽地醒悟,“那么她是不是回了月宫?”但火塘边所有的苗人都对他冷眼相看,没有人再回答他一句话。
  “走吧。”阿岩扯了扯公子舒夜的衣服,递了个眼色。走下竹楼,阿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原来你找的那个人是侍月神女……那谁都帮不了你了。”顿了顿,少年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半年前她们来寨子里的时候,和那个神女一起的婆婆已经奄奄一息了,似乎是感染了极厉害的瘴气和巫毒——阿爷说只怕只有灵鹫山月宫里的风涯大祭司才能救她的命。那个女子就背起那个婆婆走了……”
  “是去了月宫?”公子舒夜脱口,一把抓紧了阿岩,“告诉我月宫在哪里!”
  阿岩站在吊脚楼的竹梯上,压低了声音和来客说话,生怕楼上的族人听了责骂:“没有人知道月宫在哪里——阿爷说,月亮是从灵鹫山背后升起的。”
  “月出之处么?……”公子舒夜神色一震,扬眉,“向着东方一直走,到了天之涯、定然就能看到月宫了!”
  到天之涯?少年被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惊住了,带着钦佩的眼光看着这个白衣客。
  “多谢你。”公子舒夜不再多说,将怀中的金叶子放入阿岩手心,便连夜上路。
  阿岩忽地想起了什么,脱口惊呼起来:“别出去!舒夜,不能出寨子!”因为惊慌,他顾不得压低声音不让楼上族人听到,嘹亮清脆的嗓音忽地划破了苗寨静谧的黑夜。
  公子舒夜已经掠出了十几丈,此刻诧然回头,看着少年从吊脚楼上跑下来。
  阿岩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焦急:“晚上不能出寨子!这几天外头每座山头上都有‘五蛊神’赶路——所以夜里是万万不能上路的!”
  “五蛊神?”公子舒夜微微一怔,苗疆巫蛊之道横行、时时处处都有忌讳,这些他不是不知道的——可此时此刻以他的心情,实在不想再耽搁片刻。他对阿岩笑了笑,手指轻点、袖中的承影剑跳出了一尺:“没关系,无论什么蛊,都伤不到我的。”
  看到客人不听劝阻,阿岩更是焦急,顿足:“你听听!仔细听听!五蛊神在夜里赶路呢!”
  夜风是冷而湿的,夜里有淡淡的雾气从周围群山中飘来,游弋在寂静的苗寨里,仿佛一个个淡白色的幽灵。然而,就在着万籁俱寂的夜里,细细听去、却有细碎的簌簌声连翩响起,仿佛极远处有数不清的细小蛇虫在夜中行走。
  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细碎声音、让人听久了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来。
  公子舒夜眉头蹙起,问:“五蛊神是什么?和拜月教有关系么?”
  听得“拜月教”三字,阿岩的神色也恭谨起来:“五蛊神是苗疆的神物啊……到了夜里,凡是月光照到的地方、山岭大地都是五蛊神的行道!它们只听从拜月教主的指令,也只有教主有驭使五蛊神的力量!——你千万不要出去、以免挡了五蛊神的路……”
  “阿岩!在这儿罗嗦什么呢?”这边话没说完,几个族中壮丁已经赶来,一把拉开了少年,“阿爷让你赶快回去!半夜三更的,是五蛊神赶路的时候,惊动不得!”
  少年挣扎着,却拗不过几个壮汉,被叔伯们拖着往回走去,嘴里还是一叠声的嘱咐他、千万不要在夜中离开寨子。
  公子舒夜握着剑,站在一团团飘移的雾气中,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那个苗人少年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夜色里。阿岩大声的叫他,白衣客人却再也没有回头,浓重的黑暗迅速地将他整个人裹入、湮灭。就如那样瞬忽地来到这个荒僻的苗寨一样、又瞬忽地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是月出之处的灵鹫山么?那个天之涯……可能真的到达?
  ―
  三、百鬼夜行
  南疆的草木是出奇葱郁的,一踏入扶郎山麓的林间、行不得几步,头顶便没了一丝月光。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藤葛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这种山林,除非是阿岩那种自幼生长于斯的土著、才能在暗夜里穿过重重密林赶路。
  再一次劈开挡路藤葛的时候,公子舒夜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放弃了连夜上路的想法——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然而不等他找到地方休息、等待天明上路,四野里那种诡异的簌簌声又响亮了起来。
  仿佛千万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响声。整个空旷的扶郎山麓、四处充溢了这种单调而可怖的声音!
  五蛊神?难道这就是苗人口中拜月教驭使的五蛊神?
  公子舒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辨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不清。在他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湮没了他脚背——是什么?
  那一瞬间、本能让他就要拔地而起,一剑挥下。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
  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另一种诡异的咝咝声——蛇!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是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何处涌出的蛇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然而置身于巨大的蛇流中,他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这些夜中赶路的蛇群。全身肌肉都已经蓄满了力道,剑气弥于指尖,在一条毒蛇刚从脚背溜过、第二条尚未赶到的那一瞬间、他瞬忽飘起,半空中手指攀上了一根藤萝,身形便如一只大鸟稳稳落到了枝头。
  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借着那一星光亮一眼看去,公子舒夜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松开了手指、足尖一点树枝、再度掠起——蜘蛛!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他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一样铺开。
  公子舒夜就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岭南大地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他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然而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公子舒夜这种艺高胆大的剑客、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苗人所谓的五蛊神、便是这些毒虫吧?毒蛇、蜈蚣、蝎子、蛤蟆和蜘蛛,这苗疆里用来提炼蛊虫的“五毒”!这几年来行走于南疆大地,他也看到过有能人异士操控蛇虫、甚或施用异术;然而,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拜月教主?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只有拜月教主了吧?
  然而……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又是为何?莫非是教中出了什么大事?
  公子舒夜坐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浓荫密林,心事重重。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孤身一人一剑闯入南疆,此刻真是有了沧海觅一粟的茫然。
  若一切如阿岩所说,那么沙曼华来到这个扶风寨已经是半年之前、那之后她便带着明教长老妙水婆婆,骑着白狮去了灵鹫山月宫——她是拜月教的人,对苗疆一带应了如指掌,那么,现今、她应该已经到了拜月教总坛月宫了吧?而看现下这种情况,拜月教内部,应该也出现了很大的变故,才会惹得苗疆千山蛇虫横行。
  不知道她如今、又是如何……
  如果跟着这一群迁徙的毒虫走去,迟早也能碰到和拜月教相关的事情,进而打听到那个渺若云汉的月神之宫吧?
  -
  灵鹫山上的月色似乎分外的明澈,仿佛月神也偏爱自己的教民、将天下月华中的三分慷慨地倾泻在了山顶的月宫中。
  圣湖和神庙沐浴着月色,然而一向信徒众多、彻夜祈颂不绝的月宫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充满了不祥的血腥味,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在月宫周围、将这个南疆圣地包围,如同一座孤城。
  高高的祭坛上,伫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披散着长发,广袖长襟,对着当空朗月举起了双手,高声祝诵着什么,每一次她声音转为尖利的时候、四野中蛰伏待命的毒物便是一阵骚动不安。那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曼珠沙华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在暗夜中灿烂夺目。
  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漆黑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那是苗疆至高无上的拜月教主的身份表记。
  然而此刻,这张美丽的脸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她不停的祷告着,一边抓起案上朱红色的粉末、投入到祭坛中央的石鼎中——嗤啦一声,腾起了一股淡红色的烟雾。那粉末是由金线菊、黑心莲、毒蟾卵、沾了瘴毒的菌类、再加上拜月教圣花曼珠沙华几种毒物烧灰炼成,只要一丝一毫的气味散播出去、四野毒虫无不俯首听命。
  红雾散入空气、四围的毒物蓦然发出了可怖的嘶喊,相互扭打在了一起!翻翻滚滚中,终于又有五只毒虫成为各族之王,从四周向着祭坛爬了过来。
  拜月教主将手伸到了神鼎上,指尖忽然滴落了一串殷红色的血珠。
  那五只毒王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一跃而起,直直投入到那滚热的神鼎中,在里面再度剧斗起来。而拜月教主只是将手伸在神鼎上方,不停将自己的鲜血注入其中,口唇开启、喃喃地祝诵着什么,脸色越发苍白得可怕。
  “夷湘,你竟然不惜使用分血噬魂术、也要制我于死地?”圣湖边上,一个白衣人遥望着高台上施展蛊术的拜月教主,冷笑,“你难道不知,历代拜月教主、从来都不会比大祭司拥有更强的力量?”
  月光照在湖面上,泛起万点银光,映照在白衣上。也不知是那袭白衣用什么织成,皎洁的月色被湖光一映、竟仿佛活了一样,在衣襟上流动。然而璀璨夺目的、还是那位白衣人深碧色的双目,以及额环上那一块血红色的宝石。
  暗夜里,那一点光芒分外夺目、竟似震慑住了一旁蠢蠢欲动的剧毒蛇虫。
  这一次月宫内乱,拜月教主与大祭司彻底决裂,相互间斗法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他身侧重重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毒蛇蜈蚣的尸体,几乎垒成了一道三尺高的墙。然而后面黑暗里,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毒物准备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白衣祭司伸指点出,背后圣湖中死水微澜,仿佛有什么跃出了水面、让空气陡然发出了奇妙的扭曲——那是应祭司召唤而来的鬼降。似乎有无形的力量瞬忽出现、将一只跃来的毒蛤在半空化为齑粉。
  “去!”就在此刻,远处高台上陡然传来了拜月教主凄厉的语声!
  药物和血混和的味道还弥漫在风里,而神鼎随着那一声厉喝轰然碎裂——原本入鼎的五只毒王赫然无踪,从中腾起了一只庞然大物!那只怪物蜿蜒在半空、身长几达一丈,两只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红惨惨的光,瞬忽扑近、遮蔽了他头顶上的所有月光,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
  “蛊王!”风涯大祭司脱口低呼了一声,按住了额心的那枚红色宝石——那是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可以辟易一切邪魔异兽。
  然而,不等他发动降头术召唤鬼降,头顶的月光陡然消失了。月光一旦消失、他的力量便滞阻了一下,湖水中的恶灵居然不曾听命涌出!
  “夷湘……我将你从小带大,教给你一切、你如今竟这般恨我?”在蛊王当头扑下、一口咬住他半边肩膀的时候,风涯祭司没有丝毫痛楚的感觉,眼里深碧色慢慢凝结成冰。
  他忽然长笑起来,声冷如冰,大笑声中、额环上红宝石如一道电光贯穿了蛊王的身体,那个庞大的怪兽、居然应声裂为两半!
  白衣祭司风一般地从漫天下落的血雨中掠过,转瞬逼到了神坛前。
  “起!”拜月教主却丝毫不惧,手指一点,周围无数的蛇虫毒物便如雨般扑了过来。然而这些普通毒物、又如何能阻挡祭司的脚步?风涯祭司如天外飞仙般掠过,手指探出、已然点住了拜月教主颈侧的血脉——然而奇怪的是她居然不避不闪,眼里也没有畏惧的光。
  “夷湘,你竟敢叛我!”风涯大祭司眼里陡然闪过妖异的狠光,手指并拢,厉声。
  “风涯大人!”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暗夜里有个声音急促地唤了一声。
  风涯微微一惊:是沙曼华那小妮子?也真是可笑……这个昔年被送往大光明宫的神女居然自己跑回来了,可一回来、偏偏遇到了教中最大的一场内乱。
  风涯大祭司冷笑,手上却片刻不停,手指微一用力、便掐断了拜月教主纤细的脖子——那一瞬间、温热的血如喷泉一般濡湿了他的手,他怜惜而轻蔑地看着这个即将失去生命的女人,叹了口气:“背叛我的人,死后只能永困湖底。”
  夷湘却在笑,眼睛里充满了嘲讽。怎么?陡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回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不能动弹了。是血咒!……是夷湘居然用自己全部的血下了咒术,在这一刹那把他困在了神坛上!
  “风涯大人!”背后那个声音越发惊慌焦急了,“小心!”
  他努力想解除身体的麻痹,然而这个用生命作为代价的咒术太过可怕,即便是拜月教灵力无上的大祭司、都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在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了极其诡异的景象——在他身后的黑夜里,那一只被剖为两半的蛊王、竟然又重新复合了!
  巨大的蛊王呼啸而来,冲向祭坛上的两人。夷湘的血似乎刺激得它发了狂,不管不顾地要将祭坛上所有人都吞噬下去!
  “祭司大人!夷湘姐姐!”沙曼华从远处急奔而来,眼看已经来不及赶到,便立住了脚,引弓发箭,连珠成一线——那一瞬间、七道光华撕裂了黑夜、追逐着那条蛊王腾空的轨迹,将巨大的妖兽钉在了虚空中!
  ――
  四、拜月教主
  好长的噩梦……原来,祭司也是会做梦的么?或者只是暂时的魂不附体?恍惚中,他依然停不下思考,在虚浮的感觉中不断的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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