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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55 王洋(现代)
  “那又有什么难?未央君主才华出众,一首小诗还不一挥而就?”天使不以为然。
  文官抓抓头皮,支吾:“可……可写了一大会儿,房里还没传出诗笺呢!”
  狄青虽没有看向这边,可一切对话却完全听在耳中。他脸色陡然一变,一阵莫名的心惊胆跳。他抬头看丁宁,丁宁也正在看他。
  蓦然,堂中诸人只觉红影一动,两位将军已不在堂中!
  洞房外仍围着许多人,嘻嘻哈哈地讨喜、索诗,可房门紧闭。
  丁宁与狄青对视一眼,一掠而至,同时出掌震断了门栓,双双抢身入内。
  房中果然一空无一人。
  妆台上的珠花仍在,几名伴娘已身首异处,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洞房。妆台上压着一张诗笺:“诸君不必闹嚣嚣,一世良缘在此宵。银河织女停梭待,早使银河跨鹊桥。”诗上墨迹未干,显然催妆诗刚一写完,未及送出,新房中已变生不测。
  看热闹的众人涌入,一见房中如此惨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她的武功并不弱,可显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可知下手之人必是熟人。”丁宁一字一顿地说,眉间忧色重重。
  狄青此时闻说老母仍在,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她……”
  “谁?”
  狄青还未回答,突听房外一阵吵闹,一个人冲了进来。他脚步踉跄,满脸血污,呼吸粗重,显然是受了重伤。
  “洪统领!”旁边已有人惊呼出声,扶住了他。
  洪将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方……方天喻那小子,通敌……叛乱……”
  他回头,指着西北方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契丹勾结了楼兰……造反……将军,快,快……”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便绝了气息。
  丁宁与狄青更不迟疑,大喝一声:“击鼓示警,马上出营备战!”两人掠出房门,扯下新衣,迅速披挂停当,出营观看。在国难当头的瞬间,所有私人的事情已经显得无关紧要。
  丁宁回头对狄青道:“你先率一万人马去占领阵地,我点齐兵马后就马上赶来。记住,这一战只能进不能退!”狄青缓缓拉下了青铜面具——这是他上阵时的习惯。
  因为他的相貌过于俊美,缺少威猛之气,所以临阵杀敌之时,他必上这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他缓缓举起了手中辟疆剑,向丁宁点了点头。
  然后他翻身上马,下令:“二千人为前锋,结‘虎象阵’,缓缓前进;两千人为后队,结‘长蛇阵’以阻后敌!出发!”
  丁宁交待完毕,已奔上点将台,亲自击鼓集兵。鼓声缓慢而决然,一声声传出里许。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的官兵,突然剑皆鸦雀无声。
  不一时之间,台下已齐集了各部人马。
  丁宁回身,说道:“今夜有契丹军来袭,备马出战!”
  行令将军当即转身发令,但听得一句“出发”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整然有序,毫无惊慌杂乱。
  大军齐毕,丁宁纵马,正待出发,突听营后战鼓喧天,火光大作!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营后草料场已大火冲天。兵无粮草不行,草料场向为军之重地,此处一失,军心立时浮动起来。
  丁宁心下暗惊,只听探子来报:“方副统领叛变降敌,已火烧草料场,起兵反杀过来。”
  众军更是心惊。方天喻也是一名重将,手握五万雄兵,镇守后方。此时一旦起兵反叛,与契丹前后夹攻,其势凶险无比。
  丁宁处变不惊,缓缓下令:“变后队为前队,向南攻击!”
  号令到处,三万兵马分为前军、左军、右军、后队四部,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兵甲锵锵,南向挺进。众军见敌势如山,心中俱明今晚只怕生死难料,可一向忠于宋室,也只有拼死一搏。
  行出十里许,已见到大批人马。为首一将正是方天喻。
  丁宁勒马,厉声喝道:“逆贼,朝廷待你不薄,为何负恩反噬?”
  方天喻大笑:“丁宁,我驰骋疆场二十多年,为大宋卖命流血,却只是个副统领;你黄口小儿,只不过由于出身将门,居然一来就当了大将军,这公不公平!契丹许我大元帅之职,比起大宋若何?”
  丁宁不再答话,右手一挥。行令官手执黄旗,一声令下,左右两翼将士缓缓前进。敌我双方两阵对园。
  敌阵中鼓声大震,突地向左右分开,推出几百名俘虏来。这些人大都是平民装束,男女老幼都有,被齐齐推搡在地。方天喻冷笑:“压敌军家属上阵!”
  此语一出,丁宁这边的宋军登时一乱。要知玉门关驻军大都是常驻塞外之人,除了一部分为戎边犯人外,大率已在本地安家立业。如今只见敌方推出这许许多多平民,拖儿带女,乱成一团,将士心中安得不慌?
  方天喻麾下一骑纵马出阵,叫道:“大宋官兵听着:尔等家小,已被收留,投降的和家人团聚,升官三级;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宋军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亲人,一个个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丁宁目光闪烁,心知现下情势危急,一旦有人先行动摇,变兵败如山倒。方天喻这一手旨在瓦解己方军心,说要杀俘虏一定是说到做到。
  这时,高台之上又一阵喧哗,一队人被牵了出来。这些人大都为女子,衣饰华贵,可见并非一般平民。
  这些都是大宋将领的妻室儿女。
  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众人颈中。
  方天喻冷笑:“尔等再不投降,可要杀人见血了!”
  这一来,军心更是浮动,不少士兵已在窃窃私语,而将领大都看向了统帅。
  丁宁目光沉毅。他知道在这关头,他已是全军的灵魂,他绝对要冷静!
  方天喻手一扬,一个红衣女子被押了上来,她穿得是大红的嫁衣。
  “未央郡主!”宋军中已有不少人失声惊呼。连将军夫人均已落入敌手,这样一来,宋军岂不是一败涂地了?
  “丁宁,你到底是降不降?”方天喻下令军士把刀架在未央郡主颈中,喝问。
  未央郡主头发零乱,衣衫不整,可目光坚定如星,朗声道:“将军勿以家室为念,好男儿当一死报国。”她此语一出,一些心中浮动的宋兵停住了口,纷纷转头看向丁宁,想知道统帅该如何是好。
  几万人的战场,一时间居然静得出奇。
  丁宁缓缓抬头,喝道:“汝为宋室而死,史书当记你一大功!”语音未落,他弯弓一箭射去!箭劲而疾,直射台上的未央郡主!
  箭射入未央郡主头部,她登时委顿于地。
  众军肃然,一个个热泪盈眶。
  这时,对方阵前许多将领妻儿哭叫起来,惊慌失措。
  丁宁手擎倚天剑,厉声大喝:“将哭喊的女人都射死了!”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枝箭射了出去,哭叫的人纷纷中箭而死,登时没有人再敢乱喊。
  丁宁回顾手下士卒,目中闪着可怕的光芒,一字字道:“今日,战死,为国;生还,亦为国!”
  方天喻眼看对方并不受威胁,立刻撇下了俘虏,变动阵势向宋军发起了攻击。丁宁毫不退缩,也马上指挥军队迎战。
  这时,突见敌方阵地一阵骚乱,一匹马在阵中疾奔,马上却空无一人。待到马奔到了近处,突听一声弦响,连珠般三箭已射向方天喻。
  方天喻大惊,扬鞭向来箭击去。这一手挥鞭击箭的功夫他本是熟练已极,可这枝箭中竟隐隐含着内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击落了一枝箭,尚未回过鞭,第二枝转瞬间又到!这一箭从他左肋穿进,透胸而过,他身边将士竟来不及护卫。
  变生腋肘,交战得双方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时,只见那匹马的鞍下还伏有一人,那人从马上跳出,一刀割下了方天喻的首级,高高举起,厉声高呼:“叛军首领已毙,赶快投降!”众人一时呆住了。
  那人红衣长发,居然是已死的未央郡主!
  原来,她身怀绝技,在丁宁一箭射来之时,低头以牙咬住箭蔟,更佯装中箭身亡。待得众人注意力转移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复活”,慢慢靠近方天喻,一击得手。
  丁宁不肯稍纵时机,鞭梢一指,大军掩杀了过去。
  在乱兵之中,两人纵马相互驰近,默默注视着彼此。方才短短片刻之中,已经从生到死走了一回,劫后余生,一时心怀复杂,恍然隔世。
  “狄青呢?”过了许久,未央郡主问,“怎么不见他来?”
  “他已先领兵去抗击契丹部队去了。”丁宁道。
  “好,我这就去帮他!”未央郡主拨转了马头。
  丁宁点点头,道:“现在情势这一边我还走不开,你告诉他,让他多撑一会儿,我马上领兵来援助。”在大军压境的关头,他也无暇多说些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便策马冲入了战场。
  未央郡主望着他离去,握着马鞭的手不由一颤。丁宁上战场时,临别时回顾的神色,似乎含着一丝牵挂与关怀。
  他……他是自己的丈夫啊。她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可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感情可言呢?两人的婚事原本就出于无奈,而各自亦都有了心上人,甚至为了反抗不惜以死相胁。
  可是,直至见了面,才知道对方并非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憎——也许,一切反感只是先入为主罢了。
  “但是,一切也已经是这样了……无可挽回。”未央郡主一边策马疾奔,一边有叹了一口气。
  丁宁固然永远忘不了冰梅,而自己又何尝能忘了狄青?就算以后真的奉旨成了亲,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对两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至死方休的折磨?
  爬
  雪满天山(第三篇)
 
  引子: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一节
  而此时的狄青,亦陷入了极其险恶的境地!
  他帅部向西北奔出一百余里时,路旁忽遇契丹军伏击,他下令军队改为分阵后退,但是因为夜黑不分左右,而军中一部分将领以被契丹买通,故意引错队伍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全军竟退入了一处峡谷之中!
  宋军一进入峡谷,谷中突然鼓声大震,峭壁上火把瞬间熊熊燃起!
  火把下映出了契丹的军旗,旗下众军簇拥的正是契丹左贤王耶律重元。他身边的一个黄衫女子,却正是琵琶公主。
  狄青按剑环顾左右,只见谷中几丈之外便漆黑不见五指,士兵们大半已有了退缩之意,当即决然下令:“割下马尾,点火照明!”
  “狄青!”左贤王坐拥大军,俯视山谷中惶惶不安的宋军,大笑,“你一向号称疆场无敌,不料也会有今日吧?怎么样,投降吧!”
  狄青冷冷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乃是大丈夫之荣,今日又何必多言!”
  “那好,”左贤王右手一挥,军士架出了一名红妆少女,左贤王微微冷笑:“那你连老婆也不要了吗?”
  “唰”地一声,左右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了五儿的颈上。五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左贤王有些得意:“狄青你枉称英雄,怎么你的老婆竟这么不中用?”他顿了一下,继续扬声道:“狄青,本王听说你出身贫贱,曾为马夫。你们汉族有一句古语:”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忍心见她被乱刀分尸吗?”
  狄青的手指缓缓扣紧了剑柄,因为带了面具,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汉族又有一句古话:”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国家大事须割舍私情。左贤王,你杀我家室,徒令我立誓灭亡契丹,无补于今日之事。“琵琶公主冷笑:“只怕你对她根本无私情可言,今日假公济私,才有这般大方。”她回鞭一指西南角,仰天大笑:“狄青,方将军已经切断了你们归路,正与丁宁混战。只怕你的未央郡主早已横尸疆场了!”
  众人大惊回首,只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而起。“草料场被烧了!”有人喊了一句,登时军中一阵骚动。更有些军士心系妻儿,再无恋战之心。
  狄青回望军营,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微微发抖——未央郡主…雪鸿…死了?死了!
  他心中陡然有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悲哀,反手拔剑,大喝:“开战!众军退后者斩!”
  琵琶公主冷笑:“要打就打,怕了你么?”忽然,她横刀一挥,只见寒光一闪,五儿已惨叫倒地!
  “哈哈,狄青,先用你妻子的血来祭刀!”
  狄青用力咬牙,双手发抖。毕竟,五儿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照顾他母亲多年,为狄家吃了很多苦。如今,她没有等到夫荣妻贵、坐享荣华的一天,便血染沙场,让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无暇在去想个人的事,传令下去:“左军与右军各自结成青龙阵,挡住两侧敌军进攻,前后军互变,后军缓缓移出谷口,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再战!”他明白此地地势凶险,敌方居高临下,势如瓮中捉鳖,对宋军不利至极。
  这时,突然四臂上的火把一齐熄灭,谷中一下子变得漆黑。宋军的马尾已渐渐燃尽,谷中地方狭小,又伸手不见五指,军队一旦遇到了攻击,必将自相践踏而死!
  狄青急忙下令:“原地停下勿动!取盾护卫,引弓准备作战!”
  话音未落,只听得“飕飕”声如雨而下,千万支箭从峭壁上射了下来!耳边立即响起了一片呼号惨叫之声,宋军在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况下受袭,登时乱了阵脚,军士们在躲避如蝗的箭雨时,又分不清方向,一时之间阵势大乱,个个争先逃命。
  “将军,地势凶险,伸手不见五指,辨不清谷口在何处!”后军的首领驰马来报。
  这时,外围的左右两军以弓箭与契丹军对射,箭矢也渐渐用完。
  军情如火!
  狄青又一次回顾西南方向,心知丁宁未必能马上赶到救援,而自己以区区几千人马和契丹十万大军对峙,今夜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逼人,映着那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更是令人胆战心寒!
  “各人搭箭上弓,拉满勿发。”他一字字下令。
  宋军听见将领毫不惊慌的语声,心下稍安,纷纷立住了脚,引弓欲发。
  此时,契丹方面的箭矢滚木,仍不断地从壁上攻下,宋军伤亡已过半。
  狄青再一次举头四顾,蓦地举弓,“唰”地一箭射去,峭壁上左贤王头顶上那一串灯笼应手而落!他方才就已注意到了这串唯一的灯笼是契丹的指明灯,谷中的宋军往哪个方向冲,灯便指往哪个方向。是故敌我两军虽然都处于黑暗之中,宋军的动向却完全处于契丹的掌握之中!
  灯一旦射落,契丹军也失去了目标,谷上谷中一起陷入了混战之中。
  狄青领着一骑精锐四处冲杀,试图找出山谷的入口。可在茫茫黑暗之中,兵慌马乱,一时间又如何找得到?
  战甲上已溅满了鲜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但在塞外入夜的奇寒之中,又马上凝成了冰渣。他身边的将士不断地倒下,几个来回,一行骑兵只剩下了十多人。
  这时,狄青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他手持辟疆剑,一路奋力砍杀过去,大呼:“杀敌!杀敌!”他在马上大呼,浑身浴血,仿佛远古的战神。
  一人一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宋军随我来,一起杀出去!”他在谷中奔驰了几个来回,残余的人马渐渐汇集了起来,跟在了他的周围。
  狄青正不知往何处冲去,忽然之间,竟隐隐听到了一阵鼓声!好熟悉的节奏!……是什么?
  他竟在马上怔住了——《十面埋伏》,竟然是《十面埋伏》!
  狄青心中有难以言喻的狂喜,脱口唤道:“雪鸿!”
  鼓声更急,如雨点般穿透夜色传了过来。鼓声在西南方。
  狄青回头下令:“大家往西南方,全力进击!”他率先拨转马头,杀入了敌阵。敌方箭如雨下,军士纷纷中箭落马。狄青挥剑砍翻了几名契丹人,又抬头一箭射向了左贤王。这一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突然,又一声弦响,另一支箭闪电般射到!
  双箭对击,双双落地!
  发箭的是楼兰国的琵琶公主。
  左贤王吃了这一吓,恼羞成怒,下令:“全力进攻,别让一个宋猪漏网!有斩得狄青人头者,赏金千斤,升官三级!”此语一出,契丹军攻得更是凶猛。
  大宋官兵已伤亡过半,但是仍拥着主帅全力朝鼓声传来之处杀去。
  鼓声仿佛是一盏指明灯。
  琵琶公主秀眉一蹙,冷笑:“怎么,她居然还没有死?”她踌躇了一会儿,忽然咬了咬牙,摒声敛气地听清了鼓声传来的方向,举起弓,向鼓声传来之处一箭疾射过去。
  黑暗之中,鼓声忽然中断了!
  鼓声一消失,大宋官兵一下子找不到方向,在黑夜中乱冲乱撞,又乱了阵脚。
  “雪鸿,你怎么了!”狄青在心中狂呼,一遍遍地举头四望,想看清谷口的方向。可是黑沉沉的夜中,只有一片片雪花慢慢飘下,只听到天上传来一阵阵雁唳——难道,他和大宋的一万将士,就要在此阵亡吗?
  忽然之间,一声,又一声,鼓声又响了起来!极其缓慢,却极其有力。
  大宋官兵个个精神一震,又开始朝那个方向拼命杀过去。
  琵琶公主眼中充溢了杀气!她一跺脚,又是一箭射去。但是这一次,鼓声只是略略顿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地响起。虽然缓慢,却极其坚定有力。
  她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地收回了弓。
  这时,忽听西南角上厮杀声大作,一个探子跑过来禀告:“大王,丁宁已经平定了方统帅的军队,正移师来攻击我军的外围!”
  左贤王大吃一惊,再也坐不住:“方天喻那小子还夸口一定能活捉丁宁!如今……如今可怎生是好!”他求助似地望向了一旁的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想也不想,冷冷道:“丁宁与狄青均是一代将才,如今一旦内外合攻,我军绝对不是对手!还是趁着天还黑,马上退兵,还可以保全实力。”
  狄青率众朝鼓声起处冲杀,一路上尸横遍地,血染战衣。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冲入了一队人马之中,猛听有人大喊:“狄青,是你么?”
  他一惊抬头,见火把之下映着大宋的军旗,一个人向他疾冲过来。火把明灭之中,他认出了那张年轻却沉毅的脸。
  他一把拉下了青铜面具,策马迎了上去。
  在驰近之时,两人在马上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有一代统帅气概的年轻将领同时热泪盈眶!恶战方休,真恍如隔世!
  战场上的相逢,兄弟般的战友之情,让两位男儿也不由热泪盈睫。
  但俩人都没有浪费时间,丁宁很快恢复了常态,用极为简洁的话语问明了战情,与狄青商量了几句,马上确定新的部署。
  “狄青,你苦战了一夜,体力已不支,先带余下人马回营休息。追击契丹溃军之事,就交给我吧!”丁宁拍拍他的肩。看见同去的一万名士兵,只余下二千多人突围,而且一个个都浑身是血,不有心下歉疚,“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被方天喻那逆贼拖住了,来的迟了,对不住。”
  狄青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战甲上有多处血痕,双肩、左肋、后腰上都受了伤,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他刚才疯狂般地砍杀,竟浑然不觉疼痛。
  他脸色苍白的笑笑:“同是为国出力,还客气什么。”
  丁宁不再多说,一声令下,点起人马急赴前线。但他刚刚奔出几步,又勒马回身,在狄青耳边低声问:“未央……未央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她么?”他的语气中,有难掩的焦急与关切。
  狄青猛然一惊!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鼓声已停歇!
  “雪鸿!”他大喊一声,拨过马头向谷中疾驰。
  丁宁脸色亦是一变,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可只一迟疑,他又回过头去:“马上急行军!”他头也不回的跟上了追击契丹的大军。他是统帅。
  大队人马过处,荒原上腾起了满天的黄尘。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战场上一片血肉模糊。许许多多尸体胡乱的堆在地上,有的没了头,有的缺了手脚,也有的开膛破肚。许多寒鸦与鹰在上空盘旋,叼着死人的肉。
  狄青在找人,心慌意乱地在死尸堆中跋涉。
  昨夜的鼓声,如一盏长夜孤灯,给濒于绝境的大宋兵马生的希望。那鼓点的节奏,敲击的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
  他听过未央郡主弹过这一曲。他听得出在谷口击鼓的人正是她。
  他撇了马,登上了那陡峭的山壁。全身上下的伤让他几乎失去知觉,可他仍以长剑拄地,一步步地踏着积雪走了上去。
  登上了谷口那险峻的山顶,他的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一面军鼓,一半埋在雪中的军鼓!
  鼓的一面,牛皮已被击破。可见击鼓的人下手有多重。
  可是,未央郡主……未央在哪儿呢?
  狄青放眼四顾,只见白茫茫一片。突然,他发觉雪地中一截东西露出。
  是一截箭羽。雕翎箭。
  他几步冲了过去,用手扒开了地上的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中有一个莲花般美丽的人。未央郡主。
  她静静的俯卧在雪地里,身边的血已经凝结成冰。两支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一支从肩后穿入,锁骨下穿出;另一指则钉在了她的脊背上。
  狄青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缓缓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抱起。
  她的脸色和血一样白,似乎是透明的。漆黑的长发粘满了白雪,在耳后垂到了地上。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鼓槌。
  “雪鸿,雪鸿!”狄青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用力摇着她的肩。她却只是毫无知觉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
  狄青连忙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又在腰间解下酒囊,给她一连灌了几口。酒是极烈的烧刀子,据说可以当油点灯。
  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找了一处避风处,抱着她坐了下来,解开战甲,把全身冰冷的她拥在怀中。他明白要害中箭,又在雪地里埋了一夜,她的伤有多重!
  她真象是个冰雕的美人。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
  狄青的思绪却飞到了很久以前。……那饮马溪边的初次相见,王府中美丽顽皮的小郡主;武功惊人的郡王父女,为他而反目成仇;二年来,那个冰冷而又温暖的马房;还有她哭泣着离去那一夜,塞外的满天大雪……
  一切仿佛远不可及,却历历浮现在眼前。
  可及至她再次以未央郡主的身份,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是快要成为将军夫人了。未央郡主和雪鸿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她高贵、典雅,矜持而有礼有节,完全是个无缺的贵族小姐。可她的骨子里,却仍有着强烈的叛逆精神!
  这时,怀中的未央郡主动了一下。狄青从沉思中醒来,忙低头看她。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却一眼看见了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一丝慌乱闪过了她的眸子:“你是谁?”话一出口,她又笑笑,“原来是你啊,狄将军。”
  她的脸色仍极其苍白,语音也微弱至极。
  “部队……全脱险了么?”她轻轻问,“那一战,可真……惨烈。”
  “雪鸿。”狄青缓缓拉下了面具,凝视着她,目中的冰在化去。他的心也近在咫尺。他已不再刻意的掩饰什么,他已压抑了太久。
  未央郡主这才发觉自己倚在他怀中,不由脸上有一阵不自然:“这……不太好。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狄将军,丁宁怎么了?五儿又在哪里?”她有意提起这两个人,是为了让狄青明白彼此的身份,已不容两人再有任何瓜葛。
  “一个走了,一个死了。”狄青的脸色铁青,话中有不容置喙的果断。他的眼中,也有闪电一般的光芒闪动。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雪鸿,我爱你。”他声音微颤却义无反顾地说,“从第一次在溪边见到你起就爱你——可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一个马夫、囚犯,凭什么对一个郡主小姐抱有非分之想?何况以我的身份,上有高堂,又有了妻子,礼教又怎能容我有逾礼之想?”
  未央郡主颤声道:“可……可我追来了呀!”
  “那有什么用?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时顽皮,故意和父母作对。更何况,更何况……唉——”他叹息了一声,“原谅我的自私,我自小一心想从军队中出人头地,为家门增辉。我实在不想……不想自毁前程。”
  未央郡主微微一笑:“没……没什么,我不怪你。好男儿……好男儿当扫除天下……咳,咳,……契丹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她苍白的双颊,泛上了奇异的血潮,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狄青手抚辟疆剑:“我和丁宁不一样。他是将门之子,一生下来就是统帅……可我,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未央郡主倚在他肩上,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喘息了几口,低低道:“我……我突然觉得很冷……冷极了。”她单薄的身体,已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发起抖来。
  狄青一把抱住她,喂她喝了一口烈酒,急问:“你怎么样?”刚才万军压境不动声色的他,声音中却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冷……冷到了骨髓里……”未央郡主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声音已上气不接下气。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喘息,一字字微颤地说:“很……好……你终于……承认了……也……也不枉……不枉我……”她一句话未说完,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她的眼中流出了泪,晶莹的泪。流过苍白的双颊,在颊边凝成了冰。她的手握在狄青温暖有力的手中。这样温暖的一双手,是她在王府冷酷的教养之中,一直渴望的啊……可是,可是……
  狄青缓缓道:“五儿已经死了。我也准备解甲归田,你……你还跟我去么?”
  未央郡主惊讶地看着他:“你……你的志向,你的梦想呢?……你不想……不想做一个……名垂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抬头看着插在雪中的辟疆剑,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霍去病曾说过:”契丹未灭,何以为家‘,马援也说:“男儿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安得死于床席儿女子手中’。我……我只怕没有先代名将的豪情。”
  未央郡主虚弱至极地笑笑,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你决不……不可自毁……前程,我……我不想……不想拦你……你的路。若是……若是……千年之后,史……史册上……有你的……名字,我……我会……很高兴……”她嘴角微现笑意,断断续续地道,说一句,喘一口气,“丁宁……丁宁是个……很好的人,我、我能嫁他,也是……福气。我不想……为将军府……和郡王府……丢脸。”
  狄青低头看她,目中亦含了泪。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求你……带我……回去,就是我……我死了,也……也把尸体……带给他。……我们……赵家是天族,说过的话……决不……反悔。”她一句话未毕,血色迅速从她的唇上和双颊褪去,她的声音,亦缓缓低了下去。
  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对白雕展翅掠过苍穹。
  那一天,风沙真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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