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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46 王洋(现代)
  “上面的字,只怕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哪怕是亲手将那些字刻上去的人。”华清将火折凑近洞壁,手指抚摩着那已经有些长上青苔的刻痕,有些感慨,“十五年前某一个深秋,白云宫也有一个女弟子因为动了凡心、被贬到此处禁闭,她的师傅限令她在日出前想通,自愿去放弃所有尘缘——不然,便要强行让她喝下洗尘缘。”
  “啊?”华璎微微一怔,不自禁的脱口低呼,“她、她的师傅……也这般强人所难么?”
  “白云宫里面的规矩本来就严……历任的宫主,从来没有一个好脾气的。”华清的手抚摩着石壁,眼睛里面却有辽远的叹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么,她便是在这里静思了一夜么?”在火折一明一灭的光中,华璎的眼色陡然也黯淡起来,“她、她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华清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这个女弟子和现在的你有一点相似:她的资质也很好,可以说白云宫近一百年来只有她能在三十岁以前,就将白云千幻剑法真正练成……但是和你不一样,她那时候依然不顾一切的爱着那个男子,其实根本不用想什么,她绝对不会和情郎分开的。”
  火折映照着石壁,上面的痕迹过了十多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凿之间的凌厉。
  “她的师傅硬生生将她关入悟真洞里,说如果她想不通等天明了就要逼她喝洗尘缘——她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打开洞门出去。”华清的眼神幽幽远远,这个年轻的女冠,居然知道这样隐秘的过去,“眼看长夜就要过去,师傅就要拿着药过来,她疯了一样在石壁上到处刻下情郎的名字——生怕自己真的会忘掉,她想记住他啊!”
  “但是…最后还是被凿掉了么?”陡然间华璎明白过来,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些平整的印痕,她眼睛便是一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慨,让她几乎掉下泪来。
  还是没了……什么都没了……那样用尽了毕生爱恋写下来的名字,仿佛写在沙滩上一般,潮水来去之间,宛如从未发生。
  “是啊。师傅一进来,看见她这般不顾一切的势头,知道怎么劝也是无用,当即就制住了她,逼着她喝下那药去!”华清轻轻说着,声音渐渐由波澜不惊变得尖锐凌厉,仿佛感染了当时那样疯狂惨厉的气氛。
  “那个女弟子不肯喝,拼命的挣扎,甚至拔剑对着师傅动起手来……然而,她还不是师傅的对手。她师傅将她击倒在地,将药给她灌下去,然后在等着药力发作的间隙里,开始冷漠的一处处削去壁上刻着的名字——她必须忘记!必须忘记!”
  “最后知道无望,在陷入药力发挥的恍惚中时,那个女弟子忽然抓着剑锋回过手来,用剑划破了自己肩上的肌肤,将名字刻在自己的身上……她要记住他,她宁死都不要忘记!”
  华清的手用力的抓着那些刻痕,几乎将纤细的手指折断在石壁上,她的声音渐渐高了上去,犹如乌鹊夜啼。
  “后来呢?”仿佛听着的,是自己的未来,华璎手心沁出了冷汗,有些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生怕听见的是不好的结局。
  “很惨。”华清的回答却是简短的,仿佛需要平定一下心中的振荡,然而那样一句简短的概括,却让华璎的心蓦地沉到了万丈深渊。
  心中一片冰冷。那般惨厉的故事……十多年前发生在这个寂静冷僻的石窟里。恍惚间,夜风中她似乎听到了当年那个女弟子绝望的哭声和喊声,幽幽远远。那是一个被硬生生扼杀的灵魂,依旧在不甘心的呐喊。
  ——如果她不从,静冥师傅会不会如此对自己?
  
  沉静了一会儿,华清继续说了下去,终于不再情绪动荡,然而声音却带了些萧瑟悲凉:“那个女弟子没有能按照原定计划下山去找那个恋人。几天不见她的消息,那个男子便自己找上了白云宫——然而,没想开门出来的便是她……”
  “她,她真的不记得他了么?”想象着再见陌路的场面,没来由的一阵寒颤,华璎轻轻问。
  “不记得了——洗尘缘那样的药力……”华清摇摇头,火折子已经快要燃尽了,她晃晃手腕,让最后那一点烧完,叹了口。
  “她的情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几天不见,她便变得如此冷若冰霜。他无论怎么说,她都只是当他是个疯子。纠缠不清之间,惊动了白云宫里面的人,师傅出来看见了,就沉下了脸——要她将这个人赶走。”
  “那个女弟子就这样和昔日的情郎动起手来。”
  说到这里,火折子已经灭了,石洞中刹那间一片黑暗。而大师姐的声音,依旧在黑暗中缓缓响起,冰冷如水:“她啊……招招无情,不带一丝留恋。不知道是因为她剑法真的大成了,还是最后关头那个男子下不了杀手——反正到最后,她一剑刺穿了昔日情郎的胸口。”
  “啊?!”终于忍不住,华璎脱口惊呼了一声,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声音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惧怕的感觉……即使是在这个偏僻阴冷的石洞中,听到这样的事情,未必能让她感到从心底漫出的寒意。
  ——那是因为她从中看见的,是她自己的命运。
  “也幸亏那个人武艺高绝,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没有毙命——只是抱恨而去,从此心灰意冷,在有为之年而绝迹于江湖。”大师姐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方道,“就是到了如今,每一年伤势便要复发一次,这折磨…只怕是要至死方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和惋惜,与她的年纪大不相合——华璎想,大师姐恐怕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吧?这里每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各自修心养性,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清静安闲,然而内心里多深才能见底,却是无可猜测的。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冰凉的石壁,十五年前的斧凿痕迹仿佛刀剑般凌厉的割痛她的手,华璎一颤,忽然在黑暗里低下头去,极轻极轻的问了一句:“这上面本来刻着的名字,是不是……是不是‘风涧月’三个字?”
  11 沧月 回复于 2002.10.06 13:22
  声音飘散在黑夜的洞窟中,仿佛激起了微微空荡的回声。然而,黑暗中华清师姐默默伫立,却没有应。
  都是聪明的女子,很多事情,说到一半便能知道。
  “师傅……师傅她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么?好可怜……她、她什么都忘了么?”华璎的感慨却越发的深,想起往日师傅的行迹,忽然觉得平日她那样严厉冷酷的态度、反而更让人觉得感触万千。
  华清的声音这时才响起来,轻轻叹息着:“是啊,她不记得了——师祖后来一直很严厉的管束她,渐渐师傅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十五年来她一直恪守着无尘师祖的训导,将风神会当作了死对头……你看,她不是死死守着青鸾花,不肯给风神会么?”
  华璎生生打了个冷颤,想起这次冲突的主要原因,脱口轻呼:“天……十五年后,师傅、师傅还要看着他死么?”
  黑暗中只听簌簌的声响,然后微微的红光一闪,原来是华清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个火折,点了起来。持着火折,她再次照了照洞壁,微微叹息:“师祖……说真的,虽然无尘师祖号称中兴白云宫的一代宗师,我却自小起就有些恨她。”
  “那时候我七岁,风老大和师傅都不过是双十年华的青年,多么相配的一对璧人啊——他们两的第一封书信,还是我偷偷转交的呢。”华清的眼光忽然又变得辽远,轻轻出了一口气,“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那时候我因为年纪小,所以师祖并不把我放在心上,看管的也松了一些——如今,可算是隔了蓬山一万重了。”
  华璎恍然:原来,在望湖楼上,大师姐临走时扔下来的那句诗是这样的缘故,看来,风涧月的确也是喜读义山诗的吧?……然而,看着他那样茫然的神色,大约十五年这么长的岁月后,他也忘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女道童了。
  “所以,二师妹,我带你来这里,给你讲这个故事——希望你不要再蹈这样的覆辙。”火折子的映照下,华清素净的瓜子脸上有凝重的表情,看着她,眼里闪烁着叹息,“太像了啊……在望湖楼我看见你和卫二公子那样的神情,心里就紧了一下。”
  
  华璎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火光幽幽映着她侧脸,她的手指在石壁上来回移动着,许久许久,才问了一声:“师姐……那么,为什么,你不和师傅说你知道的事情?”
  华清冷冷笑了一声,声音有些锐利起来:“师傅如今的性子,可以说和师祖一摸一样了。你以为她会听得进去?一开口,早就被当作污言秽语打出去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而且,就我一个人是口说无凭的,没有什么能证明那些事情发生过。师祖当年把一切痕迹都抹去了……连师傅拼了命在肩上刻下的字,都被师祖用烙铁烫平了!很惨……很惨……”
  华璎又是冷冷一惊,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肩膀,仿佛那炽热的烙铁烫上的是自己的肌肤——那样不择手段的压制啊…夜风吹来,她仿佛听到低低的哭声。
  那是那个年轻女冠被禁闭在这个石洞里面时的哭声,一边哭喊,一边在记忆消失前拼命刻下恋人的名字。在石壁上,在血肉之躯上。
  她要记住!她要记住!她要记住他的名字,记住她曾经……那样的爱过他。
  然而,一切终究被无情的抹去,仿佛砂粒回归于大海,平整的海滩上一望无际,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的身子在宽大的道服下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用力咬住咀唇。
  “其实,我记得这个石台底下,本来有个地方刻着的字没有被师祖看见,还残留着……”华清有些疑虑的低下头去,用火折子照照那个青石台子,细细看了一眼,“我两年前来看的时候还有‘风涧’两个字在,奇怪……后来再过来看,居然不知被谁抹掉了。”
  华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石台底下的凿痕——和石壁上比起来,已经是比较新的了。不知道门中还有谁,居然仍然在力图掩盖这样的过去。
  想到这一场悲剧牵连的人,和延绵已久的岁月,华璎心里一点点的冷得透凉。
  华清在黑夜中默默站了一会儿,看着手中的火折烧了大半,终于清冷冷的问:“二师妹……如今,你心里的打算是怎样?”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不知为何华璎却惊得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咬咬牙,终于挣出了两个字:“我走。”
  ——是的,她要走。她要离开。无论此后去向何处,断断不会再留在这个地方,将这个已经淡漠的悲剧再重新的临摹一遍。
  七年前,为了脱离牢笼,她选择了束发出家;然而没有想到,七年后,为了挣脱另一个更可怖的牢笼,她还要费如此大的心力。
  这天地之间,莫非到处都是躲不开的罗网?
  华清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火折又快燃尽了,她点点头:“的确还是走的好……趁着师傅还没有炼出那洗尘缘来,过几天轮到华嫦值夜,我去她提点她一下。”
  她轻轻笑了笑,眼色冷冷:“师妹们或许还会说:大师姐毕竟有本事,借着这件事,就轻轻松松逼走了师傅最宠爱的弟子,坐稳了掌门师姐的位置……”
  “师姐。”她颤声打断华清的话,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人和人之间啊,究竟要费上多长的岁月、多深的用心,才能够真正了解彼此?
  华清也就住了口,看着她笑了笑,抖抖手中又快要燃尽的火折:“二师妹,我们回去罢——夜很深了,明日还要早起念经。”
  走出去的时候,她们看见碧城山上点点碧色的鬼火——那是满山的磷火。这是阴气很重的山,层层叠叠的坟冈,一到夜来便是漫山飘飘渺渺的碧色鬼火。想想,“碧城”两个字,还倒是贴切的很。
  “二师妹,我一直想问——”走在山道上,掌门师姐忽然看看星空,轻轻叹了口气,问,“七年前,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离开卫二公子呢?”
  华璎怔了怔,忽然间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为什么?七年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想的够清楚了。因为身上千丝万缕的束缚,因为不想伤害到父母家人,她自以为是的选择了目前的路——她以为这样,自己忍着一点委屈,便是顾及了各方的颜面,将其余人受到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然而,结果又如何?
  母亲还是忧伤的死去,父亲依然衔恨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甚至怀冰……七年后重见怀冰,他眉宇间的悒郁竟然不曾如她所想那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
  如今,听到师姐问出这个问题,一直心境清明的她居然微微愕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她居然有那般决断的决定,甚至不让怀冰有置喙的余地。
  “或许……那时候我太小。”走到了半路,一直无语的她蓦然间轻轻回答了一句,语音里无喜也无嗔,平静如水,“我才十六岁。我以为传奇就是该那样结束的——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那些传奇里,不都是以离别后天涯永忆来结尾的么?”
  年轻的女冠抬起头,看着漫山的碧火微微笑了笑,七年后,她眉宇间稚气尽去,淡淡的愁绪和洞彻飘散在她秀丽的眉间:“那时候,我看了太多的传奇和诗词……以为就该是这样的结尾——”
  华清有些愕然的回头看着师妹,眉间有疑惑——的确,从她看来,这些话的意思实在是晦涩的。虽然是多年的同门,她,也并不了解她的二师妹。
  “你以为自己是戏里的人么?所以要照着戏文里面的套路唱下去?”半晌,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不可思议的,华清问。看见师妹含笑点头,不禁喃喃叹息:“天,难道你们这些大家小姐、书读的多了,便会生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心思来?”
  原来,虽然和师傅的故事情节相同,故事里面女子的心,却是另一番天地。
  “说实话,我是没有信心——我不了解离开我以后的他。”华璎低首,看着手中的凝碧剑,话语倒转为明了易懂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大门都不出的我,只能想象他的世界、他的想法,但是他内心究竟如何,我却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的。”
  “我不懂他。所以我害怕。”
  她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奇怪的。然而华清已经来不及细细问下去——已经到了起居所在的小院门口。
  那么,现在同样涉足江湖的你——懂了么?
  ――――“华璎,今夜子时,你到天心阁来见我。”三清殿上,檀香袅袅。华璎刚刚将那一卷悟真篇阖起,和一众师姐师妹站起来准备退下,却听见师傅在殿上对着她淡淡说了一句。
  华璎的脸色一白,看见旁边华清大师姐的眼光横过来,带着忧悯。她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拿着黄卷低下头去。
  “好,你们都退下吧……“静冥师傅有些疲倦的挥挥手,等得弟子们开始退出,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华光,对了,你留一下。”
  华璎眼角的肌肉微微跳了一下,但是没有得到师傅的允许,也不敢停留——退出关门之前,有些惴惴的看了里面的三师妹华光一眼。这个平日和大家接触最少的师妹,脸色出奇的苍白,或许和每日里留在丹房炼丹、不见天日有关吧?
  华璎跟着众人退开,但是不知如何,心里有些猜疑和不安,只是随着大师姐她们走着。
  “跟我来。”待得师妹们都鱼贯回房,华璎正准备推开自己小房间的门入内,却蓦地听到了大师姐在廊上低低说了一声。她一惊回头,看见师姐继续往前走去,从院子的后门穿出,绕到了殿后。
  “师傅,已经将解忧花添入药炉,弟子昼夜看守着,大约今夜便能炼成金丹了。”隔着窗子,听见里面三师妹的声音恭恭敬敬的响起来。
  “好……到了子夜时分,给我送到天心阁来。”师傅的声音依然透出说不出的倦意,和平日的冷厉大不相同,她顿了顿,忽然低低道,“华光,你一向为人小心,这一次炼制洗尘缘的事情,莫要同宫中任何人说起。”
  “是。”三师妹的声音平静,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有些担忧的开口,“但是洗尘缘药力太绝,师傅你真的要——”
  “华光,你可以退下了。”没有等她说完,静冥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响起,截断了她的话。
  碧城山上秋来的早,已经是遍山黄叶萧萧,一阵风吹过来,如惊起了一山的枯蝶。
  站在后山上,偷听完对话的华璎有些怔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本来是个安静而淡淡的人儿,随遇而安——可如今,事情似乎将她逼到了不得不尽快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如七年前那个秋潮桂香的晚上。
  “看来就是今夜了……”华清眉间的忧虑反而更深,看着漫山黄叶,在萧瑟的风中忽然转头看她,“你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晚上是华嫦值夜,你赶紧下山。”
  “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是一卷唐诗,几件随身衣服。”华璎有些茫然的看着山下,那里层层白云缥缈,遮住了山下繁华世界——她本来自那个地方,可如今一想起要重新回到那里,却是一阵无依的茫然。回去了,她能做什么呢?
  故园芜已平,旧好隔良缘——在这个世上,她已经如飘萍一般了。
  “下了山,就往北走——师傅会亲自来追你也未可知,自己留心形迹。白云宫的武功也不要随便传了出去……”看着她那样茫然的神色,华清师姐叹了口气,细心叮咛,“对了,凝碧剑你要留下。不然师傅绝对不甘罢休。”
  “嗯,这个自然。”华璎轻轻点头,虽然爱极了这把佩剑,但是知道此乃白云宫重宝,断断无私自带走的道理。她看着山下分了又合的白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不说话。
  华清也看着下山的路,道:“那么,我们先回去罢。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赶路。”
  华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忽然间,她好似下了什么决心,蓦地抬头:“——师姐,今天晚上我要先去天心阁盗取青鸾花!”
  华清一震,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师妹,一向安静低着头的华璎却静静地抬头,和她对视着,眼中的光芒坚定而纯净。华清忽然叹了口气,转开了头去,不知怎地,感觉脸因为惭愧而有些发烫:“你、你要带下山去,给风神会的龙头老大么?”
  华璎点点头,慢慢握紧手中的剑,半晌,轻轻道:“是啊……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我没有法子让自己什么都不做、自顾自的下山去。”
  “嗯……”不置可否的,华清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心里面从深处都慢慢震了起来。
  华璎看见师姐这般,忽然间感觉有些对不起华清——大师姐这样的帮自己,自己不知道好好配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添麻烦,真是不应该啊。
  “师姐,凝碧剑再让我用一晚吧……不要用到是最好,但是先得带着进天心阁。”华璎低下了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如果能顺利出来,下山前一定交给你……如果、如果我出不来……那么也就当交回给师傅好了。”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还准备说什么,蓦然间,听见华清的声音毫不迟疑的截断了她:“二师妹,晚上我和你一起去。”
  华璎诧异的抬头,看着平日里声色不动的掌门师姐。忽然间,仿佛是错觉,她看见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从师姐眼中坠落。
  “我想了十五年都没有胆量去做的事情,如今有师妹和我一起做……”华清蓦地从道袍中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师妹的手,眼圈蓦的一红,“——华璎,多谢你。”
  华璎感觉心里有波涛层层推来,直觉胸中翻腾如海,然而硬生生的咬住了唇,许久,才微微一笑,对着师姐微微一躬身:“师姐,华璎也多谢你了。”
  ――三更。碧城山还是一如平日的寂静,天公也作美,今夜没有月亮,黯淡一片。唯有漫山的磷火飘飘荡荡,诡异而瑰丽。
  “师姐,你在这里替我望风,如果师傅过来了,就想办法延一下……我进去拿了青鸾花,便立即出来。”将收拾好的小小包袱递给师姐,华璎握紧了手中的凝碧剑,轻轻道。她换了一身束腰窄袖的衣服,头发也紧紧束起,显然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知道自己武学修为不够,进去了恐怕也是个负累,华清并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包袱,利索的点点头:“好,你快去快回。师傅此时应该是入定的时候,一柱香内该不会发觉。”
  “好。如果一柱香内不见我出来,那么师姐赶快回自己房间去,免得被师傅知道了今晚的事情。”华璎仰头看着夜色中的天心阁,轻轻吐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凝聚。
  华清笑了笑,却没有答话,只是催促:“师妹,快去快回。”
  “好,师姐,我进去了。”不再迟疑,手指轻轻扣住檐下的垂莲,微微一使力,华璎的身子如同白鹤般瞬忽掠去,半空中足尖连点瓦当滴水,毫无声息的一层层掠上去,转眼消失在天心阁最高层的窗口。
  青鸾花被放在天心阁最高层,种在一个蓝田玉的盆子里。每日清早,由师傅亲自收集了承露上的露水,灌溉仙草——其实并不知道青鸾花的药力究竟有多神奇,但是江湖传言中,白云宫这株灵草,却几有起死回生之能。
  二师妹已经掠入了三层,然而里面依然没有什么声响。华清仰头看着天心阁三层上那扇窗子,那扇半阖的窗子如同人半开半掩的眼睛,忧郁的俯视着她。
  华清眉间有些忧虑,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忽然,“乒”的一声清脆响声,似乎什么东西落地破碎,打破了道观夜里的宁静。
  华清心里一惊,陡然间看见那个黑沉沉的窗口里,有雪亮的光芒一闪——是剑光!
  难道……还是被师傅发觉了?这样快的就动起手来了么?
  华清手心里沁满了冷汗,正在思虑之间,已经看到有人从天心阁那扇窗中先后跃出,身形如同疾风闪电,落下的途中仍闻得“叮叮”几声金铁交击之声,剑光纵横之间轻轻落在地上。先前落地那人,显然不愿意纠缠再战,匍遗落地便点足奔出。
  “师妹!”华清见得后面落地的是华璎,然而却空着左手,心下不禁一惊。
  “师姐,那人先取去了青鸾花,快截住他!”华璎足未落地,便唤了一声,手中长剑指向那人背心——显然是急了,平日温文的她出手便是狠招。
  华清眼见惊动了旁人,又凭空出来一个抢先下手之人,已经知道今夜的事情不能善罢甘休,将心一横,也抽出长剑来——只求能在惊动师傅以前将青鸾花夺到手,再让二师妹下山去——至于师傅要动多大的火气,全由她来承担便是。
  那个人往山门方向奔来——那却是她站的位置。华清将包袱扔在地上,她和华璎一先一后,拔剑夹击那个盗取了青鸾花的神秘来客,又是两声冷锐的金铁交击,华清虎口一麻,感觉自己手中的长剑直似要脱手飞去。但是,便是她这样一阻,华璎已经追了上来,凝碧剑带出雪亮的流光,直刺对方后心。
  这个人的剑招……好熟悉。仿佛几天前刚刚见过?华清心里暗自一惊,瞬地抬头看去——
  借着磷火微弱的亮光,她认出了来人的脸,脱口惊呼:“师妹,住手!”
  然而,因为凭空有人出现、完全打乱了今夜的计划,一向沉静从容的华璎心中又急又惊,希望在惊动师傅之前将事情了结,出手竟是反常的迅速毒辣,起手便是一招“空山灵雨”,听得师姐如此喝止,却已经来不及收手,“噗”的一声刺入对方后背。
  “住手!是他!”华清脸色因为震惊而苍白,也忘了要压低声音免得让师傅听见,厉声喝止,声音尖锐,“是他!”
  华璎迅速止住剑势,然而终究慢了半拍,虽然华清急切之间没有说“他”是谁,然而听得师姐的惊喝,华璎脸色也是刷的一下苍白,手一颤,叮的一声,凝碧剑掉落在地。
  “小妍……你、你当真出息了。”来人止住了脚步,有些苦笑的,缓缓转过身来,左手里,还拿着那朵摘下来的青鸾花,那花朵在暗夜中,居然散发出奇异的青色磷光。
  光映着他的脸,紫衣人的眼神却是无奈的,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好狠好快的出手啊——是、是空山灵雨?”
  华璎怔怔的看着他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他笑着说话,一时间,头脑里居然是一片空白——不错,她怎么没想到怀冰也会来?他为了救大哥,该是比自己更急切的想拿到青鸾花吧?……可是,为什么,偏偏也要在今夜这个时候?
  然而,想起方才刺入他背心的那一剑,她忽然间没有力气再想任何东西。
  空山灵雨……依然是这招空山灵雨,依然是这把凝碧剑!那是诅咒…是那个生生被压制下去的女弟子挣扎着的诅咒!
  她、她竟然就这样…就这样亲手杀了怀冰!当日,她以为为了所有人好,而选择了束发出家,没想,束发修道却是换了今日亲手杀了怀冰!
  看着黯淡光线下他越来越苍白的脸,华璎瞬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千丝万缕的尘世纠缠、计算的得失与荣辱,进退间的筹划都已经不在考虑之内,她只是想着:怀冰要死了……怀冰要死了!
  她看着他因为站立不稳,而抽剑驻地。忽然间哭出声来,飞奔过去抱住了他。
  “怀冰!怀冰!”她用力抱着他,踮起脚来箍住他的肩膀,仿佛生怕他会一下子倒地死去,她忽然间就失去控制的痛哭起来,“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了……千万不要!”
  卫庄反而愣住了:从认识小妍到如今,记忆中,几乎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的哭过。她一直都是很有教养的候门千金,一举一动有自小养成的分寸,连哭泣都是优雅的低头垂泪——如今这般爆发似的恸哭,完全不似她平日的举止啊。
  七年后,他再度拥抱了她。惊惧交加,她默默揽住了他的手臂。
  那个瞬间,仿佛所有凡尘俗世的羁绊都已经消失远去,不论记得的什么恩怨,什么彼此地过往,那些空白的、还是紊乱的人生岁月都已经不再重要——天地间,他只剩了一个她,她身边也只留了一个他。他们如果再不相守,那么便是注定孤寂的人生了。
  相拥的刹那,是彻底了解、彻底原谅彼此的刹那。只是一刹那的光辉,却可以照亮他们以后整个人生。
  心境从来没有如此的清明和安详,他反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连声轻轻道:“小妍,别哭,别哭……没、没事的……”然而,不知不觉,他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感觉手慢慢冰冷无力,“呛”的一声,流光剑跌落地面。
  “小妍,记住帮我…把青鸾花送去、送去给大哥。”他目光留恋的停在她脸上,然而感到了意识的渐渐模糊,只来得及费力说了一句。
  “怀冰!怀冰!”华璎有些绝望的抱住他,感觉他的身子越来越沉的靠在自己肩上,她急切间扶住他的腰,却触到了满手的温热——血,他的血!
  “师姐,师姐,过来帮帮我!”感觉已经扶不动他,华璎有些不知所措的叫了起来,呼唤身边的华清师姐,然而,却没有听到华清的回应。
  
  华璎不得不扶着卫庄倚着台阶坐下来,回头看大师姐那边时,却蓦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黯淡的天宇下,天心阁的大门无声无息打开,师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内,后面跟着五师妹华光。
  似乎换过了衣服,居然穿着女弟子才穿的鹤氅羽衣,白玉拂尘飘飘,宛然仙人。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却是雪亮的可怕!
  应该是刚送了炼出的洗尘缘进去,还在阁内的华光跟了师傅闻声开门出来,不知为何却只是低着头,不停用袖子擦着眼角。然而放下袖子,一眼看到台阶上坐着的两人和站着的华清师姐,华光的眼睛惊讶的睁大了,一瞬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该是被方才花盆的破裂声惊动才出来,静冥师傅的表情反而平静的出奇。她的眼神有些琢磨不透的游移着,视线先落在相依而坐的两人身上,在那朵被折断的青鸾花上微微一顿,然后转到了地上扔着的那个包袱上,却始终一眼都不看华清。
  师姐仿佛被定住了身,站在一边看着师傅,不知为何,眼神竟然有些恍惚。
  “华璎,你是要盗了青鸾花和这人私奔?”师傅忽然开口了,冷冷的,然而居然没有动怒——眼色飘忽莫测的,看着重伤垂危的男子和抱着他的年轻女冠。
  华璎一怔:今夜本来没有料到怀冰会来,私奔一事,又如何说起?
  然而,不等她出言,已经渐渐昏迷的卫庄看见大门洞开、素衣女冠走出天心阁,蓦的,眼睛里面也出现了华清师姐一样的奇异的光芒。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用手撑住地面,忽然间撑起了身子,直盯着静冥,大笑起来:“不错,小妍就是要和我一起走!怎么样?林芷,十五年以后,你的徒弟可比你有心肝呢!”
  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对师傅如此说话,华璎大惊,然而心里却闪电般的雪亮。
  林芷……林芷。望湖楼里,和风涧月争执之间,怀冰便提到过这个名字——看来,那便是静冥师傅的俗家姓名了。
  “啊?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嗯……是个,怎么说呢?很温柔、很漂亮的女子,一笑两个酒窝,武功也很好。”
  依稀中,昔日怀冰所说过的话响起在耳边——然而,师傅温柔么?漂亮么?甚至,这么多年来,在她清冷如严霜般的脸上,连一丝的笑意都没有看到过啊。
  华璎看着师傅冷如冰雪的脸,忽然间感慨万千……什么都遗忘了的人、活着的,难道只是这么一个空壳而已了吗?如果换了是自己,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罢? 或许师傅会觉得这样遗忘了也过得平静——然而,即使是遗忘,也要是她心甘情愿的遗忘!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逼她将过往遗忘。 “华璎,你怎么说?”正在恍惚间,却见师傅根本不理会卫庄的话,径自转过头,冷冷问她,语气中肃杀之意更重。
  怀冰的血流了她满手,她虽然用力为他捂着背后的伤口,却依旧阻止不了。华璎不禁苦笑起来:她是他的命中魔星罢?不然为何每次遇见她,怀冰总要受伤?
  “是的,师傅。我要和怀冰带着青鸾花下山去!”陡然间,她抬起了头,直视着平日威严的师傅,一字一字的回答。
  听到徒弟那样的回答,静冥蓦然笑了起来——华璎看着师傅多少年来第一次展眉的笑,看着她枯槁靥边露出的浅浅酒窝,仿佛忽然镇住了。旁边的华清师姐也是这般表情——似乎,从师傅一开门出来,大师姐便是这般震惊了。
  ―――静冥师傅的眉目间,不知是什么样复杂而恍惚的神色,定定看着她,缓缓点头:“好!说得好!——我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话语未落,剑光如同游龙般从羽衣中腾起,直取台阶上的两人!
  “小妍!”卫庄大惊,然而伤重垂危,从地上捡起长剑已经来不及,他身子一侧,便要挡在华璎身前——然而,却未想华璎早料到了他会如此,左手同时便将受伤的人用力推开,右袖一拂,展袖卷起地上跌落的凝碧剑,迅速斜斜反削过去。
  师徒两人在瞬间使出的、居然同样都是那一招“空山灵雨”!
  “师傅!”“师妹!”变起腋肘,华光看的呆了,此刻才反应过来。然而不知为何,华清那样干练聪明的人,却仿佛呆了一下,也才惊呼着扑过来。
  一样的出剑,一样的走势,迅速而灵动的,两柄剑在空中流转出清光万千,凌厉准确的刺向对方。
  然而,终究是师傅、而且又是先发制人,静冥的剑更加空灵的不带一丝烟火气,迅疾的破空刺到,在华璎的剑没有达到前,刺破了她眉心的肌肤,然后凝如江海清光般停了下来。剑气从华璎眉间投入,她只感觉手足一软,剑势便是无力的一偏——只划破了师傅左肩的道袍。
  “小妍!”卫庄勉力从地上抓起了剑,然而因为失血,感觉流光剑拿在手里几有千斤之重。他看着命悬一线的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却不敢稍动。
  “师傅!”华清蓦然不顾一切的奔过来,“你不能杀二师妹!不能杀!”
  静冥师傅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厉声大呼,只是有些疲惫的晃了晃头,似乎额角又开始痛——她手中的长剑刺破华璎的眉心,血一滴滴沿着秀挺的鼻梁流了下来。华璎闭上了眼睛,然而闭眼前却忍不住看了旁边的怀冰一眼。
  ——真的是命么?今晚,如果不是被她误伤,怀冰和她,又怎么会无法离开?
  不知为何,静冥没有立刻痛下杀手,眼神飘忽地有些不可捉摸,定定看着在剑下却神色丝毫不变得女弟子,许久,忽然缓缓地、一字一字的问:“华璎,你悔否?”
  “禀师傅,徒儿不悔。”华璎面色沉静,安安静静地回答,浑不以生死为意。忽然间她眼睛蓦的睁开,沿着雪亮的剑锋看上去,看到师傅肩头破碎的衣衫处,那里,疤痕赫然,触目惊心——那是被烙铁生生烫平的、深深压制下去的灵魂。
  华璎嘴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反问:“师傅,你悔否?十五年前——”
  “住口!”陡然间,一直平静冷漠的师傅厉声喝止,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夜沉沉不见星月的天,大笑,“好,好,好个不悔!你好,你好!——”
  陡然间,她翻转手腕。
  “师傅!”华清和华光再度惊呼,大师姐拼了命似的奔上去想挡在华璎面前,然而眼见得已经是来不及。刹那间,旁边的卫庄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撑起身去一把揽过了华璎的肩头,将她护在怀里。
  “师傅!师傅!你还要做这般灭绝人性的事情么?将心比心,你于心何忍——”华清看着剑光再度腾空,脸色苍白,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扑过去。
  “华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静冥师傅微微带了一丝冷漠的笑意,曼声轻应,,“我不知道。”
  剑风凌厉的袭来,在刹那间华清眸中闪过绝望的神色,侧过头去不想再看。
  
  “叮!”仿佛金铁交击,刺耳的声音从剑身上响起,静冥手中的长剑猛然一震,剑势偏了出去——“谁?!”惊怒交集的,师傅瞬地抬头看向山门的方向。
  得了那一刹的空档,华清顾不得别的,立刻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师傅的腿,生怕她再度出剑,一边回头对着华璎急喊:“快走!”
  然而,卫庄和华璎看着山门方向,却居然一动不动。华清心下大急,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暗夜里,居然有一行火把烈烈的燃烧过来,沿着山路蜿蜒奔近,声势惊人。
  队伍走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奔来,先头已经到了山门附近。一顶软轿正轻轻放下地来,轿帘掀起,一个人欠身步出软轿。那一道凌厉的指风,便是从中而来。
  “风神会?”华清震惊的脱口而出,神色也是一变,手却更紧的拥住了师傅的双足,感觉师傅的身子刹那间微微颤抖。
  软轿里走出的那人,也不见如何举步,却瞬间便到了天心阁阶下。仿佛是方才一阵急促的赶路让身子有些不适,微微咳嗽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来到台阶下,站到了那一对情侣和静冥之间。
  “大…大哥?”心下一宽,卫庄感觉神志随着血液的流逝慢慢模糊。他今夜本是瞒了大哥孤身潜入白云宫,本以为盗取了青鸾花便可迅速返回——却不料,刚刚从钱塘动身返回淮北的大哥竟得知了他的动向,连夜带人追了过来。
  风涧月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看兄弟一眼,脚尖只是一挑,地上的流光剑倏地跃起,落入他枯竹一般的手中。
  “阿芷,这些年我一味让着你,但凡事总有个限度。”脸色枯槁的男子振眉,神色复杂的看着鹤氅羽衣的女冠,隐隐的有些爱怜交加,却又带着掩不住的孤愤,“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怨你——只是,你若要害二弟他们,我却不会答应!”
  华清方才急切间抱住了师傅,生怕她又要加害师妹——然而,回头看着风神会大当家对师傅拔剑说的那番话,她心中一阵翻涌,感觉无数复杂的悲欢情仇就涌上心头。
  静冥师傅却站着一动不动,眼看着风神会的弟子们涌入山门,火把照耀的碧城山上荧荧的磷火都黯淡了不少——十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风神会大举进入白云宫!
  华清感觉师傅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却转瞬平定如初。静冥手持长剑,看着台阶上相依而坐的一对人,眉间似乎有什么动了动,然而,却只是漠然的回答:“风大当家,你二弟勾引我门下女弟子,私自窃取重宝青鸾花意图逃下山去——我清理门户,理所当然。”
  “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冠,风涧月忽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没想到,阿芷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直是不近人情!
  “好,事到如今,万难善罢甘休——静冥宫主,冒犯!”风涧月脸色肃穆,缓缓抬手——十五年了。他忍了十五年,躲了十五年,想不到,终究还是要来一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风老大!师傅!”有些惊惧的,华清脸色苍白,有些求助似的望向一边的二师妹。然而,华璎的一颗心此刻全系在了卫庄身上,见他伤重昏迷,身外的一切根本入不了她心头半点,自然也没有看见十五年前的悲剧即将再度上演。
  “华清,你放开手。”静冥的声音依然缓缓响起,平定,不带一丝起伏,“替我把凝碧剑捡起来给我。然后,回去,把师妹们都叫起来——今晚白云宫有生死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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