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武之魂系列

_18 王洋(现代)
  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是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
  在不跳舞的时候,他们就倚在古堡的窗台上看着星空,静静地交谈。古藤从颓败的窗口垂下,带着刺的藤蔓爬上来,簇拥着窗口的两个人。金发男子探出身,从蔓生的荆棘中摘下一朵殷红如血的花朵,告诉她,这是他们从故乡远途带来的唯一纪念:这种叫做玫瑰的红色花朵,在他们的祖国是爱情的象征:“那是从情人血里开出的花朵。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应该叫做‘罗莎蒙德’--世界的玫瑰。”
  “罗莎蒙德?和你一样姓罗么?”她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赞扬她的美貌,就像飞升后的剑仙一样、所有人都漠视外在的一切。但是她还是个自诩容色的女子……她始终未曾勘破色相。
  罗莱士对她说起很多事:他的故乡,那边的庄园、骑士、君主,穿着黑袍的神官和修女,高耸的尖顶教堂,回荡的钟声,一群群盘旋在城市上空的灰色鸽子……
  “好几百年以前,在还能够行走于阳光下的时候,我曾是我那个国家里最利害的剑客和最优秀的舞手,人们都叫我‘罗莱士伯爵’--和你们这里的王公贵族类似的头衔。”
  “嘻,那有什么希奇?--我在没有飞升之前,还是一个公主呢。”
  她听着,眼睛里流露出喜悦和好奇的光芒,宛如懵懂少女般笑着,不停问东问西。
  她惊讶于自己的唇中居然还能吐出如此多的话语--蜀山梦华峰上的数百年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说一句话,因为对天与地之间的任何东西都断绝了感知和回应的欲望,向着所谓的心如止水、太上忘情的境界修炼,直至忘记自身的存在、将自己融合在这无始无终的时间和空间之中--那是所有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然而内心一直有什么声音在挣扎着喊,仿佛不甘于这样投入到洪荒的熔炉中去。
  就是那一点不甘、让她从蜀山来到了西域,寻求生命中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是飞天之舞;然而后来才发现,能够让她切实地感觉到“存在”的、却是古堡里偶遇的这个叫做罗莱士的神秘西方男子。
  他叫她罗莎蒙德,称她为天使,从荆棘中撷取红色的花朵,插入她的发际。无数个黄昏和黑夜里,荒漠的风掠过,在那天籁的伴奏下,他们双双从长廊上旋舞而过,然后在攀爬着野玫瑰的门前折返--他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舞步引导着她,他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块。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然而心脏还在胸腔中静静地跳跃。
  她无数次猜测过、这个金发蓝眸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终究未曾开口。正如他从未追问过她的身份,她也选择了沉默--她想,他应该和她一样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才会沉积下如今的沉静和深邃,然而他的容貌却停留在不到三十的时候。
  她本来是不会去猜测这些的,正如千年来她对于一切事物的淡漠态度,她本已失去了“好奇心”多年。然而,这一次她却忍不住不去猜测。她知道那是她的“障”又加深了--因为她开始执着,才会出现如此心神恍惚的情况。
  然而,她宁可如今这样的心神恍惚、惴惴不安……起码在这样的焦灼和忧虑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
  如若不执,何存何在?如若过执,或明或灭。
  也许,他是同道中人?来自西域的神或者仙,所以不同于这边的任何神仙--那个念头她也有过,隐约带着几分侥幸和自欺,一度她都几乎成功地让自己相信那就是事实。但是那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彻底打破--
  那一日,她被那只黑猫咬着衣角,牵引着,来到高处的神龛上。
  深陷的神龛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里面的人。一头纯金色的头发宛如火焰。她看见罗莱士坐在摇椅中,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尖利的指套上滴下如注的鲜血,落在金杯里。等她看清楚那只不停抽搐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硕鼠时,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掠过她千年平静的脸,那一瞬间、她想大约有惊呼逸出她的唇角--他坐在摇椅中,抬头看见了她。然后,他平静地举起注满的金杯,喝下了杯中的鲜血。
  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唇如同血般鲜艳。黑色的波斯猫串入主人臂弯中,得意而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咕噜了一声,冷冷注视着这个近日来和主人形影不离的女子。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看见她蓦然的闯入,湛蓝色的眼睛里反而有微弱的笑意,戴着红宝石戒指的苍白的手抚过黑猫的脊背,他开阖着因为饮血而妖艳非常的唇,吐出冰冷的气息,“我是被诅咒的一族,只能躲在没有日光的黑暗里,与这些老鼠和蝙蝠为伴,靠别人的血来延续这不能腐烂的身体--永远不会衰老和疾病,永远介于生和死之间。”
  “你、你是……”震惊依旧笼罩着她,蜀山的剑仙说不出她猜测的语句。
  “我是一个吸血鬼……用你们的话说,或许是一个邪魔。”然而,他却接着说出了她心中疑问的答案,带着微弱的笑意,“为了得到救赎,在向东跋涉的途中我和族人立下誓约、戒绝了人血,却不得不依靠这些肮脏的血来延续生存--亲爱的罗莎蒙德,你从天上下来,却遇上了这样的我。”
  “邪魔……邪魔?”看到地上抽搐的鼠尸,她陡然感到无以名状的厌恶和寒冷,往后退了一步。紫电剑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悄无声息地跃入她手中,发出淡淡的光。她听过的……她恍然记起、这个关于西方吸血邪魔的传说,她在蜀山的时候就依稀听过。那时候心里就无端地紧了一下,总觉得异样--不料,今日真的有相遇的一天。
  “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我知道好梦不能做一辈子。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天使将回到天上去了。”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罗莱士湛蓝色的眼里陡然闪过奇异的微笑,轻轻摇头,将金杯放下,站起,“等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你就要回到你的‘家乡’去了,对不对?”
  她终于在离开蜀山几十年后、第一次念及自己的“家乡”……那真的是“家乡”么?所谓的家乡,是必须要有什么召唤着远游者回归的人或者事的吧?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冰冷的手指再度牵起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被带着、一个旋舞,就在风声中飞了起来--那真的是轻盈得如同在飞,完全不被任何有形有质的东西牵绊。已经是严冬,入夜后的大漠里依稀下起了小雪,从支提窟破碎的顶上翩然而落。
  雪渐渐积了起来,然而两人踏雪起舞,却轻得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胡旋舞、春莺啭、合舞……很多飞天姿态都可以从西域的舞曲中找到痕迹,到了后来,就慢慢夹杂了罗莱士从更西地方带来的舞蹈姿势,简练洒脱,舒展大方。她的足踩踏着古老的地面,她的手在空气中转换出千回百转的情状,配合着他的舞。
  她知道罗莱士一直在低头看她,然而她却不敢抬头。
  她看到雪花翩然而落,纯白而晶莹,然而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融化,变成雨滴样打在她脸上。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那是多少年前谁曾经淡漠地跟她说过的话?
  她看到他的金发和自己墨般漆黑的长发一起在雪中飞扬起来,划出漂亮的弧线,窗外的野玫瑰枯萎了,飞天女仙尤自在壁上独自起舞,收藏所有的寂寞和骄傲,千万年如一。
  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千年前,梦华峰上,古松下,有人那样漠然对她说:我们谁都无法帮谁,各自修得各自的因果罢了。你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遇到“障”了。
  曾经那样熟悉的眼,却在千年后变得如同轮回百世般陌生。
  那时候,她只是想和所爱的人永远相伴,为了那个“永远”、她舍弃了凡世。然而,求得了“永远”,却被那样的“永远”磨灭了心中最初的一点执念--如果修仙最后的结果是变成这样,数千年前、她根本不会和灵修双双摒弃红尘中荣华权势,不惜一切地割断尘缘入山修道。她所求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永远!
  雪还在下,宛如梦幻。西域广漠中的一切,终将也会如同千年前她和灵修在凡世的往昔一样、变成一个幻梦。她一定是又遇到了一个“障”,然而她终将勘破虚妄,回归蜀山的千重青翠中,重新开始千年不息的修炼,并从这次的试炼中得到新的上升。
  “呵,呵……”紫衣飞扬,她低着头,忽然间忍不住冷笑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反讽和叛逆。多年的隐忍和沉默终于到了极限,她脸上露出不顾一切的光芒。
  旋舞中,她的眼角余光里看到连绵的壁画:飞天女仙起舞佛前,百花旋舞;然而在下一幅画面却是地狱变相,无数厉鬼仰起头、眼里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光芒,那是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苦痛。
  她的身子忽然间微微颤抖,痉挛着握紧身侧舞伴的手--邪魔的手是冰冷的,同她一样有些微的颤抖。然而紧握的手却是那样真切的存在,是那种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其实,她千年的修炼,所要的也不过是一种这样的感觉--她曾经妄图通过修成不死来永远抓住这种感觉,然而终归知道永远的可怕,如今,她只求能抓住眼前的一瞬。
  “罗莱士……”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深邃。她一刹那下了决心。
  --就这样罢!就这样永远舞下去。让那些什么仙魔的区别见鬼去!她再也不要回到仙界那样的地方去,她宁可留在这个荒芜的西域,和这个无法见到日光的吸血鬼一起,直到地狱的火蔓延上来,将他们一起吞没。
  --要么让我死亡,要么让我燃烧,却绝对不要让我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里、慢慢腐烂消弭下去!
  “罗莱士……”她再度叫他的名字,唇角绽放出一个微笑,想说出这个决定。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然而,一见她抬头,一直注视着她的罗莱士反而迅速移开了眼睛,仿佛也同时下了什么决定,忽然抱紧她,喃喃低语,“不要说再见,不要说再见……”
  一个飞旋后,舞步瞬间停顿。在那个长廊尽头紧闭的石雕的门前,他张开双臂将她用力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将彼此窒息。
  那样冰冷的怀抱里,却有绝望如火般燃烧。那样冰冷的火竟似可以燃尽所有壁立的屏障,一瞬间迦香忽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眼前一片空白。
  “罗莱士,我……”因为激动和茫然而颤栗着,迦香喃喃想说出自己最后的决定、来安抚面前这个人难以控制的绝望情绪。然而话没能说完,金发垂落到女子的脸上,冰冷的温落到了她玫瑰色温暖的唇上。那样带着狂乱和绝望的告别之吻。
  于千万年中遇到千万人中的你,那本是上天的恩赐。然而作为吸血鬼的我太贪婪,还想再要更多本不该再要求的东西,所以……在你回到天上之前,我必须将你永远、永远地留在黑暗里。
  请原谅我的自私。
  紧紧抱住怀中女子颤抖的身躯,冰冷的吻悄然滑落到黑发围绕的白皙颈部,在难以控制的颤栗和恐惧中,嘴唇轻轻开启,牙齿猛然没入了血脉!
  “嚓”,那样的剧痛是钻入心肺的,一瞬间让迦香全身的血都冷凝。
  “罗莱士!”她恍然明白过来对方要做什么,脱口惊呼,另一种剧痛从内心里蔓延开来,割裂她的心肺--他要杀她!他要把她变成一个邪魔,他要她不能再回到蜀山去!在她下定决心留在西域的时候,他也下定决心将她变成一个吸血鬼。
  “罗莱士!”女子的手不顾一切地推搡着抱住她的人,因为震惊和痛苦而脱口大呼。
  在主人的惊呼声中,紫电宛如惊鸿掠起,闪电般刺穿了黑夜。
  然而罗莱士抱着她,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几乎是以光一样的速度游移在雪上,紫电几次下击、都擦着他的衣服掠过,落空。他湛蓝色的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邪恶和黑暗弥漫,几十年的斋戒后、他第一次打破了誓约。
  血如同涌泉般流入咽喉,炽热得如同在胸肺中燃烧。罗莱士将脸深埋在女子漆黑的发间,脸上隐约有从未出现过的狰狞的表情,眸子隐隐透出深紫色--眼前墨一般的长发散下来,随着女子激烈的反抗不断如同波浪般涌动,黑得如同他几百年来一直面对着的夜。
  他再也不能放走那个落入凡世的天使……在该抓住的时候,他伸出去的手从未犹豫过。如果此刻错过,惊鸿飞去,万世千生可能都无缘再逢。
  反正他不过是一个吸血鬼。反正他不需要恪守什么准则和保有什么仁慈。
  猝及不防地被咬住了咽喉,即使是蜀山的女剑仙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推着他的手渐渐无力,血涌出得越来越慢,心跳的速度也渐渐激烈而微弱,据几百年来嗜血的经验,他知道是大量的失血让身体到达了极限--一个新的吸血鬼即将诞生。
  那个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到了他一直避开不敢看的眼睛。
  “罗莱士……”漆黑色的眼睛更加看不见底了,幽黑如古泉,然而里面不甘和不愿的神色依然激烈,隐约含有泪水。玫瑰色的嘴唇枯萎了,微微翕合着,叫他的名字。他忽然惊住。罗莎蒙德……他的玫瑰,枯萎了?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手推在他的胸口上,却轻微得毫无力气。
  然而如遇雷击般,他僵硬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松开了抱紧她的双手和噬咬着她颈部的牙齿--苍白纤细的手指推在他胸口,那轻轻一推,居然将他推开三尺。
  就在那个恍惚的刹那,紫电回应着主人最后的呼唤,宛如惊雷刺穿邪魔的胸膛。
  “算了,就这样吧……回去吧,罗莎蒙德……”捂着胸口贯穿的伤口,然而血还是无穷无尽地涌出,从他带着赤金宝石指套的双手中流下,吸血的邪魔眼睛里浓重的阴郁雾般消散,宛如雨后天空般湛蓝,看着同样捂着颈部踉跄后退的女子,带有歉意地喃喃,“我不能控制自己……请原谅我一时的…鬼迷心窍。”
  迦香在解脱后几乎瘫倒在地,大量的失血让她眼前一片恍惚,然而她一手捂着颈部伤口、一手扶着墙壁后退,用微弱的声音召唤紫电。然而那把灵剑仿佛渐渐凝滞,在几度呼唤下才有了反应,缓缓向着主人的方向移动过去。
  她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驾驭这把紫电……方才邪魔对她的伤害、让她的血不再纯粹,力量也随之消失。如果不赶紧离去、再过一会儿她就连操纵的飞剑的能力都失去了。
  她再也顾不上别的,并指一点,用尽所有仅剩的力量让紫电跃入了空中,离去。
  看到紫衣女子从罗莱士手中逃脱,坐上了那把飞剑,一直蜷缩在摇椅上的黑猫眼里陡然闪过诡异的光,闪电般跃起、扑向踉跄着离去的人,雪白的牙齿再度噬咬她的咽喉。
  “卡莲!”来不及阻止,罗莱士叱了一声,情急之下随手拿起一边架子上一把西洋式样的长剑掷了过去,一击刺穿黑猫的前肢。
  血同样无穷无尽地从小小的身体里流出。黑猫负痛落地,猫眼细细的眯了起来,看向竟然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主人,里面有什么阴暗的东西涌了出来,失去控制的蔓延--犹如片刻前罗莱士即将失去迦香时的眼神。
  “咪呜……”恨恨地看了主人一眼,黑猫舔着伤口悄无声息地离去,串入长廊尽头那扇垂挂着古藤的大门下方。
  “卡莲?”感觉到了宠物负伤后涌现的可怕恨意,罗莱士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而紫电造成的伤口实在太过于可怕,让他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一直靠到支提窟的墙壁上,才用手中的重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定。涌出的血将背后的墙壁染得一片黑红,纵横流下去,浸染过墙壁上飞天的壁画--那些自在飞舞的九天女仙,就这样被邪魔身体里涌出的血湮没。
  凌乱的金发垂落在眼前,他靠在墙上,摊开满是血污的双手,看着胸口那个破洞里不断汩汩涌出的血,忽然间耸肩笑了笑:这样污浊邪恶的双手,居然妄图抓住天上下来的天使?
  他的眼睛抬起来,看了正竭力操纵飞剑的迦香一眼,又看了勘外面飘着雪的夜空,喃喃低语:“走吧……”
  天使终归要回到天上,如果落入地狱、那就不再有那样的美。
  而他失去了理智,刹那间竟然有那样毁掉她的念头。
  那个瞬间,长廊尽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那是他从未带迦香进去过的门。
  大门打开,黑猫迈着优雅的步子没有声响地重新走了出来,眼睛里有着这个种类动物惯有的冷漠和讥诮。然而在黑猫背后的黑暗中,涌现的是无数双湛蓝色的眼睛,带着愤怒的情绪。长廊上的火把在刹那间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点燃,映照出无数苍白的脸。
  “你吸血了!你破了誓约--破坏了我们斋戒的誓约!”终于有个人带头叫了起来,声音尖利而愤怒,“罗莱士,你毁坏了我们一起订立的誓约,我们得不到救赎了!”
  “我们斋戒了几十年,可你把我们毁了……你把我们的希望毁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们!”愤怒的声音如同潮水涌起,无数双眼睛里放出狂热和憎恨的光,似乎无数的野兽要扑过来、将人撕成碎片。
  那些凶神恶煞般眼睛包围上来时,一边的迦香只觉神智越来越昏沉,力量渐渐涣散,软弱的手指几次点出、却无法如同往昔那样操纵紫电灵活飞动。血应该几乎流干了,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蛰伏起来,隐约带着邪异。
  在她勉力让紫电飞起来的刹那,吸血鬼们被黑猫从蛰伏的窟中带出,个个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光芒,围逼过来。她的去路被截断了。
  血还在不停喷涌出胸口,但修长的身子离开了墙壁,罗莱士的抬手拔起身侧那把沉重的西洋剑,冷冷回视着围上来的族人--那样凌厉的眼神、让吸血鬼们想起了眼前这个首领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一时间不由踟躇着停住了脚步。
  “我是有罪,”罗莱士的手指从带着弧度的钢剑上掠过,赤金指套和重剑之间呼应出刺耳的声音,他漠然看着众人,回答,“我一时被贪心所惑,破了誓约--我若不受到惩罚便不能维护结下的誓约。我听凭处决,但是你们得让她走!否则……”
  钢剑呼啸着斩开空气,将支提窟第六层的地面击穿!
  “否则,你们也见过我杀人的手段。”金发的男子说着流利的异族语言,深蓝色的眼睛掠过同族人,冷笑起来,“我杀吸血鬼的手段,并不比杀人逊色多少。”
  就在所有吸血鬼面面相觑的刹那,迦香用尽力气念完了那个咒语、终于让紫电振作精神唰的飞了起来。迦香的眼睛还来不及回过来看罗莱士最后一眼,呼啸的飞剑就将她带离了支提窟,飞入外面下着雪的大漠夜色中。
  颈中的血还在不停喷涌,伤口似乎永远无法凝结,她在飞剑上摇摇欲坠--遥遥回顾,支提窟里忽然爆发出了奇异的呼喊声,混乱而疯狂,她隐约只看见无数人朝着一个方向扑了过去,明晃晃的巨大镰刀闪出光芒,锁住了居中站着的人,将他拖入了长廊尽头的暗门。不等她惊呼出来,门哐啷一声合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瞬间一起熄灭了,整个高昌古城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见过了方才大群吸血鬼们可怕的神色和杀气,迦香可以预见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她便想折返回支提窟--然而越飞越快的紫电根本不听她的控制,宛如惊电穿行在大雪中,头也不回地将她带离那个梦幻般的古城。
  罗莱士!罗莱士!
  她在恍惚中用尽力气大呼。颈中的血不停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晶莹嫣红的血块,混杂在漫天的鹅毛大雪向黑茫茫大漠坠落。迦香的神智慢慢涣散,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消失下去,再也不能驾驭紫电,一个松手,她宛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从飞剑上坠落。
  紫电失去了主人,在荒漠上盘旋了许久,终于向着东南方向径自飞回。
  飘雪和飞沙渐渐湮没她苍白的脸。在失去知觉之前,她知道自己无法返回蜀山,必将堕入凡界的轮回中去了--在神智清明的最后一刻,她发下了重誓:
  罗莱士……终究有一天,我将循着这条丝绸古道,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
  -惊梦-
  月光渐渐微弱,破碎的洞窟里的光再度黯淡下去,仿佛一幕古老泛黄的戏剧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一切都宛如昨日发生,回顾之间、百年的时光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吱嘎作响的摇椅蓦然顿住,舞姬迦香的手指用力握住了扶手,凝定了身形。眉间涌动着激烈而复杂的情绪,洪流冲击着她的内心。剑仙迦香和舞姬迦香,终于缓缓重合为一。
  “罗莱士……”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摸墙上那一幅油画,喃喃自语。
  眼前浮现的最后一幕,是他被无数吸血鬼围攻的局面,身为首领的他松开了手,弃剑,毫不反抗地任凭巨大的镰刀锁住了咽喉,将他拖入长廊尽头那扇黑洞洞的门内。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隐约间,心底里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呼唤着她。迦香忽然就清醒了,抬起头来,眼神凌厉而雪亮,直视着一边的小女孩:“卡莲,罗莱士呢?你出卖了罗莱士,现在你们把他怎样了?”
  “嘻……姐姐好凶啊。都想起来了?”那个小孩子脸上忽然露出了和纯真容貌不相称的诡异笑容,咬着小手指退到了一边,嘻嘻地笑,“百年过去,你真的还回到这里来了?如果罗莱士还活着的话,该多么高兴啊。”
  “你说什么?!”那样的话,让迦香陡然变了表情,闪电般伸出手去想揪住这个小孩子,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发抖,“你们把罗莱士杀了?你们把罗莱士杀了!”
  “呀,那是他该受的惩罚嘛--”然而卡莲只是灵巧地一转身,就躲过了她的手,继续咬着手指吃吃地笑,眼睛里却有十足的恶毒,“他打破了誓约,如果不把他推到阳光下晒死,我们全部人都会永远得不到救赎的。罗莱士以前亲手处决过毁坏誓约的吸血鬼,轮到了他犯戒,作为首领他能不以身作则么?”
  “那你们…你们就把他晒……”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她无法说出底下的两个字。
  “所有人一致公议,决定将他关到干枯的竖井底下,让第二天升起的朝阳来处死他。”看着女子那样苍白的脸色,小孩眼里反而有好玩的表情,叙述得绘声绘色,“我们管那口井叫做‘天梯’呢,是我们通向天堂的阶梯。里面处决过十几位因为忍不住吸血而破了誓约的同族--井底无处可藏,太阳一点点升高,光慢慢沿着井壁移下来、移下来……到了正午,直射的日光就在瞬间将吸血鬼化成了灰烬!”
  “住口!住口!”无法忍受那样的描述在脑海中引出的画面,迦香捂住颈部伤口,喘息着问,眼色混乱而冰冷,“什么誓约!什么见鬼的誓约?谁、谁和你们订立的誓约?”
  “哎呀呀,姐姐,你怎么可以骂那个订立誓约的人呢?”卡莲嘻嘻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细碎的尖牙,捉狭般地眨眨眼睛,“是你们的上帝……不,你们称为‘天帝’的那个神,和我们吸血鬼一族定下的誓约啊。”
  “天帝?”迦香瞬间呆住,怔怔重复了一遍这个在仙界中代表无上权威的名字。
  “是啊,你们的天帝--为了躲避火刑架和桃木钉,我们从拜占庭以西的地方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西域,因为我们都相信一个传说:极东的日出之地,会有我们的救赎。”黑发蓝眼的小孩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和眼神都忽然变了,孩童的面容下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在静静陈述,“我们这群吸血鬼在来到这座空城的时候,被你们的人阻拦住了。罗莱士代表我们去和天帝的使者谈判--他的口才很好,引了很多你们的原话来说服那个使者,比如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普渡众生之类的……最后,那个本来奉命来剿灭我们的神仙被说动了,返回天界禀告天帝,为我们求情。
  “你们的天帝说,如果我们这群吸血鬼能弃恶从善,戒绝人血,他便可以解除我们对于日光的恐惧,容许我们在东方的土地上生活。”老人般沧桑的语调从娇儿的嘴里吐出,回荡在空荡荡的支提窟中,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卡莲微微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个誓约里提到,对我们试炼的期限是一百年……如果一百年内我们当中有谁可以完全戒绝饮人血的习性,就可以得到救赎。如果有人违反了誓约,必将被消灭,不然誓约就作废了。”
  “罗莱士吸了我的血,所以你们……杀了他?”迦香眼神恍惚,喃喃低声问。
  “那是他应得的。”卡莲咧嘴一笑,眼里却有复杂的光闪过,“他终归是我们的首领,也知道自己必须接受处罚--谁叫他一时贪心?居然妄图留下仙界的人……他不想想,吸血鬼和剑仙怎么可能在一起。如果不晒死他,你们的天帝也不会放过我们!”
  迦香颓然坐入摇椅中,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太多的震惊让她无法呼吸。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然而那样短暂的沉默中,心底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熟悉的称呼,却饱含着绝望和疯狂,伴随着不间断的拍击声。
  她只觉得颈部微微一痛,抬手抚了一下,居然满手鲜血!迦香诧然低呼,她颈部那个被罗莱士咬伤的陈旧伤口,居然无声无息地裂开,流出血来。
  “罗莱士!”那个呼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心里什么力量在搅动着,让她霍然站起,“罗莱士!--”迦香忽然间出手,这次她准确地抓住了那个小女孩,急切地摇晃:“不,不,你在说谎!罗莱士没死……罗莱士一定没死!不然我不会总是听到他的声音!”
  “这么肯定?”卡莲眨了眨眼睛,忽然间笑了起来,带着无辜和欢喜的表情:“哎呀,看来还是骗不过去--谁叫罗莱士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们可以相互感应彼此的存在呢?”
  迦香停住了手,眼里因为欣喜而发出了光彩,继而更加用力地抓住小女孩,追问:“他、他果然活着!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带我去!”
  “嘻……”小女孩忽然从迦香的手中消失了,下一个瞬间,出现在迦香怀中的是一只纯黑色的波斯猫。猫咪湛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紫衣女子颈部裂开伤口里流出的血,十分的惬意。
  “要我告诉你也行。”猫嘴巴里,却吐出了人的话语,娇媚轻盈,“不过,为了见到罗莱士,你必须要付出代价。”
  “可以。”迦香毫不迟疑,“任何代价都行。”
  “嘻嘻,”卡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却眯起眼睛笑了笑--猫的笑容是那样可爱而诡异,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什么都可以?让你变成吸血鬼也可以么?”
  迦香忽然怔住,不能回答。
  “放心啦,我们又不是罗莱士,才没兴趣把你变成同伴。”看到女子苍白的脸,卡莲眼里闪过得意的光,慵懒地回答,“我们只是要一点东西,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说到这里,猫儿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洞窟底下有极其细微的声音传来。
  “该死,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看来已经摆平高登了!”卡莲湛蓝的猫眼里迅速集聚了杀气,忽然从迦香怀中跃下地,快如鬼魅地奔出,“要见罗莱士就跟我来,快些!”
  迦香来不及想,从吱嘎作响的摇椅上站了起来,随着黑猫向着神龛内部跑去。神龛的内壁是厚厚的黄土,然而不知被谁用利器划出了一个凌乱的记号。细细凝视过去,居然是收尾相连的折线,牵出一个六芒星的记号。
  黑猫抬起前爪,轻轻按在上面,忽然间这个六芒星就发出了血一样黯淡的光芒。
  黄土的墙壁忽然融解,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奇异的通道--大佛寺后本来并立的双塔:供僧徒礼佛观像和讲经说法用的支提窟,和供僧徒居住和坐禅用的毗河罗窟,居然被一条凌空的长廊串起。
  那条长长的走廊悬浮在半空,底部没有任何支撑,赫然有二十丈的长度。一列柱子上是连绵不断的拱券,雕刻着很多长着翅膀的卷发的异族人,雕像手里执着烛台,藤蔓攀爬。
  黑猫轻轻咪呜了一声,停住脚步、等待紫衣女子跟上。在它轻轻一唤之下,仿佛暗夜里涌动着无形的力量,长廊上的蜡烛忽然同时点燃,尽头被枯藤缠绕着的那扇神秘的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线,仿佛召唤着什么。
  那一线黑暗仿佛有极其诡异邪恶的力量,让尚未完全恢复灵力的迦香打了个寒颤--紫电不在手,灵修也未曾赶来,如果她跟着这只黑猫贸然进入那个魔窟……
  “迦香!迦香!”踌躇之间,忽然有个声音隐约在风中传来,她猛然脱口:“灵修!““来吧。”卡莲轻轻唤了一声,眼睛眯成一线,里面蓝光流转,“如果你要见罗莱士的话,就现在跟我来。”
  声音未落,黑猫如同闪电般沿着长廊窜出,消失在尽端的门缝中。
  尽头那扇门缓缓闭合,蜡烛依次凭空熄灭,向着长廊那一头褪去。
  那个刹那,迦香来不及多想,在凌空的那一条长廊消失前冲到了尽头从未进去过的那扇门前,双手推上了即将闭合的门扇,吱呀一声推开,跌入了黑暗里。
  “迦香!”月光下,杀出重围的青衣剑客跃上了支提窟顶层,四顾呼唤。
  空无一人的洞窟里,四壁上无数神仙佛鬼的眼睛注视着他,灵修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忽然连连倒退了三步,从身侧的墙壁前离开--然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墙上那一大片深褐色的痕迹。是血?
  蜀山的剑仙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妖异气息,霍然回身。
  吱呀呀……头上神龛里,那张摇椅还在空气中微微摇曳,发出低沉嘲笑般的声音。灵修飞掠上了那个神龛,一眼就看到了迦香留在此处的残像--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这里!
  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久久地凝望着暗窟里的某一处,神情慢慢改变--淡淡月光下,那幅早已完成的壁画上,一个紫衣女子在荒漠古堡中临风起舞,神情寂寞孤高。
  “迦香!”恍然意识到那是出自于谁的手笔,他忍不住脱口低呼。回过头去,他就面对着神龛后壁立的厚厚黄土,那里,利器划出了一个六芒星的符号,在月光下闪着淡淡光芒。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认出了这是西方吸血邪魔布下的魔法阵。迦香一定是被掳去了另一边的魔窟,如果不赶紧去找回她、她若再度受到邪魔攻击,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仙界。
  青衣男子提起了手中的长剑,开始念动长长的咒语。
  青色的长剑压在他的眉心,光芒映照着他清俊平静的脸--即使到了这样危急的关头,他脸上居然还能丝毫不见焦急。千年的修炼,已经成功地磨掉了他作为“人”的软弱。
  剑诀在风中散去,墙壁上那个独舞女子的眼睛静静看着本是神仙眷属的青衣剑客,眼神中的孤独如同冷泉一样弥漫开来。
  飞 天 (下)
 
  -地狱变相-
  看上去那样沉重的门,在她手指接触到的时候居然轻得如同无物。
  迦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门后的黑暗中。身后的大门无声无息地阖起,隔断了于外界的一切,毗河罗窟和破碎的支提窟不同,居然是完全密闭的空间。门一关上,里面立刻没有丝毫的光线。
  黑猫一进入黑暗的门中,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浓重的腥味和邪气扑鼻而来,伴随着四处细细簌簌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有无数东西在靠近。迦香全身发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怀中掏出灵珠照明。
  “哎呀!”灵珠刚一掏出来,就照亮了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惨白的脸,露着森森白牙,迦香大吃一惊,一连向后退了几步,然而背后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诧然回首,珠光映照之下,赫然又是一张苍白憔悴的女人的脸,深碧色眼睛里流露出狂喜的情绪:“我抓到她了!我抓到她了!我得救了!”
  然而女吸血鬼的话音还没落,无数双惨白尖利的手伸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抢夺迦香。
  “安静,大家安静!不许乱来!”毗河罗窟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忽然间黑暗里就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压过众人的喧嚣,“听我安排,一个个来!大家都可以得到救赎!”
  女童的声音尖而细,然而却有着出奇的威慑力,所有缠斗在一起的吸血鬼们果然安静了下来,各自放开了手,悻悻看了对方一眼,退回到了原位置。
  “不要那么丢脸呀!各位都是绅士淑女,这样没有风度的行径、让这位东方的女仙看了不是会被笑话么?”卡莲的声音从高处继续传来,尖细而清晰,带着微微冷笑,“还不快整理衣物,拿出酒杯,好好地列队迎接我们贵客带来的礼物?”
  “……”所有湛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对视了一番,默不作声地迅速退开,黑暗中响起了一片扯动衣襟和整理器具的声音,细细簌簌。
  迦香在黑暗中执着灵珠,有些茫然地四顾。罗莱士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就如同在耳畔呼唤,他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毗河罗窟的某处!然而,即使心里的血都要涌到脑里,在数百吸血鬼的注视下,尚未恢复力量的女剑仙却不敢乱动分毫,生怕惹怒了这群邪魔--如果她可以拿什么东西交换的话,她定将不惜一切。
  “点灯!”黑暗中,卡莲的声音继续传来,喝令。
  密不透风的黑暗洞窟中,随着那两个字的出现,陡然四壁上燃起了无数蜡烛和火把!
  “鼓掌!欢迎贵客!”在迦香的眼睛因为忽然间变幻的光线而眩晕的刹那,第二个命令接踵而来,随即,耳边就响起了热烈而有节制的掌声,响彻毗河罗窟。
  迦香收起灵珠,揉着眼睛,片刻后终于努力看清了眼前梦幻般的诡异景象--
  原本应该分隔为单间小室供僧侣修行居住的毗河罗窟全被打通了,所有的窗被封上、屋顶的破洞被补上,融合为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空间。
  那样宽阔的室内,却因为站了数百名脸色苍白的吸血鬼而显得拥挤。
  然而,虽然拥挤,却丝毫不见凌乱。所有金发蓝眼的吸血鬼们都排成了两列,华丽的衣衫虽然因为岁月的长久而破碎,但依然看得出昔日的荣华和修养。每个吸血鬼的手里都持着一只水晶高脚杯,一边看着她微笑,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击着持杯的手腕,列队鼓掌欢迎她的到来。
  迦香看得几乎呆住,不明白这些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为何有如此狂喜的光--狂喜到…几乎是要将她生吞下去。
  “罗莱士……罗莱士呢?”再也不去理会那些奇奇怪怪的邪魔,紫衣女子冷然出言,对着原先黑暗里女童声音出来的方向,“卡莲,你们把罗莱士怎么了?”
  “嘻嘻……这么着急要知道?”吸血鬼列队的尽头,一个声音飘出来,黑猫蜷伏在一个空荡荡的摇椅上,诡秘地眨眨眼睛,“罗莱士就在这里,你猜猜?”
  听到“罗莱士”三个字,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威慑,所有吸血鬼都沉默下去,执着高脚水晶杯侧头看着站在队伍另一头的紫衣黑发女子,眼睛里带着嘲笑的表情。
  那样瞬间的沉默中,迦香再度听到了那个呼唤的声音,带着生死不能的绝望和痛苦,叫着罗莎蒙德的名字,连拍击在墙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一次,是的的确确清晰可闻,并不是以往几十年来缠绕在她心底深处的幻觉!那是罗莱士的声音!
  “罗莱士!”她不顾一切地脱口叫了起来,奔向列队尽头那一面墙,“罗莱士!”
  “唰!”面前忽然出现了两把交错的西洋长剑,拦住她的去路,再后面、是两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数百名吸血鬼在瞬间取出了武器,阻拦在她面前,眼睛里带着更深的讥讽。
  “真的猜出来了呀?”如林的刀兵尽头,那一把空荡荡的摇椅上,黑猫舒服地蜷伏在扶手上,舔了舔自己背后的毛,却发出了尖利的冷笑,“不错,罗莱士就在这里--在我背后这一面墙里,被封入铁棺后竖着砌进了这面墙里!”
  “放他出来!”迦香只觉的全身发冷,不顾一切再次冲过去,“你们疯了……你们一定是疯了!快放他出来!”
  叮叮两声,那两把西洋剑交叉着压在她咽喉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看着女子白皙颈部流下的鲜血,当先两名吸血鬼交换了一下目光,喉头耸动了一下。
  “你看吧,吸血鬼是死不了的,被关在那里面几千年都死不掉--但是饥饿会逼得他发疯,精神崩溃。”黑猫伸了个懒腰,冷冷叙述,然而蓝色的眼睛却冷酷地眯了起来,“嘻,你听见了么?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
  寂静中,隔着厚厚的土壁,果然依稀听到含糊的呼唤声、和敲着墙壁的砰砰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迦香捂住了耳朵,再也无法听下去,大叫,“放他出来!快把他放出来!你们都疯了?”
  “唉,吸血鬼的这些手段,你们剑仙知道多少?大惊小怪。”黑猫的胡子抖动了一下,尾巴翘起来,细眯的眼睛里闪过不屑的冷光,“不怪我们--我们本来想给他一个痛快的,毕竟罗莱士带领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把他拖入了天梯里,关上门,让日光晒死他--没想到到了晚上开门进去,却发现他居然还活着!”
  说到这里的时候,猫眼挣开了,发出璀璨的光--同一时间内,所有吸血鬼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喜不自禁的光芒,个个贪婪地盯着这个外来的紫衣黑发女子。
  “嘿嘿,我们这才知道那个救赎的传说是真的:喝了东方仙人的血、便可以无惧于日光!”卡莲舒展开身子,变成了一名黑发蓝眼的八九岁女孩,吮着手指头坐在摇椅上,对着迦香吃吃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只有把他钉入了铁棺材--然后,就等着你自动送上门来。”
  在这样目光的逼视下,迦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想逃么?不管罗莱士了?”女童冷冷看着她,讥笑,“不过的确也不用为他担心,他一定死不掉,哪怕被钉在铁棺材里几千年。饿急了、他大约会自己喝自己的血吧?”
  那样冷酷的描述,让紫衣女子站定了脚步,眼神雪亮。
  “你们想怎样?”虽然因为寒意而微微发抖,迦香用力平静自己的语气,对着一窟的吸血鬼发问,“你们需要我拿什么交换,才肯将罗莱士放出?”
  “很简单啊。”卡莲的猫眼里闪过隐秘的渴望,“我们只想得到救赎,所以--”
  语声停顿了。仿佛有默契一般,两列吸血鬼一起微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举起手中晶莹的水晶高脚酒杯--
  “所以,请你用血注满这些酒杯。”摇椅晃晃悠悠,那个黑发蓝眼的小女孩看着脸色苍白的紫衣女剑仙,微笑着吐出一句话,“用你所有的血,来换取罗莱士的自由吧。”
  迦香看着面前林立的水晶杯,诧然:“你们要吸血?!一百年的期限不就要到了么?……你们现在却要吸血毁约?不怕天帝将你们驱逐?”
  “哈哈哈哈……”一窟的吸血鬼陡然大笑了起来,眼神讥讽。
  那个女童看着她,眼里也有怜悯和讥笑的光:“剑仙姐姐啊,你怎么这样天真呢?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天使?我们是吸血鬼啊--只要达到最终的目的,还需要遵守什么誓约呢?”顿了顿,湛蓝色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冷冷:“而且,既然神仙的血才是解救我们的良药,我可不相信你们的天帝会这般大方地牺牲自己人--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动手!再说……”
  “呵呵,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长久做天帝的子民。为了换取日光下行走的权力而斋戒也罢了,若是以后都不许我们喝人血、用那些乏味之极的牲畜血充饥,那怎么受得了?”女童龇牙,露出一口尖利整齐的白牙,笑笑,“我们不是罗莱士……我们还热爱吸血和放纵的生活。他是真的想永远摆脱吸血鬼堕落的生活,所以严格地遵守着契约,甚至处死了十几个犯戒的同族,引起了大家的公愤--不然为什么我们对他这样毫不容情?”
  “你们……本来就是要过河拆桥?”看着面前这群邪魔,迦香喃喃。
  “是!”刀兵列队的尽头,摇椅上那个孩子惬意而得意地晃动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里面光芒流转,觑着蜀山的女剑仙,一口承认,胖胖的小手里玩着一只水晶高脚酒杯,“但是,尽管这样,你也不会拒绝献上你的血吧?除非你想听罗莱士在铁棺里呼叫一万年?呀,如果你不忍心,铁棺里有一根桃木钉子,如果我一按这个机簧,就会直接钉穿他的心脏、这样他立刻解脱了呢。”
  “你说,哪一样好呢?”卡莲的手玩弄着摇椅扶手上的一个机簧,脸色讥讽,仿佛猫看着爪子底下挣扎恐惧的猎物,“嘻嘻,其实我完全可以抓住你、不容你反抗地吸干你的血--但是看在罗莱士的面子上,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别说了!”迦香忽然扬起了头,将手往着拦在面前的剑刃上挥去--嚓地一声,腕上血脉断了,血流如注。
  “哪一个先开始?”握着流血的手腕,紫衣女子冷冷看着面前两列吸血鬼,“快点,一个个来,可别浪费了。”
返回书籍页